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閭丘曉妒殺王昌齡

通過刑部尚書顏真卿的不懈努力,李白的附逆叛國罪由“斬立決”減為“長流三千裏”,這一結果顏真卿並不滿意,可是他也無可奈何。新皇帝李亨鼠肚雞腸,心胸狹隘,再找他理論怕要弄巧成拙,就想緩一緩再說。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等到郭子儀收複了兩京,皇上心頭的一塊巨石落了地,再向他請求高抬貴手開釋李白,豈不是水到渠成,皆大歡喜。誰知流放李白的消息一傳出,朝野大嘩,人皆指責行在朝廷罰不當罪,埋怨刑部尚書顏真卿辦事不力。恰在這時,受顏真卿委托全力為李白奔波的宋若思被撤去了禦史中丞的職務,改任江東招討使,招兵買馬赴前線殺敵。代替宋若思出任禦史中丞的人,是前奉先縣令崔器。

崔器陷賊之後,貪生怕死投降了敵人,並接受了偽政權的任命,為叛軍效力。不久,同、蒲兩州及渭水沿岸爆發了聲勢浩大的群眾起義,義軍四處出擊,襲殺投敵叛國官員。偽奉先令崔器懼於義軍的威懾,連夜逃奔鳳翔。李亨不但沒有追究他的變節之罪,反而拜他為禦史中丞,而對忠貞不貳的李白卻不依不饒。二者相較差若天淵,朝野議論紛紛,皆言李白是忠良抱屈,六月飛雪。中書省的右補闕岑參和門下省的左拾遺杜甫二人直氣得暴跳如雷,三天兩頭找到顏真卿的住處大吵大鬧。杜甫自父親去世之後,長期陷於生活的窘迫之中,逃到行在雖撿了個八品上階的拾遺小職,朝廷隻發口糧不發俸祿,每天都處於半饑半飽的狀態,困頓、拮據使他的性格變得越來越固執而偏激,一氣之下竟給顏真卿寫了一份絕交書,岑參發現之後給他撕了。行在的儒士們沒敢找皇帝去鬧,大家都把氣發到了刑部尚書身上,顏真卿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常常坐在刑部臨時辦公房內長籲短歎,黯然傷神。

一日,岑參和杜甫二人帶了一個陌生人去找顏真卿,家裏沒找到,就直奔行在百曹的刑部大院。門吏認得這兩位諫官,但不認得和他們同行的人,喊了兩聲沒喊住,隻好作罷。岑參和杜甫氣衝衝地直接衝進了尚書公房,顏真卿以為二位又是為李白的案子上門問罪來了,急忙讓差人為二公看座上茶,腦子中轉悠著怎樣向兩位朋友解釋明白。誰知,岑參朝大案上猛擊一掌,滿腔憤怒地喊道:“大司寇,王大郎被人殺害了!”說罷,就伏在案子上嗚嗚地痛哭起來。顏真卿沒有聽明白,拉住杜甫問道:“杜遺公,岑闕公說的什麽呀?”

杜甫長長歎了口氣,說道:“七絕聖手王昌齡被人殺害了。”說罷,禁不住也潸潸淚下。

顏真卿大吃一驚,拍案而起,怒道:“誰?誰殺了王夫子?”

杜甫咬牙切齒地說道:“鍾離太守閭丘曉。”

這時,岑參仰起腦袋,伸手朝臉上抹了把淚水,對門外喝道:“張僨,進來。”

張僨是一位四十歲上下的下級官員,頭紮襆頭,身穿圓領青衫,腰間掛一把佩刀,風塵仆仆卻神采奕奕。進門之後,他朝著顏真卿高高拱了一揖,說道:“下官張僨,拜見顏尚書。”

岑參將張僨拉到身旁,對顏真卿介紹說:“張僨是王夫子的內弟,多年來一直跟著王夫子做一個流外書吏,他親眼看見閭丘曉殺害了王夫子。大司寇,我們得為王昌齡報仇啊!”

顏真卿請張僨在自己的身旁坐下,吩咐差人給他倒了碗茶水,然後叫來兩個刑部書吏做記錄,讓張僨慢慢講述王昌齡被閭丘曉殺害的經過。

閭丘曉於天寶初任萬年縣主簿時,因為勾連京師棍棍倒賣搶掠的民女,被京兆尹韓朝宗貶家為民,韓朝宗被李林甫迫害致死之後,閭丘曉通過駙馬都尉張垍的關係恢複官職,被任為江南東道丹陽郡的江寧縣令時,詩家夫子王昌齡任江寧縣丞,是閭丘曉的下級。閭丘曉狗不改吃屎,在江寧縣令任上依然貪贓枉法,公行賄賂。在審理一件命案時,竟膽大包天,受凶犯家人賄賂,幫助凶犯開脫,反將苦主以誣告罪捕拿入獄。王昌齡立身處世正道直行,心不藏奸,眼裏容不下沙子,對黎民百姓從來不幹缺德壞良心的事。得知上峰閭丘曉顛倒黑白,製造冤獄,氣得哇哇直叫。閭丘曉拿出十萬錢要封王昌齡的口,被王昌齡當場拒絕,帶了幾個捕快將凶犯抓了起來。犯人未經審訊就大罵閭丘曉不是東西,收了他的錢財不幫他消災,一跺腳就來了個竹筒倒豆子,徹底交代了殺人越貨及賄賂縣令的罪行,閭丘曉因此受到江東采訪黜陟使的彈劾,再次被貶家為民。

江寧即古之金陵,宋、齊、梁、陳,南朝四代一百七十年間,巨富連第,大賈雲集,幾度繁華,匯聚天下奇珍異寶不計其數。開元末及天寶年間,是大唐由盛轉衰的關鍵時期,巨奸當國,大猾秉政,朝綱混亂,正不壓邪。閭丘曉深諳為官之道,他將在江寧任職多年千方百計搜集到的各種珍玩寶貝裝了滿滿十大箱子運到長安,直接送進了宣陽坊楊國忠府上,沒出半年,閭丘曉官複原職,被任為淮南道盱眙縣令,又半年即擢為淮南道鍾離郡太守。

王昌齡雖然清廉無私、秉公執法,無奈命運坎坷,仕途多舛,幾起幾落,竟被貶謫到了飛沙走石的河西邊陲之地。王夫子在邊疆曆經磨難,頭上的棱角沒有磨掉,性格反而越發地狂放不羈、豪情滿懷,吟詩屬文壯懷激烈,從不戚戚於個人的榮辱得失。一個大雪紛飛的傍晚,他在一個小酒館飲酒,順口吟出《從軍行》兩首。其一曰:

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其二曰:

大漠風塵日色昏,紅旗半卷出轅門。

前軍夜戰洮河北,已報生擒吐穀渾。

王夫子的從軍詩寫得雄渾激越,悲壯蒼涼,表現出戍邊將士以身報國的英雄氣概。有位歌女一手擊鼓,一手持牙板,放聲高唱,一唱三歎,激昂慷慨,氣吞山河。有位朋友就說:“王夫子,你這潑天大才怎麽會流落到這荒漠小城做一個八品縣丞?我看你到朝廷出任秉國宰相都綽綽有餘。”有人說:“起碼也可以當一個集賢殿學士或者翰林待詔什麽的。”

王昌齡三碗燒酒下肚,半醉半醒說道:“現在朝廷的官有些是人,有些不是人。”

“那是什麽?”大家齊聲問道。

“是豬,是狗,是猴子。”王昌齡說道,“宋璟、張九齡執政,那是大才領導中才,中才領導小才,小才領導庸才。久而久之,庸才也都變成了朝乾夕惕、奉公守位的幹才,於是乎國家取得了馬放南山、萬民樂業的開元盛世。方今天下一切都反了過來,官場上是豬領導狗,狗領導猴子,猴子領導人。不用多久,大唐天下必至盲人瞎馬,夜半深池。”大家聽了,不由哄堂大笑。張僨怕姐夫胡說八道會招致橫禍,急忙捅了王昌齡一下。王昌齡嘿嘿地笑笑,說道:“天高皇帝遠,怕個鳥。”一個叫宋吉祥的小吏問道:“王夫子,你說,左相李林甫是什麽?”

“是狗,是狗與狼**生出來的雜種——狼狗。”

“楊國舅呢?”

“楊國忠是豬,是長了獠牙的野豬。”

“安祿山呢?”

“安祿山是一隻十分狡猾的猴子。”

大家聽了忍俊不禁開懷大笑,幾個歌女也笑得前俯後仰。有人說:“荒謬,荒謬。”有人說:“高論,高論,振聾發聵之高論。”

兩個月後,王昌齡接到通知,罰沒三個月薪俸,階降二級,貶為縣尉留用。王昌齡一氣之下辭官不幹了,帶著張僨回到長安灞陵家中,在家住了半年時間,他帶著內弟張僨南遊江淮,在淮南和州含山縣的石門山下看到那裏山清水秀,風光旖旎,就在溪旁築了三間茅舍,用木柵圍了個小院,邀請李白和同年進士常建等人會飲。幾個朋友在王昌齡的石門茅舍住了些時日,作了不少詩,然後李白回到開封宗夫人那裏,常建調任盱眙縣尉。又過了些日子,王昌齡也接到吏部告身,調任黔中道巫州龍標縣縣尉。王昌齡遲遲不肯赴任,李白得知之後,擔心好友又會遭受什麽不測,就匆匆趕回石門山勸說王昌齡,不料王昌齡已經赴任走了。李白站在石門山上放眼西望,油然吟詩一首。詩曰:

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

楊花落盡子規啼,聞道龍標過五溪。

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

王昌齡在荒僻的山城龍標一待七八年,到至德元載已經年至花甲,兩鬢蒼蒼,一臉皺折,儼然一位飽經滄桑的北方老漢。王昌齡自從開元十五年進士及第解褐入仕,至今已經三十春秋,別人當官由邊疆到中原,由中原入京師,官位是由小到大,官階是由低到高,猶如芝麻開花節節上升。王昌齡當官是由京官到外官,由外官再到邊關,最後流落到荒蠻的黔中,官位也由高到低越來越小。仕途不順遭人冷眼,自己也感到活得委屈和窩囊。這年春節,龍標的老百姓家家戶戶打年糕、釀米酒、殺豬宰羊,張燈結彩,鞭炮聲聲之中,一家人歡歡喜喜辭舊迎新。王昌齡坐在縣衙尉所公堂,一口氣喝下三大碗老燒,想起長安灞上年過八旬的老母和妻子兒女,京城淪陷之後,一家人死活都沒有消息,禁不住辛酸的淚水簌簌而下,拍案而起,大聲吟哦起陶淵明的《歸去來辭》: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以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舟搖搖以輕颺,風飄飄而吹衣。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第二天,王昌齡即準備掛印辭官,返歸故裏。恰在這時,驛站送來一封書信,打開看時,原來是同年進士常建從鄂州樊山寄來的。

常建在盱眙縣尉任上成為縣令閭丘曉的屬下。閭丘曉惡劣成性,貪得無厭,不時就利用手中的權力中飽私囊。常建懷瑾握玉,誌潔行芳,清高脫俗,一塵不染,不吃閭丘曉那一套。所以二人經常疙疙瘩瘩,越鬧越僵。閭丘曉是一縣之令,而且朝中有人撐腰,有恃無恐,肆無忌憚。縣尉是捕快的頭頭,手下有百十號武林高手。常建在一氣之下讓兩個心腹手下將閭丘曉打了個半死,心中出了一口惡氣之後棄官出走。常建跑到常熟破山的興福寺躲了一陣,看看沒事,這才公開露麵。一日在寺中遊玩,忽起歸隱之心,揮筆在粉壁上題詩一首,以明心誌。詩曰《題破山寺後禪院》: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

萬籟此俱寂,但餘鍾磬音。

次日,常建謝過方丈溯江而上,船到和州,想起石門山有幾間王昌齡隱居過的茅舍,不知道還能否住人,於是就下了船,來到石門山舊地重遊。常建在石門山住了一夜,次日題詩一首,名曰《宿王昌齡隱居》,詩曰:

清溪深不測,隱處惟孤雲。

鬆際露微月,清光猶為君。

茅亭宿花影,藥院滋苔紋。

餘亦謝時去,西山鸞鶴群。

茅舍雖舊韻猶存,但已破舊不堪,實非常建歸隱的理想之地。他想起鄂州的西山自古就是鸞飛鶴翔之地,於是又溯江而上,直達鄂州。

鄂州的西山是一座平地崛起的名山,又名樊山。山上古木參天,溪流潺潺,奇石多彩多姿,風景幽靜而深遠,為曆代文人騷客的遊覽勝地。九曲嶺上有三國吳主孫權的避暑宮,九曲嶺下有東晉高僧慧遠的寒溪寺,山下湖中還盛產肉鮮味美的武昌魚。以前李白和王昌齡都曾來過這裏,留下不少詩篇。常建來到樊山之後,買了一個農家小院,打算隱居在這裏安度晚年。在兵荒馬亂的歲月,這地方無異於安土守命的世外桃源。他想起遠在黔中的同年好友王昌齡,估計他日子不會好過,於是給王昌齡寫了封信,邀他到樊山隱居,信中同時附詩一首,詩名《鄂渚招王昌齡、張僨》:

刈蘆曠野中,沙上飛黃雲。天晦無晴光,茫茫悲遠君。楚山隔湘水,湖畔落日曛。春燕又北上,音書固難聞。謫居未為歎,讒枉何由分?午日逐蛟龍,宜為吊冤文。翻覆古共然,官宦安足雲?貧士任枯槁,捕魚清江。有時荷鋤犁,曠野自耕耘。不然春山隱,溪澗何氤氳?山鹿自有場,賢達亦顧群。二賢歸去來,世上徒紛紛。

王昌齡與常建情同手足,讀罷朋友的召喚詩,一腔熱血洶湧澎湃,遂與內弟張僨二人租了一葉小舟,沿沅江順水而下,飛渡八百裏洞庭,經城陵磯進入大江。可是,當他們興衝衝地到達樊山時,卻吃了一個閉門羹。常建給王昌齡寫信幾近半年之久未見回音,自己乏味,把門一鎖,走了。有人說雲遊去了,有人說李白被難,常建看李白去了。可是李白在哪裏呢?有人說關在潯陽大牢,有人說關在江寧大牢,有人說押赴行在受審去了,甚至還有人說李白已經和永王一起被殺了。王昌齡聽到這話,心如刀絞一般,禁不住大叫道:“劉楨死於文學,鮑照死於參軍。自古大才難為用,秉軸持鈞多奸雄!”叫罷,對天垂淚,感歎唏噓,如失手足,如喪考妣。

王昌齡一心想找到李白,想和李白一塊訴訴苦,罵罵娘,一塊臨風長吟,對酒當歌。即使他死了,也要到他的墳頭寫一紙祭文,燒一把香火,哭上三天三夜,再買幾壇春酒埋在他的墳頭,於是沿江而下,邊走邊打聽。

李白已經離開了潯陽大牢,去向不明,杳如黃鶴。王昌齡在江寧混了多年,熟人多,好辦事,那裏又是永王敗北散夥之地,也許能打聽到李白的下落,於是乘船到達石頭城下。

俗話說,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江寧縣衙大小官人早就換了幾任,除了門外那兩座高大威猛的石獅子雷打不動之外,連鐵杆門人都更替了多茬,無人知道李白的下落。王昌齡心中怏怏不快,帶著張僨來到秦淮河邊,想找個酒館吃點東西。正東張西望時,被一個人一把抓住胳膊說道:“王昌齡,是你呀!多年不見,幸會幸會。”

這真是冤家路窄,拉住王昌齡的不是別人,竟是當年的江寧縣令、現任鍾離郡太守閭丘曉。

肥頭大耳滿臉橫肉的閭丘曉一臉奸笑十分熱情,他擺出大人不記小人過的姿態,拉住王昌齡和張僨二人,直奔江寧縣最豪華的飯店——鳳凰台酒樓,那裏不僅有吳姬招待,還有胡女陪酒。閭丘曉官高俸厚,財大氣粗,山珍海味、雞鴨魚肉擺了滿滿一桌子,又讓小二抱來一壇金陵春,由兩個年輕妖冶的胡女陪著,大吃大喝起來。王昌齡囊中羞澀,這地方以前李白請他來過,如今自己是吃不起了,既然有人請,也就不客氣。

閭丘曉和王昌齡、張僨三人酒足飯飽之後,閭丘曉先發製人,埋怨王昌齡不懂得人情世故,當年不該為了一介草民而和一縣之尊翻臉,最後弄得兩敗俱傷。他指著王昌齡嗔道:“你不想想,我就是罪該萬死,你也得落個犯上的惡名,誰還敢用你啊!怎麽樣?這些年吃了不少苦頭吧?”閭丘曉埋怨過王昌齡,接著就炫耀自己本事通天。當然,他絕口不談傾盡萬貫家資給楊國忠送禮一事,趨炎附勢、賄賂公行畢竟不怎麽光彩。他雖丟掉了七品縣令的烏紗,但今日身為鍾離郡四品太守,就說明他閭丘曉絕非尋常之輩。一郡之守乃封疆大吏呀,難道不是朝廷的柱石、國家之棟梁嗎?人混到這一步,將來入朝當宰相都有可能。閭丘曉拍著王昌齡的臂膀,驕矜地笑笑,詢問王昌齡混得怎樣。

王昌齡本想應酬閭丘曉幾句,就打算告辭,遂道:“我這幾年一直待在龍標,窮山惡水之地,勉強有碗飯吃。現在不幹了,準備回家探親,順便到江東來看看朋友。”於是詢問常建下落。

閭丘曉忽地一下血衝腦門,想說“我正要拿他兔崽子呢!”想到王昌齡與他交厚,就把話吞進肚裏,改口道:“不知道,你若打聽到他的消息,請告知我一聲。”

王昌齡又問李白下落,閭丘曉驚訝地說道:“王老大,你不知道李白出事了嗎?”

“出什麽事了?”

“出大事了,他上了永王賊船,罪當問斬,永王受誅,李白成了欽犯。”

王昌齡冷冷一笑,說道:“無論李白犯什麽事,我們還是朋友,看一看不犯法吧?”

“那是,那是。”閭丘曉附和道,“還沒有見到嗎?”

“沒有。”王昌齡皺著眉頭,問道:“足下知道李白被關在哪裏嗎?”

閭丘曉兩隻小眼珠骨碌碌一轉,伸著脖子鬼頭鬼腦地低聲說道:“你這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方下,李白就關在我的鍾離郡大牢裏。”

王昌齡皺皺眉頭,問道:“怎麽會關在那裏呢?”

閭丘曉左右睃了兩眼,又低聲說道:“李白大名滿天下,說情的人踏破門檻。聽說刑部尚書顏真卿、禦史中丞宋若思都與他有舊。皇上不放心,親自派遣內侍將李白秘密關進了鍾離大牢。你如果想見李白,可隨我到鍾離走一趟。”

王昌齡胸懷坦**,心底純淨,性格耿介而爽直,作詩機敏奇巧,睿智四溢,做人卻十分敦厚和老實,有時叫人覺得他有幾分傻氣,不少朋友都說他太憨生。他除了作詩絞盡腦汁、煞費苦心之外,從不願在人事關係上鉤心鬥角,勞精費神。朋友勸他防備受小人陷害,他則回道:“大丈夫恥於鉤心鬥角,羞於以陰謀沽名取利。”連他老婆都說他腦子裏一根筋,所以讓弟弟跟著他。閭丘曉一番彌天大謊,王昌齡就答應跟他到鍾離郡去一趟。

閭丘曉身為鍾離郡太守,為了防備叛軍南侵,奉命招募了八千團練兵,堅甲利器,威震一方。乘著上級淮南節度使高適奉命調回行在無人管轄之際,擅自帶了二十名武從化裝為商人模樣,悄悄離境到揚州花天酒地,吃喝玩樂,日食萬錢,揮金如土。在揚州玩足玩夠了,臨走還買了一個妖冶嫵媚的雛妓,然後舊地重遊,來到他曾經任過縣令的江寧縣炫耀一番,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了王昌齡。他令武從讓出兩匹馬給王昌齡和張僨,打算從丹陽西津渡過江,到揚州帶上新買的雛妓返回鍾離。

丹陽江邊的西津渡口有一個天下著名的酒樓——芙蓉樓。王昌齡騎在馬上,跟著閭丘曉晃晃悠悠地路過樓前,突然聽到有人叫道:“王夫子,別來無恙乎?”王昌齡回頭看時,原來是芙蓉樓的錢老板,一邊大聲喊著,一邊就顛顛地迎了上來。他對著王昌齡高高一揖,興高采烈地說道:“怪不得今天我的左眼皮子一個勁兒地嘣嘣直跳,原來是有貴客駕到啊!快快下馬到樓內落座。一別多年,你可把老朽我給想死了,今天我非要重重謝謝你這位大恩人不可。”

王昌齡怎麽會是丹陽芙蓉樓的大恩人呢?原來,開元末王昌齡在江寧任縣丞時,為送朋友辛漸北上洛陽,在丹陽碼頭等待渡船時,曾在江邊的芙蓉樓為辛漸設宴餞行。臨別,王昌齡在酒樓的粉壁上揮筆寫了兩首絕句《芙蓉樓送辛漸》。

其一

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其二

丹陽城南秋海陰,丹陽城北楚雲深。

高樓送客不能醉,寂寂寒江明月心。

丹陽與江北的揚州隔江相望,控大江南北,扼漕運咽喉。西津渡不僅是南來北往過江的重要碼頭,還是官設義渡,乘船渡江不收分文,每天來來往往的商賈、騷客、官差,役夫、流民、百姓比肩繼踵,絡繹不絕。碼頭上酒樓林立,飯館櫛比,競爭十分激烈。原本生意蕭條的芙蓉樓,因為有了王昌齡的兩首送別詩,突然名聲大噪,被歌女到處一唱,更是傳得天下士子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但本地人紛紛到這裏為客人設宴送行,全國各地的文人墨客、社會名流乃至欽差禦史,到了丹陽如果沒有到芙蓉樓飲上兩杯,還會被朋友恥笑為沒有到過丹陽。後來兩京官人酒樓送客,竟將這兩首七絕當成了“送客詩”請歌女演唱。芙蓉樓老板因此日進鬥金,成為丹陽巨富,不但出巨資將酒樓修葺一新,還請書家將兩首七律的字個個寫得碗口一樣的大,然後讓工匠鑲金嵌在一座巨大的雕花屏風上,放在酒樓大堂,被人譽為江東第一酒樓,不少歌女也因為演唱《芙蓉樓送辛漸》大紅大紫,每歌一曲纏頭逾萬。芙蓉樓財源滾滾,錢老板不忘王昌齡的大恩大德,遂攔道感謝。王昌齡下馬寒暄之後,本欲到樓上喝碗茶就告辭,心懷鬼胎的閭丘曉害怕節外生枝,不想在丹陽多待,催促王昌齡快走。錢老板看到王昌齡受製於人,無可奈何,急忙吩咐櫃上送來一千貫錢酬謝恩人。王昌齡執意不收,閭丘曉見錢眼開,低聲嗔道:“你傻呀?錢又不咬人,不要白不要。”於是吩咐兩個武從收下。王昌齡怒發衝冠,眼一瞪,就要發作,閭丘曉急忙說道:“你要想救李白,這點錢還不一定夠呢!”王昌齡想想也是,隻好對芙蓉樓老板一謝再謝,然後辭別而去。

揚州距鍾離郡城三百多裏路程,王昌齡跟著閭丘曉到達鍾離之後,一下馬就要求去見李白。閭丘曉東扯葫蘆西扯瓢,找了一堆理由一拖再拖,把王昌齡逼急了,閭丘曉又胡扯八道地說:“我們回來的路上,李白突然又被轉移到別處去了。我問押到什麽地方去了,獄吏說,人家保密,不說。”王昌齡這時才意識到上當受騙了,讓閭丘曉交出芙蓉樓老板送的一千貫錢,要返回揚州打聽李白下落,救李白出獄。閭丘曉這時也講出了騙王昌齡到鍾離的真實目的。原來,閭丘曉為了裝點門麵附庸風雅,有時也東拚西湊地寫兩首打油詩,日久天長積有三十來首,就打算出個集子以傳之後人,不朽於人間。付梓之前,想找名人給他寫個“序”以抬高身價。他先找了淮南節度使高適,高適看了他的詩當麵就拒絕了。閭丘曉在揚州和江寧遍尋名家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人,就在他抓耳搔腮之際,一眨眼看到了人稱“詩家夫子”和“七絕聖手”的王昌齡。若能得到王昌齡的抬舉,立馬身價十倍不在話下,這等好事,豈能放過?

閭丘曉好說歹說才穩住了王昌齡,並滿口答應,隻要序言寫得令他滿意,他願意幫助王昌齡尋找李白下落。於是選了幾首自以為是得意之作的東西,雙手呈給王昌齡。

閭丘曉的字寫得彎彎曲曲如春蚓秋蛇,缺胳膊少腿不成一體,叫人看著難受。王昌齡問道:“你以為哪首最好?”閭丘曉挑出一首名為《夜渡江》的詩,很自豪地說道:“本郡的才子們都說這一首是我的扛鼎傑作。”於是挺胸昂首大聲吟誦道:

舟人自相報,落日下芳潭,

夜火連淮市,春風滿客船。

水窮滄海畔,路盡小南山,

且喜鄉園近,能令意味甘。

閭丘曉搖頭晃腦地吟罷,他手下一大群官佐胥吏以及他的妻妾奴仆一個勁地拍巴掌叫好,閭丘曉得意揚揚地止住下人的掌聲,問王昌齡道:“王昌齡,你是詩家夫子,你說,本太守的詩怎麽樣?”

王昌齡笑道:“可以。”

“可以是什麽意思?”

“可以就是還行。”

“‘還行’二字也含糊不清。”閭丘曉不滿地說道:“按照‘十分滿意’來說,能打幾分?”

“能打十分。”

閭丘曉嘻嘻一笑,拍拍王昌齡的肩膀,說道:“這不得啦。我說過,你做人不行,作詩很內行。今天本人的‘詩序’就由你寫了,寫好了有賞。”

王昌齡搖搖頭說:“寫序就要評詩,足下的大作不好評。”

“為什麽?”

王昌齡對閭丘曉抱拳一揖,說道:“詩文千古事,褒貶由後人。”

閭丘曉眼一瞪,說道:“我今天就叫你來褒貶。”

王昌齡歎道:“你這是強人所難。”

閭丘曉不以為然,說道:“這有何難?”

王昌齡一輩子沒有碰到過這種事,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氣道:“我王某不敢恭維。”

閭丘曉雙眉一豎,咄咄逼人,說道:“你不是說十分滿意嗎?”

王昌齡笑道:“十分,不錯。三分詩,七分誦。”

閭丘曉“啪”地朝桌上擊了一掌,說道:“王昌齡,你敢捉弄我。別人都說我的詩堪與李白並肩媲美。”

王昌齡鼻孔內哧了一聲,說道:“差若天淵。”

閭丘曉惱羞成怒,兩眼凶狠地盯著王昌齡,問道:“比著你呢?”

王昌齡冷冷地笑笑:“比我?實話實說,你比我高。”

閭丘曉鬆了口氣,高傲地看著王昌齡,說道:“那就勞你的大駕給我寫序文吧。”

王昌齡又冷冷一笑,說道:“我是說,你的官職比我高,詩寫得平平。”

閭丘曉抓起詩稿放到王昌齡麵前說道:“你仔細看看。”

王昌齡將詩稿一把推到旁邊,說道:“仔細看看還是平平。”

閭丘曉又拿起詩稿塞到王昌齡手中,說道:“你再看看。”

王昌齡又將詩稿推到一旁,不耐煩地說道:“再看看還是平平。”

閭丘曉騰地一下氣衝牛鬥,一張冬瓜似的臉拉得長長的,手指著王昌齡的鼻頭,氣勢洶洶地說道:“你敢再說一遍?”

王昌齡也怒火中燒,看著凶神惡煞的閭丘曉,回道:“再說十遍也是平平。”

閭丘曉怒不可遏,朝著王昌齡臉上“啪”地扇了一個耳光。王昌齡霍地起身,攥緊拳頭朝著閭丘曉的鼻梁骨狠狠打去,一拳將閭丘曉打翻在地,摔了個仰八叉,鼻孔也流出了血。閭丘曉指著王昌齡大叫一聲:“拿下!”十幾個凶神惡煞的衙役呼地一下撲了上去,七手八腳將王昌齡綁了起來,吊在一棵歪脖子棗樹下邊。閭丘曉手持一把鋼刀,架在王昌齡的脖子上,哼哼地冷笑著,說道:“方今天下大亂,強人各據一方。在鍾離這塊地方,老子天下第一,沒有人敢瞧不起我。你一個小小不然的龍標縣尉,擅自棄官外逃,來到我的轄地,竟敢隔著門縫看我,自己找死。”

王昌齡晃了晃被捆得死死的雙臂,對著閭丘曉“呸”了一口,說道:“閭丘曉,本人掛印辭官並不犯法。你膽大包天,竟敢心存異誌,稱霸一方,罪當問斬。”

閭丘曉哈哈大笑道:“我今天先斬了你,看你的嘴厲害,還是我的刀厲害。”

王昌齡也哈哈大笑道:“我王昌齡一沒有謀逆,二沒有犯法,你敢擅自殺我,國法不容。”

閭丘曉印堂發黑,眼冒凶光,擰著鼻根子冷笑三聲,說道:“在鍾離,我就是國法,我就是律令。別說殺你一個王昌齡,殺你十個王昌齡也如踩死幾隻螞蟻一樣,誰奈我何?想當年你害得我丟了烏紗,斷了我的財路,弄得我被千人指,萬人罵,人皆言我無恥,令我臉麵丟盡,無地自容。若非我本領過人,哪還有今日?王昌齡,新仇舊恨今日我要一並報了。”說罷,一刀捅進了王昌齡的胸膛,閭丘曉被濺了一臉的血。當他想起王昌齡的內弟時,張僨早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張僨逃回長安之後,為了避免落入叛軍之手,沒有進城,偷偷跑到東郊灞原,見到了王昌齡八十高齡的老母及妻子兒女,對他們謊稱王昌齡仍在龍標。老母親想念兒子,晝思夜盼,哭幹了淚水,哭瞎了雙目,她對張僨喃喃地說道:“告訴你姐夫,這官咱不幹了,讓他早些回來。我死前能見上兒子一麵也就瞑目了。”姐姐拉住弟弟的手,眼淚潸潸直流,許久才說道:“兄弟,我一連多天都做噩夢,夢見你姐夫一身血淋淋的……你實話告訴姐姐,你姐夫出了什麽事?”張僨急忙搖頭說道:“沒事,沒事……”但卻忍不住兩眼熱淚簌簌而下。

張僨在灞上住了幾天,擔心叛軍抓夫,又匆匆竄到鳳翔行在,找到了王昌齡的好友——右補闕岑參。杜甫正與岑參在一起小飲,聽到王昌齡的噩耗,如遭五雷轟頂。他拍案而起,大罵道:“閭丘曉,你這個千刀萬剮的畜生。”拉了岑參和張僨直奔刑部大院。

張僨從頭至尾詳細講罷王昌齡被害經過,顏真卿怒不可遏,深深為國朝大才子王昌齡死於一個妒才忌能、公報私仇的小人之手感到憤慨。他氣得拍案大叫:“無法無天,無法無天!”當即草書了一份奏折,準備次日上朝彈劾閭丘曉。杜甫急不可耐,指著顏真卿大聲說道:“大司寇,還奏什麽本呢?直接派兩名監察禦史,到鍾離郡將那畜生就地正法,然後傳首行在,將他那狗頭掛在城門口示眾三天。”

顏真卿對杜甫拱了一揖,說道:“杜遺公,天下板**,四海動亂,淮南又在戰爭前線。閭丘曉手下有八千團練甲兵,既然敢於擅自殺害王昌齡,難道會怕兩個監察禦史嗎?這事必須奏知皇上,請皇上下詔,先撤除閭丘曉的兵權,調他來行在,然後斬首示眾,以正國法。”

唐肅宗李亨自靈武登基以來,為了早日收複京師,光複大唐,常妄自菲薄,去奢絕飾,食不甘味,寢不安席,心中十分煩躁。到達鳳翔之後,請了三百僧人每日坐在行宮內禮佛誦經,祈禱菩薩保佑官軍旗開得勝,馬到成功,因此心情得以少安。次日朝會,內侍大宦官李輔國手執玉柄拂子站在丹陛前宣布道:“國難當頭,四方雲擾,聖上勞心苦形,日理萬機。眾臣有事奏事,無事早點散朝。”話音一落,諫議大夫張鎬出列奏道:“我聽說陛下自從移駕鳳翔之後,在宮內養了三百僧眾,每日焚香禮佛,以求祛災祈福。天子修福主要在於強身健體,修身養性,體壯如鬆身鶴骨,然後才能龍驤虎步,天保九如。陛下受命於危難之時,既無太平天子之命,就應當胸懷宏圖遠旨,施展雄才大略,廣招高德賢良,摒棄奸猾佞臣,減輕百姓負擔,重賞三軍將士。上下一心,同仇敵愾,厲兵秣馬,共赴國難。如是,收複兩京指日可待,掃平天下也為時不遠。”張鎬一口氣說到這裏,對丹陛抱拳拱了一揖,接著說道:“陛下,臣為布衣數十年,曾遍遊天下,飽覽史書,還從未聽說過,從古至今哪裏有和尚拜拜佛、燒炷香、誦幾聲阿彌陀佛,就能夠消災滅禍去害除殃的。微臣身為諫官,有言不發,如鯁在喉,恕臣直言,望陛下三思。臣張鎬冒死進言。”

李亨聽了張鎬的發言,既沒有光火,也沒有說“可”,像被人打了一悶棍似的。他低著頭悶悶不樂,久久不語,未及朝會結束,竟然拂袖退朝回寢宮去了。

朝廷舊製,朝會之後,除三品以上高官若有急事可以入宮晉見皇帝之外,三品以下官員,無論是常參官還是供奉官,若非皇帝召見,一律不得要求入宮晉見,以免叨擾聖聽,影響皇上休息。顏真卿為正三品朝廷重臣,為了王昌齡的事火急火燎,在李亨身後顛顛地追到後宮,在後宮門房等了一個多時辰,才看到小宦官出來傳他晉見。顏真卿將鍾離郡太守閭丘曉殺害王昌齡的事一五一十稟報之後,要求李亨下詔調閭丘曉前來行在,然後捕拿入獄,以正國法,以振朝綱。

李亨想了想說道:“國難當頭,四海動**。王昌齡不堅守崗位,積極為朝廷收交賦稅,輸送壯丁,支持平叛靖亂,卻擅離職守,遠走他鄉,這不是故意給朕添亂嗎?再說,國家正在用兵之際,閭丘曉身為鍾離太守,手下有團練兵八千餘眾。譙郡太守楊萬石於不久之前變節投敵,閭丘曉已經奉命調往河南譙郡,幹城守土,阻止叛軍進兵江南。你這時彈劾他合適嗎?譙郡距汴梁近在咫尺,把他逼急了,他步楊萬石的後塵率軍投敵,豈不誤我平賊大業?”

顏真卿覺得皇上說得有理,諾諾兩聲準備告退。李亨突然換了一副笑臉,讓顏真卿在自己麵前坐下,然後說道:“朕聽說諫議大夫張鎬是你推薦入京的?”

顏真卿吃了一驚,不知皇上何意,心中怦怦跳得厲害。李亨笑道:“剛才早朝,張鎬將朕批評了一番,朕心中不悅,故而拂袖退朝。回宮細細一想,張鎬的話沒有錯啊!朕飯僧三百已數月之久,朝中大臣懼怕逆鱗忤君,沒有人敢於向朕直言。張鎬身為一個五品諫官能夠冒死諫言,而且言語中肯,令朕不由怦然心動。古賢曰,朝廷有直臣,天下必太平。如此賢良之臣,今日不用更待何時?故而朕想征求顏愛卿的意見,以免朕犯主觀錯誤。”

顏真卿暗暗噓了口氣,說道:“陛下既然知道張鎬是臣推薦入京的,臣當回避。”

李亨笑道:“古賢曰,外舉不棄仇,內舉不失親,推賢進達,唯善所擇。顏愛卿不妨實話實說。”

顏真卿諾了一聲,說道:“天寶十二載,臣守平原,初識張鎬。當時張鎬身為布衣卻能心懷天下,目觀四海,居農舍預言安祿山日後必反,覽兵書尋求禦敵良策,以匡國致君為己任,以安民濟物為心期,散盡億萬家資扶危救困,助貧幫弱,積極興辦鄉學村塾,激勵學子忠君愛國,教化鄉民孝敬父母,揚善抑惡。百裏之內,百姓視其為人望;四郡之中,眾儒視其為良師益友。安祿山興兵前夕,臣暗自備戰,府庫拮據,張鎬竟不遺餘力傾囊相助。臣以為張鎬公不僅學識淵博,為人正派,而且胸懷韜略,腹隱機謀,是一位難得的安邦定國之材,陛下若能委以重任,令他鯤鵬展翅,騏驥騰足,張鎬公絕不負陛下厚望,一定會成為朝廷柱石,天子股肱。”

張鎬字從周,自天寶末年由時任平原太守的顏真卿向吏部推薦,由布衣入仕,不足三年由諫官入相,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張鎬不阿諛,不媚附,不拉幫,不結黨,多才博識,謙恭下士,高風亮節,正身守位,有國器之風,遂得天時、地利、人和三靈。張鎬入相的消息傳出,行在朝臣無不歡欣鼓舞,額手稱慶。天寶末年的兵部侍郎、後來也曾任宰相的蕭華說:“用之為帝王之師,不用則窮穀一叟爾。”門下省左拾遺杜甫寫詩稱讚道:

張公一生江海客,身長九尺須眉蒼。

召起遄遇風雲會,扶顛始知籌策良。

——洗兵馬(收京後作)

國人皆曰:“前線有郭子儀,後方有張從周,光複兩京,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