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瓣 笑著,笑著,就老了 第一章 改變世界個P

蘇愛愛再回學校的時候,才明白什麽叫洞中才數日,世上已千年。

一向心比天高的老錢甩了她的研究生,成功升級,據說癡狂地愛上了教經濟學的文弱書生,又據說此君不僅能把深奧的經濟學問題轉化成牛奶可樂的簡單原理,還彈得一手好鋼琴。

當梔子花的最後一瓣純白被泥土淹沒時,又有人陷入了愛情的廝殺。

秋天的時候,街道兩邊的梧桐樹樹葉落了一地,腳踩上去是“劈啪”的撕裂聲。

蘇愛愛在街角幫歐陽買皮蛋瘦肉粥,拎了倆塑料碗的粥轉身,一抬頭,寬闊的馬路對麵,宋小喬抱著一本書頂著蕭瑟的秋風獨自走過街角。

說句實話,蘇愛愛和宋小喬也算是認識多年了,但碰麵的機會還真不多,在這些日子她反複地想著,如果再遇到她,一定要上去狠狠刮她一巴掌的,或是,要大聲地惡毒地罵上一頓的……

可是在這一刻,在這左右分行的路口,在這喧鬧的街頭,她看著她抱著書,低著頭走在數米之外,單薄的身板在秋風中抖了抖,迅速抓緊了胸口的書,左右張望了下,轉臉的一瞬,一雙大眼無神且微凸,哪還有當年小孫燕姿的風采?蘇愛愛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甚至連歎氣的力氣都沒有。

“咱愛愛姑娘又在傷春悲秋了,嘖嘖,小小年紀的!”歐陽接過粥敲愛愛腦袋,“怎麽了?”

“啊?沒什麽。”蘇愛愛搖了搖頭,再轉頭的時候,街角的身影已經看不到了。

她想,那個穿著紅色羽絨服笑得張揚的女孩是不是同方歌一並逝去了呢?

蘇愛愛攏攏外套的領子。

南方的天氣似乎是沒有過渡的,春天和秋天都極短,炎熱剛過酷寒就來,唉,讓人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

“冷了吧,手放我兜裏……”歐陽一手拎粥,一手握住愛愛的手,手心貼手心,十指緊扣地放入自己大衣的兜裏。

“嘿,愛愛姑娘,我和阿單的設計被選中參賽了……”

“嗯。”

“比賽要是贏了,請你吃好吃的!”

“啊,我要吃壽司!燒烤!還有,蟹黃湯包,啊,還有……”

“蘇愛愛小朋友!你是小豬嗎?一次吃那麽多!”

“……”

爾後的幾天,江南又開始下雨,連下了一個禮拜。

歐陽要忙著比賽,蘇愛愛也樂得窩在宿舍裏,幾個女孩在校園網上下了韓劇,除了上課就是看電視,四張凳子圍著一台電腦,瓜子薯片鋪了一桌,日看夜看,連飯都不想出去吃。

蘇愛愛看到最後都有點混沌了,這個喊“快跳”那個喊“暫停”,劇情的發展都記不得了,事實上她並不是為了看電視,隻是不知道除了看電視她還可以幹什麽。

人真的很有意思,為電視劇裏的人物發笑流淚,憤憤不平,卻在現實中麻木地生存。

糖糖丟了薯片嚷嚷:“我去上廁所,暫停暫停,等我一下!”

老錢搶著鼠標,大聲歎:“關鍵時刻怎能三急!”

蘇愛愛嗑著瓜子不說話,小美笑:“孩子,快去吧,速去速回!”

糖糖鬱悶地跑入洗手間,眾人繼續看戲。

突然,糖糖在洗手間裏大喊起來:“啊,快來看!彩虹!”

一下子,老錢丟了鼠標,小美扔下瓜子,愛愛穿上拖鞋,三個女孩趿著拖鞋啪嗒啪嗒地衝進洗手間。

四顆大頭上下疊著擠在廁所狹長窄小的窗戶上,一起抬頭。

真的有一道彩虹!

隻是極淺的一道,並沒有傳說中的七種分明色彩,能辨認出的隻是赤中帶微微的亮黃和碧藍,浮在潤濕的天空邊上,沒有半圓那麽誇張的拱度,隻是小小的一個邊角,小心翼翼地綻放開,像微微扇動的蝴蝶的薄翼。

嘿,那真的是彩虹!

在宿舍洗手間狹小的窗外,蘇愛愛人生裏第一次親眼看見彩虹,不美麗,但出現在連綿幾日的雨後,出現在陰霾未散的天空,卻是——前所未有的感動。

小美拿出手機要去拍。

蘇愛愛趴在窗台上,連眼睛都不敢眨,眼珠子睜太大又微微地潮濕起來。

方歌,方歌,這幾日來,她反複地低念這個名字,從喉間開始發音,唇間吐出。

那個笑起來有細細的小米牙的孩子,那個會拉小提琴的少年,那個教會她不要忘記的男子。

那個——生命裏最初愛上的人……

他會不會看到這樣的彩虹,他如果能看到這樣的彩虹該有多好!該有多好!

會計學裏,材料的放拿總是有著一定的順序,First In First Out(先進先出),或Last In First Out(後進先出)。

The first memory is the last to go.

但是,方歌,你的記憶卻是最後一個倒出來的!

第一次愛情的記憶永遠是最後一個放走的……

當最後一道彩虹慢慢在天邊褪色時,蘇愛愛閉了閉幹澀的眼睛,決定把那個少年的回憶好好收起。

歐陽和阿單這兩個最佳拍檔,總算在大學的尾聲又風光了把,自動化的模型設計在省裏拿了個一等獎,等著領兩人做研究生的導師排成了隊,等著簽兩人專利的廠家也排成了隊。

頒獎會的時候蘇愛愛正好有課,一下課就看見歐陽遠遠地捧了老大一束鮮花靠在牆邊,百無聊賴地踢了踢腿。

蘇愛愛憋著笑,蹦躂著過去:“歐陽公子,誰送的花兒啊?”

歐陽回頭,拍了拍愛愛腦袋,沒好氣:“係裏給的,趕著來接你拿了就走了,你喜歡就趕緊快拿去,我提著這東西走了大半個校園,太丟人了……”忙不迭地把花塞愛愛懷裏。

讓歐陽這麽好麵子的大男人拿著花行走了大半個校區還真是夠嗆,蘇愛愛邊笑邊接過花。

又想起來了:“你不是說比賽贏了請我吃好吃的?”

“吃啊,馬上就去吃,今天晚上,阿單約了咱們一個師兄,簽專利合同,交給他代理!咱們要自己創業!”歐陽甩了甩腦袋,很是意氣風發。

蘇愛愛甩著手裏的鮮花大聲說:“啊,歐陽公子,你是不是要發了?您要是發了,我不就是富婆了嗎?”

歐陽笑得掐愛愛臉:“是,你是就小富婆了!”

蘇愛愛環著歐陽的胳膊,拍手:“那好,那好,我要是富婆了,要吃什麽吃什麽,想包多少個小白臉包多少個小白臉!”

歐陽站住了,兩隻手壓蘇愛愛臉頰,直壓得愛愛嘴巴噘起來,挑了眉,瞪了眼,裝得凶神惡煞:“蘇愛愛同誌,你敢!”

說完,他一把把愛愛抱起來,蘇愛愛雙腳離了地,瞟了眼周圍走過的人,有點不好意思,紅了臉,直蹬腿。

歐陽環著蘇愛愛的腰,他說:“蘇愛愛同誌,我慎重、莊重、嚴重地警告你!這往後,鮮花,你的!鈔票,你的!你!我的!”

在這傍晚的校園,這個高大帥氣的男生站在葉落的銀杏樹下如是說,那個嬌小清秀的女生在人來人往的學生潮中捂上羞紅的臉。

嘿,誰說年少輕狂的愛情不是最最動人的呢?

事實證明年輕企業家不是懂技術就能成功上位的,歐陽和阿單的合同一簽,那師兄反倒騙著了專利權,靠著這研發跑去北方騙吃騙喝了。

這一年,S大自動化的“蓋茨”和“鮑爾默”就這麽被扼殺在搖籃裏了。

蘇愛愛慶功酒沒喝到,變成在宿舍裏喝解晦酒。

大四的男生宿舍基本變成三不管地帶,搬離的人每天都有,人員變動太大,阿姨都不過問了。

拚了四張桌子,啤酒花生、雞翅燒烤攤了一桌,蘇愛愛不好意思坐**,就著歐陽搬給她的板凳在桌旁坐下。

小手千辛萬苦追來的學姐也來了,人倒是很大方,一進門就幫小手疊被子,又收拾了衣服去水房了。

蘇愛愛看得十分汗顏,被喚起了少有的閑妻良母之心,瞟了瞟頂上歐陽的床,吞吞吐吐地開口:“那個,你有啥要我服務的?”

歐陽睨她:“得了吧,你到時沒把我衣服給碎屍就不錯了”倒了果汁給她,“小祖宗,您就負責吃喝吧!啊!”

今晚大家的興致都不高,個個低了頭,圍著桌子坐著,前所未有的安靜。

阿單啪一聲開了聽雪花啤酒,遞給歐陽,開口:“兄弟,這次是我對不起你,死活不該拉著你簽合同,靠,沒想到自己人也會騙自己人,你要打還是要怎麽著,都隨便!”

蘇愛愛低頭喝果汁,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阿單向來就是重義氣的人,自己不會騙兄弟,也堅信兄弟不會騙自己,正因為這樣廣交朋友,但沒想到這次居然是被自己的師兄騙了。

說句實在話,蘇愛愛也想不通,都一個學校出來的,至於向自己人下手嗎?

歐陽冷笑:“就是自己人才好騙,這年頭,中國人騙中國人,師兄騙師弟,老師騙學生,騙子多了!”接過啤酒,仰頭,喉結一動,咕嚕了一大口,抹了嘴,拍阿單肩膀,“嘿,是兄弟就別道歉了,有什麽好道歉的!要我是你也還不是會被騙?大不了,咱就從頭找工作唄!來,幹!”

阿單二話不說接過啤酒,仰頭幹了。

男生之間的感情和女生之間的就是不一樣,喝個酒都那麽熱血沸騰!

蘇愛愛看得都忘了喝果汁了。

“唉!”這回輪到小手歎氣了。

小手一腳翹在桌腿上,一手剝著花生,唉聲歎氣:“得了,最近他媽的什麽事情都讓咱遇上了,別說工作了,我媽讓我六月一到就立即打包回家!”

小朋友把杯裏的果汁喝光,偷偷倒上啤酒,問:“為什麽?那你女朋友怎麽辦?”

小手又歎了口氣,身子前傾,指間的花生皮稀稀落落掉了一地的雜亂,他看了看門口,遮著嘴小聲說:“還不是我媽!不喜歡心儀,說我不經她同意隨便找了個外地的,非要我分!”

小朋友咂了口啤酒,似懂非懂地哦了一長聲,被阿單打了腦袋。

阿單眼睛一亮,對小手說:“哎,我來告訴你一法子!”按了按小朋友的腦袋,“你就和你媽說,你喜歡上咱小朋友了,非君不娶!”

蘇愛愛一口果汁差點嗆著,歐陽笑著遞了紙巾。

小手站起來要打阿單:“你出什麽餿主意啊,我媽非血管爆炸不可!”

阿單躲歐陽旁邊,直喊:“莫打,莫打!”

歐陽拉了小手坐下,指指阿單:“我知道他意思,阿單是說先刺激你媽一下,你就先變成個斷袖,然後再告訴你媽你最終走上正途和你家何心儀在一起,相比之下,你媽她老人家肯定無比欣慰,就不管你了,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以毒攻毒!”

蘇愛愛目瞪口呆地看著歐陽,她怎麽就不知道她家歐陽公子有那麽多餿點子!

小手坐下來,氣得晃腿:“你就瞎說吧,我媽到時非把我打成個斷臂不可!”又灌了口啤酒長長歎了口氣,“嘿,你說這畢業咱不是想了那麽多年了嗎?算了那麽久了嗎?到現在我都恨死畢業了!”

大家又都安靜了,小手腿擱在桌架上晃著,老木桌被他晃得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桌上的空酒瓶磕磕地撞著桌麵,這個狹小的空間仿佛下一秒就會崩塌下來……

蘇愛愛低下頭,晃著杯子,其實她也很擔心,她想著歐陽畢業了是不是也要離開,他的家人會讓他留下來嗎?她又不敢去問。

她走過校園的每一條小路都會不自覺地感慨,明年這時候,這個學校裏就不會再有歐陽的身影了,在這處處充滿他影子的地方,在這布滿他們手牽手留下的足跡的地方,讓她該如何平靜地走下去?

唉,如果能一同畢業就好了!

杯中的**晃得濺到了褲子上,一張白紙輕輕地蓋上,蘇愛愛抬頭,看到歐陽支著頭看著她,他什麽也沒說,隻是笑著伸出手摸了摸她的發。

“哎,回來了!”小手的學姐抱了一盆衣服進門。

小手立即丟了花生,跑去接盆,嘴裏喊著:“看看,把咱媳婦兒累的!”

學姐臉紅,塞了盆到他懷裏啐:“什麽媳婦!誰是你媳婦!”

“好,好,那你說!你說是什麽就是什麽!”

“……”

兩人說鬧著走到陽台上晾衣服去了,蘇愛愛在室內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透過窗戶能看到兩人臉上甜蜜的笑,一個遞衣服,一個掛衣服,小手嬉皮笑臉的,似乎剛才在唉聲歎氣的根本不是他。

蘇愛愛透過玻璃看著這樣的兩人,明明是如此幸福的時刻,為什麽她看在眼裏,心裏卻在疼痛呢?

就好似看見春天枝頭搖擺的粉紅桃花,美麗,芬芳,下一秒都被吹散在風裏……

蘇愛愛抓了把花生,捏在手心裏玩著,問小朋友:“那你呢?畢業後回西藏?”

小朋友停住杯子,點了點頭:“嗯,不讓留下來。”說得很平靜,卻仰頭把杯中剩餘的啤酒一飲而盡。

阿單拍了拍小朋友的頭:“不留下來也好,回去包分配,在這兒找工作還要看臉色,又是要有經驗,又是要研究生!靠,那讀大學讀個P啊!”

阿單那模樣活像S大欠了他巨債一樣,事實上他還拖欠了S大很多學費自己拿去花了,蘇愛愛立即笑倒在歐陽懷裏。

小朋友搖頭晃腦:“那你們去考研吧!”

不說考研還好,說到考研阿單就一肚子火,他父母是死活想他繼續讀,他自己是死活不想再讀書了。

阿單敲小朋友腦袋,像悶冬瓜一樣發出咚咚聲:“你剛才那話再問一遍!”

小朋友摸著腦袋苦著臉,結結巴巴又問了一遍:“那……您去考研?”

阿單大聲地呸了一聲:“你考研!你爸考研!你媽考研!你全家才考研呢!”

蘇愛愛笑得直抖,花生掉了一地,歐陽低了頭笑著幫她撿花生,啪的一聲,把花生敲桌上,裝出很義憤填膺的樣子:“真是奇怪,好多單位,說是就隻招研究生博士生,嘿,我就不懂,這研究生博士生,能比我們更會喝茶,更會收錢嗎?”

蘇愛愛直點頭,拍歐陽公子的胳膊:“不對,不對,你比研究生還多會一項!”

歐陽斜眼:“哪項?”

蘇愛愛坐直身子一臉認真地回答:“你比研究生博士生更會唱小曲兒,哦,忘了,還會跳舞,關鍵時刻,一個頂仨!”

眾人一下子都笑了,小手領著學姐回來正好聽到這話,笑得靠在門邊上直不起腰來,歐陽裝模作樣地去敲蘇愛愛腦袋,阿單趕緊拿花生殼砸歐陽,蘇愛愛抱著頭直躲。

鬧完,歐陽捋捋格紋線衫的袖子,一下子站起來,舉起酒杯:“好,兄弟們,決定了!S大騙了咱四年,咱要用S大教咱們的知識騙社會一輩子!”

“好嘞,騙社會一輩子!”阿單站起來舉杯。

小手放下盆來拿酒杯,小朋友喝多了也跌跌撞撞地舉著酒杯站起來,蘇愛愛和學姐也伸長了膀子舉杯,即使沒有喝酒,臉上也是紅光一片。

大家喊著:“幹杯!”

那些液態頃刻就被灌入了熱騰騰的胸膛。

也不知道是喝了多少,罵了些什麽,聊到了幾點,到最後小朋友抱著被子靠著床柱睡著了,學姐趴在桌上,小手枕在學姐腿上,仔細看去眼角似乎還有未幹的淚痕,淺淺的一道,像初生的眼紋。

蘇愛愛靠在歐陽肩膀,歐陽動了動,她睜開了眼,歐陽指指桌上的煙盒:“愛愛姑娘,今天能破戒一次不?”睜大了眼睛,水光泛泛的,活似隻討人憐愛的貓兒。

蘇愛愛想一本正經地說不的,卻說不出口了,畢竟這群男生一起抽煙喝酒的日子能剩多少呢。

她點了點頭。

歐陽不在愛愛麵前抽煙,拿了啤酒、煙盒走到陽台,拍了拍本來就站那兒發呆的阿單的肩,遞過去一聽啤酒、一根煙。

兩個最好的兄弟互相點了煙,背靠在欄杆上,大口一吸,吐出來,一下子飄散在風裏。

蘇愛愛坐不下去,站起來,走到陽台上,才一伸腳就踢到了一隻灰不溜秋的臭球鞋,她笑起來,果然是男生的宿舍。

歐陽轉過身,取了衣架上的外套給愛愛披上,開口又是數落:“也不嫌冷,到時感冒的又是你!”

蘇愛愛攏了攏大外套,嘿嘿傻笑。

三人就這樣趴在陽台欄杆上,秋末的風還是凍人的,刮在臉上硬生生的疼。

夜晚的大學校園有種安寧的美好,打水的人拎著花花綠綠的水壺走過,對麵的女生宿舍還在閃著燈,偶爾聽到一兩聲女生尖細的高音,還有男生的破鑼嗓子,高亢不已,隔壁仿佛飄來泡麵混著後街油炸食品的味道,頭頂學姐剛曬的衣服還在滴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盆裏,樸實的肥皂香隱約在空氣中浮動……

這裏就是踏上社會前的最後一片淨土,如同母親的子宮,溫暖,祥和,曾經盼望著離開,但也隻有離開了才會懂得懷念。

蘇愛愛趴在欄杆上,頭枕在交疊的手背上,漫無邊際地想著。

突然,阿單狠狠吸了口煙,轉了頭,探出上身,用盡全力大聲喊:“老子不會做那樣的人!老子要改變世界!”

不會做欺騙人的大人,不要麻木地生存,要用自己的雙手改變世界,那時的少年似乎都是這般想的吧,如此勇敢地憑著這股蠻勁奮力闖**。

“操,這麽晚了,不睡覺啊!”

“還睡不睡了,還睡不睡了!”

“……”

這嗓子一喊,宿舍樓左鄰右舍似乎都冒出人來了,罵聲一片。

唉,大四的畢業生似乎心裏總憋著一股氣。

歐陽低低地笑,踩滅煙頭,轉身,一把扔出手裏的啤酒罐,劃出銀色的拋物線。他喊:“我操!改變世界個P!”聲音大到有點嘶啞。

當的一聲,易拉罐擊落在水泥地上。

“哈……”阿單笑著去扳歐陽脖子,歐陽拿手去擋,這片星空下,這個校園裏,兩個大男生就這樣嘻嘻哈哈地哄鬧著,似乎拋去了所有煩惱,一如兩個執著遊戲的孩童,純真地笑著。

蘇愛愛把碎發撥到耳後,站在一片,看著這樣的兩個人,不禁眼眶發熱。

很久之後,久到,歐陽和阿單都記不起來兩人有這樣用力地嘶吼過。

蘇愛愛再提及這事,阿單點了根煙,笑:“以前我跑出去和朋友聊天,我媽常說我:你不要老是去和人家談人生啊!”吸了口煙,吐出來,“現在,我晚上跑出去見朋友,我媽又說了:你們出去談,就不能談談人生嗎?”

此時,蘇愛愛已是個淑女,捂住嘴笑起來,歐陽喝了口茶,摸摸耳朵:“嘿,談人生?早就戒了!”

歐陽拍了拍腿,一笑又露出圓潤的虎牙:“要我說是,十年前,我說真話,人人當我說假話;十年後,我睜眼說瞎話,偏偏人人都當真啊!”

再次提起不無心酸,但這又都是後話了。

就這樣,那個秋末的夜晚,那兩個吼著“不要做那樣的人,要改變世界”的大男孩不久都慢慢地成長了,成長到忘記自己說過的話,成了不想做的“大人”……

烈情:

你照鏡子的時候會不會突然地問自己:“這個人是誰呢?”有很多東西似乎是當時就能發現的,例如,額頭上的痘子、眼角的幹紋……但也有很多東西都是當下覺察不到的。我曾沾沾自喜地滿意著現在的自己,但在某一天,突然回頭,卻發現我早已失去了某些東西,那不是嬰兒般滑膩的肌膚,也不是茂密的青絲……而是某些無法言喻的東西,拋棄的時候以為沒什麽大不了,但後來卻發現都無法挽回了。歲月就像細沙一般,悄悄地,將那年的我們無聲無息地掩蓋了,連一絲紋路都不曾留下……

——BY愛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