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畢業那天說分手
大四了,大家都很忙,有人忙著分手,有人忙著戀愛。
蘇愛愛不得不再一次感歎愛情的力量,糖糖居然和小朋友看對眼了。
說來校園那麽小,加上愛愛和歐陽宿舍的關係,糖糖和小朋友三年中起碼有一百次的機會擦肩而過,但偏偏就是在某個夜黑風高的晚上,在愛愛拉著糖糖打水,迎麵歐陽和小朋友走出打印室的時候,這一次的擦肩終於電光石火的產生了傳說中的愛情。
無論其中原因是愛情的化合反應太過激烈,還是太渴望抓住青春的尾巴。在大學倒數第二個冬天,糖糖終於有了牽手的人,扔掉手套投入熱火朝天的黃昏戀中。
那個在大一開學大聲喊著“我要談戀愛”的女孩終於在這個歲末搭上了愛情的特快列車。513的姑娘們最終全體脫銷,即使戀愛的方式迥異,幸福的表情卻是一致的。
蘇愛愛從沒見過比愛情還厲害、還高效的洗腦方式。
平時總最先鬧騰著減肥的糖糖為遷就小朋友的藏族習慣,鍾愛的食物從學生超市的玉米火腿腸變成後街的烤羊肉串。每天十一點回宿舍,衝進門就刮進一股孜然粉的小旋風,糖糖為了怕發胖,熄了燈還在轉呼啦圈,蘇愛愛躲在被子裏和歐陽打電話,掀了被角看著糖糖還在氣喘籲籲地轉著,好笑極了,隨口問歐陽:“哎,你們宿舍小朋友回來了吧?在幹什麽呢?”
歐陽在另一頭說:“剛回來,在唱著歌刷牙呢!你找他?”
愛愛連忙搖頭:“不,不,我看到糖糖回來,隨口問問!你說這兩人神奇不?”
歐陽笑她:“小八卦!”
“說誰八卦呢!說誰八卦呢!”氣勢洶洶。
歐陽裝傻:“啊……我剛才都說了啥了?咱們換個話題吧!”
今年冬天第一場大雪來的時候,蘇愛愛還記得歐陽答應過她,下次帶她去玄武湖看雪的承諾,但看著歐陽東奔西走投簡曆的辛勞,她怎麽也開不了口了。
第二天雪還在下,趕上了期末複習,蘇愛愛也懶得出門了,臉也不洗,頭也不梳,蜷在被窩裏,抱著熱水袋,伸出條胳膊翻稅務法的書,懶人到底是群居動物,宿舍裏其他姑娘也全沒出去,裹在被子裏,大家都不說話,或打電腦,或看書,安靜得隻有書本沙沙的翻頁聲和鼠標的嗒嗒聲。
突然呯的一聲,宿舍窗戶似乎被什麽白花花的東西砸了一下,大家都窩在被窩裏懶得去看,似乎也隻有罵人的勁了,老錢探出電腦後的腦袋大聲啐:“這誰啊!打雪仗有這麽打的嗎?……”
她還沒罵完,隻聽得樓下有人喊:“糖糖!”
是小朋友的聲音。
懶人糖糖一個打挺,立即翻身起床,老鐵床的床板嘭一聲響,小美捂嘴笑:“我以為地震了!”
糖糖同誌迅速撈起羽絨外套,以矯健的身姿往窗戶那兒奔跑,一把推開窗,寒風卷著雪花打進來,蘇愛愛打了個哆嗦,裹了裹被子。
隻披了一件外套的糖糖顯然有了愛情的滋潤所向無敵,揮了揮小胳膊衝樓下喊:“等下,我就下來!”
關了窗,立即換衣服,換鞋,那速度簡直比軍訓還迅速。
蘇愛愛趴在**笑她:“嘿,希瑞!豹的速度,熊的力量!”(參見某80後動畫)
糖糖邊穿鞋邊睨她眼:“你別笑我,我剛才看到歐陽也站樓下呢,你看看,你手機是不是關了!”
蘇愛愛趕緊把手伸到枕頭下摸手機,果然關了,開機即響,歐陽的短信:“我現在在你樓下!”
她慘叫一聲,一骨碌坐起來找衣服,找襪子,天啊,臉還沒洗!頭還沒梳!
大學女生基本上都有這一項拿手絕活,盡管自己**亂七八糟,盡管在宿舍裏蓬頭垢麵,男朋友在樓下這麽一叫,立即變身美少女戰士,幾分鍾之後,趿著小皮鞋,拎著小包包,翩然而至。
蘇愛愛在下樓梯的時候還在埋怨歐陽:自己想跑來就跑來,也不通知一聲。
下一秒,看到歐陽站在她麵前晃了晃照相機,握住她的手說:“走,今年去不了玄武湖,咱就在學校裏溜溜!”
蘇愛愛立即就忘了抱怨過什麽,被歐陽牽了手跑了。
南方難得天氣那麽冷,路麵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蘇愛愛戴著粗針白色線帽,走得跌跌撞撞,歐陽還在旁邊逗她:“愛愛姑娘,回頭!”
她嘟了嘴回頭,哢嚓一聲就被歐陽抓拍了下來,蘇愛愛惱,張牙舞爪要搶相機:“刪了,刪了,太醜了!”
腳下一滑,一個趔趄,又被歐陽抓了手臂:“不行!為什麽要刪?我又不給其他人看,獨家版權,自家私藏!”
下雪天,路上逛校園的情侶真不少,愛愛和歐陽走著走著就遇見糖糖和小朋友。
蘇愛愛堅持要幫兩人照相,兩人就扭扭捏捏地擺了姿勢,歐陽不幹,支著下巴比手勢:“你倆別侮辱我這專業攝像師,給我青春活力點!”
糖糖和小朋友對看了眼笑起來,兩人對著鏡頭,背靠背倚著,手勾手牽著,一起比了個“Y”的手勢,笑得比陽春白雪還純真剔透。
蘇愛愛在雪中拍了巴掌笑,這兩人還真是絕配,一個白色衣服,一個紅色衣服,活像雪中的兩尊瓷娃娃!
青春得意的神情是永遠不會被臃腫的衣服掩蓋的!
愛愛和歐陽又繼續走了一段,情侶湖早就結冰了,旁邊灌木叢光禿禿的枝丫上也掛滿了冰淩。
蘇愛愛扯了扯帽子,遮住耳朵。
歐陽問:“冷嗎?回去吧!”
蘇愛愛死命搖頭:“不冷,再走一會兒!”
事實上,說這天不冷絕對是騙人的!她下樓的時候就隨便罩了幾件衣服,走了一會兒就開始嘶嘶地咬緊牙吸冷氣,但又不願意和他少走一厘米,這樣的雪景,這樣的校園都不知道能走多久了。
歐陽伸出手來環住愛愛,整個人把愛愛攏在懷裏,擰了擰她發紅的鼻子:“愛愛,我找到工作了!”
一瓣雪花落在睫毛上,蘇愛愛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問:“那你,那你畢業不回去了?”
其實她是一直都想問的,但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嗯,回家一趟,看下父母,很快就回來了!”歐陽伸出手捧住愛愛的臉頰,額頭抵住她的額頭,嘴裏呼出熾熱的氣拂到她唇上,“我等你,一起畢業!”
“真的?”
“真的!蘇愛愛同誌,感動不?感動了就親一下!”
“麽~”
“哎,不是親臉頰!這裏……”
“……”
那一日,明明冷得發抖,卻要在你麵前貪靚,不願意裹成一個棉球。
那一日,明明手指凍成冰棍,卻堅持不戴手套,喜歡和你十指相扣。
那一日,雪花落在唇間,卻被濃烈的愛情融化,變成唇瓣間的冰甜。
那一日,大雪下得蒼茫,明明什麽都看不清楚,卻覺得,這就是此生最美麗的景致……
雪天回來後,糖糖就開始寫日記,要知道像糖糖這麽懶的人能每天寫二十個字都是奇跡。
蘇愛愛直歎:“愛情的力量真偉大!”
糖糖躺**記日記:“什麽啊,這是我第一次戀愛,時間雖然很短,但我要好好記錄!”說完,又不服氣,抬腿踢蘇愛愛的床板,“什麽叫愛情真偉大,愛情本來就是偉大的,你就不會為愛情改變?切,我才不信!”
蘇愛愛趴下身看糖糖,隻露出個頭倒掛在床邊,十分靈異,她扯了扯眼睛,做了個鬼臉:“愛情是偉大的,但人是不可變的!understand?”
事實上,蘇愛愛很快就搬起石頭砸自己腳了。
春天一來,江南的氣候變化太大,感冒盛行。向來身體倍棒,吃飯倍香的歐陽同誌也不幸中彈,一手打畢業論文,一手抱紙巾桶,少見地窩在宿舍裏當“噴嚏宅男”。
歐陽感冒還不讓愛愛去看他,說什麽會傳染,這可急著蘇愛愛了,明明人都在校園裏,卻什麽事都做不上。
蘇愛愛自從上次歐陽說為了她留下來(她自認為歐陽一定是為了自己留下來的),就把歐陽視為父母以外最親的人,都是自己人了,當然要好好待他。
蘇愛愛還是很有行動力的,二話不說拉了小美去超市買了個電飯煲回來,又拖了半斤米。
糖糖當當地敲著電飯煲蓋子,納悶:“哎,愛愛,你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買個這東西回來幹嗎?”
蘇愛愛翻出說明書,有了蘇媽媽這麽能幹的娘,她根本是什麽都不用做的,第一次正兒八經的想為喜歡的人煮個粥。
蘇姑娘研究了半天,決定場外求助,掏出手機:“喂,媽媽,紅豆稀飯是先放紅豆還是先煮飯啊?”
“啊?紅豆還得泡一下?那得燒多長時間啊!”
接收到正確的指導,蘇姑娘擼起袖子準備幹活。
糖糖嬉皮笑臉地湊過來:“愛愛啊,你燒,那咱們有的喝嗎?”
蘇愛愛笑,典型的奸笑,一盆紅豆全塞糖糖懷裏:“沒問題,當然有的吃!”一副監工的凶相,“先幫忙洗!”
第一次為一個特定的人淘米煮飯,真是新鮮,蘇愛愛伸出手在淘米水裏一遍又一遍地繞著,托起盆一粒米一粒米地檢查,查到小美都過來說:“好了,你再看下去,幾百年才能燒啊!”
靜謐的下午,她就拿了本書,坐在電飯煲前看著,蓋子一被頂開,她就跳起來,想掀蓋子看看滾了沒有,被小美攔著:“你等等,紅豆要爛,你沒聽過熬紅豆嗎?哪有那麽快!”
蘇愛愛抓回書歎氣:“唉,還真是熬啊!什麽時候熬出頭啊?”
老錢正要去聽她那經濟學才子的課,對著鏡子抹上口紅,輕輕哼:“還沒為你把紅豆,熬成纏綿的傷口……”長長地歎了口氣,“哎,沒想到咱愛愛也是個賢妻良母型的,真看不出來!”
蘇愛愛臉紅,轉了身背對著電飯煲:“什麽賢妻良母,真不是人人能當的,我隻是燒個粥,也沒什麽……”
宿舍裏的姑娘顯然都不信地笑起來,糖糖高聲感歎:“啊,愛情啊!”
愛愛捂著臉不說話,其實就是她自己也沒想到自己會賢妻良母到這份上。
下午時分,萬裏長征終於到頭,蘇愛愛掀開蓋子,撲麵的熱氣襲來,粥香散去後,是淺色的細米,圓鼓鼓的紅豆,煞是可愛。
糖糖拍手:“好,好,總算出師了,歐陽夫人,出發吧!”
蘇愛愛臉紅啐人:“別胡說,我盛一點,剩下的大家分!”
到了男生宿舍樓下,打歐陽手機,明明很激動很興奮,為了給他個驚喜,捧著手裏的保溫杯,她平靜地說:“歐陽公子,你下來一下。”
歐陽吸著濃重的鼻音:“唉,愛愛姑娘,你怎麽就那麽不聽話呢,都說了讓你別來了!”
不一會兒,還是套了件套頭衫下來了,蘇愛愛才在樓梯口看到歐陽的身影,就高舉著保溫杯,開口笑:“當,當,當,這位客官,蘇氏私房粥到!”
半個多小時後,男生宿舍後台階上,蘇愛愛看著舉著杯子,刮著杯沿上的米粒的歐陽,小聲開口:“那個啥……有的地方有點糊了,紅豆好像也沒爛……”說到後來是越來越小聲,遞出紙巾。
歐陽接過紙巾,擦嘴:“嗯,沒事啊,很好吃!”
蘇愛愛抬頭,瞪大眼:“真的?”
歐陽笑眯眯點頭,眼睛因為睡覺的原因微微腫,但一點都不影響帥氣,他站起來,拍胸膛:“歐陽氏金字招牌,絕不作假!”
靠在欄杆上,眯了眯眼:“就是有一點點糊,味淡了點,都隻有一點點!”閉上一隻眼,湊過頭小聲說,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按了按,萬分誠懇地表示出他說的一點點真的隻是“一點點”。
樓梯有人上樓,蘇愛愛不好意思地站起來,讓出條路,靠在歐陽旁邊的欄杆上,輕聲歎了口氣,她以為燒飯和學習是一樣的道理,即使第一次燒,隻要聰明點就沒什麽問題,看來經驗還是非常重要的。
歐陽看著愛愛垂頭喪氣的樣子,好笑,伸手拍她腦袋,說得一本正經:“蘇愛愛同誌,我歐陽同誌本人從今往後,以五十年內童叟無欺的名譽擔保,你一定會是個好妻子!”
蘇愛愛仰了臉,問:“真的,那我以後天天燒紅豆粥給你!”
說出來後,卻又臉紅,似乎這也變成了一種承諾,一種天長地久的約定。
後院的杏樹初開了,杏花露著粉白的笑靨,一團一團地簇在枝頭,午後的清風吹過,幾片花瓣就落在大理石的台階上。
蘇愛愛把碎發別到發燙的耳後。
歐陽手插兜裏仰麵低低笑,側臉在陽光下溫潤地發亮,一轉頭,卻又是那副神氣樣:“愛愛姑娘,你總得換個花樣吧,咱不能天天吃紅豆粥啊!嘿,非吃出難民營的效果不可!“
彎了腰,低了頭,明明是抱怨但聽起來卻又有點樂意之至的歡喜,眸子在陽光下撲閃撲閃地亮。
蘇愛愛環住歐陽的腰:“不好意思,都是第一次,我也是第一次為一個男生燒飯……”
歐陽笑起來,厚厚的鼻音帶著胸膛的振動,像古代的編鍾,低悅地響,被微醺的春風送入耳畔,打到耳鼓上。
蘇愛愛感慨:“你說說,愛情怎麽就那麽神奇呢!
“咱家糖糖天天拿著你家小朋友送她的酥油茶喝,還給我喝,我喝過一口,差點沒吐出來,她居然能天天喝!
“然後,說說我,一個連電飯煲都不會用的人,居然會為男生燒飯了!
“天啊,這是什麽世界啊,我真沒見過比愛情還厲害、還高效的洗腦方式!”
歐陽敲愛愛腦袋:“什麽話,所以咱中國才說要啟用‘愛的教育’!”
蘇愛愛捶歐陽:“你說的是那個愛情的愛嗎?”
“我有說是愛情的愛嗎?愛有很多種的嘛!”
“……”
“愛愛!”
“嗯?”
“謝謝,粥真的很好喝……”
一個女生一生中總有很多次難以磨滅的第一次吧,第一次為一個男生織圍巾,第一次為一個男生洗手羹湯……這些第一次都是無比笨拙的。即使以後這樣的事情做得再出色,這樣的第一次都是無法忘記的。即使時光再怎麽變遷,都被掛在記憶的出口,隨著歲月的微風,輕輕地擺動,閃閃發亮……
都說,春天來了,夏天還會遠嗎?又一屆畢業的時刻就要到了。
都說,畢業那天說分手,但,畢業那天說分手,若不是無賴,就一定是出於無奈。
歐陽快畢業的那天晚上,大家都回來了。
這個時候工作該確定的都確定了,沒確定的搞關係,靠背景,也不是一天兩天能找出來的。就這樣,這群人在最後一天約定好了要看一次日出。
大家那天到的都很晚,小朋友帶著糖糖最先到了,歐陽和愛愛轉悠了一圈也去了,阿單是從家裏直接過來的,最後是小手和學姐。
幾個大男生,帶著三個女生,搬了板凳,抱了幾床被子,跑到天台上,反正到了這時候也沒人在乎被子到底會不會弄髒,板凳到底經不經得起折騰了。
有男人的聚會一般都是喝酒,但這一次沒有喝啤酒,阿單說啤酒不夠勁,於是,喝燒酒。
阿單站起來哄酒:“咱喝燒酒,燒心的酒,想吐就把心裏話都吐出來,誰不吐不許走!”
小朋友皺著眉捏著鼻子灌,學姐一開始不讓小手喝多,小手揮手一笑:“喝,今天不喝,什麽時候喝!”學姐就不說話了。
蘇愛愛坐在歐陽旁邊,偷看歐陽在笑,這幾日他都是在忙著論文答辯,工作搬家的事情,兩人很少見麵,再次見到他,心裏反而有點不好意思,想看他幾眼,卻又覺得怪怪的,都在一起那麽長時間了。
歐陽挽起袖子,站起來,對阿單舉杯,明明臉上是淡淡的笑,卻大聲吼:“來啊,幹,今天就是吐血也要陪你喝!”
蘇愛愛忍不住抬眼看,歐陽看起來是個對什麽都漫不經心的人,其實心裏比誰都要想得深遠,臉上越平靜,心裏越鬧騰,他這麽淡地笑,心下一定是翻江倒海的吧。她低下頭,抱著酒杯,心裏也被弄得濕濕的,一下子站起來,大聲喊:“幹!”
歐陽看愛愛一眼,笑起來,沒有阻止她喝,伸出手去拍了拍她腦袋。
糖糖也立即起身,學姐一看,猶豫了下,也拿了酒杯站起來了。
“幹杯!”
六月的清風掠過灰舊宿舍樓的天台,這群曾經的孩子用盡全力大聲喊著,大聲笑著,把所有的青春化成一杯熱辣的燒酒,灌入胸膛……
天很快就黑下來了,大家倒在椅子上,沒有人說話,樹叢裏傳來幾聲蟬鳴,夾雜著男生宿舍女生宿舍今夜特別鬧騰的聲音,周圍空氣中的黑暗和夜幕連成一體,大家的表情都看不見了,烏黑的發色在風中飛揚,天好像暗得要壓下來,壓得人有點窒息。
呯的一聲,蘇愛愛嚇得跳了下,原來是阿單砸了酒杯,吼:“都說話啊!”
小朋友的聲音,悶悶問:“說什麽?”
“該說什麽說什麽,像平時一樣唄,這四年裏,咱學校搞得跟三峽大壩明天就要枯了一樣,每天到十點準時拉電,咱還不是和現在一樣,漆黑,躺**,閉著眼說話。”蘇愛愛裹著被子,靠在歐陽懷裏,聽著歐陽的聲音,頭枕著歐陽震動的胸膛,聽他輕笑:“這四年,我們講的夢話什麽時候少過?”
大家都笑起來,然後,路燈慢慢亮了,一盞盞地亮起來,由遠而近,翩翩而來,像點燃了心中微小的希望,蘇愛愛抬頭看到一張張潮紅的臉龐。
“明天大家都什麽時候走?”阿單灌了口酒,問道。
“我和歐陽一起走,小朋友是一大早的車。”小手詳細地答著,他和歐陽一樣,都隻是回家看看再回到S市工作,但他到底是怎麽說服了家人,沒人知道。
蘇愛愛第一個反應就是轉頭去看小朋友,小朋友和糖糖肩並肩坐在台階上,她看到小朋友輕輕地握住糖糖的手。
愛愛突然覺得小朋友看起來並不是那麽小了,那張娃娃臉下麵似乎藏著一個更堅強的靈魂。
“走了好,走了好,明天老子都去送你們!”阿單說,他四仰八叉地躺在椅子上,屁股滑下來很多,腳蹬得老長,活像一條被人扔在淺攤上的垂死的魚。
歐陽放開愛愛,站起來走過去,給了阿單一腳:“少這樣,還沒恭喜你,第一個找到工作!”
阿單是本地人,第一個找到工作,公務員。
阿單跳起來,摸著板寸頭大聲喊:“對,對,以後大家見誰不順眼就來找老子,老子現在在拆遷辦工作,愛拆誰拆誰!”
大家看他那招搖的架勢,一下子又都笑了,小手走過去掰阿單脖子。
其實,大家都是有著落了,歐陽在S市小有名氣的通信公司工作,小手在銀行工作,小朋友就是回去也是去當個×××長。
幾月前,大家還愁眉苦臉的問題現在都已不是問題,但很快就有了新的問題——分離。
似乎是想竭力忘記這個煩惱,歐陽舉起杯子,走過去拍小朋友膀子:“哎,又不是不見麵了,以後大家互相幫助,我啊,就負責幫大家搞幾部手機,小朋友回去,幫大家搞幾張西藏機票,阿單,就負責幫大家拆房子,小手那兒就不用說了,最有用!幫大家多搞幾張鈔票!”
蘇愛愛和糖糖笑得東倒西歪,連學姐都在捂嘴笑,歐陽永遠有這能耐,明明是難過的,明明是悲傷的,明明是壓抑的,偏偏從他嘴裏說出來就什麽都不是事兒了,連分別都變成了一件好事。
阿單拍手笑:“這個好!這個好!”
男孩們又站在一起,你踢我一腳,我給你一拳地幹杯。
小手喝多了點,握著學姐的手不放開,嘴裏念叨著:“心儀,心儀,我傷心啊我,我傷心啊我……”
小朋友鬱悶,他都不回來了,還沒哭呢,這人在傷心什麽。
阿單拍小手腦門:“兄弟,你過段時間就回來了,傷心個什麽勁啊,你再鬧,咱小朋友就哭了啊!”
小朋友看看糖糖,紅了眼睛。
學姐低下頭,幫小手整了整額前的碎發,食指壓在唇上,對阿單比了個“噓”的手勢,輕聲說:“其實,他就這樣回去,我也不知道他還能不能回來,”抱住小手的腦袋,學姐輕輕親了小手的額頭,“我這一次也是把這天當作永遠不可能再見的離別……”
愛愛看著學姐輕柔地把額前的碎發撥到腦後,低下頭,親吻小手的額頭的時候,身體就僵了。
她一直相信著歐陽的話,也堅信歐陽回去後一定會回來的,但沒有想過如果家裏人真的反對,歐陽是不是會聽從父母的話不回來了?如果家鄉的生活真的優越,他為什麽要回來在S市從頭做起?他隻要走了,就什麽都無法控製了。
蘇愛愛抬頭看歐陽,發現歐陽也正在看她,兩人的眸子從來都沒有像此刻一般全心全意,帶著堅定、帶著決絕、帶著絲絲彷徨地看著對方,畢竟,在二十出頭的年紀,任何的決定都可能改變一生,就這樣把自己托付給對方,真的可以嗎?這樣飛蛾撲火的愛情,真的——不會後悔嗎?
“哎,你們傷心個什麽勁啊!最傷心的人在這裏,look,往這裏看,是我,好不好!”阿單晃著酒杯大聲嚷。
小朋友好氣:“你又沒什麽,傷心個什麽勁啊!”
阿單伸出食指,左右晃晃:“我傷心啊,就是因為大學我什麽也沒發生啊!”
蘇愛愛笑罵:“你活該!”
她也不懂阿單這樣的男生要什麽樣的愛情,看著這樣跌跌晃晃往欄杆那兒走的阿單,她真心希望他有一天能找到他的幸福,不,她希望,今天所有的人,將來都能幸福!一定能幸福!
那一天,不知道講到哪裏,大家都睡著了,下半夜的時候,歐陽輕輕推了推愛愛,原來不知道什麽時候愛愛和歐陽裹著一床被子睡著了,愛愛窩在歐陽的懷裏醒過來,歐陽的手在被子裏環住愛愛的腰,隔著夏天薄薄的衣衫,熾熱得要燒起來,歐陽往天空努努嘴:“天快亮了!”
兩人什麽也沒說,裹在被子裏,相互依偎著,不一會兒,黑壓壓的天邊就浮出熱熱的一絲紅線,像鋼鐵烙出來的一條邊,在眼前熾熱地跳著,天一下子就變得蒙蒙亮了,大家的臉都在晨光中變得清晰起來。
小手蓋著被子枕在學姐的腿上,學姐其實也醒了,望著那條亮線,幫小手掖好被子。阿單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頭枕在小朋友的腳上,小朋友和糖糖肩並肩,頭靠頭地坐在台階上,睡在一起,一條被子似乎蓋不住兩個人,慢慢地從肩膀上滑落下來,兩人卻睡得不自知,純真得像出生的兩個嬰兒,似乎與生俱來就是這般不分離。
蘇愛愛抱緊歐陽,明明天快亮了,她的心中仿佛有種不安的絕望,說不出來是為什麽。歐陽的呼吸輕熱的就在耳邊,慢慢地,一聲一聲地刮過耳際,她在晨曦中仰頭去看歐陽的側臉,突然又覺得這一刻美麗得無法言喻,似乎是花朵在衰敗前的綻放,迸發了最美的一刹那。
其實,大家都明白日出並不是每天都能見到的,大家也明白在城市裏,是無法看到冉冉上升的太陽的。這群少男少女隻不過找個方式紀念這最後的一晚罷了,隻不過——是舍不得罷了。
那天早上,黑暗是一刹那就被光亮取代的,天空墨藍跳躍成光亮,出發的那一天到了。
收拾了天台,學姐回頭,喊了聲:“不如幫你們四個拍個照吧?”
這四個大男生第一次不抗拒相機,嘻嘻笑笑地靠在斑駁的欄杆上,身後是蔚藍的天空,微潤的晨光在他們頭頂閃耀,小手搭著歐陽,阿單左手拍小朋友腦袋,右手給歐陽一拳,歐陽搭著阿單肩膀,笑著躲開身,哢嚓一下,變成了這四個大男生在大學裏的最後一張影像。
後來,也照了很多,小手和學姐,小朋友和糖糖,愛愛和歐陽,阿單打小朋友,小手拍著肚子……
那些在初夏晨光中閃爍著的笑容,那一個個的身影,都壓在那年的照片裏,慢慢地收好,慢慢地——遠去了……
大家去宿舍拿行李的時候,阿單拎了起子,卸下了宿舍的門牌,金黃的“620”三個數字,還掉了點漆,露出發鏽的赤紅。
阿單把門牌拋起來又去接,大聲笑:“不算破壞公物,留個紀念!”
小手他們說阿單是提前實習,拆遷要從拆公物做起,沒有人阻攔。
事實上,大家都非常清楚,宿管一定會無奈地換上新的門牌,放吉他的桌子會被放上其他的東西,那張**也會睡著不同的人,那NBA的海報也會被撕去貼上別的……這座堡壘很快就會換上新主人,大家的地址,慢慢地,也會變的……
清晨,依然和每一天一樣,有情侶走過身旁,還沒走到食堂就聽到鍋碗瓢盆的喧囂,情侶湖邊有早讀的孩子,唯一不同的是行李箱摩擦地麵的沙沙聲,而校園堅固的水泥地上什麽印跡都沒有留下,就這樣,我們畢業了……
車站裏,月台上,似乎大家都約好了離別,人出奇得多,小手、阿單、歐陽拎著小朋友的大箱子,擠進人流,殺出一條血路。
小朋友不好意思:“我來的時候也沒帶多少東西,沒整理箱子的時候,也覺得肯定沒什麽,一整理什麽東西都出來了!”
阿單在抽煙,凶狠地說:“少廢話,趕緊走吧,老子也很想走了!”
小朋友奇怪:“你就住這兒,走什麽?”
阿單踩滅煙:“這樣就你們送我走了,省得我看著煩!”晃了晃腦袋,又開始嬉皮笑臉說,“嘿,說不定在車上還能豔遇一下!”
小朋友跳起來,踹阿單一腳,從背包裏拿出一個盒子,打開,一條紅色的絲綢緞子,唱了一句歌詞,可能是藏語,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雙手托高了,放在糖糖麵前,糖糖一下子就流下淚來,捂著嘴,不知道說什麽了。
小朋友眨了眨大眼,仿佛也要哭出來了,他說:“糖糖,你是個好女孩,謝謝你,這是我們那兒的哈達,我隻帶了一條過來,給你,祝你永遠幸福!”
糖糖伸雙手去,接過來,流著淚,像抱著最最珍貴的東西。
歐陽摸了摸小朋友的腦袋,阿單走過來捶了小朋友肩一拳,小手走過來,也給了小朋友一拳,小朋友嘿嘿地笑,但眼眶已經開始紅了。
阿單揮揮手,攆人:“得了,得了,酒喝完了,話也說完了,都給我走吧!”
歐陽拍拍小朋友肩:“沒事,下次再在一起喝!”
大家都開始說:“是啊,沒關係,多聯係,還有機會!”
小朋友笑起來:“你們別騙人了,很難再有下次的!”
一下子,又沒人說話了,都低著頭,廣播開始播音:“通往××的列車,即將開車了!”
小朋友背上背包往裏走。
說好下次一起喝的酒,事實上,我們都知道沒有下次了。
說著“沒關係,下次再見”的話,事實上,我們都知道,真的,很難再有下次了。
有些人,自此一別,已是一生。
突然,歐陽開始開口唱:“那一天知道你要走,我們一句話也沒有說。午夜的鍾聲敲痛離別的心門,打不開我深深的沈默。那一天送你送到最後,我們一句話也沒有留,當擁擠的月台擠痛送別的人們,卻擠不掉我深深的離愁……”
很多人開始回頭,扭頭去看這個在清晨的月台,挺直身子,手插在月牙白褲子口袋裏,開始哼唱的少年,蘇愛愛一直都是知道歐陽是擅長唱歌的,但第一次這麽覺得他唱得是那麽恰到時候。
這首歌約是所有男生都會,阿單和小手也加了進來:“當你背上行囊,卸下那份榮耀,我隻能讓眼淚留在心底,麵帶著微微笑,用力地揮揮手,祝你一路順風,當你踏上月台從此一個人走,我隻能深深地祝福你,深深地祝福你,最親愛的朋友,祝你一路順風……”
月台上吹來夏至的風,掠過年少熱血的胸膛,帶著輕揚的歌聲,伴隨著開動的列車,飄向遠方。
慢慢地,火車看不見了,隻留下冰冷的鏽跡鐵軌,張牙舞爪地延伸到一個個未知的地點。
糖糖一下子蹲在地上,抱著鮮紅的哈達,放聲大哭。
青春就如這列火車般,風風火火地向著一個方向衝去。
伴隨著輕緩的歌聲,荒誕,溫暖,憂傷。
愛情就像窗外的景色,美麗的,或是荒涼的。
我們一直伴隨著,相擁著,卻又在一直——離它而去。
她們站在月台上,看著一個個悲歡離合,然後,該送小手和歐陽了。
小手在和學姐擁抱,平時嫌羞澀的擁抱,在這樣離別的月台,似乎是天經地義的,沒有人舍得上前打擾。
歐陽鬆開愛愛,擦了擦她眼角,笑她:“愛愛姑娘,別哭啊,你知道男人都怕心愛的女人哭啊!”
蘇愛愛笑著捶他一拳,她不敢問他是不是真的能按時回來,即使歐陽一定會回來,蘇愛愛都覺得這樣的別離滿是傷感,因為這裏是分分合合的車站,因為他要離開她一段時間,還因為歲月的分離——有她的校園將不再有他。
歐陽再次抱住愛愛,手緊緊地箍住她的腰,身子緊緊地貼在一起,蘇愛愛趴在歐陽的肩上,隻覺得滿是歐陽的味道,他在她耳邊輕輕說:“等我,我一定回來!”
她一下子就流下淚來,明明告訴自己不能哭的,可是看到他,就變得像個愛哭的小鬼,隻要他說句話,她就會流下淚來。
又是這個車站,又是這個月台,無數次,他送她走過,每一次都是他買比她晚的車票,他怕沒人送她,沒人幫她搬行李,他一定讓她先走。
獨獨這一次,她送他走。
火車即將開動起來,他站在門口,望著她,車門的關閉燈開始閃爍,遠方開始鳴笛……
突然,他扔了行李出來,自己也跳下了車,轟的一聲,火車就在身後開走了……
他坐在地上,支了兩隻手在身後,笑得像個地痞無賴,晃著兩粒淺淺的酒窩輕輕開口:“愛愛姑娘,還不來扶你老公一下!”一抬臂,抬起一隻手。
這一年,他沒有走。
這一年,小王子和狐狸的故事還在繼續。
啊,就這樣被你馴服!
回來的那天晚上,糖糖床鋪上的燈亮了很久,她抱著日記本一直在寫,但誰都沒問她到底記下了什麽。
後來,蘇愛愛也沒有問歐陽為什麽不走,或許歐陽自己也知道,如果這次走了很可能就無法回來了。
再後來,蘇愛愛在糖糖又開始抱著言情小說笑得像個花癡的時候問她,有沒有後悔過和小朋友在一起,如果不在一起,不就沒那麽難過了?
糖糖放下書,想了想,很認真地說:“不啊,怎麽會後悔呢?這樣的結果其實我早就猜到了,但是呢,人總是這樣,即使知道會受傷,即使知道是錯的,也還是會去做的,這就是青春哪!再說,不去試我怎麽知道後悔不後悔?”她說,“愛愛,我沒有後悔,一次都沒有後悔過!”
烈情:
你記得嗎?在我們小時候,經常會有人站出來批判80後,說我們自私,說我們叛逆,說我們追求名牌……但是,我卻覺得我們是最棒的,80後的都是最棒的!
——BY愛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