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籌軍餉太守賣鹽

河北的平逆之戰,自從天寶十五載四月九日朔方節度使郭子儀率八萬健兒東出土門同李光弼合兵十萬,與叛軍主力史思明、蔡希德、李立節、牛廷玠展開大戰,至六月上旬,前後大約兩個月時間,共殲滅叛兵八萬餘人。其間,僅五月二十九日博陵郡嘉山一戰就斬敵四萬,每戰都殺得叛軍丟盔棄甲,狼奔豕突,哭爹喊娘,四散鼠竄。叛軍夜宿,常聞營外突然有人高喊“官軍來了——”沉沉大睡的叛兵一個個猶如驚弓之鳥,呼隆一下從地上跳起來,毛骨悚然,索索股栗,大呼小叫,亂作一團。靖難之戰形勢一片大好,如果再堅持三五個月,朔方軍一定能掃平河北,端掉賊巢,然後光複東京,一靖天下。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七月中旬的一天,郭子儀、李光弼的十萬官兵突然於一夜之間在河北消失了,頓時謠言四起,河北大嘩,到處傳說京師淪陷,皇帝棄京西逃,大唐完蛋了。

李擇交宗室出身,聞言西向長安伏地號啕,不少人跟著簌簌淚下,恨皇上昏庸,罵奸臣當道。平原府一片唉聲歎氣,充滿了悲觀失望的情緒。顏真卿見狀,拍案嗔道:“諸公皆曆練多年的朝廷命官,現在還沒有弄清怎麽回事,為何先亂了方寸,驚慌失態,以至於此?”回頭對李平吩咐道:“速派幾個細作,到各地打探情況。四城增崗添哨,加強警戒。在南北二市和城內四衙貼出告示,若有心懷叵測、造謠生事、搖唇鼓舌、蠱惑人心者,立刻拘拿入獄。若有乘機聚夥為盜、攔路打劫者,格殺勿論。”顏真卿剛剛布置完畢,忽見一個門吏帶著一位青年軍官,後邊還跟著二十名全副武裝的騎從匆匆來到二堂。那青年軍官一看到顏真卿撲通跪到地上納頭便拜,口中叫道:“恩公,想煞小子了。”

顏真卿仔細看時,眼前跪著的竟然是十年之前在醴泉跟隨郭子儀從軍入伍的縣都頭杜希全。天寶六載,顏真卿在關內道五原縣審案時,曾與杜希全見過一麵,轉眼又過了九年,他鄉遇故知,禁不住心潮澎湃,熱淚洶湧,拉起杜希全,問長問短。

杜希全今年三十一歲,身材高大威武,麵孔黑裏泛紅,跟隨郭子儀將軍多年,已從一個小小馬弁擢為六品軍前牙將。他對顏真卿抱拳拱了一揖說道:“郭將軍奉詔入關,兵到土門時,突然想起事關重大,應該告知恩公一聲。倉促之間倚馬草書一封,命我快馬送給恩公,然後火速歸隊,隨將軍一起渡河勤王。”說罷,從懷中掏出一信交給了顏真卿。

顏真卿聽了心情激動,抓住杜希全的臂膀,心急火燎地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杜希全道:“具體情況我也不大清楚,隻聽說是潼關失守,皇上離京西狩了。”杜希全指指信,又道:“你看信吧,我得追趕隊伍去了,五百多裏路啊,刻不容緩。”

顏真卿拉住杜希全的手,問道:“不能住一天嗎?”

杜希全回道:“今日我能見恩公一麵,已經十分滿足了。時間緊迫,不敢有絲毫遲延。現在叛軍還都龜縮在博陵一帶,一旦得知官軍西撤,馬上就會傾巢出動,向抗賊的各郡瘋狂反撲。郭將軍說,局勢非常嚴峻,讓你做好棄城南渡、西行勤王的準備。”說罷,對顏真卿高高拱了一揖,道了一聲:“恩公,多多保重。”轉身對二十名騎從一揮手,飛身上馬,呼嘯而去。

顏真卿送走了杜希全,急忙打開郭子儀的信函,隻見信紙上逸筆草草,寫道:

平原太守顏真卿足下:

子儀奉詔赴河北平亂靖難三月有餘,多蒙足下關照,數送兵甲糧草,保證我軍後勤供給,遂使朔方軍威震河北,名滿天下,摧枯拉朽,所向披靡。子儀有心力挽狂瀾,無奈國狗當道,國無寧日。潼關守將哥舒翰受國忠猜忌,身不由己,被迫出戰,不幸一戰敗北,叛軍蜂擁入關。倉促之間,天子西狩,子儀奉詔勤王,星夜入關。奈何!奈何!

子儀權衡河北形勢,諸郡義勇難與叛軍爭鋒。來日方長,足下萬勿與賊爭一時勝負,更不可與賊死決。如若孤城難守,請務必早日棄城渡河,西下勤王。

朔方節度使郭子儀頓首

顏真卿手捧郭子儀的信劄,詞斟字酌,連讀三遍,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安祿山自從十四載十二月十二日攻陷東都、十五載正月初一在洛陽宮稱帝之後,即派安慶緒、安忠順、崔乾祐、孫孝哲率領十萬叛軍攻打潼關。潼關自古就是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關要隘,叛軍久攻不克,直氣得雙目失明的安祿山精神崩潰,心急如焚。他一天到晚躲在上陽宮內跳腳罵娘,無論是身邊侍臣,還是從前線回來匯報戰況的大將,見人就打,逢人就罵。時而想和朝廷分庭抗禮、劃疆而治,時而又想罷兵息戈、回兵範陽。總之是進退受阻,躊躇難決,焦頭爛額,莫知所措。西京長安鐵山四麵,固若金湯,突然之間怎麽就陷入敵手了呢?遠離京師不明真相的顏真卿一頭霧水地陷入迷茫之中,不由西向長安悵然喟歎道:“天不佑唐,奸臣誤國啊!”

次日,博平張獻直、魏郡司馬垂、清河李崿、饒陽盧全誠以及景城李、河間李奐諸郡執事齊集平原府二堂,顏真卿又招來平原的文武諸公,商量如何應對時局。有人跺腳大罵,有人憤慨不已,有人暗自垂淚,有人搖頭歎息。顏真卿為了振作士氣,昂然說道:“諸公,從郭將軍的信函來看,潼關的確失守了。皇上離開了京師,國脈民命岌岌可危。但是,京師失守並不等於亡國,大唐江山垮不了。君不見郭子儀、李光弼二將旌旗指處,摧枯拉朽,排山倒海。逆賊安祿山舉旗亂國,國人皆曰可殺。叛軍隻能猖獗一時,狼子野心絕難得逞。隻要國人同心同德、團結一致,一定能夠消滅叛軍,光複兩京。諸公,大家振作精神,共赴國難。”

有人哀歎道:“東西兩京都失守了,光複河山,談何容易啊!”

顏真卿目光凜冽,聲音鏗鏘,繼續說道:“諸公,此話差矣!我們來算筆賬吧。”顏真卿伸出手來大聲說道:“動亂之初,安祿山叛軍總共不過十八萬眾。半年以來,他們在河南、河北攻城略地,東**西殺,死傷幾乎過半。加之半年來他們在占領區強行抓的丁夫,滿打滿算,目前也不過十五萬眾。可是,官軍有多少?郭子儀、李光弼二位將軍的朔方、河東健兒有十餘萬眾,兩京十六衛禁軍曆來保持十二萬眾,即使損失過半,現在也應有三五萬人。其他,河西七萬,安西三萬,隴右七萬,北庭兩萬,劍南三萬,江南和嶺南各有兩萬,方今分布在各地的國家官軍至少有四十萬眾。另外,天下三百六十五郡,每郡都有團練兩千,加上河南河北各地義軍,朝廷傳檄天下,旋踵可集百萬大軍。如此看來,安祿山區區十五萬走卒,與我朝廷百萬健兒較量,難道不是螳臂當車、蚍蜉撼樹嗎?更何況,安祿山、史思明是什麽東西?東北邊陲集市上的兩個流氓無賴而已。叛軍自犯闕以來,每克一城,輕則殺戮命官,搶掠財貨;重則縱兵洗城,亂殺無辜,滿城之中,無論官員黎庶、男女老幼無一幸免!這種慘無人道、滅絕人性的巨惡大憝,這些豬狗不如的人皮畜生,天地不容,人神共誅,怎麽可能成為人君國主呢?賊若得逞,與桀、紂何異?諸公,不要歎息,不要落淚,我皇皇中華滅不掉,我大唐江山也垮不了。諸公皆為大唐官人,不要被叛軍的一時猖獗所嚇倒。古賢曰,時危見臣節,世亂識忠良。此時此刻,各位一定要懷不二之心,秉難奪之操,精忠奉國,正身守位,盡職盡責,鞠躬盡瘁。萬一落入賊手,我們也一定要做到‘師可損,義不可苟;身可殺,節不可奪’。生做大唐之臣,死做大唐之鬼。高風亮節,千古流芳。”顏真卿激昂慷慨地講到這裏,四周突然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顏真卿抱拳對大家拱了一揖,接著又說道:“大家回去之後,要認真做好屬下的工作。如果有人惡意鼓噪大唐滅亡者,立即拘捕入監。若有叛軍細作宣傳叫囂者,格殺勿論。”

顏真卿一席話,說得眾人一個個熱血奔湧,精神大振,一掃官員們低沉絕望的悲觀情緒。李擇交、李崿、馬燧、李平、李銑等人霍地起身,挺胸昂首山呼道:“保我大唐,衛我社稷,剿滅叛匪,一平天下。”

一天上午,門吏報告說,有一個蓬頭垢麵的行腳僧人坐在門房,要求晉見太守。正在開會的顏真卿對門吏揮揮手,說道:“給他些吃的,打發他走。”

門吏道:“他說,他不是來化緣的。他說他是從靈武來的天子特使,跋山涉水行程半個多月才到這裏。”

李平笑道:“不是來蒙事的吧?”

顏真卿吃了一驚,他突然意識到,這人絕不是來蒙事的騙子。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誰敢拿自己的腦袋來開玩笑啊!於是急忙對李平說道:“快,快把和尚請到客廳。”

來者的確是一位行腳僧人,他手持藜杖,腰掛度牒,身穿百衲衣,披頭散發,一身汙垢,跟著李平進了客廳,散亂的長發遮了他的眉眼。顏真卿沒有看清僧人的容貌,對他合掌行了一禮,請他落座,並讓一個役差端來一大碗茶水放在行腳僧麵前的小桌上。

行腳僧端起茶水,咕咚咕咚地一口氣兒喝完。他上下打量了顏真卿一眼,從脖子上取下一串香木佛珠放在桌上。佛珠共有一百〇八顆,粒粒猶如核桃大小,一色棗紅大漆。行腳僧撚著佛珠,一顆一顆數了一遍,從中找出一顆,朝桌腿上輕輕一磕,佛珠裂為兩半,行腳僧從中摳出一粒蠶豆大的蠟丸,蠟丸裏裹著一團金燦燦的絲織物,那行腳僧一層一層地,小心翼翼地將絲團團打開之後,桌子上赫然展現出一道用薄如蟬翼的五彩官絹書寫的皇帝詔書,上邊鈐著一方小號的九疊文皇帝璽印。行腳僧手捧詔書站了起來,抬頭瞥了顏真卿一眼,說道:“平原郡太守領河北采訪黜陟使顏真卿聽旨。”行腳僧抬頭掃了一眼,看到顏真卿在麵前跪下之後,肅然宣道:

朕聞聖人懼怕天命,帝王遵奉天時。自古皇業大寶,相承各有順序,猶日月星辰之運轉,如春夏秋冬之交替。天行有常,曆數昭然,非其人不可僭逾。所謂受命於天,奉天承運是也,昔之帝王莫不遵此而有天下。今羯胡亂常,京闕失守,天未悔禍,群凶肆虐。聖皇帝久厭大位,思傳予身,賊亂之初,已有成命。予恐不德,未敢稟繼,今群公卿士皆曰,孝莫大於繼德,功莫高於戡亂。朕所以理兵朔陲,傳檄天下,總四海軍國之事,誌在剿滅叛逆,光複兩京,匡扶社稷,中興大唐。故而,朕恭承聖訓,敬順臣請,仰遵日月之命,俯就天下百姓之望,遂於七月癸醜朔十二日甲子即皇帝位於靈武。上尊聖皇曰太上皇,大赦天下,改元曰至德。各郡縣官吏、四方將士以及天下諸道百姓,當一心一德,共誅叛逆。待天下承平、四海鹹寧之時,加官晉爵,論功行賞,賜田贈地,旌表門庭。凡叛國謀逆之輩,務必及早醒悟,盡快投誠,以善抵惡,將功折罪。如若頑劣不化,負隅抗拒,天討人伐,格殺勿論。布告遐邇,鹹令知悉。

行腳僧宣布罷太子即位詔書,隻覺腦子一陣眩暈,趔趄著退後兩步,靠著牆壁站穩了腳跟。低頭一看這才發現,在新皇帝即位詔書後邊,還有一道蠅頭小字附詔,上寫著新皇帝拜顏真卿為“工部尚書、禦史大夫、河北招討使、采訪黜陟使,兼領平原郡太守”。國家被難,連皇帝的大詔令都簡略了。行腳僧長歎一聲,又強打精神,一字一句地宣讀罷,未等顏真卿山呼“謝主隆恩”,兩腿一軟,就癱倒在地上昏了過去。李平急忙傳來醫生,給行腳僧號了脈,又翻開眼皮看了下,說道:“疲累過度,虛脫了,休息一會兒就好了。”說罷,讓人將行腳僧抬到一張小臥榻上,取出一支銀針,朝行腳僧的人中穴紮了一針,行腳僧慢慢睜開了眼睛。

顏真卿看著行腳僧感到麵熟,一時又記不起來。讓膳堂打了一碗蛋花湯,一手端碗,一手持木勺給行腳僧喂了幾口。行腳僧緩過了勁,雙目緊緊盯著顏真卿,有氣無力地說道:“十三郎,你不認識我了嗎?”說罷,淚水簌簌而下。

顏真卿吃了一驚,丟下湯碗,俯身抱著行腳僧人,問道:“和尚,你是誰?”

行腳僧雙手撐著木榻坐了起來,抹了把臉上的淚水,說道:“十三郎,我是敦化坊淨影寺的妙知和尚啊!”顏真卿撩開行腳僧臉上的長發,用濕巾給他擦了下臉,待看清了僧人的麵容,一下撲上去,雙手緊緊抱著妙知,叫道:“兄弟,怎麽是你啊!”

妙知斜倚在木榻上,長歎一聲,講起了潼關失陷、皇帝西狩、太子靈武登極的前後經過。

原來,洛陽失守之後,臨危受命保衛東京的安西四鎮節度使封常青及駐守陝州的天下兵馬副元帥高仙芝,為了確保京師安全,避敵鋒銳,率兵退守潼關。時任監軍使的宦官邊令誠,既不懂兵法戰術,又嫉賢妒能,對潼關的軍事部署橫加幹涉。高仙芝、封常青二將不聽他指揮,邊令誠公然瞞上欺下,假傳聖旨,將這兩員能征善戰、屢立奇功的大將殺害於潼關城頭。封常青、高仙芝二將含冤被難之後,正在京師臥床養病的河西隴右節度使哥舒翰被李隆基強行任命為天下兵馬副元帥,率領八萬新招入伍的士卒和高仙芝、封常青留下的十二萬官軍鎮守潼關。

哥舒翰這年五十七八歲年紀,從小攻習兵法,深諳用兵之道。他一生南征北戰,久經沙場,威震天下,若論韜略和兵戰,安祿山遠遠不是他的對手。哥舒翰走馬上任之後,根據敵強我弱的現況和叛軍急於速戰速決的焦躁情緒,製定出“堅守不戰,據險扼敵,待敵內潰,然後聚天下驍兵強將一舉殲之”的方略,一邊加緊訓練新兵,一邊敦促各地將帥迅速率兵支援,同時在關前高掛免戰牌,急得敵人如熱鍋上的螞蟻,躥來跳去,鼓噪罵娘。正在河北剿賊的郭子儀、李光弼,聽取了顏真卿的意見上書朝廷說:“請引兵北取範陽,覆其巢穴,質賊黨妻子以招之,賊必內潰。潼關大軍唯應固守以阻之,不可輕出。”誠可謂天下英雄所見略同。

可是,哥舒翰的策略卻遭到了國舅楊國忠的強烈反對。在國脈民命岌岌可危之際,身為柄國宰相的楊國忠不思盡忠報國,加緊調兵遣將支援潼關,做前方的堅強後盾,卻對臨陣將帥疑神疑鬼,懷疑哥舒翰擁兵自重、圖謀不軌,不斷攛掇皇帝李隆基對哥舒翰施加壓力,迫其出戰與賊死決。一日,叛將崔乾祐為了引誘哥舒翰出戰,竟然在叛軍後勤中挑了幾百名老弱病殘,騎瘦馬跛驢,持斷槍殘矛到關前罵陣,楊國忠聞訊之後,遂以哥舒翰怯陣畏戰,迫使皇上向哥舒翰問罪。李隆基連發三道催戰詔令,敦促哥舒翰出戰。哥舒翰含淚上書解釋道:“古賢曰:忠臣事君,有死無二。當此國步艱難之時,臣三尺微命早已置之度外。出戰如能退敵,臣願做斷頭將軍,雖馬革裹屍,亦萬死不辭。然而,安祿山久習用兵,豈能無備?此必羸師以誘我,若戰,正墮其計中。且賊遠來,利在速戰。官軍據險以扼之,利在堅守。況賊殘虐不得民心,兵勢日蹙,必有內變。待其內訌,乘隙而攻,可不戰而勝敵。今敵勢尚銳,我軍守關士卒又為烏合之眾。敵我懸殊,差如天淵,要在成功,何必務速?今諸道征兵尚多未集,新招士卒亟待訓練。古賢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陛下既然令臣掛帥,臣必鞠躬盡瘁,恪盡臣節,一旦時機成熟,吾定揮師出關,一舉滅賊。等到天下太平,舉國同慶之時,臣雖死亦含笑九泉。”

哥舒翰的奏書送達京師,楊國忠竟然壓著不報,並在李隆基麵前挑唆道:“哥舒翰亦出身於突厥胡人,今抗旨不戰,是必與叛軍暗中勾結,若回軍反戈,大唐亡在旦夕。”李隆基聽了大怒 ,遂令宦官封刀傳旨,迫使哥舒翰出戰。若不遵旨,就地斬首。

哥舒翰明知出戰必敗,無奈之下站在潼關城頭捶胸頓足大叫道:“楊國忠,國狗民賊,元惡大慝!上蒼有眼,當行天討!”然後西向長安,匍匐號啕道:“陛下,奸臣誤國啊!”於是出關應敵,拚死決戰。天寶十五載六月八日,僅一日廝殺,即陷入敵人的重重包圍之中。二十萬將士,一戰敗北,幾乎全軍覆沒,僅餘八千士卒逃奔長安。哥舒翰氣得像一頭暴怒的雄獅,須發戟張,環目裂眥,仰麵大叫道:“天不佑我啊!”當即被番將火拔歸仁縛在馬背押到洛陽,不久為國捐軀。

六月十三日,李隆基攜楊玉環、楊國忠、虢國夫人及皇子皇孫,於倉皇之間,西出延秋門離京避難。一路之上,由龍武大將軍陳玄禮率兩萬羽林軍前後護衛。六月十四日行至馬嵬驛,羽林軍中有一批熱血壯士怨皇上昏庸無道,恨楊國忠禍國殃民,激憤之下發動兵變,怒殺楊國忠父子一家,並迫使皇上縊殺孽根楊貴妃。早就想擺脫父皇牢籠的太子李亨,不堪忍受國破家亡、社稷將傾的悲慘局麵,在謀臣們的安排之下,拒絕隨父皇入蜀避難,毅然與李隆基分道揚鑣,北赴靈武,傳檄天下,招賢納士,聚兵戡亂,並於七月十二在靈武即位……

妙知和尚向大家介紹過情況,客廳內頓時議論紛紛,人聲鼎沸,有人罵楊國忠死有餘辜,有人斥李隆基昏庸之極,有人哭西京失守、國破家亡,有人頌揚太子臨危製變、見難不苟,給國人帶來了希望,於是大家皆西向而跪,山呼萬歲。

李平問道:“出家人怎麽當上了朝廷宣慰使司的傳製官了呢?”

妙知說道:“這算是新朝廷無可奈何的權宜之舉吧!太子靈武即位,急需傳檄四方,號召天下。可是,行在總共三十幾位臣僚,沒有禦史可派。東宮的隨行宦官又一個個肥頭大耳,女腔婦調,若過賊關,一眼就會被認出來。朔方留後杜鴻漸就在靈武附近的赫寶塔寺和雙龍山石窟寺挑了二十來個身強力壯、腿腳靈便的和尚,到靈武權任朝廷傳旨使。我當時正在靈武雲遊,認得杜留後是十三郎的同年,就主動接了來平原送信的差使。”妙知和尚看了一眼顏真卿,搖頭歎了口氣,接著說道:“官道上叛兵查得很嚴,我隻好乘一葉小舟,順黃河而下,風高浪險,幾生幾死。在風陵關混過了叛軍的搜查,好不容易到了衛州汲縣,沒想到那裏是叛軍來往河南、河北的要渡,戒備森嚴。一夥叛兵說我是官軍細作,把我抓了起來。我一杖一缽、一串佛珠、一塊度牒,別無他物。他們搜遍我全身,打得我遍體鱗傷,最後又讓附近比幹廟的一位方丈辨認,看我是不是真和尚。阿彌陀佛,那方丈認得我,這才逃離了虎口……”

妙知和尚正說話間,住在府廨後院的韋弦娘聽說從關內來了一個法號妙知的和尚,丟下手中的活計,匆匆來到府衙客廳。當她看清和尚正是長安敦化坊淨影寺的妙知方丈時,連招呼都未打一聲,一把抓住妙知的胳膊,一邊搖一邊急切地問道:“和尚,和尚,你從京師來,我父親怎麽樣啦?我伯父怎麽樣啦?還有我的女兒梅娘和蘭姑,他們都沒事吧?”

妙知急忙起身對韋弦娘合十行禮,支吾道:“夫人,京師陷落時,我在靈武一帶雲遊,不大清楚京師情況。”

韋弦娘用力拍打著妙知的臂膀,追問道:“你騙我,你在關內不可能不知道。我父親,我伯伯,還有我的兩個女兒,你沒聽說他們怎樣了嗎?”

妙知又對韋弦娘合十行了一禮,看了一眼顏真卿,半天才支支吾吾說道:“我聽說,令尊好著呢,梅娘和蘭姑也好著呢。他們躲在南山姑爺韋政家的老宅都安然無恙,隻是……隻是……”妙知看著韋弦娘不敢說下去,韋弦娘氣道:“隻是什麽?你說呀!”妙知悲歎一聲,說道:“令伯父韋述大人本來也躲在南山安然無恙。後來,說是他奉詔撰寫的一百多卷《國史》書稿怕被亂兵焚毀,又跑回城內去取,不幸落入叛兵手中。令伯父是安祿山張榜點名要抓的國朝大儒,被押到了洛陽。”韋弦娘聞言,大呼一聲“天哪!”蜷縮成一團,捂著臉嗚嗚啼哭起來。小顏偎在母親身旁,陪著母親小聲啜泣,母子二人哭聲悲切,滿屋的人一個個都淒然淚下。

史思明與李光弼以及後來出兵河北的郭子儀前後總共打了五個月的仗,每戰叛軍皆被官軍打得狼狽不堪,望風披靡,聞“官軍”二字猶如老鼠聽到貓叫一樣毛骨悚然,股栗不已,史思明對郭子儀、李光弼恨得咬牙切齒卻無可奈何。忽聞十萬官軍於一夜之間退入土門關銷聲匿跡了,立刻就像走了獵人的山狼一樣迅速躥出洞穴,很快從各地糾集了二萬叛兵,張牙舞爪、窮凶極惡地向被官軍解放了的各郡縣反撲,將被壓抑了幾近半年之久的惡氣一股腦地發泄到各地義軍身上。

身為平原太守兼朝廷工部尚書、禦史大夫、河北道采訪黜陟使、招討使的顏真卿頓時感到自己責無旁貸,主動擔負起了領導河北各地義軍抵抗叛軍的重任。常言道,國不可一日無主。叛軍抓住長安陷落、皇帝棄京西逃這一事件,到處宣傳大唐滅亡了,以此搖**人心並渙散義軍鬥誌。顏真卿迅速令人將太子靈武即位大詔抄寫了數百份,連夜派人到河北、河南各郡縣鬧市及關塞要道廣為張貼,揭露敵人陰謀,鼓勵各地官吏、將士、義勇、黎庶以及各方愛國丁壯堅定信心,主動打擊叛匪,誅殺偽署官員,拒絕向叛軍交糧納稅。

此時,雄厚的北庫物資幾經折騰已經所剩無幾,河北各郡縣義軍少則七八百人,多則五六千眾,都麵臨著糧食危機。顏真卿為了鼓勵大家堅守城池與叛軍周旋,不得不將剩餘的北庫糧食全部取了出來,分發給各地義軍。至此,北庫告罄。

平原郡仍然有三千健兒和一萬兩千名義兵。常言道:興師十萬,日費千金。不久,顏真卿也陷入了軍糧緊缺的窘境。

一日,顏真卿帶領李擇交、範冬馥、李平到城西校場檢查義軍操練,時值中午,義軍正在開飯,士卒碗中唯有稀粥和鹹菜,而且不能果腹。顏真卿找到領兵的和琳、高抗郎,二人支支吾吾,不敢據實稟報。大將軍刁萬歲告訴太守說,軍糧不多了,為了讓士兵能夠在戰時吃飽肚子,平時訓練不得不半飽度日。顏真卿來到街市了解市情,鬥米兩百錢還難買到,有不少老人沿街乞討。顏真卿心頭頓時像壓了一塊石頭,在街頭踟躕徘徊,焦躁不安。

開元初至天寶中,江南鬥米三錢,江淮鬥米四錢,河南齊州、青州一帶鬥米五錢,東京洛陽鬥米十五錢,長安最貴,鬥米也不過二十錢。顏真卿初到平原時,鬥米也隻有十五錢左右,僅僅三年時光,米價暴漲十幾倍。難怪謠曰:寧為太平犬,不作亂世民。戰爭給人民帶來多麽大的災難啊!顏真卿身為一郡之長、三十萬黎民的父母官,如今兵不果腹,民有饑色,而且麵臨著叛軍圍剿的威脅,怎不令他心急火燎,憂心忡忡?

顏真卿回到府廨,正碰上兩個從外地回來的細作,當即讓他們稟報打探到的情況,問過戰況之後,又特意向他們詢問各地糧食行情。一個細作匯報說:“江南鬥米八十錢,江淮鬥米一百二十錢,齊、青鬥米一百五十錢,河東鬥米二百錢,東京洛陽鬥米一千,西京長安鬥米兩千,河北大部分地區鬥米二百五至三百錢……”另一名細作補充道:“叛軍圍城,米貴如珠,燒柴似桂,哀鴻遍地,路有餓殍。聽說宋州雍城被叛軍連續圍困數月,城內斷糧,一鼠四千錢。汴州官道兩旁常見死屍枕藉,慘不忍睹。”顏真卿聞言,猶如被人當頭擊了一棒,心情十分沉重,當即招來李擇交、範冬馥、張澹、賈載等人,問計於諸公。

李擇交道:“要想在短時間內籌措款項購買糧食,最快捷的辦法就是‘捐納’。”

“捐納”是朝廷或官府向富民授予官職換取資金或糧食的權宜措施。此法始於秦始皇,之後各個朝代常因籌餉、賑災、備邊或興辦工程,用捐納換取經費或糧食。捐納所授雖多虛銜或副職,但是弊害百出,遺患無窮。顏真卿搖搖頭,斬釘截鐵地說道:“將官職作為商品出售,曆來都是官府的下下策。賣官必致腐敗,腐敗則加速亡國。國難至此,再行腐敗之策,無異於給國家火上澆油,雪上加霜。”

李擇交又道:“天寶之初,皇上欲籌款充實皇家內庫,用於後宮的宴樂和賞賜,命戶部郎中王聚斂財貨。王采用各種不道義的手段盤剝和勒索黎民百姓,每年向皇家內庫額外進獻錢帛百億萬,以此媚上升官。有人向王請教斂財之策,王曾說:‘黃狸黑狸,得鼠者雄。’很受皇上賞識。”

顏真卿笑道:“王是個厚顏無恥的無賴小人,曆善胡說八道。古賢曰,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無論用什麽辦法取財,都應該遵守官箴和民德,不能損害國家和百姓的利益。王的‘黃狸黑狸’謬論一出,導致大批貪官汙吏賄賂公行,肆無忌憚,刁民無賴坑蒙拐騙,無法無天。民受其害,流離失所,土地荒蕪,十室九空,給國家帶來多麽大的傷害啊!王此人更是國朝天字第一號的貪官汙吏。十一載四月抄他家時才發現,東西兩京他竟有豪宅三十多處,地窖中藏錢億萬,富可敵國。這就是王‘黃狸黑狸’謬論肆行的惡果。”

範冬馥笑道:“我認識王那人,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李擇交道:“捐納不妥,加稅也不妥,我看咱們就發動百姓義捐吧。”

顏真卿笑道:“這個辦法好,官人帶頭。我家中還有兩萬錢,全部捐了。”眾人一聽,頓時掌聲雷動,紛紛自報款數。

韋弦娘心中糾結,對丈夫一直不能原諒,但作為本郡的第一夫人,當聽說官庫糧食緊張,抗敵戰士食不果腹,丈夫帶頭捐款為義軍購糧時,毅然將自己多年積攢的私房錢和金銀首飾全部拿了出來,湊足五萬錢,令家仆成方送進府廨。

韋弦娘自到平原之後,心中明白自己的地位和影響,一改在京師時的梳妝打扮,常素麵淡妝,徒步於市肆裏坊之間,以樸實端莊引導世俗。郡內官吏夫人及富室妻女,皆以太守夫人為榜樣,改變往日的侈靡華麗之風,聽說太守夫人救難濟時慷慨解囊,紛紛效仿義捐以為時尚。平原府很快籌款八百萬錢,顏真卿令李銑和賈載攜款南下,分赴齊、青兩州和江淮一帶收成較好又未受戰爭太大衝擊的地區收購糧食。同時又以河北道采訪使和招討使的名義,傳檄河北尚未被叛軍占領的各郡各縣,令其加緊招兵備糧,準備迎戰來犯之敵。

一天,顏真卿叫上馬燧一道騎馬來到清河,檢查李崿備戰情況。他看到李崿心事重重,鬱鬱寡歡,十分抱歉地說道:“北庫軍資山積,數月之內被我分派一空。李崿君一定會感到心中失落,耿耿於懷。”

李崿拱揖說道:“顏公多心了。北庫軍資本為國家所有,顏公用於平逆靖亂,正是物得其所,物盡其用。我怎麽能不高興呢?當初我平原借兵,隻是不想看著這些軍資落入敵手,並非要據為己有。現在用光了倒也省心,再不用提心吊膽地擔憂叛兵劫掠了。”

馬燧笑道:“李崿君所言,倒也是實話。不過,手中有那麽大一筆財富,也很令人財大氣粗啊!”

李崿哈哈大笑起來,說道:“不錯,當初我平原借兵,也正因為手中攥著那麽多東西,所以在顏公麵前說話才硬氣了許多。今日告罄,心中還真有一點空落落的。”

馬燧戲道:“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沒有了那些東西的拖累,可以輕裝上陣了。”

李崿道:“那倒也是,京師失陷,叛軍更加猖獗了。史思明反撲過來,平原、清河諸郡還能堅守多久呢?”

馬燧道:“古賢曰,日中則移,月滿則虧,物極必反,天之常數。京城失守,安祿山叛亂也就到達了極限。按照規律,叛軍該走下坡路了。”

顏真卿笑道:“馬燧兄弟,可不要輕敵啊。為時不久,我們就會麵臨一場大掃**啊!”

李崿歎口氣道:“朔方軍西入土門撤出了河北,很快史思明就會率虎狼之師闖我牛羊之圈,如之奈何?我們總不能坐以待斃吧?”

馬燧反問了一句道:“李君有何高見?”

李崿道:“有什麽辦法?要麽與賊同歸於盡,要麽棄城逃遁。”

馬燧用指點點李崿,嗔道:“這話聽著刺耳。”

李崿道:“皇上都棄城了,難道我們小小臣子還怕丟麵子不成?”

顏真卿道:“不是麵子的事。敵人來了就棄城逃走,有失官守。目前我們還是應當積極備戰,準備迎敵,等待官軍重返河北。萬一等不到官軍,敵人又兵臨城下,亦不必做困獸與賊死決。可以根據情況以退為進,暫時轉移,等待機會,回兵再戰。”

李崿歎口氣道:“清河六千義兵,每人每天隻能兩碗稀粥果腹,如何迎敵?”

顏真卿擊掌叫道:“這正是我和馬燧此行要向李君討教的目的。”

馬燧當即將平原郡官民義捐籌款購糧的事介紹了一番,誰知李崿不以為然,冷冷一笑道:“義捐能捐多少?杯水車薪而已。”

顏真卿歎道:“別無他策,我們總不能像叛兵那樣到處去搶吧!”

李崿想了想,眼珠骨碌碌轉了幾轉,嘴角倏地閃出一絲笑意。

馬燧擊節叫道:“李君雙目賊亮,一定想出了錦囊妙計。”

李崿嗔道:“我李崿想到一事,兩眼炯炯有神,熠熠生輝。到你嘴裏怎麽就成了賊亮?有辱斯文。”

馬燧揮揮手,急道:“不要咬文嚼字,快說。”

李崿輕輕咳了兩聲,麵露得意之色,端起茶盞小飲兩口,欲言又止。馬燧更急了,斥道:“李崿兄,你賣什麽關子?”

李崿莞爾一笑,放下茶盞,向北指了指,問道:“你們二位去過景城嗎?”

“去過。”馬燧興致勃勃地說道,“那裏有一座十三層的八角舍利塔,底層敬著一尊千手千眼觀音,似乎是北魏年間所建……”

李崿擺擺手,打斷馬燧的話說道:“你扯遠了,我問的是那裏有什麽特產。”

“特產?”馬燧略一思索,說道:“鹽。”

李崿點頭笑道:“正是,那裏最大的特產就是食鹽。渤海沿岸各縣都產鹽,唯以景城食鹽又好又多。鹽場數百,食鹽山積,味道純正,品質優良,名重河北、河南五十多州,在東西兩京也極受歡迎。可是,自安祿山叛亂以來,戰事頻仍,鹽丁四散,鹽場幾近荒廢,各地食鹽十分緊缺。這些鹽場都在我們的控製之內,為何不在鹽上做做文章?”

馬燧一聽,立刻興奮起來,說道:“還是李崿兄胸懷韜略,技高一籌。”

顏真卿身為太守,地位舉足輕重,謀事較為謹慎,問道:“如果我們開發鹽場,違不違法?”

李崿笑道:“本朝未定鹽法,我們無法可違。自漢武帝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實行榷鹽法,朝廷壟斷食鹽產銷,嚴禁私產私售,食鹽成為國家的主要稅收之一。自漢之後,各個朝代鹽法不同,有的實行專賣製,有的實行征稅製,有的根本不管不問。自隋開皇三年至國朝開元初年一百多年之間,沿海各個鹽區和內陸的各地鹽井,均由百姓自由生產銷售,官府無人問津,國朝也從未製定鹽法,直使許多地方豪強、鹽場主和鹽商暴利致富,國家損失巨大,不可勝數。開元六年,河中尹薑師度看到了食鹽的巨大利益,遂發卒開發鹽池,公私皆大獲其利。不久,幽州橫野軍設置鹽屯,兵民聯合開發鹽池,橫野軍頓時成為軍中豪富。至開元十一年,皇上欲開邊擴土,戰爭連綿不斷,國家財政拮據。這時,朝廷才頒發鹽稅製,稅務官和鹽場主相互勾結,狼狽為奸,時收時停,中飽私囊。國亂以來,無論官軍還是叛軍都到處抓丁征兵,鹽丁一哄而散,稅官也早已逃之夭夭。現在各地鹽場多半荒無人煙,極少有鹽場開采,遂導致各地食鹽緊缺,鹽價暴漲。我們如果乘此機會招募鹽丁恢複生產,同時將以前私場的鹽一律收官,實施官府專運專賣,俯仰之間即獲巨利,各地義軍軍資立馬可以解決。”

聽罷李崿有條不紊的侃侃而談,顏真卿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拍了兩下,讚揚道:“李崿君真乃國家大才啊!”

李崿搖搖頭,歎息道:“自古大才難為用啊!”

顏真卿笑笑,反駁道:“此話不妥。聖人曰:明君必舉賢臣,大帥必用良將。正如民謠所唱:惺惺惜惺惺,好漢識好漢。有朝一日,李崿君得遇明主,出任戶部尚書或給事中,富民強國如烹小鮮。”

李崿謙遜地咧嘴一笑,指著馬燧說道:“顏公不要誇我了,崿乃察察小慧,無大能耐,與馬燧兄弟相比,小巫見大巫而已。馬燧君胸懷韜略,誌向高遠,是一位安邦治國的槃槃大才,希望顏公多多提攜。”

顏真卿一手拉了李崿,一手拉了馬燧,高興地說道:“兩位皆曠世奇才,我顏某能與二位結為忘年之交,三生有幸。”

顏真卿回到平原,立即派景城司馬李、鹽山縣尉穆寧以及馬相如、高抗郎等人,帶兵占領了濱海各個鹽場,出榜招募鹽丁、流民,恢複生產,組織售鹽,無論大小鹽場一律收官,統一銷售,同時設立了一個名曰“槯曹”的戰時鹽政司,由李崿、馬燧二人主事,下設鹽吏百人,負責景城鹽的運輸和專賣,僅兩個月時間獲利千萬。顏真卿將賣鹽所得分發給四周郡縣義軍,分赴江南購糧備戰,同時平抑市場糧價,濟貧救難,解民於倒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