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戰堂邑舉兵伐魏

魏郡的偽太守袁知泰及其手下團練將領乙舒蒙奉命攻打清河,掠取北庫物資,原以為驅八千訓練有素的步騎對付四千清河鄉丁,猶如虎入羊群,縱橫莫當,催馬揮刀,唾手可得。可萬萬沒有料到,正要出兵,顏真卿突然率六千平原義兵駐紮在魏郡邊境,橫刀立馬,蓄勢待發,而且還調來了五千北海郡兵過河作為後援。袁知泰指責乙舒蒙沒有抓緊時機及鋒而戰,乙舒蒙埋怨袁知泰對他的將士招待不周。二人狗咬狗,一嘴毛,都背著對方上書賊魁安祿山,互相推諉責任。

安祿山長期裝兒子充孫子,偽裝自己討好皇帝李隆基,心情受到極度壓抑和扭曲,反後雖一舉攻陷了洛陽,也當上了大燕皇帝,但是遲遲攻不下潼關,遂致四麵楚歌、八方受敵,而且每日都有刺客在上陽宮飛簷走壁,盤旋尋覓,一心要取他的首級。安祿山整日龜縮在戒備森嚴的上陽深宮,焦思苦慮,愁腸百結,終於導致毒火攻心,渾身長滿了惡瘡,焦頭爛額,雙目幾近失明。他每天坐在臥室內,聽嚴莊、張通儒幾個心腹匯報各地戰況,稍不順心,就揮鞭子打人,無論是他的心腹大臣還是近侍,無不被他打得頭破血流,傷痕累累。安祿山為防屬下暗算,還在床頭枕下暗藏了一把利刃,氣急敗壞時揮刀亂砍。

這天,大燕朝廷的中書侍郎嚴莊向安祿山稟報了魏郡的情況之後,安祿山當即下令,將袁知泰和乙舒蒙召至洛陽,先是各打了二十大板,指著二人狠狠地罵了一句“兩個驢日的東西”,這才讓二人開口說話。當他聽說是顏真卿率平原義軍威脅魏郡時,不由得再次怒發衝冠,火冒三丈。他先輕輕地叫了一聲“嚴愛卿”,嚴莊急忙趨前一步,應道:“陛下,臣在。”安祿山冷不丁地劈頭就朝嚴莊抽了一鞭子。嚴莊額上頓時流出了鮮血,氣得吹胡子瞪眼,但卻不敢反抗,急忙退後幾步,用手帕捂住額頭,氣恨恨地質問道:“陛下為何鞭我?”

安祿山道:“是你說的,顏真卿一介書生,隻知道作詩寫字,遊山玩水,什麽都不懂,不足為慮。然而今天顏真卿竟像一把刀子紮在我的背上,成了朕的心頭大患。氣死我也!”

嚴莊爭辯道:“陛下,這話不是我說的,是平冽、李史漁、閻寬、宋蹇四位判官奉陛下之命,赴平原察訪,回到範陽節度府之後對陛下說的。”

安祿山立即讓人去傳平冽、李史漁、閻寬和宋蹇。此時,被安祿山任為偽朝廷刑部侍郎的李史漁已經逃回長安,反正歸朝,傳令官隻傳來了已任偽朝廷副宰相的平冽和閻寬、宋謇三人。安祿山命令三位屬下在麵前站成一排,然後揮起馬鞭朝三個人身上沒頭沒腦地亂抽一通。安祿山雖然兩眼模糊,但能從“啊呀”聲中聽得出每一鞭打到了誰的身上,他每抽一鞭,就聲嘶力竭地問一句:

“是你驢日的說的,顏真卿一介書生,不足為慮?”

“是你狗犢子說的,顏真卿隻會寫字,什麽都不懂?”

“是你屌操的說的,顏真卿隻知遊山玩水,不問國事?”

平冽三人頭上挨了鞭子,但又不敢躲避,隻好雙手抱著腦袋,弓著身子,讓皮鞭打到背上。安祿山側耳一聽,鞭子抽下去發出“噗!噗!”的聲音,知道沒有傷及他們的皮肉,就將皮鞭換成竹板子,朝著三人身上猛抽亂打一通,直到自己打累了,這才一屁股坐進為他特製的一把巨大的圈椅之內,呼哧呼哧地喘了半天,對著三人吼了一聲“滾!”然後讓嚴莊傳來一個叫白嗣恭的將軍。

白嗣恭是安祿山手下一員驍將,四十二三歲。胡人,勇猛善戰,嗜殺成性,喜以青年俘虜的心肝下酒。白嗣恭原為突厥阿布思(即李獻忠)手下牙將,叛主投靠了安祿山,人稱白眼狼。白嗣恭手下統領一萬二千名叛兵,其中胡騎兩千,久經沙場,能征善戰,此時駐紮在魏郡西鄰的鄴、汲兩郡,沿河布防。安祿山讓白嗣恭坐在自己麵前,說道:“我讓乙舒蒙率領八千團練開赴魏郡,攻打清河,奪回天下北庫。沒想會遭到平原顏真卿的阻撓,袁知泰請求援兵。明日你就率領麾下一萬二千精銳開赴魏郡,與乙舒蒙合為二萬之眾,由你指揮,首先剿滅顏真卿的平原鄉勇,攻陷平原府,給我洗城,無論男女老少,通通殺光屠淨,一個不留。然後攻拔清河,迅速將北庫軍資運到洛陽。”安祿山聽到白嗣恭回了一聲“遵命”,點點頭,又道:“我們舉兵之初,就是這個顏真卿與他的堂兄顏杲卿二人首先給我添亂,公開組織鄉丁對抗我雄武大軍。顏杲卿已經被我淩遲,顏真卿尚在。平原在河北東南旮旯,我沒有顧得上發兵滅他,誰知他螳臂當車,自不量力,竟然領一群烏合之眾阻撓我進軍清河。你抓到顏真卿之後,立刻把他押到洛陽來。”

白嗣恭眨巴了幾下豆豆眼,問道:“陛下說的是那個會寫字的顏真卿嗎?他一個小小太守,幾個鄉丁遊勇,不足掛齒,卑將一戰就可將他拿下,抓不到活的,定取他首級回來。”

安祿山眯著兩隻盲眼,搖搖頭道:“不,我要活人。你押活人回來,我封你二品金吾衛上將軍,獎勵你洛陽豪宅一座,洛陽宮唐廷宮女二十名。若僅取回首級,獎賞削半。”

白嗣恭張著胡子大嘴,又眨巴了幾下小豆眼,問道:“何以相差如此巨大?”

安祿山道:“我聽達奚珣說,這個顏真卿非一般之輩,他武可安邦,文可治國,堪為柄國大器。昔日若是顏真卿當國,無我輩今日之幸也。如能將其生擒,可迫其投降,為我所用,影響之大,天下莫比。如果他不投降,我就像殺他的堂兄顏杲卿那樣,將他綁在中橋的石柱子上,一刀一刀地淩遲了他,足以震懾長安朝廷的文武百官。”

白嗣恭兩隻豆眼閃閃發亮,說道:“卑將一定活捉顏真卿,獻給雄武大帝。”

安祿山翻了兩下紅腫的盲眼,問道:“如果抓不到呢?”

白嗣恭霍地起身打了個立正,說道:“若違聖命,拿我頭顱擔保。”

安祿山道了一聲“好!”回頭對近侍說道:“李豬兒,給白將軍斟酒,祝他馬到成功。”

第二天,白嗣恭找了一個畫師,讓畫師根據平冽等人的口述,畫了一張顏真卿的寫真圖像。三天之後,他率領麾下的一萬二千步騎,浩浩****開赴魏郡冠氏縣馬頰河西岸。時已黃昏,白嗣恭騎在馬上,抬頭朝河東岸龍崗高丘仔細觀看,隻見影影綽綽的平原義軍營寨靜悄悄的,士兵們正偃旗息鼓,引火做飯。營寨上空炊煙嫋嫋、紫霧騰騰,猶如和平年代的古村老鎮,時或一二聲犬吠雞鳴之外,一片寂靜。白嗣恭咧開胡子大嘴哈哈一笑,對他身後兩員豹眼紅髯的郎將說:“平原義軍是一群從未打過仗的烏合之眾,現在正在晚炊。你二人各帶五百騎勇猛衝過去,乘其不備,殺他個下馬威。”

平原義軍果然正在晚炊,為了防備敵人突襲,義軍還曾在營寨外邊的坡地上設了三道高柵,前鋒後衛、左右兩翼也都布置完畢。各軍都配有弩機手,準備於近幾日發動攻擊。這天,顏真卿也曾接到情報,說敵人正在增兵,急忙和刁將軍商量對策。他萬萬沒有想到,白嗣恭會在調兵布陣的運動中,連營寨都沒有紮下,就突發一千鐵騎如狼似虎地撲了過來,當哨兵發現的時候,一千胡騎已經馳過了馬頰河,三層木柵在胡騎眼中不屑一顧,騎卒將馬韁輕輕一抖,戰馬一躍而過。正在吃飯的平原兵丟下碗筷倉促應戰,在胡騎的橫衝直撞及亂刀砍殺之下,三百平原義兵倒地斃命,等到平原騎隊的騾子兵和大刀隊衝上來與敵騎交手廝殺時,一千敵騎在一陣陣胡哨的呼嘯聲中,已經撤到了馬頰河西岸。胡騎突襲的速度之快,連從軍多年的刁萬歲將軍都瞠目結舌。書生出身的李擇交、李平、李銑、沈震、張澹、王延昌等人驚訝得腦子一片茫然。後軍統領賀蘭進明不在現場,聽說之後嚇得麵如白蠟,急忙將五千士卒交由錄事參軍第五琦率領,自己帶了幾個馬弁悄悄渡過黃河溜回了北海。熟讀兵書的馬燧、李崿二人從血的教訓中深刻認識到孫子說的“攻其無備,出其不意”八個字的真切含意,捶胸頓足,自責不已。三軍統領顏真卿麵對著血淋淋的三百具平原子弟的屍體,真真切切地認識到了戰爭是什麽,戰爭就是人頭落地啊!

顏真卿痛哭流涕地祭奠並厚葬了犧牲的平原義兵,派人為每個死難義士家中送去十石糧食、十匹棉布,命令靜塞軍和琳將軍及郎將馬相如、高抗郎率領三千守河健兒及平原府守城的四千義兵全部開赴堂邑前線,另調二千平原義軍開赴清河李崿麾下,決心破釜沉舟,一舉攻拔魏郡,誅殺白嗣恭,為死難烈士報仇雪恨。

白嗣恭突襲平原義軍一舉功成,心中洋洋得意,躊躇滿誌。他翻著兩隻眯眯小眼,趾高氣揚地對乙舒蒙說道:“懂不懂兵法?這就叫攻其無備,出其不意。”遂令偽太守袁知泰大擺筵席,犒賞三軍,並令書記官起草捷報,向安祿山報喜。

顏真卿心中窩了一口氣,決心要取白嗣恭的腦袋來祭奠犧牲的三百平原義士,連連召開軍事會議商量對策。靜塞軍將刁萬歲、和琳原本屬於安祿山麾下的漁陽部隊,非常了解叛軍的作戰特點:每戰必首發胡騎,衝入對方軍陣,亂砍亂殺,橫衝直撞,攪亂對方陣腳,然後發步兵圍剿。胡騎驍悍野蠻,喜速戰速決,但不能持久,久攻不克或遇挫難進就士氣渙散,難以再戰。以前馬燧也曾說過類似的話,給大家印象頗深。顏真卿即請馬燧、李崿和刁萬歲、和琳認真研究作戰方案,設計出一套利用敵騎的弱點,避其鋒銳,誘敵深入,伏兵聚殲的殺敵方案。

顏真卿備戰較早,曾先後以運輸的名義買過八百多匹駿馬,雖不如叛軍的上筋和高足,卻勝過一般民用馬匹。他從一萬多名平原士卒中挑選出八百名身強力壯的青年義勇,組成了一支“鐵騎敢死隊”,每人一馬一槍、一口腰刀、一把強弩、百支利箭,頭戴銅盔,腳蹬烏皮靴,身著兩襠甲,全是北庫上品軍用物資,儼然一支裝備精良的驍勇鐵騎,顏真卿要用這支騎兵對抗敵騎。

白嗣恭突發騎兵襲擊平原義軍時,廝殺之中有二十多名胡騎被義軍砍斷馬腿,落馬被俘。顏真卿從俘虜口中得知,白嗣恭奉安祿山之命要生擒顏真卿,並給胡騎看了顏真卿的畫像,宣布說,誰若生擒顏真卿,賞錢百萬,另賜洛陽宮唐宮美女二名,晉升為千人軍將。顏真卿聽到這則消息,心中大喜,暗暗打算,就以自己為誘餌,布伏設套,引賊上鉤。當即令人做了十麵“顏”字大旗,邊鑲藍牙,中間白底上鬥大一個“顏”字,每個“顏”字皆由顏真卿親筆書寫,風骨遒勁,雄健有力,筆筆畫畫充滿了顏真卿對叛軍的刻骨仇恨。十杆大旗做好之後,顏真卿令人將大旗插在龍崗之顛的指揮台兩側。時值二月,春風獵獵,大旗招展,顏真卿站在十杆將旗中間,挺胸昂首放眼西望,冷冷一笑,心中說道:“白嗣恭,顏真卿爺爺我就站在這裏,你小子有種,就上來拿我吧!”

李擇交認為這太危險,背著顏真卿讓李平在義軍中找了一個貌似太守的漢子,化裝之後,一般人很難分辨真假,打算決戰之日讓他站在指揮台上替代太守。顏真卿知道之後很不高興,說道:“既然有危險,為什麽讓別人替我去冒險呢?這不是置我於不仁不義之地嗎?”

李擇交笑道:“府公誤會了,府公現為四郡義軍統領,平原、清河和博平三郡一百多萬黎民性命係於公一身。兩軍交戰,傷亡莫測,府公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等屬下既無法向朝廷交代,也無顏麵對三郡父老啊!”

顏真卿歎口氣,說道:“《家訓》中說,兵凶戰危,非安全之道,戰爭就是流血掉腦袋,打仗就要死人。關鍵是為誰而死和怎麽個死法。太史公司馬遷說,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如果戰死於這場平逆靖亂之戰,是為社稷而死,是為忠君愛國而死,是為天下太平而死,也算死得其所了。”說著感慨唏噓,長歎不已。顏真卿對李擇交和在場諸公拱了一揖,又道:“諸位的情誼我領了,這個險我不能讓別人代我去冒。我是統領,我必須親自站在指揮台上指揮這場戰鬥。我顏真卿不畏死,各位將領和全軍士卒人人都會奮不顧身與敵死決。”顏真卿一番話說得眾將領熱血沸騰,慨然落淚,一個個摩拳擦掌,決心要與敵人決戰到底。

顏真卿召來李崿,詢問北庫物資。李崿笑道:“我們折騰了這麽久,僅動了北庫九牛一毛,現在糧食和布帛仍然堆積如山,一時無法計量。府公有什麽打算,盡管開口。”

顏真卿道:“河東節度使李光弼將軍,自上月東出土門收複常山,已與敵人交戰一個多月,捷報連傳,殺敵無數。有探馬報告說,最近朔方節度使郭子儀將軍將率十萬官軍東出土門,參加河北靖亂。北庫既在我們手中,就應該將這些物資物盡其用,用得其所。作為東道主,我們必須為參加河北靖亂的官軍及時提供兵械、糧草以及換季服裝。除此之外,如有多餘,不妨拿出一些糧食、布帛和銅錢作為獎品,激勵我軍將士奮勇殺敵。”

李崿詢問如何獎法,顏真卿道:“取賊兵首級一個,獎糧一石、布一匹、錢二十千。壯烈殉國者,按十賊首級計算,戰後結賬,立馬兌現。”李崿聽了大喜,當即貼出告示,頒布於眾,三軍將士聞訊,頓時精神大振,鬥誌昂揚,磨刀霍霍,翹首待戰。很快,軍中有謠歌唱道:

有布十萬匹,有糧十萬擔。

取來賊首級,換我吃和穿。

許多百姓唱道:

取我衣冠送給你,取我田地賞給你。

誰殺安胡兒,我將女兒嫁給你。

堂邑城西的馬頰河兩岸,兩軍對壘,戰馬嘶鳴,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白嗣恭急於拔掉平原義軍這顆釘子,然後揮師北上,掠取北庫;顏真卿急於拔魏陷鄴,打開崞口,迎接河東程千裏十萬王師進入河北平叛靖亂。這天,顏真卿站在龍崗之巔的三軍指揮台上,頭戴銅盔,身披兩襠甲,腳蹬烏皮靴,手擎藍牙三角指揮旗,在隆隆的戰鼓聲中指揮戰鬥。指揮台下依次排列著三千丁壯組成的大刀隊、長槍隊、陌刀隊和鉤戟隊。每百人組成一個方陣,刀槍林立,鐵甲閃爍,旌旗招展,殺氣騰騰。三千長槍大刀手前則是一千名彪形大漢組成的弩機隊。弩機手鬥戴銅盔,身著鐵衣,腰中還掛著箭囊和腰刀,分為三層一字兒排開。軍陣前邊的廣闊坡地上,按照八卦圖形中的長短陰陽符號,排出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八陣,一千箱鐵蒺藜暗置其中。鐵蒺藜八卦陣四周又開出許多大小不一、縱橫交錯的條畦,畦內密布圓形鼓肚瓷餅,畦間又挖了許多大小陷阱,專門對付橫衝直撞的胡騎。義軍戰士分得清其中的進退道路,敵人卻隻能有來無回,不死必傷。平原軍的義勇鐵騎敢死隊一千勇士隱藏在龍崗兩側的樹林之中。顏真卿站在指揮台上,藍牙旗一揮,金鼓齊鳴,殺聲震野,聲傳十裏之外。

魏郡偽太守袁知泰和叛軍將領白嗣恭、乙舒蒙三人站在河西胡營的轅門之外,立馬橫刀,舉目張望,隻聽到河東龍崗上山呼海嘯般的喊殺聲,卻不見義軍衝殺過來,心中莫名其妙。白嗣恭讓乙舒蒙率領自己的騾子兵衝殺過去,乙舒蒙縮著脖子對白嗣恭連連拱揖,乞道:“將軍率驍騎在此,末將的騾子軍不敢造次。一旦敗北,為將軍臉上抹黑。”白嗣恭罵了一句:“兔犢子!”拍馬向前溜了一圈,衝到軍陣側邊,馬鞭一揮,發五百騎向東衝了過去,眼看衝到馬頰河邊,隻聽一聲忽哨呼嘯,騎兵猛勒馬韁,五百匹戰馬突然舉著前蹄立了起來,“噅噅”一聲長鳴,轉身跑了回來。兩軍對壘,虛鬧了一天,黃昏各自鳴金收兵,偃旗休息。

第二天,顏真卿重新排兵布陣,指揮旗下前軍五千勇士在隆隆的戰鼓聲中呐喊造勢,向敵人示威,時而高呼“剿滅叛匪,捍衛社稷!”時而大喊“夷亂靖難,天下太平!”千人一呼,地動山搖。義軍隻呼不戰,以氣勢壓人,撩撥得白嗣恭、袁知泰火燒火燎,氣急敗壞。白嗣恭一揮馬鞭,親自帶了一哨胡騎衝到馬頰河岸邊,突然勒住馬韁,不敢妄自過河。他賊頭賊腦地四下張望,隻見一裏開外的高崗上金甲閃爍,一杆杆“顏”字大旗耀眼奪目,呼呼啦啦迎風飄**。白嗣恭眨巴眨巴兩隻豆豆小眼,看不清高丘上人員麵目,但他料定顏真卿必在其中,禁不住心中一陣**,恨不得催馬衝過去將顏真卿一把抓在手中,押到洛陽領功請賞。但他畢竟久經沙場,老奸巨猾,害怕中了埋伏。這時,對麵山頭的數千義兵突然叫著他的綽號,齊聲高呼:“白眼狼,快投降!白眼狼,快投降!”白嗣恭頓時氣得喉嚨裏冒煙,牙根發癢,心中火辣辣的,驅馬衝進了馬頰河。但是,還未上岸,他發現對麵稀疏的林子裏明明滅滅、刀槍閃爍,河岸恰在強弩的一箭之內,急忙調轉馬頭,帶著騎卒返回營地。

第三天,馬頰河兩岸仍然兩軍對壘,刀槍林立,雙方靜悄悄地相持許久。突然,站在龍崗之顛的顏真卿揮動牙旗,在十麵戰鼓的隆隆聲中,義軍發五百匹騾子兵,揮刀催馬衝向敵營。

敵首白嗣恭立馬橫刀,站在他的二千鐵騎軍陣前邊舉目觀望,隻見義軍的騾子兵一個個蓬頭垢麵,黃皮寡瘦,身穿破衣爛襖,手執斷槍鈍刀,**坐騎除幾十頭瘦骨伶仃的長毛駑馬之外,大多是些農用的騾子,而且連鞍韉、腳鐙都沒有。白嗣恭哈哈大笑道:“這算什麽騎兵?簡直是一群剛剛從農村拉來的腳力嘛!”

袁知泰狡猾,說道:“將軍,小心一點,聽說靜塞軍刁萬歲及和琳二將都在平原,那個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公然赴幽州策反副節度使賈循將軍的馬燧也潛伏在平原。這些人都深諳兵法,不要上當。”

乙舒蒙道:“就是一群農村的泥腿子,何足掛齒?”

白嗣恭手一揮,命令道:“發五百鐵騎,把這些騾馬驢子給我弄回來殺了,犒勞三軍。”白嗣恭話音一落,五百胡騎像箭離弦似的嗖嗖地向前衝去。義軍的五百騾子兵對著胡騎放了一陣亂箭,迅速後撤。胡騎無奈,罵罵咧咧地也退了回去。

下午,顏真卿又發五百老弱駑騎衝到河西向白嗣恭叫陣。這次雙方仍然沒有交鋒,義軍士卒又對著敵騎放了一陣亂箭即鳴金收兵,退回軍陣。三天之內,兩軍均無傷亡。

第四天,顏真卿沒有再發兵叫陣,幹脆偃旗息鼓,放馬河畔。士兵們在山坡上有的飲酒,有的摔跤,有的躺著曬太陽。春天的陽光暖洋洋的,曬得人渾身發酥,軟綿無力。李平從三郡府城重金請來了幾十名花容月貌、能歌善舞的胡姬,一個個打扮得光鮮亮麗、耀眼奪目,有些還故意袒胸露臂,在龍崗坡地上大跳《胡騰胡旋舞》《渾脫劍器舞》以及《裴將軍》《滿堂勢》,與義兵肆意地調情打鬧,放聲高歌。

胡女們唱道:

安東胡家兒,何故到此地?

屍骨拋荒野,不得回故裏。

她們唱《哥舒歌》:

北鬥七星高,哥舒夜帶刀。

至今窺牧馬,不敢過臨洮。

她們唱改編的《薛仁貴軍歌》:

將軍三箭定軍山,戰士長歌入漢關。

顏公今日平胡虜,幽燕叛軍心膽寒。

最後幾十個胡女和八百平原義兵齊聲唱道:

白眼狼,白眼狼,快快舉手來投降。

若不投降,將你全軍消滅光。

此時,叛軍主力集中在西線,欲克潼關,西進長安。河西、隴右節度使哥舒翰新任天下兵馬副元帥,扼守潼關。哥舒翰行伍出身,深知安祿山那一套“速戰速決”的用兵之道,遂製訂出“閉關免戰,拖垮叛軍”的戰術,十萬叛軍被阻於關外。叛將安慶緒、崔乾祐、孫孝哲急得如熱鏊上的螞蟻,上躥下跳,無可奈何。

東線叛將尹子奇、楊朝宗、張通晤、令狐潮奉命東攻齊魯,南下江淮,受到河南節度使李隨、睢陽太守許遠、真源縣令張巡,以及愛國將領雷萬春、南霽雲的頑強抵抗,百戰不殆,殺賊無數。叛將張通晤兵敗被俘,被義軍將領賈賁碎屍萬段,以解民恨,以振軍威。

南線戰場由叛將武令珣、田承嗣指揮,欲進軍山南,被南陽節度使魯炅阻於葉縣一帶,寸步難進。

北線戰場集中在常山要塞,足智多謀的李光弼將軍率一萬多步騎將史思明、蔡希德、李立節三個叛將戲於股掌之間,每戰必殺賊數千,百戰百勝,越戰越勇,殺得叛軍如赴湯火,如臨深淵,望而生畏,不寒而栗。

龜縮在洛陽上陽宮內遙控各路叛軍的亂國罪魁安祿山,聽說西線潼關哥舒翰一柱擎天,四麵鐵山;東線睢陽群威群膽,壁壘森嚴;南線一帶金城千裏;北線常山鐵壁銅牆,禁不住氣急敗壞,火燒火燎,一身毒瘡日益潰爛,雙目幾近失明。他想到自己大限將至,末日不多,就氣得咬牙切齒,渾身哆哆嗦嗦罵天罵地,罵手下將領無能,無論大臣還是將領,見了就打。這天,蔡希德跑到洛陽報告說,北線四萬將士,被官軍斬殺過半。活著的大燕士卒,由於天氣漸暖,要求將棉袍換為夾衣。安祿山舉起皮鞭朝著蔡希德劈頭蓋臉就刷了幾鞭子,將蔡希德臉上打出幾條血痕。蔡希德急忙後退幾步,氣得吹胡子瞪眼不敢吱聲。安祿山向嚴莊詢問魏郡戰況,嚴莊支支吾吾,半天才說兩軍對峙,沒有進展。安祿山想起顏真卿就如骨鯁喉,如芒刺背,大罵白嗣恭、乙舒蒙、袁知泰三個沒用的驢犢子,兩萬多驍勇鐵騎竟然奈何不了一群烏合鄉民組成的平原義兵。於是命令嚴莊傳檄各路叛軍,加緊攻勢。命令白嗣恭於三日之內剿滅平原義軍,活捉顏真卿,押赴洛陽,盡快掠取北庫糧草、軍械和布帛,送往大燕軍各部,然後率軍參加常山之戰,逾期不克,軍法處置。

白嗣恭被對岸義軍和胡姬指名道姓罵了三天,氣還沒有發泄,又接到安祿山催戰的軍令,頓時氣得哇哇直叫,喉嚨裏一熱,一股鮮血噴了出來。回到軍營休息了會兒,就和乙舒蒙商量出兵。乙舒蒙說,平原軍在對岸折騰了三天,隻發威、不發兵,搖旗呐喊,虛張聲勢,實際上外強中幹,不堪一擊,鼓動白嗣恭出兵突襲。

白嗣恭瞪了乙舒蒙一眼,說道:“明天聽我命令,先發鐵騎突襲,首先衝亂義軍陣腳,然後發步兵圍剿。同時,你帶自己的八千團練兵北襲清河,攻占北庫。你我同時出兵,一鼓作氣,消滅義軍。你若怯戰不前,看我怎麽收拾你這個驢犢子。”乙舒蒙不敢回嘴,點頭哈腰,諾諾連聲。

此時此刻,馬頰河東岸的平原義軍也正緊張地注視著敵人的一舉一動,日以繼夜,不敢懈怠。曆善以騎兵突襲的叛軍占了個便宜,突然謹慎起來,一連數天龜縮不動,顏真卿一時沒能打聽到什麽原因。但是,他料定叛軍不可能拖延太久,安祿山也決不會允許這二萬士卒延滯在這裏。朝廷正羽檄天下,加緊征兵,拖延時日隻有益於朝廷調兵遣將,而對叛軍卻十分不利。顏真卿斷定,白嗣恭一定會於近兩日內伺機突襲,於是命令全軍將士做好戰鬥準備,沿河前線增加崗哨,加強警戒,三軍將士一律披甲戴盔,嚴陣以待。為了防備敵人三麵夾擊,又令馬相如、高抗郎兩位靜塞軍將各率一千將士、三百弩機手,分赴南北兩翼延長防線,然後悄悄埋伏下來,等待伏擊敵騎。

馬燧認為,敵人攻打龍崗,一定會同時發兵襲擊清河,奪取北庫。顏真卿立即派了名傳令兵快馬飛馳永濟,通知李崿枕戈待旦,準備戰鬥。

是夜,風高月暗,銀河微明,大地俱寂,萬籟無聲,唯聞旌旗獵獵,刁鬥陣陣。李平帶了一哨人馬在前沿巡夜,顏真卿和刁萬歲、李擇交、和琳、馬燧等人在大軍帳內抵膝而坐,回憶往昔國家的太平繁盛,感歎時下的金甌殘缺。地爐裏溫了壺燒酒,大家邊飲邊敘,不覺鬥轉參橫,東方天邊泛出一道清晰的魚肚白光,距離龍崗不遠的堂邑城內也鍾鳴漏盡,傳來了幽幽的鍾聲。

顏真卿突然打了個激靈,猛飲一口酒,霍地跳了起來,大聲說道:“此時正是人困馬乏、軍心懈怠之時,也是戰場偷襲的最佳時機,諸位振作精神,準備戰鬥。”顏真卿一聲令下,三軍一萬將士全都飆了起來,戴好頭盔,穿上兩襠甲之後,臉也不洗,抓起牛肉夾胡餅大咬大嚼起來,每個人發十個大餅,八個就填飽了肚子。刁萬歲巡營時還一個勁地催促:“吃飽,吃飽!吃飽了有勁殺敵。取回一個叛兵首級,獎糧一石、布一匹、銅錢二十千。壯烈殉國者獎加十倍,遺福子孫。”

河西岸的叛軍果不出顏真卿和馬燧所料。平旦時分,四野還朦朦朧朧一片混沌和迷茫,河流上空和林間蒸騰起一層淡淡的霧靄。白嗣恭抬頭一看,隻見馬頰河東岸平原義軍營寨內炊煙嫋嫋、藍霧蒙蒙,以為平原義軍一定是提心吊膽地鼓突雙眼警惕了一夜,此時此刻正精神恍惚,疲憊不堪,躺在草地上呼呼大睡,讓夥夫去生火做飯。於是,命令乙舒蒙率領八千團練兵快速北進,攻打清河。然後馬鞭一揮,令他手下二千胡騎高聲呼嘯著衝向對岸,最後發一萬甲兵跟在騎兵後邊,齊聲高喊著:“踏平龍崗,活捉顏真卿!”爭先恐後擁向馬頰河。

白嗣恭自從跟隨安祿山舉戈反叛以來,曆經百戰,每仗都打得官軍落花流水,聞風逃遁。特別善施突然偷襲之計,胡騎到處,所向披靡。這次白嗣恭萬萬沒有料到,吃飽喝足了的平原士兵正精神抖擻、劍拔弩張,布陣設套等著他們。白嗣恭更沒有料到,馬頰河東岸的淺水之處和沿岸兩裏之內到處布滿了陷坑和鐵蒺藜,隻要胡騎踏進這一區域,必致人仰馬翻,束手就擒。當大批胡騎像洪水猛獸一般豕突狼奔、爭先恐後地要衝過馬頰河時,前鋒兩百匹馬舉蹄踏上一板板尖利的鐵蒺藜,尖刺紮入蹄心,一匹匹高頭大馬疼痛難忍,撲通撲通栽進河中,東倒西歪,掙紮嘶鳴。前馬一倒,緊跟在後的馬匹接二連三都倒在河中,馬壓著馬,人踩著人,馬嘶人嚎,哭天喊地。轉眼之間,平靜的馬頰河變得如滾鍋下餃子似的亂作一團。渡河時僥幸未踏中鐵蒺藜的胡騎,衝到岸上之後,因為不辨疑陣陣勢及其中門道,很快又陷進陸上的鐵蒺藜陣、瓷餅陣和各式各樣的溝壑與陷阱之中,又一批胡騎落馬倒地,前進無路,後退無門。這些凶狠剽悍、殺人如麻的胡虜騎勇,剛剛挺身站立起來,就見飛矢利箭鋪天蓋地射了過來,無數叛兵中箭倒地。這時天已大明,顏真卿站在龍崗製高點看得清清楚楚,一聲令下,兩千義勇敢死戰士手持陌刀一擁而上,如入無人之境一般取賊首級,俯仰之間,叛軍二千胡騎被消滅過半。白嗣恭的前軍落馬敗陣,後軍頓時陷入一片混亂。顏真卿揮動牙旗,又發三千義勇將士和一千騎勇,在隆隆的戰鼓聲中,疾速繞過鐵蒺藜陣和一個個陷阱,山呼海嘯一般衝到馬頰河西岸敵人的亂軍陣中,揮動大刀、長矛、狼牙棒與叛兵廝殺起來。自古道,兵敗如山倒。叛兵亂了陣腳,像沒頭蒼蠅似的,一個個胡衝亂撞,很快被殺得東逃西散,抱頭鼠竄。

此時已日上三竿,顏真卿抬頭朝天上看了一眼,在陽光的映照之下,現出一臉燦爛的笑容。他有點口渴,想喊李平弄點水喝。就在此時,他突然看到有二百胡騎踏著叛兵的屍體衝到岸上,從南北兩邊向龍崗的指揮台包抄起來。顏真卿對指揮台上的刁萬歲、李擇交等人大喊一聲“蹲下——”幾支利箭從頭上嗖嗖地飛了過去。顏真卿抓起一爿盾牌遮著上身左右一看,兩百鐵甲胡騎已經躍上龍崗接近了指揮台。隻見一員胡將朝高台上看了兩眼,突然大聲叫道:“活捉顏真卿,大燕皇帝重重有賞。”兩百胡騎嗷嗷大叫著,催馬揮刀向指揮台飛馳而來。

指揮台四周有三百青年義勇由李平掌領,日夜守衛。他們眼看著義軍大獲全勝,不由放鬆了警覺,沒料到白嗣恭會專門組織了一個二百騎勇的小分隊,不參加兵團戰鬥,專門負責抓捕顏真卿。他們在白嗣恭的親自率領下,趁兩軍混戰之機,伺隙衝鋒過河,直奔指揮台殺了上來,將李平和三百衛士嚇得倒抽一口冷氣,揮刀舞槍拚死拚活地攔殺敵人。有一員毛發戟張的胡將,一馬當先衝到指揮台前,認準顏真卿舉刀就砍,打算先將人砍傷再擄掠上馬。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李平、馬燧、刁萬歲三人一齊揮動刀槍與賊廝殺。刁萬歲揮刀削斷了敵騎馬腿,李平、馬燧兩杆長槍同時出手,一下刺穿了胡將的喉嚨。旋踵之間,指揮台前又衝上來十幾匹胡騎,台下是一間石砌堡壘,內藏二十名弩機手,胡騎馳入百步之內,弩手一齊扳機,十幾匹胡騎中箭落馬。顏真卿從探馬口中早已得知,白嗣恭是個小腦袋、大個子,左額上有塊二寸長的刀痕,下頜留著凹形胡須,**騎一匹涼州大黑馬,手使一杆丈二長矛,金鐙銀鞍,銅鑣玉絡。顏真卿一眼認出了在山坡上與義兵廝殺的白嗣恭,大叫一聲“白眼狼!”遂喊道:“你這個叛賊,顏真卿在此,趕快下馬投降!”

白嗣恭親率二百匹驍騎乘虛襲擊顏真卿,眼看著四五十匹馬相繼倒地,騎勇也紛紛中箭身亡,正火急火燎,忽然聽到有人叫他姓名,抬頭一看,認出來正是他不惜代價要抓的顏真卿,頓時精神大振,他對著圍上來的平原義兵虛晃一槍,調轉馬頭向龍崗頂上直衝過來。未到指揮台前,刁萬歲橫刀立馬將他攔在兩塊巨石之間,刁萬歲“嘿”了一聲,說道:“白眼狼,還認得我嗎?”

白嗣恭抬頭一看是靜塞軍將刁萬歲,高聲說道:“刁老頭,你還沒死啊?”話音剛落,刁萬歲催馬揮刀將白嗣恭的小腦袋砍落在地。跟在白嗣恭後邊衝上來的百十匹胡騎看到將領被殺,不由大驚失色,一個個掉轉馬頭欲逃,卻被李平的三百衛士攔住去路。石堡內的弩機手箭無虛發,百十匹胡騎紛紛倒地束手就擒。

與此同時,乙舒蒙的八千團練兵也陷入了李崿的鐵蒺藜和陷阱陣中,被李崿麾下六千義勇如刈草一般斬殺過半。乙舒蒙的團練兵都是本地百姓,被脅迫參加叛亂,許多人不願狐假虎威為害鄉裏,趁著義軍破竹之勢,遂棄暗投明,倒戈反擊。旋踵之間,乙舒蒙的八千團練兵土崩瓦解,如鳥獸而散。李崿揮師追殺逃竄之敵,一氣追入魏郡的館陶城內。正在這時,報馬傳來顏真卿的命令,平原義軍已經攻占魏郡冠氏縣城,令李崿率軍一鼓作氣,乘勝南下,與平原義軍南北呼應,夾擊魏郡府城。三郡義軍與袁知泰的四千守兵以及白嗣恭、乙舒蒙的殘部鏖戰一夜,黎明時分攻進魏府元城。袁知泰倉皇逃奔汲郡,乙舒蒙搜羅殘兵逃往信都。從魏府元城至館陶和冠氏縣一百裏間,淪陷在叛軍鐵蹄之下的二十萬父老鄉親扶老攜幼擁到街頭,敲鑼打鼓載歌載舞,熱烈祝賀三郡義軍趕走了征斂無度、勒索不止的偽府官員。顏真卿貼出告示,宣布原朝廷命官司馬垂官複原職,責成司馬垂聘賢任能,重組郡府,組織義軍,守土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