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不畏豪門秉公斷案

顏真卿帶了都頭羅青鋒、辦事承差司馬勇和兩名捕快,五人各騎一匹大馬,來到長安城西南近郊的樂遊原北坡一個叫丈八溝的地方,在木塔寨清明渠上找到了木塔寺眾僧狀告楊錡家霸占的磨坊。木塔寺磨坊規模較大,地勢也好,渠窄坡陡,水大流急,生產效率較高。磨坊內外除宿舍、倉庫以及磨坊的房頂修葺一新外,磨麵粉的石盤、舂米的石碓和石臼以及水輪、輪軸、磨坊四周的石砌牆壁皆十分老舊。門額上掛了一塊白木牌匾,歪歪扭扭地寫著“駙馬都尉家磨坊”七字。顏真卿一行人來到磨坊要進去查看時,突然從房內跑出一個人堵住房門,不讓人進。顏真卿抬頭看時,這堵門的不是別人,竟是四年前在醴泉被他抓捕判刑的長安棍棍楊貴丁。

楊貴丁勾連官虎,綁劫民女,行為極其惡劣,被判長流兩千裏,發配到河北幽州。誰知,惡人走了狗屎運,他也遇上了幾次大赦,特別是天寶四載八月,皇帝冊封楊太真為貴妃大赦天下……楊貴丁被赦之後,一路乞討加之小偷小摸混飽肚子,走了兩三個月回到長安。這時他的老婆已經改嫁他人,兩個女兒進了平康裏一家叫月痕樓的三等勾欄。靠了女兒的周濟,日子過得還算不錯。一日,他約來同時遇赦返京的小兄弟劉矮丁商量:在這清平盛世單靠坑蒙拐騙小打小鬧發不了大財,必須投靠一個皇親國戚或者達官權貴才能飛黃騰達,扶搖直上。找誰做靠山呢?街頭巷尾議論紛紛,人人爭說五楊家權勢煊赫,如日東升。若能到楊府做個家奴,走在街上比那八品九品的縣官都硬氣三分,更別說那些草丁蟻民布衣百姓了。於是二人打定主意,每天到萬年縣宣陽坊五楊宅前來回轉悠,尋求機會,賣身投靠。功夫不負有心人,這天,楊貴丁看到一個頭戴襆帽腰束革帶,打扮得像官人一樣的中年男子,被人簇擁著從楊錡家的大門樓內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正要舉足踩鐙上馬。楊貴丁以為是駙馬都尉楊錡,撲通跪在大花馬的左側,俯首拱背大聲說道:“小人願做肉凳,侍候楊爺上馬。”那人以為是討飯花子變法兒行乞,就朝地上撒了一把銅錢,踩著楊貴丁的背上了馬鞍,打馬走了。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那人又被人簇擁著回到楊錡府前,楊貴丁又急忙迎上去伏在馬側地上,高喊一聲:“侍候楊爺下馬。”那人踏了楊貴丁的背,側身騙腿跳到地上,又朝地上扔了一把銅錢,進了門樓。楊貴丁一連做了三天肉凳,那人心中蹊蹺,看看楊貴丁的模樣又不像討飯花子,就問楊貴丁為何來做人奴,楊貴丁跪在地上昂首說道:“願拜楊爺為父,效犬馬之勞,盡義子愚忠。”

當時,權傾天下的楊家每天都有各色人等車拉人抬地攜了重禮登門投靠,認義父做養子的不計其數。那時認幹親還不論年齡和輩分,純以地位高低論定,四十五歲的安祿山做了二十多歲的楊玉環的養子,天下無人不知。那人笑笑,就將楊貴丁帶進了駙馬府內。

楊貴丁認的義父不是楊錡,而是楊錡的族叔——駙馬府的大管家楊四輪。楊四輪以楊貴丁同姓楊,又在京畿一帶比較熟悉,就委派他到京郊購買一座磨坊,交給他管理,以解決日益增多的親友和家丁的吃糧問題。這是個肥差,楊貴丁與人勾結,很快就將木塔寺磨坊弄到了手,而且從中撈了一大筆錢,一夜成了小富。

顏真卿上下打量楊貴丁,除了蒼老及曬黑了一點,衣裳穿得闊了一點,那刁鑽的眼神和一臉的流氓痞氣,那三根骨頭撐著一個搖來晃去的猴頭,以及那兩隻不停抓撓的爪子一如當年。生成的眉毛長成的痣,是狗難改吃屎。

“顏少府,不認得我了嗎?”楊貴丁挺胸堵著房門,陰陽怪氣地問道。

顏真卿冷冷一笑道:“喲嗬,這不是長流兩千裏發配幽州的楊棍棍嗎,怎麽在這裏看磨坊呢?”

楊貴丁眼一橫,說道:“顏真卿,你說話客氣點。我現在是駙馬都尉府的管事,不可叫我棍棍。”

顏真卿道:“你棍棍也好,管事也罷,我今天來磨坊調查案子。站開,不得阻礙我公幹。”

楊貴丁回頭看了一眼,他手下的劉矮丁和幾個雜役都手抄木棒,站在他身後,於是豎起大拇指,齜齜牙說道:“這裏是駙馬都尉府磨坊重地,閑雜人等不得擅自入內。要想進去,必須有駙馬府楊四輪大管家的手諭。”說罷,仰起三角臉吹起了口哨。

羅青鋒跨前一步,指著楊貴丁命令道:“滾開!”

楊貴丁嘻嘻一笑,挖苦道:“誰的褲襠開了,將你掉了出來,竟敢對我指手畫腳。”說著就朝羅青鋒推了一掌。羅青鋒順手抓了楊貴丁的胳膊,一拉一推,腳下使了個絆子,隻聽撲通一聲,楊貴丁四腳朝天摔在地上。劉矮丁帶著幾個棍棍,揮舞棍棒朝羅青鋒撲了過去。羅青鋒將幾個棍徒引到房外,三拳兩腳就將一群人撂翻在地,楊貴丁急忙讓劉矮丁飛馬回城,向大管家稟報去了。

顏真卿在磨坊內查看了一番,然後帶領羅青鋒、司馬勇和兩個捕快離開磨坊,到附近的木塔寺了解情況。

木塔寺正名弘福寺,是貞觀五年(631)唐太宗李世民為紀念自己的生母太穆皇後竇氏而建。寺內有大雄寶殿、天王殿、藏經樓、蓮花池,一應俱全,殿宇雄偉,古柏蔥蘢,泉石如畫,環境清幽。特別引人注目的是,後院高丘上有一座六角十三層、三百三十尺高的木塔,造型別致,結構嚴密,高聳入雲,十裏可見。故此長安百姓俗稱弘福寺為木塔寺。玄奘從天竺回到長安初期,曾住在這裏翻譯經卷。顏真卿在福山草堂讀書時,多次到此遊覽,對木塔寺不算陌生。顏真卿找到知事僧妙白,又聽妙白和幾位老僧詳細介紹了一番木塔寺及磨坊情況,並查看了貞觀五年建寺之初縣府頒發給寺廟的產業文書,文書中寫得一清二楚,寺西北二裏村寨旁的清明渠上有弘福寺磨坊一座——這是磨坊歸屬的重要證據。接著,顏真卿讓羅青鋒和司馬勇二人分頭到附近村鎮請來十幾位鄉長、裏正和德高望重的耆老及鄉先生,大家公認,清明渠上的木塔寨磨坊自貞觀五年落成至今,一直屬於弘福寺所有。一百多年來除為寺僧舂米磨麵之外,還經常幫助木塔寨及附近村民磨麵舂米,僧民關係十分融洽。楊錡家以非法手段據為己有,令四周村民義憤填膺,大家都願具字畫押,入衙做證。顏真卿取了文書及證人字據之後,帶了知事僧妙白和十幾位鄉長、裏正、耆老鄉紳、鄉先生一同來到木塔寺磨坊。

劉矮丁回到城內駙馬府叫來了一位楊錡府的二管家,姓黃。黃二管家一臉的疙瘩,張著鯰魚大口,氣喘不斷,因為牙長,人稱黃大牙,是楊錡母親的娘家兄弟。黃大牙坐在一把老舊的太師椅上,神氣十足,不可一世。楊貴丁站在黃大牙身後,像一條搖尾乞憐的巴兒狗,為主子搖扇送茶、捶背揉肩。

顏真卿詢問黃大牙,憑什麽說木塔寺磨坊屬於楊家。黃大牙嘴一咧,露出滿口大黃牙,說道:“這磨坊壓根兒就是我楊家的嘛,還要什麽憑證?我就是憑證。”

四周隨顏真卿同來的鄉長、裏正、耆老、鄉先生以及聞訊跑來看熱鬧的木塔寨村民,聞聲哄然大笑起來,笑這個靠了裙帶關係一夜暴富的河東土財主無法無天、蠻橫不講道理。

顏真卿兩眼盯著黃大牙,問道:“請問足下貴姓?”

黃大牙笑笑,答道:“免貴姓黃,大號黃大牙,下人都叫我二管家。”

大家又哄笑起來,黃大牙急忙用手捂了嘴巴,小豆豆眼一瞪,怒道:“我的牙長了一點,有什麽好笑?爾等草民少見多怪。”

顏真卿舉手止住大夥的笑聲,又問:“請問二管家,哪裏人氏?”

黃大牙一蹺拇指,回道:“蒲州永樂縣黃家村人,與貴妃娘娘家的獨頭村比鄰而居。”

“二管家和楊家是什麽關係?”

“什麽關係?”黃大牙提起與楊家關係,十分自豪,又蹺起右手拇指,指指自己的鼻頭,說道,“我乃駙馬都尉楊大人他親娘的堂弟,駙馬和太華公主的舅父是也。”說罷,得意忘形地晃著腦袋,嘿嘿地笑。

這時,一位青年農民突然問道:“二管家,駙馬和公主認你這位舅公嗎?”

黃大牙以為麵前這幫草民不相信他的身份,臉上一陣燥熱,氣急敗壞地說道:“這個,這個……你們別管認不認,按輩分我就是駙馬和公主的舅舅。當今皇上的親家伯母堂弟,貨真價實的皇親國戚,你等草民敢小瞧我不成?”

聽了黃大牙的自吹自擂,磨坊內又是一陣哄堂大笑,將磨坊新糊的窗紙都震得嘩嘩響。

顏真卿擔心大家將話題扯遠了,急忙止住大家,又向黃大牙問道:“二管家,楊駙馬是何時進京的?你又是哪年哪月來到長安的?”

黃大牙想了想,回道:“楊駙馬是去年春天奉敕進京的,我嘛……我是半年前來京的。憑我的才氣,我以為來京之後大小也得給我個五品六品官當當,誰知道讓我來京當了個二管家。我這個渾球外甥瞧不起我,將我大材小用……”黃大牙想起此事氣不打一處來,嘟嘟囔囔發泄心中的不滿。

顏真卿繞著磨盤轉了一圈,指著磨盤上爿鐫刻的一行篆字問道:“二管家,你認識上邊雕的字嗎?”

黃大牙站起來,伸長脖子湊到石磨前看了看,說道:“顏少府,你別誆我。這不是字,這是刻的一條花紋,好看。”

楊貴丁小時讀過幾年蒙童字書,說道:“黃爺,這是字。”

黃大牙對著楊貴丁瞪了一眼,斥道:“放屁,我在這裏,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楊貴丁臉一紅,連連點頭哈腰,說道:“是,是,小人放屁。”大家看著楊貴丁的媚態,又是一陣哄然大笑。

顏真卿說道:“黃管家,我告訴你,這是一行篆字。字曰:‘皇朝貞觀五年八月,弘福寺造。’這就是說,這盤石磨距今已經有一百一十五年曆史了。而你的主子楊駙馬來京才一年多時間,你本人進京也隻半年,你怎麽說這磨坊壓根就是楊家的呢?”

黃大牙這時才心中明白,這位縣尉問了半天,繞了一大圈,在這裏堵他的話呢,頓時臉上熱辣辣的,“這個……這個……”支吾了許久,心中一急,說道:“這都是大管家楊四輪那個龜孫子告訴我的。”

駙馬都尉府大管家楊四輪得知長安縣尉司正在調查木塔寺磨坊一案,一時脫不開身,就讓二管家黃大牙跟著劉矮丁先出麵應付一下。他忙完了手頭的事,帶了兩個家奴匆匆趕到了木塔寺磨坊,不料,一下馬就聽到黃大牙罵他的話。他上去給了黃大牙一個耳光,罵了聲“滾開”,然後坐在那把破舊的太師椅上,對顏真卿報過身份之後,取出一份購買木塔寺磨坊的買賣文書,白紙黑字寫得清楚。

承購

長安縣丈八溝鄉木塔寺清明渠水磨坊一座,內有石磨、石碓各一套,籮筐、簸箕、粗細篩子俱全。磨坊以及庫房、宿舍占地總計一畝二分,售予駙馬都尉府管家楊四輪,計錢一百千。錢物兩清,各不賒欠,空口無憑,立字為據。

皇朝天寶五載春二月辛醜

買主楊四輪押印

賣主周無行畫押

周無行本是江南西道潭州益陽的一個棍棍,在劍南從軍犯事被判勞役。刑滿釋放之後,無顏返回故裏,浪跡京城,與京師棍徒楊貴丁來往,被人呼為健兒。半年之前,周健兒在西市菜市場勾搭上賣菜的李寡婦。李寡婦是丈八溝人,周健兒常到丈八溝李寡婦家廝混,途中經過木塔寺磨坊,認識了管磨坊的憨和尚。一日,楊貴丁請周健兒飲酒,說起駙馬府急於購一磨坊,周健兒馬上想起來木塔寺磨坊,於是滿口答應下來。周健兒買了一大包幹果點心送給憨和尚,要求到磨坊幫工打雜,說是隻要一天兩粥,不要工錢。憨和尚問他圖的什麽,周健兒說,在劍南殺過人,常半夜見鬼,請占卜先生算了一卦,讓他為佛寺幹活,求菩薩寬恕,免得來世托生成豬狗。憨和尚聽了高興,就收留了周健兒,同吃同住,一同幹活。一日,憨和尚突然腹內絞痛,不幸暴亡。寺內僧人多次請醫驗屍,也沒有驗出結果,為憨和尚做了三天道場,然後就埋葬了。周健兒趁著木塔寺內混亂之機,與楊貴丁勾結,將磨坊以一百千的價格賣給了楊四輪。周健兒給了楊貴丁二十千的回扣,然後帶著李寡婦逃之夭夭。

顏真卿看了字據,問道:“請問楊大管家,既然購得磨坊,可有土地和產業文憑?”

楊四輪一愣,搖頭答道:“沒有。”

“可有長安縣衙的文憑及木塔寨裏正的證明?”

楊四輪又一愣,回道:“沒有。”

顏真卿笑道:“這些官府的重要文憑你都沒有,僅憑周健兒一紙白條兒,不能證明木塔寺磨坊屬於楊家。何況,你們一未納稅,二未蓋官方大印,是張白契,不作數。”

楊四輪起身向站在他身後為他打扇的楊貴丁問道:“貴丁,顏少府說的那些文憑呢?”

楊貴丁皺著眉頭,哭喪著臉,回道:“幹爹,我也不知道。一個老掉牙的破磨坊還有什麽土地文憑?有這張買賣契據就管用。”

楊四輪氣急敗壞,一耳光將楊貴丁扇得趔趄到了牆角。他回頭看了顏真卿一眼,說道:“下人疏忽,沒有拿到你說的那些東西,但這磨坊的確是我駙馬府出資買的。”

顏真卿笑道:“足下,我給你寫張條子,將大雁塔賣給你,難道你也敢買嗎?”

楊四輪惱羞成怒,眼一瞪說道:“我堂堂駙馬都尉府的大管家,難道能與你說謊不成?”

顏真卿“哼”的一聲,冷冷笑道:“不要說你一個管家,你就是駙馬都尉本人,沒有土地產業文憑、官方字據,以及鄉裏中人證明,概不作數。”

楊四輪指著顏真卿吼道:“你一個小小縣尉,竟敢目無皇親國戚,該當何罪?”

顏真卿又冷冷一笑,駁道:“皇帝有製:法行天下,人皆平等,王公貴戚,尤當遵行。”

楊四輪突然反問顏真卿道:“你說這間磨坊歸誰?”

顏真卿道:“它本來就是弘福寺的磨坊,不是誰說的問題。”

楊四輪冷冷一笑,說道:“那好,你讓弘福寺將磨坊的土地產業文憑和官府證明拿出來看看。”

弘福寺知事僧妙白將磨坊的土地產業文憑、縣衙及鄉、裏證明一一展示出來,上邊連磨坊的四界長度及石器樣式、石匠作坊都寫得清清楚楚,官府大印及各級證明人員指印一目了然。楊四輪看了啞口無言,突然伸手去搶文件,打算撕碎以混淆視聽。顏真卿手疾眼快,抬手將楊四輪的爪子撥到一旁,令妙白收了文件。楊四輪勃然大怒,叫道:“顏真卿,你活膩了,竟敢蔑視駙馬都尉。今日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不知道馬王爺三隻眼。”說罷,對兩個佩刀家奴一揮手,命令道:“給我教訓教訓這個小小縣尉。”

兩個家奴揮拳朝顏真卿打去,拳頭剛剛舉到頭頂,就被兩個捕快鐵鉗般的手緊緊抓住。兩個家奴欲抽出拳頭去拔腰刀,不料,膝肚窩兒被人猛踢一腳。兩個人膝蓋一軟,同時跪到了地上,麵頰觸地,雙手被架在背後。楊四輪見勢不妙,拔腿想溜,被顏真卿一把攔了,說道:“大管家,少安毋躁,待拿到判書再走不遲。”

此時,司馬勇早已擬好判書,一式三份,交給顏真卿審定。顏真卿看了一下,然後從紅鞓腰帶上解下一方拇指蓋大小的“長安縣尉”銅印,在兩份交付當事人的判書上重重地鈐了一下,大聲宣布道:

長安縣尉司判書

長安縣丈八溝鄉清明渠木塔寺磨坊,自聖朝貞觀五年秋八月竣工之日起,迄今一百一十五年,一直歸屬弘福寺所有,官府文牘及中人證明一應俱全。天寶五載二月,被流民惡棍周無行憑空售予駙馬都尉府管家楊四輪,楊家非法占有木塔寺磨坊已逾數月。經查證核實,周無行與楊四輪交易無效,自今日起,清明渠木塔寺磨坊物歸原主,一應產權屬弘福寺所有。若有歹徒蓄意挑釁滋事,定加嚴懲不貸。

皇朝天寶五載夏六月甲子

京兆府長安縣縣尉顏真卿

顏真卿宣判之後,將判書向弘福寺知事僧妙白和楊四輪各交一份,說道:“楊管家,現在就請你們的人員和糧物撤出磨坊吧。如果不服判決,可以到長安縣衙申訴。”

楊四輪兩眼一豎,吼道:“我到京兆府告你。”

顏真卿笑道:“你到朝廷那裏告我也可。”

楊四輪氣呼呼地來回踱了幾步,突然又喊道:“顏真卿,我們出的十萬錢呢?”

顏真卿說道:“你們是非法交易,國法不予承認。待抓到周無行,你向他要吧。憨和尚突然暴亡,周無行難逃幹係,我絕不會讓他逍遙法外。”

楊四輪看看他手下十幾條人高馬大的奴才,想賴著不走。這時,木塔寺的小沙彌半瓢突然打開磨坊大門,鑽了進來。眾人朝外一望,磨坊四周,清明渠兩岸三百和尚和木塔寨一千多村民全都盯著磨坊,摩拳擦掌,怒目而視。

楊四輪一跺腳,恨恨地說道:“貴妃娘娘為我們五楊家每家討到一座豪宅,我就不信她在皇帝麵前討不到這座破磨坊。”他指著顏真卿發狠道:“顏真卿,你等著,三天後我讓京兆尹蕭炅抬著八抬大轎請我回來。”說罷狠話,就對他手下的家奴們一揮手,命令道:“走,這些破爛不要了。”說罷,悻悻地出了磨坊的門。

楊貴丁走到顏真卿麵前,學著他主子的腔調,也發狠說道:“顏真卿,你等著,若不把你這個長安縣尉的烏紗帽戳掉,我不是娘養的,我到你家給你當狗。”

顏真卿急忙抱拳對楊貴丁拱了一揖,戲謔道:“別,別,你是誰養的我不管,隻別給我當狗。我家的狗沒有你這麽壞,你還是給楊錡家當狗去吧!”

磨坊內外的人聽了哄然一陣大笑,笑得飄附在房內頂棚上的麵粉屑洋洋灑灑直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