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紮子的始祖
推開最後一扇門,撲麵而來的,是陰暗的紅色。房間內的牆壁全都用紅紙包裹起來,連窗戶也被封死了。胡客聞到了刺鼻的血臭味,原來這些裹牆紙的紅色,是用真正的血塗染而成的。這種血的暗紅,令整個密閉的房間,充斥著一種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壓抑感。
地上擺置了許多沒有點燃的燭台,拚接成一個完整的圓形,將一張圓麵的桌子圈在其內。桌子用紅布罩住,紅布很長,下擺耷拉到了地上。桌上擺放著五大碗已經凝固的血,以及一個香爐。香爐裏插的不是香,而是一柄兵刃,確切地說,是一柄暗紅色的錡刺。
房間裏的這些擺置,看起來像是某種神秘的祭祀儀式,而祭祀的對象,則是桌後牆壁上懸掛的一幅畫。
胡客原本以為祭祀的肯定是某個人物,但當他跨過地上的燭台,卻發現畫上並非人像。
畫上繪有幾根虯枝,枝上花朵盛開,粉色點點,乃是開得正豔的桃花,在虯枝下,一條溪流橫著淌過整幅畫卷。畫的內容隻有這些,其餘地方都是留白,沒有批注任何文字。
盡管如此,胡客還是一眼就洞悉了這幅畫的含義。
溪流、桃枝,畫上這兩樣簡單的東西,直指中國古代刺殺史上一個極為有名的人物——劉桃枝。
劉桃枝,南北朝北齊人,被後世稱為“北齊第一禦用殺手”。
劉桃枝出生於北魏分裂、天下大亂之時。據《北史》《太平廣記》等典籍記載,北魏末年,權臣高澄聽說有一位“目盲而妙察聲”的江湖術士,便找來這位江湖術士,想看看他的本領如何。這位江湖術士雖然是個瞎子,但擅長聽聲相命。他在聽見了一個人的說話聲後,當即斷定此人將來必定大富大貴,並用一句話來概括了此人的一生:“王侯將相,多死其手;譬如鷹犬,為人所使。”
江湖術士口中的這個人,正是劉桃枝。
誠如這位江湖術士所測,劉桃枝從起初一個小小的蒼頭奴,一步步地晉升,最終裂地封王,的確是大富大貴的命;他一生精於刺殺,且不說那些喪命其手的小人物,單是死在他手中的帝王將相,便有六位之多,“王侯將相,多死其手”,誠然如是;劉桃枝一生中先後侍奉過北齊的五位皇帝,而令人稱奇的是,在當時極度動**不安、人人勾心鬥角的環境裏,這五位皇帝,竟都將劉桃枝當作心腹並加以重用,正因為他“譬如鷹犬,為人所使”,所以無論哪位皇帝倒台,都無法影響他在宮廷中的地位。
劉桃枝刺殺的手段也是別具一格,非常之奇特。史書上記載,劉桃枝刺殺時常采用“拉殺”。按照北方民間的說法,“拉殺”就是俗語中的“套白狼”,意即將繩索套在某人的脖子上,然後背著人跑,跑出一段路後,人便死了。
這位曾刺殺北齊永安王高浚、上黨王高渙、趙郡王高睿、琅琊王高儼、鹹陽王斛律光的北齊第一禦用殺手,因其傳奇的禦用殺手生涯,被唐朝以後的暗紮子尊奉為始祖。
現在一切都可以解釋了。
這房間布置成這樣,很明顯是在祭祀劉桃枝,那麽租用這間房的人,必定就是暗紮子。剛才被胡客殺死的戴黑色帽子的男人,毫無疑問,便是這群暗紮子中的一員。
胡客對暗紮子向來沒有好感。當初他曾遭到暗紮子連續一個多月的瘋狂追殺,並且在衡州府清泉縣的巡撫大院裏,被數十個暗紮子圍攻,致使他身受重傷,最終被迫讓禦捕門擒獲。
胡客原本是在查找禦捕門捕者的下落,想不到卻誤打誤撞闖進了暗紮子的巢穴。對於這群暗紮子為什麽不遠萬裏漂洋過海來到東京,胡客不想去理會。既然來錯了地兒,那就速速離開為好。
然而當他走到房門口時,卻聽見了一陣熟悉的嘎吱嘎吱聲。樓梯方向忽然傳來大呼小叫,想必是樓梯口的屍體已被人發現,隨即便有腳步聲朝房間迫近。
不可能再從正門出去了。
胡客當機立斷,撕開一塊紅紙,露出窗戶,一縷刺眼的陽光急急忙忙撲射進來。他胳膊肘一頂,將窗玻璃擊碎,隨即返身躲入供桌底下。遮蓋供桌的紅布足夠長,垂落下來後,將胡客遮得嚴嚴實實。
胡客剛躲好,便有五個人相繼衝入房間,其中就有那個留半根辮子的男人。辮子男衝到破碎的窗戶前,向外麵張望,隻看到一條空**無人的巷子。
“跑掉了!”辮子男絲毫沒意識到這是胡客聲東擊西的伎倆,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望向五人中唯一的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就是薛娘子了。她的年紀在三十歲左右,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冷媚之氣。“回來!”她厲聲喝道。兩個正準備下樓追擊的暗紮子打住了腳步。薛娘子說道:“從三皮的傷口看,此人出刀角度詭異,落刀又狠又準,絕不是普通貨色,你們就算追上了,也是去送死。”
“我離開不過片刻,會是誰下的手?”辮子男皺眉道,“會不會是那幾夥人幹的?”
薛娘子揣測說:“那幾夥人裏,既有南幫的同行,也有禦捕門的捕者,還有一些看不上眼的東西。盡管目標都是姓孫的,但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想來他們也不敢幹這種事,沒來由得罪北幫。”
“那會是誰?”辮子男疑惑不解,“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一刀擊殺三皮,還能逃得不留蹤跡,絕非等閑之輩。”
薛娘子走到窗前,看了看玻璃的碎口,又揩了揩窗欞上的灰塵。她轉回頭來,仔細地觀察整個房間。很快,她的目光鎖定住了供桌上的香爐。香爐裏插著的錡刺,原本是筆直豎立,現在卻略微向左傾斜。
“屍體在碼頭上被發現,很快就會有警察挨門挨戶來查問。我們殺得了闖進來的浪人,可總不能公然與警視廳作對。依我看,還是先暫避一下為好。”薛娘子一邊說話,一邊朝供桌一指,比劃了四根手指。另外四個暗紮子會意,輕輕抽出武器,朝供桌悄無聲息地靠攏。
薛娘子繼續鎮定自若地說:“不過今天是始祖的忌辰,房間都已擺置妥當,總不能不用。這樣吧,不等晚上了,我們現在就祭拜,拜完便走。”伴隨說話,她的右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圓。四個暗紮子緩緩散開,從四個角包圍了供桌。
“跪!”薛娘子在供桌正前方單膝跪下,四個暗紮子也紛紛單膝跪下。
薛娘子冷冷地吐出一個字:“拜!”伴隨這個字的出口,她的手掌豎起,幹淨利落地做了個下切的手勢。
供桌四個角上的暗紮子早已蓄勢待發,得到動手的命令後,手中的武器閃電般刺出,穿透紅布,刺入供桌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