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戀愛是項體力活

每年六七月,梧桐樹開花了,跳樓潮也開始了。

複習周裏的一個夜晚,據說隔壁女生樓有人在樓頂鬧自殺。

據說阿姨去了,領導去了,救火車也呼嘯著去了。

當救火車過的時候,蘇愛愛睜了睜眼,撐起床,聽見下麵糖糖打呼嚕的聲音又繼續睡死過去。

513的一群“覺皇”稀裏糊塗地睡了一夜,才發現錯過了特大新聞。

第二日,女生樓再一次轟動了,從一樓傳到五樓,從左鄰傳到右舍,沸沸揚揚。

版本A:昨天晚上,六號樓有個大四的女生因為四級沒過在樓頂要自殺。

版本B:昨天晚上,六號樓有個大四的女生因為失業在樓頂要自殺。

版本C:昨天晚上,六號樓有個大四的女生因為失戀在樓頂要自殺……

最後,另一名某大四的女生做了淡定的總結:“一個本科生大學四年學習生涯,學校裏沒有出過一次跳樓的那才叫奇了怪了!”

晚上的時候,蘇愛愛窩在被子裏和歐陽打電話,歐陽邊漱口邊說:“跳樓?不知道,昨天被阿單拉去隔壁打牌,回來倒頭就睡,小朋友半夜吃泡麵的聲音我倒是聽得清楚。”

蘇愛愛笑起來,本來很沉重的心情被他這麽一逗一下子轉移了。

夏夜裏窗簾拉了一半,微涼的風送進來,吹動了碎花窗簾的邊角,遠處男生樓好像熄燈了。

蘇愛愛裹了裹被子問:“熄燈了,你睡了嗎?”

話筒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歐陽說:“還沒,剛上床。你還不睡?”

蘇愛愛今天一天聽了無數傳言,女生樓就沒有一個說是不鬧鬼的,愣是嚇得睡不著,又不好意思說,隻能纏著歐陽說話。

歐陽在另一頭低聲笑起來:“漫漫長夜,愛愛姑娘無心睡眠哪!”

這句話是《大話西遊》裏至尊寶對白晶晶說的,原來版本是“晶晶姑娘無心睡眠”,被歐陽一改,倒讓愛愛躲在被子裏笑起來,想笑又不能大聲地笑,憋得哧哧的。

歐陽數落她:“好了,好了,別憋著了,愛愛小朋友,給你一分鍾的時間,掀開被子深呼吸一下,本來就不聰明,一缺氧還得了!”

蘇愛愛臉一熱,果真掀了被子透了口氣,孫小美的MP3還在對麵床閃著瑩瑩的光,糖糖在下麵翻了個身,床板吱呀一晃,手機還捂在懷裏——滾燙。

裹回被子,兩人又互相數落了一下,突然,阿單的聲音出現在電話裏,學著歐陽的語氣:“愛愛小朋友,我聽說你們六號樓晚上的時候老是會有白衣女子在走廊裏徘徊,天幹物燥,小心火燭……啊……”

最後全化為一聲慘叫,騎士再度搶回電話。歐陽罵了一句“滾”,踢了阿單一腳,把他踹回下鋪。

阿單在後麵呼喊著:“知否,知否!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歐陽的宿舍裏笑倒了一片。

蘇愛愛有點不好意思了,說著:“我要睡了!”

歐陽在那頭倒是一點影響都沒有,仍然是和聲說著:“嗯,晚安!”又像是想起來了什麽,說,“我手機不關,你……睡不著就打過來。”

蘇愛愛心怦地一跳,輕輕地嗯了一聲,道了晚安,掛了電話。

有人說:“沒有男人,我一樣能過得很好!”

有人說:“為什麽要有男人?還是女人和女人相處比較自然,方便!”

事實上,有些話是隻能和女朋友說的,有些話是隻能對男朋友講的。

寂靜的夜裏,夏蟲在外麵的枝頭上一聲一聲低低地鳴唱,閃著光的手機屏幕映出熱哄哄的臉龐,嗒嗒地點著電話簿,一個個的人名看下去,按到了一個姓名突然就停著不動了。

這個人說過:“我不關機,你隨時打過來都沒關係……”

這般的情況,即使是好如烈情般的死黨,打過去,也肯定要被數落成:“你啊,多大一個人了,還怕這個,快睡覺!”

而今,在這個世界上,在這個城市裏,在某個角落,有一台手機是專守著你而閃著光的;有一個他,會害怕你的害怕;有一個他,會擔心錯過你的消息;有一個他,是為了你二十四小時開著機的……

親愛的,那無數個深夜裏,有誰的手機曾為了你而亮著?而你的手機呢?又是為誰而默默地亮過?

女生宿舍說得最多的永遠都是男人與——鬼。

蘇愛愛宿舍最近似乎是與鬼杠上了,老錢從男友那兒搜刮來了日本恐怖片,四個女生擠在一張**邊尖叫邊看。

老錢幹脆摘了隱形眼鏡:“好了,朦朧才是硬道理!”

糖糖、小美、愛愛立即效仿,四隻大瞎子眯了眼看得起勁。

糖糖一把搶了愛愛遮在臉上的抱枕:“看,看,說好了一起看,不許使用道具!”

過了一會兒,小美笑起來,指了歪了脖子的愛愛:“你幹啥啊你,正臉也不朝屏幕的!”

愛愛偏了腦袋,死活不回頭,板了聲音:“誰用道具!我這叫假動作,不用正眼,用餘光瞟!”

四個活鬧鬼折騰到淩晨,躺回各自**。

過了一會兒,愛愛說:“我想上廁所了,誰要去?”

小美說:“我都想了很久了!”

糖糖說:“我也要去,以防萬一我想去的時候你們都睡了!”

老錢說:“你們這群沒出息的,統統下來,排隊上廁所!”

如廁完畢,黑漆漆中,四人摸回**。午夜兩點,掛在門邊的電話響了,比催魂還厲害。

老錢說:“剛才最後一個上床的去接!”

糖糖苦臉:“堅決不接!”

響了三分鍾,一個人也不下床,於是——自動斷了!

小美說:“會不會有人整咱們!”

愛愛說:“阿單老說咱們樓晚上有鬼!”

糖糖說:“媽呀!午夜凶鈴!”

老錢一下子跳起來:“豈有此理,我不害人就很對得起廣大市民了,都欺負到咱頭上了,一個個的仇人,男友電話全送上來,今晚,老娘不睡了!哇哈哈哈哈……”

奸笑聲可謂回**在六號樓宿舍許久許久……

阿單宿舍不幸成為老錢的第一打擊對象,蘇愛愛披了外套被迫撥號,心裏阿彌陀佛,歐陽公子,不是我的錯,冤有頭債有主,你去找老錢!

電話那頭響了很久,終於被人接了,對方喂喂喂了半天,是小手的聲音,老錢好本事,硬是不說話,蘇愛愛一宿舍捂了嘴,想笑又不敢笑,都鉚足勁憋氣。

對方掛了電話,513一幹“女鬼”迅速哈哈哈大笑。

老錢繼續重播,不把阿單撥下來,她是不會死心。

電話依舊響了很久,果然是阿單接的,看來男生宿舍都醒了。

阿單一“喂”,老錢就開始放手機裏小孩子咯咯咯的鈴聲,蘇愛愛蹲在旁邊頭皮都發麻,這個世上果然是沒有最變態,隻有更變態。

小孩子笑了很久,阿單終於爆發了,大聲罵:“操,見鬼吧!”甩了電話。

糖糖笑了出來,趕緊被老錢捂住嘴。

背景是小手的聲音:“媽的,到底是誰啊,小朋友,去掛電話!”

小朋友的聲音:“我不去,歐陽去!”

蘇愛愛聽到歐陽困頓的回答聲,一下子微笑起來,然後是拖鞋的嗒嗒聲由遠至近,歐陽聲音說得很快:“喂,你好,這裏不是火葬場,這位朋友,有事請撥110,無事請繼續去死,謝謝合作!”啪的一聲掛了電話。

蘇愛愛蹲在地上,笑得站不起來,那歐陽是最愛睡覺的,這下肯定火死了,小美探了腦袋出來,直歎氣:“唉,有你這樣的女朋友嗎?自己男友被整,比誰都樂!可憐的歐陽同學……”

第二日,熊貓眼愛愛遇上了站在樓下同樣熊貓眼的歐陽。

蘇愛愛見到歐陽想起昨晚就笑起來。

歐陽接過熱水瓶,掐了蘇愛愛下巴一把:“笑什麽,那麽詭異!”

蘇愛愛諂媚:“您老昨夜睡得可好?”

歐陽打了個大哈欠:“不說了,接了一晚上的鬼電話,小朋友又說了一夜的夢話,今一大早又被老頭的太極打起來了!”

話說S大每個班的輔導員抓逃課叫起床可謂風格各異。歐陽他們係換了輔導員,是個很有意思的小老頭,據說要采用春風化雨露式的溫柔教育,每每一早不是去掀被子,而是拎了一收音機,往男生宿舍樓下一站,開了最高的喇叭,開始打太極,慢慢悠悠地打上個全程,男生一個個全被吵下樓了。

蘇愛愛天生不是騙人的料,愣是憋不住了,哈哈哈抱著肚子笑起來,歐陽偏了頭,晶亮的眼睛一骨碌:“蘇愛愛,你可別告訴我昨天的電話和你有關!”

蘇愛愛趕緊腳底抹油——溜。

天生四體不勤的蘇同學哪裏是歐陽兄的對手,被歐陽一聲:“小賊,哪裏跑!”抓到懷裏,兩人一下子貼得親昵。

初夏裏,木槿嫣紅的花在綠葉裏攢動,一對小情侶站在綠意搖擺的樹蔭裏。

微風吹動薄薄的衣料,箍在手臂上的指突然很熱,那人眼裏的光芒突然滾燙得灼人。

蘇愛愛心裏揣了個小兔子,正以五十米一步的速度滿場狂蹦。

歐陽身上的皂香,口腔裏的薄荷涼,鼻尖花朵的芬芳……所有的感官都變得異常明銳,心激烈地跳著,內心深處卻又惴惴不安。

兩人這樣僵持了很久,校園裏,自行車丁零零地擦過身邊,遠處的教學樓開始打鍾了,食堂屋頂的煙囪開始冒出嫋嫋的炊煙……

歐陽縮回手改揉蘇愛愛的腦袋,一手拎了水瓶,一手把蘇愛愛拉到自己左邊,淡淡地說:“走路橫衝直撞,沒個心眼!”

蘇愛愛低了頭,不說話,臉上一片紅暈,呼,剛才差點……差一點點……就是傳說中的……KISS。

歐陽看了看表:“晚上我要去六階自習……”

蘇愛愛抬頭咦了一聲,歐陽挑了挑細眉,拍蘇愛愛腦袋,好笑:“親愛的媳婦兒大人,您是不是覺得我天天不用讀書,成績還能在年級前三甲?”

蘇愛愛點頭。

歐陽接著說:“您是不是覺得我天天在外麵吃飯喝酒打牌瞎混,屁股後麵還有一群小姑娘跟著,風光無限?”

蘇愛愛繼續點頭。

歐陽說:“您是不是還覺得我父母一定倍兒慷慨,每月給我一大堆銀子隨我吃喝玩樂?”

蘇愛愛使勁點頭!

歐陽一把掐了蘇愛愛兩個臉頰,哭笑不得:“你們女人都在想什麽啊,這怎麽可能!你是不是什麽菠蘿包上的女人看太多了!”

蘇愛愛一本正緊糾正:“錯!錯!是麵包樹上的女人!你不學無術!”

歐陽敲蘇愛愛腦袋:“誰不學無術!少給我看這些傷春悲秋的,到時候又拿我做實驗!”

蘇愛愛笑嘻嘻:“不敢不敢!”考“言”專家可是她們糖糖。

兩人走上一段,歐陽歎口氣:“我聽一個畢業的學長說過,大學裏最後悔的事是沒有好好讀書。我並不想這樣。說著社會不公,用自殺來解決問題,其實隻有提高自己才能有資格說改變!俗話說打倒上層建築的本質就是打入敵人內部!”

蘇愛愛點點頭:“知道,屈服也是種反抗!活著比死了要更勇敢!啊,有的人活著,有的人已經死了……”

歐陽走在前麵一步,回眸一笑:“蘇愛愛,你現在是不是特別崇拜我?”

蘇愛愛認真地點頭:“我現在特別地崇拜你!”

歐陽哈哈地笑起來,回身牽了蘇愛愛的手:“再往前走走?”

她說:“好!”

又過了十分鍾,她說:“歐陽!”

“嗯?”

“我發現談戀愛真的很減肥,老是這樣走來走去,我都可以把學校地圖畫下來了!”

“……”

蘇愛愛回去後和烈情聊天:“你說為什麽談戀愛就是走路呢,走來走去,路都要踏平了!唉,這年頭,談個戀愛還得體力好!”

烈情說:“哈,戀愛的開始都是這樣的,你還想怎樣?有個人願意陪你踩踩小馬路,談談小理想,再等個幾年,你上哪兒去找這樣單純的男人?目的相當明確,要不結婚,要不上床!”

多年後,蘇愛愛無意中閑聊,聽見一個男性同胞抱怨:“大學戀愛都累死了,真沒勁,成天就是走路!”

她那一刻才恍然大悟,在那片綠蔭下,有個人拉著你的手,踏過一塊塊青磚石板,心甘情願地陪伴你走過人生中的這一程,竟也是一種極純淨的幸福。

那段路上,說過些什麽,為了什麽抱怨,為了什麽笑過……都已經慢慢模糊了,隨手撿起腳邊的一片綠葉夾進書頁,多年後無意間翻開,原來——依舊淺碧。

考試一結束,暑假就到了,火車票變得一票難求,還好滬寧線比較通暢,愛愛的票都是方歌幫忙買好的。

臨走的時候,歐陽肯定是要來送的,阿單拖了小朋友特意來觀賞某人送人,在一邊興災樂禍:“俗話說‘送君千裏,終須一別’,這兩位兄台,這送都送了一個月了!”

歐陽甩了愛愛的行李,阿單小朋友懷裏一人塞一個,裝得很凶:“少囉唆,來了就得做苦力!”

自己拎了最沉的箱子,皺了皺眉:“蘇愛愛小朋友,你這是搬家哪!”

蘇愛愛輕鬆地拎起自己的小包包,笑得不懷好意:“你說要送的,我當然拚命塞!”

歐陽同學無語望蒼天,說得語重心長:“戀愛是項體力活啊!”

蘇愛愛笑得比包租婆還狠,拍拍手:“開路吧,小長工!”

站台上,情侶還真不少,阿單看完戲心滿意足地領了小朋友回去補覺。

歐陽拉了拉蘇愛愛的手:“長點心眼,別老瞎瘋瞎跑!”

蘇愛愛點了點頭。

“我晚上打電話給你!”

蘇愛愛繼續點頭。

歐陽無奈:“蘇愛愛地主婆,你是否該給長工點獎賞?”

地上的鐵軌鏽跡斑駁,站台上人來人往,各種表情都有,乘務人員吹起了哨子。遠處,有列火車進站,霧靄茫茫中,亮起了兩個光點……

有個女孩踮起腳,偷偷地貼在男孩臉頰上印下匆忙一吻……

是誰在偷偷紅了臉頰?又是誰在霧靄晨光中笑靨如花?

車門自動打開,歐陽推了蘇愛愛進去,比了個手勢:“到了打電話給我!”

蘇愛愛找位置,一抬頭,後麵的座位宋小喬和方歌坐在一起。

方歌微笑,站起來,伸手接過愛愛的行李,蘇愛愛低聲說:“謝謝!”

火車開始轟隆隆地開動,車廂裏的人嘰嘰喳喳,有人大吼著:“讓一讓!”有人在吵:“這位同誌,你怎麽瞎坐啊!”小孩子開始大聲哇啦,宋小喬說話的聲音就在後方……

蘇愛愛不說話,有些東西如果沒有看到就慢慢淡忘了,但看到了才發現心中有個地方還是會習慣性去在意的,這都是沒有辦法的,強迫不來。

歎了口氣,把小包放在座位旁邊,啪嗒一聲,側麵口袋裏一條銀藍掉落下來,輕輕撿起——唉,還有誰能在她包裏塞這樣的荷氏薄荷糖?

她回頭的時候,站台已經遠了,憑著熟悉還能找到依稀的身影……

在一個童話裏,狐狸對小王子說:“你看,看到那邊的麥田了嗎?我不吃麵包,麥子對我來說一點意義也沒有。麥田無法讓我產生聯想,這實在很可悲。但是,你有一頭金黃色的頭發,如果你馴養我,那該會有多麽美好啊!金黃色的麥子會讓我想起你,我也會喜歡聽風在麥穗間吹拂的聲音。”

一年前的蘇愛愛拖著沉重的背包走入這個陌生的都市,陌生的站台,陌生的方言,陌生的人流,所有的陌生讓她巴不得四年之後和這個城市老死不相往來。

一年後的蘇愛愛沿著銀藍的外皮撕開一條薄荷糖,清冽的香氣染上指尖,其實這個站台依然是陌生的,隻不過因為今天有個男孩為她駐留過這裏,從此以後變成了她蘇愛愛的麥田,即使以後聽見這個城市的名字她都會立即想起她的小王子來……

烈情:

我一直覺得車站是個很神奇的地方,一條條斑駁的鐵軌像掌心的紋路一般錯綜延展開去,卻又那麽井然有序地運作著。誰和誰相遇,誰和誰擦肩而過,一不小心轉了軌道就已是另一個終點。我曾說過愛情是多麽痛苦多麽複雜的事啊,我曾說過再也不想談戀愛了,可是,終有一天心會慢慢地再次跳動起來,然後,向著終點的溫暖直衝而去……

——BY愛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