第十八章 青雲客棧

火小邪頓時沒了睡意,趕忙仔細凝聽,隻聽到大道客棧前廳有人在大聲吵鬧。

“孔鏢頭,我們這裏總共就五六個客人,哪有什麽賊啊!”

“少廢話!你這客棧叫大道,大道大盜!不查你查誰?”

“孔鏢頭,您這一查,我這小店也開不下去了啊!把客人都嚇跑了!”

“去去,欠著我家王老爺的錢都還不上,我看你還是早點把這破爛客棧賣了,趕緊還錢,另謀生路!”

“王老爺說了不著急……”

“放屁,王老爺不著急,那是王老爺仁厚!我是幹啥的?你不還錢,我才著急,滾一邊去!來人啊!搜!搜!一間房一間房地搜!敢在王家堡偷東西,我看是哪個毛賊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在老子的地頭撒野。”

大道客棧前廳十來個人吆喝著四處搜索,腳步聲雜亂而又沉重,震得房屋亂響,同時罵罵咧咧聲不絕於耳。

火小邪向窗外一看,幾間二樓的客房已經亮起了燈,裏麵人影婆娑,頗多爭執打鬧之聲。

火小邪正覺得奇怪,就聽到有幾個人大踏步向柴房走來,一路吆喝。

“柴房裏住人了沒有?”

“住了,住了,一位外地來的小哥。”店小二小心翼翼地回答。

火小邪暗想:“這可糟糕,若是搜到我這裏了,我還真不好和他們解釋。奶奶的,睡個覺都不踏實,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我溜!”

火小邪最後從柴房窗口看了一眼,這一看不打緊,頓時嚇出一身冷汗。隻見一個魁梧彪悍的大漢身後,跟著三個同樣穿著王家大院鏢師衣服的男人,其中有一個年紀略長的中年男人,並不顯眼。月光明亮,火小邪看得清楚,這個中年男人竟是奉天城的張四爺。

張四爺的威風氣質,盡管此時不顯山不露水,好像是個跟班隨從,但以火小邪的記性,哪怕張四爺露出片頭皮,火小邪都能認出。

張四爺跟著大漢走進後院,向著柴房走來,盡管不露聲色,但不怒自威,看得火小邪心中狂跳不已。隻是奇怪,張四爺臉上多了一塊巴掌大小的燒傷,頭發也剃禿了半邊,好像被火燒過一樣。

火小邪哪裏顧得上細想,趕忙退到一邊,飛快地看了眼柴房四周。這柴房除了眼前的大窗,房屋兩側的高處還有兩麵小窗,下麵堆滿了亂柴,並沒有踩腳之處。

火小邪急得汗如雨下,從正窗出去,會被當場抓住,而爬上小窗,恐怕這會兒已經來不及了。

領著張四爺進到後院的魁梧漢子,就是王家堡王家大院的孔鏢頭。孔鏢頭盡管隻是王家大院的人,可實際上在王家堡卻相當於“警察局長”,行使維護治安、抓賊防盜、日常巡邏等職能。當時社會可不像今日,一個千餘人的村子都有村支部,設立個村官之類的,那個時候像村鎮這樣的小地方,往往都是家族式管理,推舉同宗同姓、德高望重之人擔當族長。民國政府建立後,推行所謂的民主政治,給族長加上頭銜,設為主席、鎮長、村長。

王家堡作為新興的市鎮,規模頗大,民國政府在此地倒是設立了行政機構,但不過是三五個人做做樣子,王家大院的勢力仍然是一手遮天,王家堡的生老病死嫁娶喪葬等大事小事,都是由王家人說了算。

孔鏢頭領著張四爺,顯得十分謹慎,不時地回頭看看張四爺,注意張四爺有什麽眼色。他們一行人快步走到柴房前,店小二把柴房門打開,叫道:“小爺,打擾你休息了!”

孔鏢頭、張四爺等人魚貫走入,四下一看,柴房裏空空如也,哪有火小邪的人影?

孔鏢頭皺了皺眉,罵道:“小二,人呢?”

店小二看著房中無人,也是驚道:“沒看他出來過啊,難道上茅房去了?”

孔鏢頭罵道:“把人給我叫出來!”

張四爺哼了一聲,鼻子嗅了嗅,說道:“我看剛剛還有人在。”

張四爺走上一步,向著柴堆走去。

火小邪此時正躲在柴堆後,眼看著張四爺走來,心中暗叫:“完了完了,這下子跑不掉了!”

就在張四爺還差一步走到柴堆之時,隻聽柴房外尖厲的哨聲不斷響起,屋頂瓦礫亂響,竟似屋頂上有無數人跑過,隨即傳來稀裏嘩啦的重物撞擊和瓦片碎裂的聲音。

張四爺猛然一頓,頭也不回地跑出柴房。孔鏢頭等人哪敢怠慢,顧不得再勘察柴房,也跟著張四爺跑出屋外。

隻見大道客棧的屋頂上,站著十來個鉤子兵,不少人都已經放出繩索,牢牢拽住,剩下的則揮舞著三爪鉤全神戒備。後院的正中間,一個身穿黑色披風、頭臉包得嚴嚴實實的人,已經被七八個鉤子咬住身體,拉扯在地上動彈不得。這個黑袍人用尖厲的怪聲罵道:“張四,你們好狠!居然玩這種陰招!”

張四爺跑到近前,笑道:“灰毛虱,你以為你跑得掉嗎?追到王家堡才抓到你,算你好本事!”

灰毛虱罵道:“張四,俺從來不曾招惹你,也從來沒去過東北犯事,你是不是太狠了點?”

張四爺笑罵道:“老子就是看你們這些做賊的不順眼!抓你又怎麽了?我高興!”

灰毛虱哼了哼,又用力掙了掙,知道已經回天無術,幹脆閉嘴不語。

周先生從屋頂跳下,跑到張四爺身邊,說道:“張四爺,抓到了!”

張四爺點了點頭,衝孔鏢頭抱了抱拳,說道:“孔鏢頭,謝謝了!要不是你幫忙,恐怕我們還不能一下子把他趕出來。”

孔鏢頭趕忙說道:“張四爺,您可是貴客,天下聞名的大捕頭,能來我們這個王家堡抓賊,親眼見到您的威風,實屬我三生有幸!張四爺,請,王興老爺一定等著見您呢。”孔鏢頭根本對抓沒抓到人不關心,他關心的是張四爺什麽時候去王家大院見王興。

張四爺微微點頭謝了,衝灰毛虱喝了聲:“綁了,帶走!”

有數個鉤子兵從屋頂躍下,七手八腳將灰毛虱捆了個結實。有鉤子兵上前把灰毛虱頭巾拽掉,倒是嚇得一愣,隻見這人生得極醜,一張老鼠臉上五官歪斜,一雙黃豆大小的眼睛賊光亂冒,滿口尖牙露出嘴唇,哪裏像是個人。

張四爺罵道:“把他的腦袋蒙上,看著礙眼!”說罷轉身就走。

鉤子兵應了,把灰毛虱臉蒙住,幾個人提著他的手腳,跟著張四爺快步走出後院。

張老板和店小二見真的抓到賊人,嚇得全身戰栗,畢恭畢敬地送孔鏢頭和張四爺走出大道客棧。張四爺頗有風度地對張老板抱了抱拳,說道:“掌櫃的,多有打擾,還望見諒!”

張老板恨不得跪下給張四爺磕頭,慌得手足無措,滿嘴詞不達意地回話:“不敢,不敢,您慢走!下次再來,下次再來!恕不遠送!不是,您留步,不是,您不送了!啊!對不起!我糊塗了……我的親娘。”

張四爺不以為怪,讓孔鏢頭帶路,一行人眨眼間走了個幹淨。

大道客棧的幾個客人,剛開始還對孔鏢頭半夜查房頗有微詞,見真的抓到了賊人,一個個議論紛紛,在前廳鬧成一團。

張老板擦著滿臉的大汗,趕忙安撫眾人:“各位大爺,各位客官,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驚擾各位了!”

有住客罵道:“你這個開店的居然讓這種惡人和我們同住,以後再也不住你這破店了!退錢!退錢!”

“對!退錢!退錢!我現在就要走,一刻都不想在這裏待著啦!”

張老板安撫了這個,安撫那個,好不容易才打發了這些住客回房。

張老板歎道:“我就說住單間的這個人模樣古怪,花錢又不吝嗇,沒想到還真的是個惡賊!萬幸啊萬幸,要不是給抓到了,估計我這兩年的積蓄都要讓他偷了去。”

張老板正在長籲短歎,就聽角落裏有人叫他:“喂,張老板!抓走的那個人就是住在你宰人的單間裏的?”

張老板一轉頭,看見火小邪從陰暗處走了出來,連忙上前拉住火小邪,低聲道:“小爺啊,您別嚷嚷啦。我真是怕了你們這些人啦!”

火小邪說道:“什麽叫你們?我是我,他是他,你可別瞎說話。”

張老板壓低聲音說道:“剛才抓走的那人,也是來找青雲客棧的。”

火小邪哼道:“他找是他找,我找是我找,哦,你是說找青雲客棧的都是壞人啊?這是個什麽道理!”

張老板擦汗道:“是啊,是啊,是我的不對。我不是懷疑你,您可別見怪。您如果要走,我退你錢!”

火小邪雙手一攤,說道:“誰說我要走?你是要趕我走?嘿嘿,我偏偏還要在這間店裏住幾天,但是明天的房錢,我就不給了,今晚都快被吵死了!”火小邪想得清楚,張四爺在這店裏抓到了人,任務達成,定然不會再回來這家客棧了,這家大道客棧反而是目前王家堡裏最安全的所在。

張老板無奈道:“行!行!聽你的,聽你的。”

火小邪打了個哈欠,說道:“那好,咱們可說好的啊。你可別反悔,回去繼續睡覺嘍!”

火小邪大搖大擺地回到柴房,躺了下來,這才鬆了口氣,想剛才若不是張四爺抓到人,恐怕自己一定落在張四爺手上,那可就糟糕了。

火小邪細細琢磨一番,猜想剛才那番事情,一定是張四爺提前用鉤子兵悄悄圍了這間客棧,然後讓孔鏢頭進來大鬧大吵,把灰毛虱趕出來,落入他們的圈套,然後一舉擒獲。火小邪感歎道:“這個張四爺,真是不簡單啊!不過看他臉上的燒傷,是不是被嚴景天嚴大哥他們弄的?估計張四爺還不是火家人的對手。唉,嚴大哥啊,你在哪裏?你知道我也來王家堡了嗎?青雲客棧到底在哪裏呢?”

王家大院內,火把如林,一片通明。這個巨大的院落就如同一座小城池一般,七橫七縱的道路,錯落有致地把大院內的房屋隔成不同的群落。

王家大院中又有一套豪華的院中院,乃是王全大老爺和王興大少爺的會客居所,裏麵亭台樓閣,都是金碧輝煌,絲毫不亞於皇家氣派。

孔鏢頭帶著張四爺、周先生走入偌大的客廳,有七八個人趕忙迎上,打頭的一個穿著上好的絲綢長衫,四十多歲年紀,頭發梳得油光發亮,一看就知道是個大富大貴之人。

這人迎上張四爺,抱拳深深一鞠躬,說道:“張四爺,在下就是王興。”

張四爺習慣了這些場麵,滿麵笑意,說道:“王先生,多多打擾,多多打擾,在下奉天城的張四。”

兩個人寒暄幾句,王興一一介紹了一番自己的兄弟、妻妾,請張四爺坐了上座。十多個女仆,忙忙碌碌地給張四爺、周先生等人上了茶和糕點。

幾個人又彼此寒暄了幾句,這才說到正題。

王興說道:“張四爺,禦風神捕重出江湖,咱們這些買賣人,可有福氣了!”

張四爺說道:“什麽禦風神捕,都是前朝的事情啦,老皇曆,不提也罷。”

王興說道:“張四爺,我們王家在清末開始經商的時候,禦風神捕可是我們家的恩人啊!”

張四爺笑道:“哦?這怎麽說?”

王興說道:“當年我們王家剛有起色之時,傾其所有家財,打造了一對風水珠,打算賣給京城的王爺,誰知在半路上讓賊人盯上了,把我們的珠子偷了去。多虧碰上禦風神捕,連追了三天,把賊人抓住,找回了珠子,從此才有我們王家以後的興旺發達。這可是大恩啊!”

張四爺笑道:“哦!原來我們記錄的案卷中,那王姓商戶的風水珠失竊一案,就是說你們啊。這個我記得,記得!”

王興說道:“但後來再沒有遇見你們,隻聽說不少你們的江湖傳聞。大清朝亡了之後,又聽說禦風神捕退出江湖了,不知身處何處,所以連個報恩的機會都沒有。今日得見恩人,請受我一拜。”

王興說著站起身,就要跪在張四爺麵前,張四爺趕忙起身扶住王興,說道:“王先生,萬萬不可,受不起,受不起啊!那都是老一輩的功績,我萬萬受不起!現在所謂的禦風神捕,早已不複當年的威名,慚愧得很,慚愧得很哪!請坐請坐,再勿如此,要不然我沒法在這裏待著,隻好告辭了。”

張四爺把王興按在椅子上,才回到座位坐下。

王興歎道:“張四爺,敢問一句,禦風神捕真的重出江湖了嗎?”

張四爺抿了抿嘴,微微點了點頭,緩緩說道:“是啊,不得不重出江湖。”

王興趕忙問道:“是有驚天的大案發生了嗎?”

張四爺笑了笑,說道:“王先生,這些事情我就不方便講了,還望見諒。”

王興說道:“明白,明白,我非常明白!不問了,不問了。”

張四爺說道:“今日我們路過此地,乃是在追蹤一個叫灰毛虱的大盜,這個賊在山東一帶極有名氣,做過無數大案,但足跡從未出過山東。我這次在山西境內發現了他的蹤跡,十分奇怪,就一路追來,沒想到在王家堡抓到他。這還多虧了孔鏢頭的幫助!”

孔鏢頭在一旁眉開眼笑,樂開了花。

張四爺向孔鏢頭微微示意,繼續說道:“不過我這次來山西王家堡,並非隻為了這個灰毛虱,而是另有要務。所以,驚擾了各位,十分過意不去。如果王先生不介意的話,留我們在此借宿一宿,我們明天就動身。”

王興忙道:“張四爺還要去哪裏?”

張四爺說道:“王家堡並非我們必經之地,抓賊也是順帶的。王先生要問我們再去哪裏,實話實說,我們還沒有想好,可能需要在附近一帶做些調查以後,再做決定。”

王興眉目一展,哈哈大笑。

張四爺納悶道:“王先生笑什麽?”

王興笑道:“我是高興,是高興!本來不敢留張四爺在此,怕耽誤了你們辦事,既然張四爺暫時不知道去哪裏,那我一定要讓張四爺在我們這裏好好住上十天半個月的,答謝禦風神捕對我們王家的大恩大德!”

張四爺忙道:“這怎麽行?”

王興說道:“你們該調查,就調查你們的,但一定要住在我這裏,讓我好好招待各位,什麽時候調查好了,你們就什麽時候走,我絕不擋著。張四爺,你要是不答應,我隻能給你跪下謝恩啦!”

張四爺連忙伸手阻止,說道:“王先生,萬萬不可!你容我們商量一下。”

張四爺轉頭看著周先生,周先生沉吟片刻,湊在張四爺耳邊低聲說道:“自從我們敗給嚴景天那些人以後,嚼子們受了火攻,傷了鼻子,一時分辨不出他們的氣味。所以我們一路尋到山西境內,眨眼間過了數月,還是毫無蹤跡。嚴景天既然說了鏡子在他手上,就算是假話,他必然也知道鏡子的下落,我們還是以抓住他為主。自從進入山西,卻感覺到賊氣漸盛,到了這個王家堡,更是賊氣衝天,連山東的灰毛虱居然都能在此逗留。恐怕王家堡這一帶有群賊聚集,不是針對王家的,就是另有圖謀。我們不妨就在王家堡住下來,先審出灰毛虱為何來山西,再多多派人在附近觀察,沒準能發現些線索。”

張四爺低聲回道:“周先生說得有理,我看我們就賣他們一個人情,一則休養人馬,二則另議對策。”

周先生點了點頭,說道:“那好。”

張四爺轉頭說道:“王先生,既然盛情難卻,我們也不好推辭,麻煩各位了。”

王興滿臉高興,站起身喊道:“來人啊,給張四爺他們準備酒菜,再騰出一個安靜的院子,讓張四爺好好休息!”

仆人們齊齊應了,匆匆忙忙下去收拾。

張四爺、周先生和一眾鉤子兵,就算在王家大院住下了。

子夜時分,張四爺他們終於安頓下來,王家大院內又恢複了平靜。

“踏踏踏”,急促的腳步聲在王家大院一條僻靜黑暗的走廊中響起來。一個男仆提著燈籠在前方引路,身後王興緊緊跟著,神色緊張,疾步不停。

這兩個人奔至一個別致的小院落內,男仆退下,王興獨自前行,進了一間大屋。

有個丫鬟上前,低聲說道:“老太爺在書房等著你呢。”

“好。”王興並不停步,繼續向房內走去。

王興走至一扇古色古香的門邊,輕輕推開房門,叫了聲:“爹,我來了。”

屋裏書桌旁坐著一個花白頭發、白麵無須的老者,正借著燭光讀書。這老者看著十分精神,絲毫沒有病態,並不抬頭,仍然專心看著書,問道:“王興啊,把人都留下來了?”此人就是王家大院的老太爺,乃是王興的父親,名叫王全。

王興站在屋內,畢恭畢敬地躬身說道:“留下來了,十分穩妥,住的院子也是爹爹安排的那套。”

老者說道:“那就好,辦得不錯。王興啊,你明天在大街上多多鼓噪,說是禦風神捕蒞臨王家大院,王家堡要連唱十天大戲,請眾位鄉親多多捧場。”

王興說道:“知道了,我立即去安排。”

老者說道:“還有,他們要去哪裏,找人留意一下即可,千萬不要驚擾,隨便他們。”

王興說道:“明白了。”

老者說道:“好了,那你下去吧。好好款待張四爺他們,每頓飯至少花一兩金子的價錢,多多益善。”

王興應了聲,說道:“爹,您也早點休息,外麵的事,您就放心吧。”

老者揮了揮手,王興緩步退出了屋內。

老者歎了口氣,把書放下,自言自語道:“禦風神捕啊,你們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湊熱鬧。嗬嗬,也罷也罷,就讓他們熱鬧一下吧。”

王家大院中的一處院落,是張四爺他們的住處。

院內,有的鉤子兵在給馬匹喂草料,有的圍坐在一起抽煙聊天,有的打磨著自己的三爪鉤,看著十分平靜。院子一角,三隻豹子犬懶洋洋地趴在地上,麵前是一大堆連皮帶肉的骨頭,看樣子也吃了個十成飽,張開大嘴打哈欠,無所事事。它們數月奔波,難得有這番清閑安穩。

這院落中的一間房內,火燭通明,照得屋內如同白晝。

張四爺坐在房間正中的一張椅子上,周先生則坐在一旁,而他們麵前的地上,躺著捆成粽子一般的灰毛虱。張四爺手中拿著一塊指甲蓋大小的黑石,翻來覆去地仔細打量,這石頭正是火小邪也有的黑石火令,乃是火家招弟子的信物。

張四爺對周先生說道:“這黑石上一個‘火’字,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周先生一直盯著黑石,說道:“難道又和五行世家有關?這個‘火’字,代表火家?”

張四爺說道:“這倒很難說。”

張四爺把黑石捏住,用腳踹了踹地上的灰毛虱,罵道:“你想清楚沒有,說還是不說?你既然知道我張四的名頭,早點說了,我饒你一命。”

灰毛虱哧哧哧地尖聲笑了幾聲,說道:“張四,別太看得起自己了!俺灰毛虱從來沒讓人抓到過,今天讓你抓到了,俺真的佩服你!但你想從俺嘴裏問出點事情,卻比登天都難。”

周先生說道:“灰毛虱,知道你是條好漢。我是覺得你劃不來……”

灰毛虱尖聲笑道:“你這老哥,你好本事,俺也佩服你。想耍花招套出俺的話,你還是想都不要想了。來來來,痛快點,要麽給俺身上撓撓癢,要麽就一刀送俺見閻王老子喝酒去。”

周先生笑道:“灰毛虱,我不打你,也不罵你,就是想和你交個朋友。”

灰毛虱說道:“朋友?你這老哥,是不認識俺吧?俺灰毛虱,啥時候有朋友?廢話說得多了,俺累得慌,莫問了莫問了,要打要撓,你們隨便。”

張四爺說道:“周先生,我看不用問了,這種江洋大盜,哪問得出半句真話?”

周先生說道:“不妨,咱們還有時間。”

周先生站起身,把灰毛虱扶正,將他腦袋上的頭巾揭開,牢牢地看著灰毛虱的眼睛,眼神猛地迷離起來,如同囈語一般問道:“灰毛虱,這黑石和五行賊王有關嗎?”

張四爺看見周先生這個樣子,神色頓時嚴肅起來。

灰毛虱看著周先生的眼睛,腦袋猛地一晃,抖擻了精神,尖聲罵道:“你還會讀心?好玩,好玩!俺看你能讀出個啥。”

周先生並不搭理他,還是喃喃自語:“灰毛虱,這黑石和五行賊王有關嗎?”

黑夜沉沉,王家堡萬籟俱靜,仿佛所有人都已經睡去。誰能知道王家堡現在發生了什麽?未來又會發生什麽?

火小邪倒是睡得踏實,一夜無夢,一覺睡到了天亮。

火小邪並非忘了在張四爺來之前,似乎有水妖兒在睡夢中叫他,而是覺得如果是水妖兒他們,要出來見就見了,如果刻意躲著他,就算去找也找不到,還不如安心睡大覺。火小邪不似那些優柔寡斷的情種,念叨一個女人整夜不眠,他有自己的想法,天下之大,我就是我,犯不著巴結任何人,期望別人給你什麽奇跡,更不必刻意為別人活著。

火小邪睡醒之後,到院內的水井邊簡單地洗漱了一番,抖擻了精神,打算今天去西邊找找青雲客棧的線索。

此時王家大院張四爺所住的院子內,眾鉤子兵已經吃過了早點,聚在院中各自操練。

張四爺和周先生推門而出,鉤子兵們停下手,都向張四爺和周先生問好。張四爺笑了笑,示意大家繼續操練。

張四爺和周先生慢慢走到豹子犬身邊,三隻豹子犬別看個頭巨大,見張四爺和周先生來了,還是異常興奮地用大頭在兩個人身上亂蹭,十分親熱。張四爺和周先生摸了摸豹子犬的大腦袋,繼續向前走去,一直走到一個角落。

張四爺問道:“周先生,辛苦了!很久沒見你用讀心術審問了。”

周先生說道:“倒不辛苦!這讀心術再不用,就生疏了。說是讀心術,其實也就是提出一個問題後,觀察對方心裏想的是‘是’還是‘否’,問題問得多了,好像就能讀心了,嗬嗬,不算什麽大本事。隻是這個灰毛虱,能名震山東,果然不是平常人,我花了一個晚上,也沒讀出多少東西。而且我們對灰毛虱為何來山西毫無頭緒,不容易提出問題,進展艱難啊!”

張四爺問道:“那現在有些什麽線索了?”

周先生說道:“目前隻能判斷出,這個灰毛虱來山西的確和五大賊王有關,而且是和火賊王有關。他要在王家堡落腳,找一個什麽東西,這個東西可能關乎他以後的出路。”

張四爺說道:“嗯,那的確還摸不著頭緒。”

周先生說道:“不過我們時間還多,問個十天八天的,應該能夠搞清楚六七成。”

張四爺點了點頭,兩個人慢慢走了幾圈,活動了一下拳腳。見時候不早,便安排鉤子兵整裝,打算去王家堡周邊巡查。

他們正在收拾行裝,隱隱約約聽到遠處有咚咚鏘鏘的鑼鼓聲傳來。

張四爺十分納悶,這一大早的就敲鑼打鼓,是有什麽喜慶的事?

火小邪剛剛走到大道客棧前廳,就聽見門外鑼鼓喧天,十分喜氣。張老板、店小二和幾個房客正擠在客棧門邊看熱鬧,火小邪湊過去,和大家打了個招呼,向外看去。

火小邪不看不要緊,一看就樂了。

火小邪麵前的街麵上,一隊彩妝的人馬敲鑼打鼓正在遊街,打頭的一個小醜打扮的大嗓門男人,走不了幾步就大聲唱道:“禦風神捕蒞臨王家堡,抓獲山東大盜灰毛虱,王大老爺喜迎貴客,連唱十天大戲,鄉親老少爺們都去看熱鬧咧!”這男人身後,除了鑼鼓隊以外,還跟著一輛兩匹馬拉著的平板大車,上麵四個戲子,三個裝扮成鉤子兵的樣子,揮舞著不倫不類的三爪鉤,一個則是扮成灰毛虱,一來一往地用唱戲的路子對打,直到按住灰毛虱,如此往複表演個不停。一大堆小孩跟在車後,不斷地跳著腳拍掌高喊:“哦,抓到賊嘍,抓到賊嘍!”

這一隊人馬熱熱鬧鬧地沿街行去,一路張貼迎客喜報,引得王家堡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從屋裏出來,駐足觀看。

店小二樂得眉開眼笑,嘟囔著:“嘿嘿,有大戲看咧!好久沒看戲了咧!”

張老板一個響指敲在店小二腦袋上,罵道:“有你什麽事?你敢溜出去看戲,打斷你的腿!”

店小二捂著腦袋,叫苦不迭,揉了半天腦瓜,說道:“老爺,昨晚上來的那些耍鉤子的天兵天將,就是禦風神捕嗎?好厲害啊!”

張老板說道:“估計就是他們,那身手,唰唰唰唰,在屋頂上跑得跟飛似的。別說是人了,就算是個成精了的黃鼠狼,也跑不掉。”

其他住客沒事幹,聽張老板他們講昨晚的事情,都圍攏過來你一言我一語地亂侃。隔壁一些商號的夥計,知道昨晚大道客棧鬧得天翻地覆,也跑過來探聽消息,眾人頓時聊得熱火朝天。

“禦風神捕”這四個字,眨眼間就傳遍大街小巷,深入人心,連三歲小孩都明白禦風神捕是抓賊的。

火小邪沒有與他們摻和,獨自走開,心中暗暗發笑:“這王家堡的王老爺真是有趣,這樣喧鬧,生怕人不知道禦風神捕在王家堡,敢情像是給來這裏的賊通風報信的。咳!也許他們小地方的人,大人物來了都這樣吵吵鬧鬧的。”

火小邪懶得管這麽多,向著西邊尋找青雲客棧去了。

張四爺、周先生擔憂豹子犬外出嚇人,也就沒帶豹子犬,留下了幾個鉤子兵看住院落和灰毛虱,領著其他人出了院子。孔鏢頭一直在院外等著,見張四爺出來,趕忙給張四爺引路,帶向王家大院正門。

張四爺他們走了沒多遠,外麵鑼鼓聲越發響亮,好像正向王家大院走來一般,便問孔鏢頭:“孔鏢頭,外麵一大早就迎親嗎?”

孔鏢頭笑道:“不是,不是,您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張四爺將信將疑地跟著孔鏢頭。眾人快步走到王家大院門口,孔鏢頭打開大門,眾人魚貫而出,向正前方的王興街看去,無不驚呆了。

隻見那隊剛才走過火小邪所在的大道客棧門前,為禦風神捕歌功頌德、極力炫耀的彩妝鑼鼓隊伍,此時正在王興街上遊街,鬧得一片歡騰,緩緩向王家大院正門走來。

張四爺、周先生看著遠遠而來的鑼鼓隊伍,愣在原地,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孔鏢頭還在兩個人身邊恭維:“張四爺、周先生,怎麽樣?我們這裏盡管比不上省城,還是置辦得挺熱鬧的吧。”

張四爺、周先生哭笑不得,又絲毫說不出別人有什麽不對之處。張四爺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隻能咬牙切齒地笑道:“是啊,熱鬧,熱鬧,滿城皆知,滿城皆知了。”

孔鏢頭渾然不覺,自顧自地說道:“匆匆忙忙的,排場還沒做夠,要不怎麽也要弄二三十個戲子,好好展現一下張四爺你們的威風。”

張四爺歎了口氣,實在無話可說,隻好任憑他們折騰,心裏打算速速帶著鉤子兵溜走。

張四爺和周先生帶著鉤子兵還沒走幾步,呼啦啦地從街角湧出一大堆人,都是王家堡能夠上得了場麵的商戶老板以及賬房、掌櫃,足足有二三百人之多,齊齊把張四爺他們圍住,擁著張四爺他們,都是請他們去自己商號參觀,順便傳授些防盜防賊的法子的。一個個麵色誠懇,好言好語極為恭敬。

張四爺他們擠在人群之中,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還不敢發作,隻好高聲大喊:“各位鄉親,慢點來,慢點來!我們還要辦事,還有要事要辦!一家隻去一個人。”張四爺這話本來意思是說,派一兩個鉤子兵一家一個人去看看就行了。誰知張四爺話音剛落,人群躁動起來,立即開始瓜分鉤子兵,搶到人的,都像搶到寶貝一樣,簇擁著把人帶走。

孔鏢頭興高采烈地高聲大叫:“這可都是王老爺的貴客,你們若是怠慢了,可要給你們好看。午時之前,必須恭送回來,誰敢多留,別怪我不客氣!”

張四爺好不容易推辭掉無數人的邀請,衣衫不整地溜回孔鏢頭的身後,抬眼一看,十多個鉤子兵早已不見,甚至連周先生都讓人簇擁著帶走了。張四爺一攤手,愁道:“孔鏢頭,你們王家堡的人,實在太……唉!”

火小邪在西邊尋了半日,還是毫無線索,已近午時,腹中饑餓,便找了個露天的煎餅攤,買了一張大餅,坐在蔭涼處的桌邊,就著涼水吃了起來。

火小邪剛吃了一半,餘光一瞥,就見到兩個人湊了過來。火小邪剛想打量,這兩個人一左一右坐在火小邪身邊,一個人笑道:“咱們又見麵了!”火小邪抬頭一看,這兩個人正是自己昨天碰見的鄭則道和郭老七。鄭則道一臉笑意,而郭老七仍對火小邪恨得牙癢癢,歪著嘴也不正眼看火小邪。

火小邪微微一愣,並不想逃跑,而是不悅道:“怎麽?不服氣,尋仇來了?”

鄭則道笑道:“哪裏哪裏,火兄弟可別多心,我是覺得我們兩個人有緣,見你在這裏,所以趕忙上來打個招呼。”

火小邪冷冷說道:“咱們可沒什麽交情,你忙你的,我忙我的,井水不犯河水。”火小邪對鄭則道這個人盡管不討厭,但是非常厭惡郭老七,想郭老七既然叫鄭則道大少爺,估計是他的下人,有這種沒賊德的仆人,主子估計也好不到哪裏去。

鄭則道還是淡淡一笑,說道:“火兄弟,昨天還見你衣衫襤褸,今天換了一身打扮,真是十足的精幹,差點都沒認出來呢。”

火小邪咬了一口餅子,說道:“還不是托您二位的福。”

郭老七重重地哼了一聲。

鄭則道說道:“火兄弟,我知道你覺得郭老七偷了救命錢,有違賊道的規矩,所以對我也看不順眼。我不僅理解,而且還對火兄弟十分佩服。”

火小邪說道:“鄭大少爺,你就別繞彎子啦,我是奉天來的,就喜歡幹脆,你有話就直說好了。這個南方人和北方人,咋就差別這麽大呢?”

郭老七嘴巴裏嘀嘀咕咕地亂罵,就是不敢罵出聲,不斷斜著眼睛瞪火小邪。

鄭則道笑道:“那好!其實我就是想問問火兄弟,你是不是也在找青雲客棧?”

火小邪一愣,心想:“估計這兩個家夥跟了我一路了,聽到我找別人打聽青雲客棧。”

火小邪說道:“嗬嗬,既然鄭大少爺都說了,我也認了。是啊,是啊,我就是在找青雲客棧。鄭大少爺,你也是吧?”

鄭則道點了點頭,笑道:“既然大家都在找青雲客棧,要不咱們互相照應著,誰有線索就彼此通報一聲,總比自己去找方便很多。火兄弟,你覺得呢?”

火小邪看了看鄭則道,倒一下子摸不透他的心思,但是他的提議,又未嚐不可。火小邪略略猶豫了一下,說道:“這個王家堡裏,恐怕打聽青雲客棧的賊道高手不少,我昨天才剛到這裏,你不找別人,為何找上我?你就不怕我拖你的後腿?”

鄭則道笑道:“的確,王家堡裏已經雲集了各路好手,可他們大多老奸巨猾,獨來獨往,不僅彼此都看不起,更互相信不過。與火兄弟昨日一見,盡管有些衝突,鬧得不太愉快,但我也能看出火兄弟乃是一個重信用、講道理、懂規矩的好漢,信得過!火兄弟,你把錢還給那老漢了吧?我可是看到了哦,嗬嗬。”

火小邪心想:“這個鄭則道估計也和他們一樣,老奸巨猾。不過你願意和我分享情報,對我倒是沒什麽壞處。”

火小邪說道:“那好,你既然信我,我也信你!你說吧,咱們怎麽合作?”

鄭則道說道:“白天,我們就各自忙各自的,每天晚上八點,你來王興街的紅馬客棧甲三房找我,若有人問你,你就說找江蘇過來賣貨的鄭少爺。”

火小邪說道:“你怎麽不來找我?”

鄭則道說道:“你住的大道客棧,店小了點,住客不多,你又住在柴房,所以進進出出的恐怕招人耳目,嗬嗬,還是到我這裏來吧。”

火小邪暗罵:“竟然連我住哪裏都摸清楚了,敢情你一直留意著我。”

火小邪說道:“行,我找你就我找你!”

鄭則道抱了抱拳,笑道:“那就不打擾火兄弟了,告辭了!記得啊,今晚八點,咱們在紅馬客棧甲三房見,不見不散!”

鄭則道和郭老七起身走遠。

火小邪仍然坐在桌邊,有些發愣,慢慢吃著手中的大餅。

鄭則道他們走得遠了,郭老七才不甘心地說道:“大少爺,我就是想不通,咱們與誰合作都不用和這個小子合作吧?您不是說了,他頂到天會拿盤兒,論身份也最多是‘下五鈴’裏的品一、品二,這種小毛賊,到哪裏都是一抓一大把啊!”

郭老七愁道:“大少爺,那你就教教我吧。我鬱悶得很,真的想不通啊。”

鄭則道慢悠悠地說道:“一個小毛賊,怎麽會拿到黑石?又怎麽會從奉天不遠萬裏來山西王家堡?就算他現在本事不大,也一定有特殊的天賦。更重要的是,我懷疑他認識火家的人,萬一有人給他走後門,透露給他一點青雲客棧的消息,那不是方便了我們嗎?”

郭老七抓抓頭,說道:“這火王招弟子,都能走後門?”

鄭則道笑道:“我看這小子拿到黑石,八成就是走的後門,嘿嘿!”

郭老七一拍大腿:“大少爺,我真是太佩服你了。”

鄭則道不再言語,大搖大擺地向前走去,郭老七緊緊跟著,把鄭則道奉若神明。

火小邪想來想去,也想不出鄭則道玩的什麽鬼花樣,既然想不出,就懶得再想。火小邪把餅子吃完以後,慢悠悠地在王家堡閑逛,不再打聽青雲客棧,隻是看看這個摸摸那個,十分輕鬆自在。

火小邪浪**了一個下午,自然打聽青雲客棧所在的事沒有一點進展。他並不著急,入夜之後,飽餐一頓,看時間差不多了,就優哉遊哉地向鄭則道所在的紅馬客棧走去。

王家大院裏,王興大宴賓朋,擺了二三十桌酒菜,把張四爺他們奉為主賓,菜肴奢華至極,席間吹拉彈唱、歌舞雜耍,弄得極為熱鬧。張四爺、周先生、鉤子兵一幹人等,被人輪番敬酒,片刻都不能安閑。這場酒席,一直從中午折騰到天黑,才逐漸散去,張四爺、周先生、鉤子兵們常住奉天,酒量極大,但他們喝到此時都有點醉了。

孔鏢頭和一眾王家大院的仆人,送張四爺他們回到院中,張四爺大著舌頭說道:“麻煩各位,辛苦各位,謝王先生了,實在太豐盛了!”

孔鏢頭他們滿麵笑意地客氣一番,目送著張四爺他們進院,這才離開。

張四爺和周先生互相攙扶著,步伐不穩地走進院子。張四爺一路嚷嚷:“要是天天這樣吃喝玩樂,還怎麽在周邊巡查?走到哪裏,就被人請到哪裏,又不能發作,怎麽辦才好啊?”

周先生也苦著臉說道:“哎,咱們人在異鄉,比不上奉天能夠隨心所欲,過了這兩天,再好好和王先生說說,看能不能給我們一些方便。”

張四爺和周先生進了內屋。張四爺如同一攤爛泥一樣坐在椅子上,用手撐著腦袋就要睡覺。周先生緩步走到門前,把門關上。

周先生本來也是滿臉微醉的樣子,門一關上,臉上唰地一變,頓時雙眼精光四射,毫無醉態。周先生一回頭,隻見張四爺也神采奕奕地端坐在椅子上,哪有一絲一毫的醉意。

周先生說道:“果然不出我們所料,他們根本就不想我們四處巡查,早上拉我們分散出去,應該就是他們的計策。我們裝了一天白癡,盡管十分辛苦,但也有所收獲。”

張四爺沉聲道:“現在收回來的情報如何?”

周先生說道:“這個王家堡,五成的大戶商家都和王興有或多或少的親戚關係。他們刻意掩飾,絕口不提王家堡的近況,但畢竟人多嘴雜,還是讓我們探聽到,最近一段時間,有許多外地人來這裏尋找一家客棧。”

張四爺問道:“什麽客棧?”

周先生說道:“青雲客棧。”

張四爺說道:“王家堡有這家客棧嗎?”

周先生說道:“依我看,並沒有什麽青雲客棧,也許隻是一個代號。恐怕尋找青雲客棧的都是像灰毛虱這樣的大盜賊!”

張四爺笑道:“嘿嘿,我就說灰毛虱怎麽會離開山東到山西王家堡來,果然是有大事發生!江湖上有名的大盜,看來都聚到這裏來了。”

周先生說道:“沒錯,我們有了青雲客棧這個線索,再審灰毛虱,就方便了。”

張四爺說道:“事不宜遲,速速把灰毛虱帶來。”

周先生點頭稱是,速速退出房間。

片刻過後,周先生急急推門進來,身後跟著兩個鉤子兵。那兩個鉤子兵麵如土色,一進門就跪倒在張四爺麵前,咚咚咚連連磕頭,哭道:“張四爺,都怪我們,灰毛虱,他……他死了!”

張四爺啪地站起,怒道:“廢物!你們怎麽看著他的?怎麽就死了?”

鉤子兵哭道:“灰毛虱一天都不吃東西,隻是用頭巾包著臉麵靜靜坐在屋角,一動不動,下午的時候,還是活著的,能夠說話,我們以為他就是這個德行,便沒有太在意。剛才周先生來了,揭開頭巾,才發現他已經七竅流血而死。張四爺,請你處罰我們!”

張四爺緩緩坐下,緊鎖眉頭。

周先生低聲道:“死得十分蹊蹺,口舌幹淨,不似中毒。這一天除了我們,再沒有人進到關押灰毛虱的房間。不排除灰毛虱用了什麽法子自殺身亡。”

張四爺哼道:“好手段啊!高明!我們的一舉一動,還是在王家大院的掌握之下。周先生,咱們連夜驗屍,我倒想搞清楚灰毛虱到底怎麽死的。”

周先生應了聲“是”,拉起跪在地上的兩個鉤子兵,出了房間。

張四爺靜靜坐在屋內,麵色一片肅殺。

火小邪晃晃悠悠來到紅馬客棧跟前,抬頭一看,這個紅馬客棧真是比大道客棧氣派了千百倍,燈紅酒綠。盡管已經入夜良久,仍然車水馬龍,人員進進出出,繁忙無比。

火小邪大搖大擺進入紅馬客棧,一個店小二趕忙上前,客客氣氣地問道:“這位爺,您是吃飯住店,還是找人?”

火小邪裝作大大咧咧的樣子,說道:“找人!”說著就要向前走。

店小二趕忙攔住,說道:“這位爺,您可不能這樣進去啊,我們紅馬客棧,可不是尋常的客棧,您要是不說找誰,就這樣進去,恐怕小的要挨掌櫃的罵啊。不行不行,這位爺請你留步。”

火小邪“哦”了一聲,哼道:“什麽狗屁規矩?我找甲三房的鄭少爺,這下行了吧?”

店小二一聽,哦哦連聲,說道:“找甲三房的鄭少爺啊,我知道我知道,這邊請,這邊請。鄭少爺吩咐過,今晚有一位貴客要來找他,敢情就是您啊,請請!”

火小邪哼了一聲,心裏罵道:“狗眼看人低,到哪裏都是一樣。”

店小二畢恭畢敬地將火小邪領至三樓,在一間偌大的廂房門前輕輕敲了敲,說道:“鄭少爺,您的客人來了。”

裏麵鄭則道叫了聲:“好,太好了!稍等!”

鄭則道滿麵春風地拉開了房門,異常親切地把火小邪肩膀一摟,笑道:“火兄弟,我等你等得好辛苦!快進來,快進來。”

店小二在一旁賠笑,眼巴巴地看著鄭則道,嘀咕著:“鄭少爺,客人我給你帶來了。”

鄭則道從口袋中丟出一塊大洋,店小二熟練地接住,更是恨不得捧著鄭則道的腳底板**,極為諂媚地說道:“謝鄭少爺,謝鄭少爺!”

鄭則道笑道:“以後記得我這位客人,不要怠慢!我們有事商議,不準任何人來打擾!聽到了嗎?”

店小二忙道:“是,是,鄭少爺放心,放一萬個心!”

火小邪本來在心裏亂罵這個店小二是個天生做狗的奴才,可進了這間屋子一看,頓時瞠目結舌,眼睛都看不過來,讚歎這房間裝修得豪華,讓他以為進了皇宮。

鄭則道笑道:“火兄弟,這邊坐,這邊坐。郭老七,上茶來!”

鄭則道把火小邪拉到一張碩大的紅木圓桌邊坐下,郭老七提著茶壺,像是吃了蜂蜜一樣笑容滿麵地快步走來,見到火小邪更是如同見到祖宗一樣客氣。火小邪見郭老七這個樣子,也是納悶,心想今天中午的時候還有一口吃了我的惡勁,怎麽一下午就想通了,把我當老子供著啦?

郭老七給火小邪、鄭則道倒上茶,笑道:“大少爺,火少爺,兩位慢用,我在一旁候著,你們聊你們的,有事叫我。”

鄭則道揮手讓郭老七退下,郭老七諾諾連聲退至側房,不見了蹤影。

火小邪看著郭老七的方向,喃喃道:“吃了狗屎吧?他這樣子我還真不習慣。”

鄭則道這人不知道是真心還是假意,對火小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還拿出張手繪的王家堡地形圖,詳細地和火小邪講了王家堡的地理位置、人文風情、商家布局、街道市井、風水方位、曆史由來等等,幾乎把他來王家堡的這十多天所查所見所知無不詳細說了一遍。

火小邪聽得昏頭漲腦,但也佩服這個鄭則道短短十多天,竟能把王家堡摸了個底朝天,簡直比當地人還當地人。

鄭則道說得連綿不絕,絲毫沒有問火小邪打聽到了什麽,隻是邊說邊征求火小邪的意見:“火兄弟,你覺得這裏有什麽線索?”

火小邪當然回答不出來,隻好木訥地點頭。鄭則道並沒有絲毫不耐煩,還是說個不停。

鄭則道說了半個時辰,終於停下,對火小邪笑道:“火兄弟,這就是我掌握的王家堡的情況,不知對火兄弟有沒有用?”

火小邪尷尬道:“啊!有用有用。鄭兄弟,您說得實在太詳細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你了。”

鄭則道笑道:“我現在認為,青雲客棧很可能就在王家大院內的某處地方,如果我們沒有結果,我可能晚上就要去王家大院一探究竟了!”

火小邪忙道:“可是禦風神捕就住在王家大院內,這十分危險。”

鄭則道說道:“王家老爺今天大張旗鼓,不就是為了告訴我們,禦風神捕住在院內嗎?要麽是欲蓋彌彰,要麽是考驗我們的賊術。俗話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

火小邪說道:“青雲客棧在王家大院內,的確合情合理,但我卻覺得我們想太多了。你容我再想想?”

鄭則道緩緩喝了一口茶,說道:“不妨,不妨,火兄弟,你慢慢想想,看看你能想到什麽?”

火小邪心中歎道:“這個鄭則道,看來是真心真意地與我合作,現在反而是我虧欠著人家。唉,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慚愧!不管如何,我也得說些什麽,要不讓鄭則道把我看扁了。”

火小邪慢慢摸著臉頰,回味了一下鄭則道的介紹,沉吟片刻,說道:“鄭兄弟,我倒是有一個想法。”

鄭則道連忙說道:“火兄弟請講。”

火小邪笑了笑,說道:“胡說八道,鄭兄弟千萬不要責怪。”

“不會不會,火兄弟隨便講就是。”

“從你對王家堡的描述來看,我覺得青雲客棧恐怕根本就不在我們視線之內,也就是說,青雲青雲,並非一定是在高處,也可能是地下。”

“嗯,對!火兄弟,我也想過這個問題,可是青雲客棧若是在地下,這王家堡方圓近萬畝,入口又在何處呢?”

“鄭兄弟,你拿到黑石,是否隻得到王家堡青雲客棧這一條線索?”

“不是,不是,我和你一樣,隻有這個線索。我現在猛然覺得,青雲客棧所在,恐怕就在‘青雲客棧’這四個字上麵。”

鄭則道眼中放光,忙道:“從字上麵入手?有趣!但是‘青雲客棧’這四個字,是猜字謎、湊字、組字、同音還是引申含義?青石?雲彩?季節?氣候?詩詞歌賦?這些好像都沒有合適的結果。”

火小邪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是啊,但我目前就是覺得,答案就在‘青雲客棧’這四個字上麵。嗬嗬,鄭兄弟,我純粹是憑感覺行事,瞎蒙的,不用當真。”

鄭則道笑道:“火兄弟,我反而覺得你的感覺很對。要麽咱們就推敲一下‘青雲客棧’這四個字如何?”

火小邪說道:“好!那就有勞鄭兄弟開個頭。”

鄭則道沉思片刻,悠悠道來,火小邪用心聽著,兩個人一來一往,又商議了數個時辰,仍然不得其解。火小邪頭昏腦漲,他這個人平時最怕麻煩,沒有這個精力天馬行空地琢磨,實在支撐不住便起身告辭。

鄭則道看著精神頭十足,也沒有攔著火小邪。他和郭老七一直將火小邪送到紅馬客棧門口,這才返回。

火小邪一路昏沉沉地向大道客棧走去,嘴巴裏不住地念叨著:“青雲客棧,青雲客棧。”走著走著,腳下不穩,磕絆到一塊石頭,一個趔趄差點摔倒。火小邪罵罵咧咧地爬起,又要前行,腦子裏突然靈光一現,想起一件事情。

火小邪“哎呀”一聲,暗哼道:“難道是這個道理?”火小邪本想跑回紅馬客棧告訴鄭則道,但是轉念一想:“不過我這突發奇想,也說不準,還是明天自己先看看,確認之後再和鄭則道商量吧。”

火小邪想到這裏,聳了聳肩,腦子裏倒不再昏沉沉的了,於是快步向大道客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