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娘子

四件武器刺入桌下的一瞬間,一團黑影忽然從供桌的正麵躥出,正是胡客!

供桌的正麵,是薛娘子下跪的地方。她右膝跪地,這是一個無法快速起身的姿勢。從桌下躥出的胡客,以雷霆萬鈞之勢,向正前方的薛娘子攻去。擒賊先擒王,胡客這一擊誌在必得!

然而薛娘子同樣信心十足,她的嘴角甚至帶著嘲弄的微笑。她的右手拂開了衣擺,露出了左膝膝蓋。那裏平放著一張小型機弩,一張早已扣弦搭箭、隻等獵物現身就祭出致命一擊的飛衛弩!

胡客看見了這致命的武器,但是已經太遲了。弦開箭出,短箭如一道黑色的閃電,朝胡客飆射而來。咫尺的距離,因為前撲得太狠,胡客根本收不住力。他沒有任何躲閃的餘地。

臨危之際,胡客手中的問天變攻為守,與生俱來的敏銳感讓他在電光石火之間準確地找到了那個點。就是在那個點,問天的刃身不偏不倚地擋住了箭鏃!這一箭的力道實在驚人,胡客的右手竟然有發麻的感覺,身子也歪向了一邊,而偏折方向的短箭,嚓地一聲釘在了供桌的桌腿上,箭鏃全部嵌了進去。倘若這一箭射在胡客的身上,保準來一個前穿後透。

雖然逃過了一劫,但胡客的攻擊受阻,後方四個暗紮子趁機撲上來,形成合圍之勢。薛娘子疾步退到房門口,再一次扣住弩弦,搭上了一支黑色短箭。“你是誰?”她將飛衛弩抬起三寸四分,箭鏃如同禿鷹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胡客。

胡客沒有答話,他習慣用行動來做出回應。問天一拐,弧形刃口筆直地削向右側的暗紮子。一動則全動,四個暗紮子立刻報以反擊。

以一敵四,盡管背傷未愈,胡客卻一點也不吃虧。強大的攻擊能力,匹配問天的鋒利無匹,讓他很快壓製住了四個暗紮子,迫使四個暗紮子轉圍攻為圍守。四個暗紮子雖然沒有胡客那種近乎恐怖的能力,但相互間配合得極好,一旦有人陷入胡客的攻勢,另外三個人必定轉死守為強攻,不惜一切代價施以救援,從而彌補個體上的攻守不足,防止胡客從某一點突圍。與此同時,遠處的薛娘子如一條盤身蓄勢的毒蛇,間歇間吐出信子,用飛衛弩給胡客以致命的偷襲,以配合四個暗紮子的合圍。

盡管如此,片刻之後,四個暗紮子中仍然有兩人負傷,同時有一柄武器已報廢在問天的刃口下,合圍之勢眼看就要告破。

“當心他的刀!”薛娘子喊了一聲,同時連發三支短箭,迫使胡客分神應付。四個暗紮子趁機移位補位,重新結成圍困之勢。

胡客不希望陷入消耗戰的泥潭。他的每一次沉肩擺臂,已經開始牽動後背上的傷口,痛楚正一點點地加劇。他不能再等了,眼下必須速戰速決。

如果說之前胡客還有所保留,隻用了七成力的話,那麽現在他將傾盡全力進行攻擊!

暴風驟雨般的攻勢漫天鋪開,四個暗紮子立刻左右支絀,顧此失彼,缺口很快出現。遠處的薛娘子連開弩箭,妄圖挽救敗局,然而接連用光了六支短箭,卻仍無濟於事。她知道今天遇到的對頭,是從未遭遇過的厲害角色,當即丟了飛衛弩,從香爐裏抄起錡刺,朝胡客刺去!

五個暗紮子拚盡全力,仍然阻攔不住眼前的對手。

十幾個攻守回合後,一個暗紮子胸口和腹側連續中刀,終於無法支撐,敗下陣來。好似大堤防洪,哪怕隻是極小一處的崩塌,也會累及整條堤壩的決堤。胡客趁勢而進,三個暗紮子先後倒地。

隻剩下使錡刺的薛娘子了。

薛娘子臉上的冷媚之氣已然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表的驚訝和恐懼。她很清楚自己不是胡客的對手,當即幾個躍步,退到祭祀的畫像前,問道:“你到底是誰?”

“禦捕門的人在哪裏?”胡客踏前一步。他之前躲在供桌下時,曾聽薛娘子提到了禦捕門的捕者。這正是胡客連日來苦苦搜尋的目標。

“你不是南幫的人?”薛娘子問,“那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要尋我北幫的晦氣?”

胡客再向前踏了一步,這一次卻不再應答。

薛娘子知道危機已然逼近,她已經沒有談條件的機會。“禦捕門的人,”她急道,“在碼頭西南岸的紅船上!”

薛娘子的話,讓胡客瞬間恍然。他早已判定禦捕門的捕者隱伏在東京灣碼頭附近,但他一直把搜尋的目標鎖定在岸上提供外租的房屋中,卻忘記了海麵上遊弋的船隻。

就在薛娘子說出禦捕門捕者的下落時,嘎吱嘎吱的聲音又一次響起了。有人正沿著木樓梯飛奔上來。聽腳步聲的激烈程度,似乎來的人不在少數。

衝上樓來的,是東京警視廳的幾個警察。這些警察原本為挨家挨戶調查碼頭的凶殺案而來,沒想到一走上樓梯,便發現了沿木階淌下的鮮血,隨即看見了橫在二樓樓梯口的屍體。這些警察立刻大呼小叫起來,掏出槍支,向廊道盡頭處傳出響動的房間撲去。

一衝入房間,這些警察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不僅因為撲鼻而來的血臭味和滿屋子暗紅的壓抑色調,也因為一場血戰過後的慘烈場景。這些警察紛紛舉起槍,對準胡客和薛娘子,嘴裏呼喝叫嚷。

帶頭的警察摘下了警員帽,向其他警察吩咐了幾句。幾個警察走向胡客和薛娘子,看樣子是打算逮捕兩人。

胡客根本沒把這些警察放在眼裏。他的眼睛始終盯著薛娘子。

當這些警察走近一些後,胡客忽然用極快的速度,撩起了供桌上的紅布。紅布一抖,五大碗凝固的血被打翻在地,香爐也被彈上半空,幾個翻轉,香灰頓時彌漫開來。房間裏的光線原本就極其昏暗,這樣一來,根本沒辦法再看清東西。走近的幾個警察頓時慌了神,嘴裏亂叫個不停,又不敢開槍,生怕在混亂中誤傷了同伴。

在香灰傾灑遮住視線的瞬間,胡客動如脫兔,朝薛娘子攻去。胡客早已在心中計算好了招數,三個起落,便將薛娘子的錡刺封在外圍,將其生擒。接著,趁房間內混亂不堪,胡客擊倒兩個企圖堵門的警察,擒了薛娘子衝出門去。

出了雙層小樓後,胡客的腳步不但沒有放緩,反而加快了不少。

薛娘子已經看出來了,胡客是在朝碼頭的西南岸走去。性命掌控於他人之手,她倒也識趣,既不當街呼救,也不掙紮,隻問了一句:“你是刺客道的人?”敢與暗紮子作對的,思來想去就那麽幾撥人,從胡客的身手敏捷度和下手的狠勁兒,薛娘子多少能推斷出一二。

胡客沒有作答。薛娘子的心中卻已然有數。

碼頭的西南岸十分冷清,連個人影都看不到,所有的人,都圍堵到東北側的命案現場去了。

胡客放眼望去,港灣內沒見到什麽紅船,遠處的海麵上也不見任何帆身船影。他手底加重了勁道,問:“船呢?”

“巡海去了。”薛娘子忍著手腕處的疼痛,“我盯過他們,紅船每到清晨就外出巡海,傍晚時回來。”

“到底有幾撥人盯著孫文?”胡客還記得薛娘子在房間裏說過的話。

“不在少數,姓孫的可是香餑餑。”

“到底有幾撥?”

“就我知道的,”薛娘子說,“有五撥。”

“有些誰?”

“你躲在供桌底下,想必都聽到了。”薛娘子說,“還要我再重複一遍嗎?”見胡客冷漠不應,她歎道:“好吧,算我怕了你。除了我北幫的人以外,還有南幫的同行、禦捕門的捕者,此外什麽保皇黨、洪門之類的,倒也來了不少。”

說著,薛娘子微微向胡客的方向側頭:“刺客道就隻來了你一個?”她哼了一聲,“想不到刺客道也會打姓孫的注意。既然目標一樣,你我何不合作?到時候你收你的任務,我拿我的賞金,可謂兩全其美。”

“禦捕門來了多少人?”胡客對薛娘子的提議置若罔聞。

“看來傳言不假,刺客道的青者,果然個個自恃清高。不過這麽多人搶姓孫的人頭,單憑你一個,休想拿得下來。”

“說!”胡客加重了語氣。

“十五六個吧。”薛娘子頓了一下,像是想明白了什麽,“你該不會是想把我們各個擊破吧?”她從始至終都視胡客為競爭對手。胡客剛剛端了她的巢穴,現在又在尋找禦捕門的下落,她自然而然地以為胡客是打算在孫文抵達東京之前,盡可能地掃除所有的競爭對手。

“這些捕者由誰領頭?”胡客問。

薛娘子不答而言他:“刺客道與我北幫向來互不相犯,為了區區一個孫文,你竟與我北幫撕破臉皮。你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嗎?”

薛娘子的話,讓胡客立刻想起了他在巡撫大院裏所受的傷,所流的血。那群從北直隸一直追殺他到湖南省清泉縣的暗紮子,正是出自北幫。這個仇,他暗記於心,從沒有忘。“你北幫又可曾想過,與我胡客作對,會是什麽後果?”他冷冷地回應。

薛娘子的臉色,因為聽到這個名字而有了顯而易見的震動。“你就是……”她出自北幫,自然知道北幫出動上百號暗紮子,千裏追殺胡客卻失敗的事。這件事早已傳遍暗紮子內部,成為了北幫在暗紮子界的奇恥大辱。

“禦捕門到底由誰領頭?”胡客不想再磨蹭時間。

“他們化裝成漁民,領頭的額帶黑疤,至於是誰,我怎麽知道?”薛娘子的話裏明顯帶上了敵意,“我現在巴望不得你趕緊找到他們,你如果能最終死在他們的手裏,最好不過!”

已經問不出來更多的東西,胡客便將薛娘子帶回了位於赤阪區的住處,交給杜心五看守。薛娘子這回終於搞清楚了情況,原來胡客之所以端她的巢穴,還要去尋禦捕門的晦氣,並非為了搶奪孫文的人頭,而恰恰相反,是要保護孫文。

“堂堂刺客道青者,居然給朝廷欽犯做起了保鏢。”在手腳被捆綁起來時,薛娘子語帶譏諷,用一臉的冷笑對著胡客。

胡客沒有理會她。他離開了民宅樓,再一次來到了東京灣碼頭的西南岸。

胡客不想遷延時日。

他打算今晚就解決禦捕門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