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要走進那個世界的中心,

要站在雲端之上,去替他俯看那世界的風光。

1

第二天南風回了一趟家。

南歌提前知道他要回家,高興得很,牽著一隻金毛跑到別墅大門口等他。

南風並不理解南歌對他的討好,他覺得沒必要,甚至,他有點兒反感。

一家人吃飯時,南歌眼巴巴地望著南風,欲言又止的樣子,連南爭鳴和呂姨也像是有話要說。

南風停下筷子:“爸,您是不是有什麽事?”

南爭鳴笑了笑,看向南歌:“小歌,你不是有話要對哥哥說?”

南歌撒嬌地眨著眼睛:“哥哥,我報名了T市青少年網球比賽,比賽下個月進行,你能不能……去為我加油呀?”

南風都不帶猶豫一下,直接拒絕:“我沒空。”

南爭鳴輕輕拉下臉:“你能有什麽事?忙得連自己親妹妹也不管了?”

南風有點兒無奈,搖頭道:“南歌她吃不了苦,不要練了。”

南歌連忙說道:“我能吃苦的哥哥,不信你去問教練!”

南爭鳴也點頭:“小歌的心誌還是很不錯的,這點隨我,哈哈……我們南家的風水是怎麽回事,一個兩個的非要當運動員,吃苦受累不說,到時候練得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看你們後悔不後悔。”

南歌:“爸爸,我就要打網球嘛!”

“好好好,你想怎麽玩就怎麽玩,好了吧?”

南歌甜甜一笑:“嗯!”

南風的牙都快倒了。

他最後還是沒答應去看南歌的比賽,不過回到房間之後,他仔細看了“T市青少年網球比賽”的章程。

網球比賽分專業組和業餘組,每個組三個年齡段,每個年齡段共設置男單、女單、男雙、女雙、男女混雙五個項目的比賽。

比賽時間是7月9日到7月20日,今天是報名時間截止日。

南風托腮沉思幾秒,最後移動鼠標,點擊了屏幕左下角的“報名”按鈕。

小升初考試漸漸逼近,陸笙在學習上反而更加放鬆了。用徐知遙的話說就是“大勢已去”,再努力也沒什麽用,所以就不怎麽用心了。

想想竟然覺得蠻有道理……

陸笙有點兒好奇:“你爸媽都不管你嗎?”

“他們管不了我。”

“管不了是什麽意思?”很難想象一個十三歲的小孩兒有什麽管不了的。

然而徐知遙沒再解釋。

從發準考證那天起,南風就給陸笙和徐知遙放假了,可是兩人又來了樹青體校。南風有點兒奇怪:“不是放假了嗎?忘了?”

陸笙不好意思地撓頭:“南教練,我習慣了,一天不訓練,身上就癢癢。”

“你呢?”南風狐疑地看著徐知遙,“你也想主動加練?”真的,打死他也不信徐知遙會做這種事。

果然,徐知遙瘋狂地搖頭:“不不不,南教練您千萬別誤會,我今天就想在場邊坐著看你們練,這是我在樹青體校最大的心願!”

這心願真是……誌存高遠。

陸笙問南風:“南教練,你怎麽也來了?”

“我啊——”南風輕輕挑了一下眉,“我有點兒無聊。”

徐知遙果然坐在場邊,八風不動,南風就帶著陸笙練雙手反拍。

一般來說,職業網球選手隻能習慣其中一種,要麽單反要麽雙反。陸笙目前處於入門階段,南風倒也不著急給她定型,左右兩手的單正、單反、雙反都練著,看看怎樣更合適。

休息的時候,陸笙和徐知遙交流準考證信息,兩人赫然發現,他們的考場在同一所學校……

“孽緣啊,孽緣!”徐知遙嘖嘖搖頭。

南風輕輕扇了一下他的腦袋:“臭小子,你知道什麽叫‘孽緣’嗎?”

陸笙坐在南風身邊,捧著一瓶礦泉水喝——從那次要求她喝礦泉水之後,南教練每次來訓練,都會帶好多礦泉水,數量視訓練量而定。學校小賣鋪的胖大叔每次看到南風都像看到財神爺一樣。

陸笙一邊喝水一邊問南風:“南教練,我考試結束後可以過來訓練嗎?”

南風說:“你們幾點考試結束,我去接你們,正好有點兒事要和你們說。另外,徐知遙,到時候把你家長叫來。”

考完最後一科英語,陸笙從考場走出來時,她看到徐知遙站在樹蔭下等她。也不知他等了多久,看起來似乎有些不耐煩,書包提在手上一**一**的,陸笙仿佛聽到了裏麵文具的哀號。

陸笙走過去問道:“你提前交卷了?”

“嗯,走啦走啦。”徐知遙說著,推了一把她的肩膀。

在陸笙的意識裏,提前交卷都是優等生的特權,於是她有些羨慕:“你,題都會做啊?”

徐知遙特豪邁地搖頭:“不會!”

陸笙有點兒不能理解:“不會做為什麽要提前交卷?”

徐知遙奇怪地看她一眼:“不會做才提前交啊,會做的話我就做了。”

兩個人在世界觀上產生了強烈分歧,於是也就撇開這事兒不談了。他們擠在嘰嘰喳喳的人群中走出學校,外麵等了好多家長,密密麻麻的,黑腦袋擠在一起,像一群大螞蟻。

徐知遙帶著陸笙,在家長群的外圍,找到一個正在吃冰棍的男人。

那幾乎是一個加肥加大版的徐知遙。

所以不用徐知遙介紹,陸笙也猜出了他是誰。

相互認識之後,徐爸爸給徐知遙和陸笙買了冰棍,三個人一邊吃冰棍一邊找到了南風,陸笙手裏還提著一根冰棍,那是給南教練的。

徐爸爸見到南教練時,簡直像貧下中農見到毛主席,那叫一個感激涕零啊,一個勁兒地說南風教導有方,這陣子徐知遙回家都像是霜打的茄子,再也抖擻不起來了。

南風覺得,這話怎麽聽都不像是好話。

“所以他再也沒有精神闖禍了。”徐爸爸點出了重心。

南風把他們帶到附近一個咖啡廳,兩個大人要了咖啡,小朋友要果汁。一杯果汁的錢可以買三十根冰棍,陸笙好肉疼。

坐下之後,南風說道:“今天把你們請過來,是想問問你們的想法,陸笙、徐知遙,你們到底要不要繼續練網球,做專業的運動員。”

陸笙和徐知遙都被問得一愣。

南風以為他們沒有聽明白,於是解釋道:“專業運動員就是說,網球會成為你們生活的重心,你們會以此為職業,訓練和打比賽將成為你們的日常,休假的時間很少,無論訓練還是比賽,都非常辛苦、疲憊,你們每天流的汗水,”他說著,指了指角落裏的一個保潔員,那人提著一隻白色的大塑料桶,“用這個桶都裝不下。”

三人的視線順著他的手指,一同看向那隻塑料桶,徐知遙的表情很誇張,嘴巴張大成一個“〇”形。

徐叔叔就不太信,覺得是大人嚇唬小孩兒呢。

南風搖了一下頭:“我絕非危言聳聽,你們以後要經曆的,隻會更誇張。所以,你們的選擇是什麽?”

徐知遙看看他爸,又看看陸笙,他沉默不言,打算聽聽陸笙怎麽說。

陸笙握著麵前盛果汁的玻璃杯,小心地看著南風。

他在等著她的答案。

這個意識讓陸笙有一點點緊張,指尖堅硬冰涼的觸感使她微微定了定心神。她望著他的眼睛。他神態平靜,目光幹淨溫和,像和煦的陽光,或者春天無風的麥田。那樣的安靜,似乎他情緒上也無半分波動,似乎他隨時可以了無牽掛地開始或者結束這一切。可是陸笙不知怎的,就是能從他平靜無波的目光中感受到一點兒期待,甚至……緊張。

是直覺還是錯覺呢?這期待是他的,還是她的?

見陸笙發呆,南風很難得地抬手輕輕摸了一下她的頭。

他的掌心溫暖而有力,不輕不重地按一下她的腦袋,她便不自覺地輕輕點了一下頭,像是一隻小雛鳥。

他眉目染了些笑意:“陸笙,回魂了。”

陸笙吞了一下口水,說道:“我,當然是繼續練網球了。”為了表示自己立場的堅定,她特意加了“當然”這個修飾詞。

南風卻突然又問:“陸笙,你為什麽學網球?”

為什麽?

南風並不知道,他是她的偶像,她的陽光,她精神世界力量的源泉。沒有經過他的同意,她早已把他當作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她費盡辛苦地摸到他世界的邊緣,然而他的世界卻頃刻間崩塌。

所以她要堅持下去,她要走進那個世界的中心,要站在雲端之上,去替他俯瞰那世界的風光。

迎著南風略帶探究的目光,陸笙聽到自己心底有一個聲音在說:如果這條路,你不能走下去,那麽,讓我成為你。

讓我成為你。

陸笙最後的回答是:“我想成為大滿貫冠軍。”

南風微微一笑:“好,那麽你以後就要為大滿貫努力了。”

接著南風讓陸笙先回去了,他希望陸笙從明天開始在樹青體校住宿,一來可以省出更多時間訓練,二來……沒有她媽媽語言暴力的壓迫,陸笙應該能好過很多。

陸笙走了,留下徐家父子大眼瞪小眼。

徐知遙:“爸,你說我到底要不要繼續學?”

徐爸爸:“嗯,這個……”

南風卻突然打斷了他:“抱歉徐先生,我想先聽一聽孩子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徐爸爸像小綿羊一樣溫順:“好,好……”轉頭對著兒子就變臉,瞪一眼徐知遙,“快說!”

徐知遙舔了舔嘴唇:“既然陸笙都繼續練了,那我也繼續吧!”

南風總覺得這個原因有些草率:“你確定?訓練是很辛苦的,比原先辛苦十倍百倍。”

“我……”又不太確定了。

徐爸爸突然插嘴道:“教練,我想問一下,這小子他、他是不是沒什麽天分?”總感覺教練不太想收自家孩子呢……話說回來,自家這樣的混世魔王,如果真有老師喜歡教,那老師一定是聖光普照吧……

南風答道:“並不是。相反,徐知遙身體條件很好,頭腦靈活,悟性特別好。但是,職業運動不能沒有天分,也不能隻有天分。有一些東西,比天分更重要。”

徐爸爸了然地點頭:“是說他懶嗎?”

真是知子莫若父。南風想著家長們的普遍觀點,大概覺得孩子練體育真的隻是出路的一種吧,與愛好無關。如果有比練體育更好的出路,很少有家長會送孩子吃這份苦。

想到這裏,南風問徐爸爸:“徐知遙平時的學習成績怎麽樣?”

一說這個,徐爸爸就來氣:“他從小到大沒做過作業,一次都沒有!”

南風有些囧。

徐爸爸開啟了吐槽模式:“你知不知道,我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我為了教訓他,把擀麵杖都打折了,結果他屁事兒沒有!這孩子我真的不知道怎麽管了!”

徐知遙就老神在在地聽著他爸吐槽。

南風對徐知遙說:“我知道你懶,你訓練時很消極被動,這說明你不喜歡那樣的生活。既然不喜歡,就千萬不要勉強,這世間的道路有很多種,沒必要一定選擇一種自己不認同的。”

徐知遙:“教練你說得好有道理,我決定繼續練下去了!”

南風:“……”你真的有聽我在說什麽嗎?

徐知遙自言自語著:“我要是不練下去,陸笙就隻有一個人啦,她多無聊啊。”

嗬嗬,當我這教練是死的嗎?

徐知遙做的決定,他爸爸舉雙手雙腳讚成。在徐爸爸的認知裏,徐知遙就是廢柴一捆,甭管選什麽出路都不中用,隻要有人能看著他、以後不往監獄裏混就行。指望他能成材?老子不如趁年輕再生一個,那樣希望還大一點兒……

所以,事情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

2

陸笙和徐知遙第二天就搬進了樹青體校的學生宿舍。

一切妥當之後,南風向兩人宣布,他們要參加十天後舉行的T市青少年網球比賽,兩個人都是業餘組,陸笙是U12年齡段,徐知遙是U14。

陡然聽到這個消息,陸笙有一點點緊張,但更多的是興奮。

徐知遙的關注點永遠那麽清新脫俗:“教練,我可以和陸笙打混雙嗎?”

“不可以,你們分屬於不同的年齡段。”

“哦,明年就可以了吧?”

“先準備今年的。”

接下來,南風就對他們進行了為期一個星期的賽前集訓。因為陸笙的基礎比較淺,所以南風也不會硬給她塞太多技術,隻是讓她不停地重複練習已經學過的東西。至於徐知遙,嗯,小夥子的個子要拉起來了,加大體能訓練,每天還要跳一跳,有助於長高。

徐知遙覺得自己快變成青蛙了。

7月8號,是小升初考試成績出來的日子,也是T市青少年網球比賽抽簽的日子。陸笙和徐知遙約定,兩人上午一起取成績,下午一起去抽簽。徐知遙先陪陸笙取她的,然後再去他的學校取。

南風沒有陪他們,他今天有兩場考試,這也是本學期最後的兩場考試。

陸笙的成績單上,語文、數學、英語三門功課都是六七十分,很平均。這個成績不算好也不算壞,隻是正常的發揮。她現在也不怎麽在意成績了,她可是要拿大滿貫的人!

然後她看到了徐知遙的。

語文28分,數學100分,英語16分。

陸笙覺得自己可能看錯了,要麽就是打印成績的機器壞了,要麽就是記錄成績的電腦壞了,要麽就是閱卷老師的腦子壞了……數學100分?!

她不可思議極了:“徐知遙你數學怎麽考了100分呀?我們班第一名都隻考了98分!”

徐知遙:“唔,因為我聰明啊!”

陸笙:“……”心頭剛剛升起的那點兒崇拜之情,莫名其妙地就縮回去了。

她就算相信徐知遙能考100分,也不敢相信一個數學考100分的人,英語隻考16分,和語文加在一起都不能及格,太淒慘了點兒。

於是她問道:“為什麽你英語隻考了那麽點兒?語文也很少。”

“哦,英語和語文都太費腦子了。”

“數學就不費腦子了?”

“不費。”

陸笙覺得,她和徐知遙大概用的是兩種課本,在她這裏,數學才是最費腦子的好嗎。

取完成績之後就要麵臨擇校的問題,陸笙和徐知遙都沒這方麵煩惱,兩隻小學渣已經打定主意不把成績當回事了。

不過,徐知遙還是有一點兒想法的:“陸笙,如果咱倆能上一所初中就好了,那樣哥可以罩著你。”

陸笙頗不以為然:“誰用你罩。”

然後他們一起去了體育館,抽簽。

本次網球比賽采用的是單淘汰賽的形式,每場比賽都是晉級賽,隻要輸一場,就可以回家了。

南風下午考完試來到樹青,看到陸笙和徐知遙,說道:“你們兩個先別練了,過來跟我說說簽表。”

徐知遙提著球拍樂顛顛地走過來:“報告教練,我第一輪輪空啦,哈哈哈哈哈哈!”

南風有些無奈,轉頭又問:“陸笙你呢?”

徐知遙搶先幫她答了:“她抽到一個比她小一歲的,應該沒問題。”

陸笙沒有徐知遙那麽信心十足,她隻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說:“好巧哦,南教練,她也姓南呢,名字很好聽。”

“嗯?叫什麽?”

“南歌。”

徐知遙嘖嘖搖頭吐槽這個名字:“一個女的怎麽取名字叫‘哥’,她爸媽是不是特別想生個兒子呀!”

陸笙一直在注意南風的表情,見他聽到“南歌”這名字時眉頭輕輕鎖了一下,她有些不確信地問:“教練,你認識南歌?”

“嗯,她是我爸的私生女。”

“……”

“……”

陡然聽到這麽勁爆的八卦,兩個人直接蒙了。他們畢竟才剛剛小學畢業,對這種狗血的接受程度尚淺。

“當然,現在已經轉正了。”南風補充道。

徐知遙有點兒結巴:“就……就是說,她……她是你妹妹?”

南風點了點頭。

徐知遙一副受到驚嚇的表情,他吞一下口水,繼續問道:“那麽,教練,這場比賽,你是站在你妹妹那邊,還是站在陸笙這邊?”

南風低頭看一眼陸笙,發覺她也在看他,清澈的眼睛,目光有些緊張。

她也很擔心這個問題嗎?

南風有些好笑,他抱著胳膊,神態悠閑得很:“我當然是站在我的……”說到這裏,故意頓了頓,看著陸笙的表情從緊張期待變成失望難過,他忍著笑繼續說:“徒弟這邊。”

陸笙:嗚嗚嗚……哎?!

他的徒弟不就是她嗎?

她的眼睛突然亮了,笑容燦爛地望著他。

真好啊,南教練!

徐知遙覺得很稀奇:“教練,你不喜歡你妹妹嗎?”

南風反問道:“如果你爸爸在外麵和別的女人生了一個女兒……”

徐知遙:“我媽媽會打斷他的腿。”

“嗯,你媽媽打斷了你爸爸的腿,再然後,你會喜歡這個女兒嗎,你的妹妹?”

徐知遙認真思考了幾秒鍾,最終搖頭:“我不會喜歡。”

“所以,我也不喜歡。”

晚上八點,陸笙早早停訓,在食堂看了一場比賽直播,是天才少女喬晚晚在溫網青少年賽的總決賽。

比賽的結果是喬晚晚獲得了冠軍。

南風坐在她身邊,見她發呆,他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胳膊:“發什麽呆?”

“她……”陸笙回過神來,尋找著合適的形容詞,“她很完美!”

南風輕輕搖一下頭:“這世上不存在完美。任何人都有弱點。”

“喬晚晚也有弱點嗎?”

“當然。你現在好好練,以後遇上時自己去尋找。”

陸笙的神情有些夢幻般的迷茫,像是聽到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我會有機會和她打嗎?”

南風挑眉:“你不是要拿大滿貫嗎?”

迷茫變成堅定,她用力抿了抿嘴:“嗯!我一定打敗她!”

3

7月10日。

業餘組的淘汰賽,是一盤定輸贏。

陸笙的比賽在上午十點半。場館很小,隻有一百多個座位,而且還坐不滿,畢竟隻是青少年、業餘組、第一輪。

這是陸笙第一次看到南歌。修眉鳳眼的一個女孩子,氣勢有些淩厲,和南風一點兒也不像,無論是長相還是氣質。

真的是南風的爸爸親生的女兒嗎?

陸笙有點兒困惑。她見南歌朝著場邊幾個人揮了揮手,於是順著望過去,看到一個與南歌長相極為相似的男人。

好吧,一定是親生的。

陸笙轉過頭,看向場館的另一邊,那裏坐著南風和徐知遙。

徐知遙舉著個牌子,牌子周圍纏著彩燈,正中寫著陸笙的名字。名字是他親自寫的,書法有點兒……慘不忍睹。

他把牌子舉起來大幅度地搖晃,一邊旁若無人地喊著:“陸笙,加油!陸笙,必勝!”

空曠的場館內,他的聲音顯得那麽有魔性,像一大團雲彩蓋在整個場館上方,揮之不去。

於是所有人都看向了他,包括南歌。

南歌也就發現了南風。仿佛生日宴會上拆出了意外驚喜的禮物,南歌激動極了,跳著朝南風揮手:“哥哥,我就知道你會來看我比賽的!”

徐知遙好心提醒她:“你老實打比賽吧,他不是來看你的!”

南歌:“關你什麽事兒,滾蛋!”

裁判走上來,對南歌的不文明用語表示警告。

南歌終於安分了,在裁判的見證下,她和陸笙用猜硬幣的方法決出了第一局的發球方。陸笙運氣不錯,拿到了發球權。

陸笙握著網球拍,學著南風平常的樣子,把網球擲在地上輕輕拍了幾下,尋找手感。

她有些興奮,似乎聽到了心髒加速跳動的聲音,以及血管中血液飛速湧動的“嗶嗶啵啵”聲,像幹燥的鬆枝在燃燒。

陸笙站在發球線後,側頭看了一眼場邊坐著的南風。他正望向她,麵上沒什麽表情。

陸笙想起昨天他對她說的話:“你是我的徒弟,徒弟是師父的臉麵。所以,陸小笙,你要給我長臉。”

她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氣,握球拍的手又不自覺加了些力道。

拋球、起跳、揮拍,動作一氣嗬成,球順利擊打出去,越過球網落入有效區內。

南歌輕輕巧巧地拍了回來。

她的神態是那樣的放鬆,陸笙不自覺地心口一緊,飛快跑到預判地點,用力把網球擊回去。一個正手大力回擊,陸笙心頭湧起一點兒期待,然而南歌卻嘴角掛起冷笑,雙手握拍,反手回擊,對角線球路穩準狠,落點迅速幹脆,陸笙來不及搶救。

“好!”南歌的親友團在為她叫好。

0∶15,南歌領先一球。

陸笙有些難過,她悄悄看一眼場邊的南風,他還是那樣的,麵無表情。

她心想,他一定對她很失望,盡管沒有表現出來。

這個想法是那樣令人沮喪。

陸笙此刻的心情,仿佛急速升空的戰鬥機突然毫無預兆地墜落。

然而比賽還要繼續,她甚至沒有時間好好整理一下心情,就再次站在了發球線外。

再次發球,她加大了力度,可惜動作有些猶豫,結果發球速度是有了,然而飛越球網之後……出界!

陸笙的心突然沉了下去。

二發,她不敢再放肆攻擊,發了一個相對謹慎的球。

南歌接得很順利,陸笙甚至聽到了她的笑聲。

接下來陸笙打得很保守,可是保守就意味著被動,南歌的攻擊性很強,輕鬆破掉她的發球局。

陸笙簡直不敢再去看南風。

陸笙坐在休息椅上,擰開一瓶水喝了,清涼的水滑入火熱的喉嚨,似乎帶走了她身體的一些熱度。場邊南歌親友團的呐喊助威聲還在繼續,陸笙有點兒恍惚,感覺那聒噪的聲音仿佛飄到了她耳畔,爭先恐後地往她大腦裏鑽。

另外一邊,徐知遙不甘心,搖晃著牌子高喊著:“陸笙,加油!陸笙,加油!”喊得那個撕心裂肺。

陸笙胡亂擦了幾下汗,她低著頭,不敢和給她加油的徐知遙有眼神交流,更不敢……看南風。

她隻恨不得把頭埋進地下。

南風坐在場邊,兩手隨意交疊放在膝蓋上,姿態有些悠閑。他沉默地望著她,見她埋著頭,肩膀微微縮著,小小的一團,坐在空曠的場地旁邊,那麽孤獨、無助,像無家可歸的雛鳥。

突然有些心疼,特別想抱抱她。

休息時間到,陸笙再次上場,這次輪到南歌的發球局,陸笙的氣勢已經完全喪失了,幾乎沒有形成任何攻擊力,這一次又被南歌送了個鴨蛋。

連輸八個球,連輸八個球!

陸笙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她很努力在打,把平時學的東西都發揮出來了,可是南歌似乎永遠知道她要做什麽,永遠有辦法應對,而她……她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怎麽辦?怎麽辦?

以前遇到問題,都可以直接找南教練的,可是網球比賽中全程不許運動員和教練交流,所以現在南風也不能幫她。南風隻能在場邊看著她,看著她一次次輸球,看著她被屠殺。

孤立無援,任人宰割。

陸笙難過得要死,她幾乎要崩潰了。

休息時聽著南歌親友團那震耳欲聾的助威聲,她的心頭突然湧起一陣強烈的不甘,手上力度忍不住加大,礦泉水瓶都被她捏得變了形。

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輸下去!

不能這樣下去了,一定要想想辦法。

陸笙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能想到辦法。

她之於對手,有何優勢?

年齡大,身高稍微高一些,力氣……應該也大一些吧?哦,還有,她可以用左手打球。

雖然優勢少得可憐,但也是有的。

下一場又輪到陸笙的發球局,這次她改變了策略,一直用左手正手攻擊南歌的反手。

反手球比正手球難打,更容易造成失誤。

不管輸球贏球,陸笙這個策略貫穿始終。

南歌猝不及防被壓製住了,竟然沒找到機會用正手形成有效反攻。

這一局,陸笙艱難地拿下了。

1∶2,她還有機會,她還要努力。

然而不管她怎麽努力,也隻能到此為止了。南歌調整之後,迅速做出應對,後麵陸笙再故技重施時,也不管用了。

陸笙已經黔驢技窮。

最後的比分定格在1∶6,陸笙輸掉了這一盤。

她無力地垂下球拍,聽著裁判宣布比賽結果。

南歌按照比賽禮節,跑過來和她握手,握手時她笑著對陸笙說:“水平這麽爛就不要來打比賽嘛!”

陸笙隻覺腳步沉重,渾身都沒了力氣,額頭上還呼呼地冒著汗,可是她卻突然有點兒冷,一定是場館裏的冷氣開得太大了。

她抬頭,在場邊捕捉到南風的身影。

他和徐知遙都已經站起來,和其他觀眾一樣在離場。挨挨擠擠的人群,她一下子就找到了他。

像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南風回望了她一眼,然後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出門說話。

南歌看到了南風的手勢,高興地向外麵跑:“哥哥,我就來!”

陸笙看到南歌跑,她也不知怎的就不甘心了,也噔噔噔跑出去,還要拚盡全力一定要比南歌跑得快一些。

南歌自然也不願落後,兩人就這樣賽著跑,出了場館,來到大門口。

南歌鄙夷地看著陸笙:“你這人怎麽回事,玩不起啊?輸了比賽就一直跟著我?”

“我沒跟著你。”

這時,南風和徐知遙走出來了,南歌朝哥哥揮了揮手,甜甜地叫了一聲:“哥哥,我今天打得怎麽樣?”

陸笙看著他,她此刻的心情很複雜,有些難過,有些慚愧,有些沮喪,還有些……委屈。不知道哪裏來的委屈,可她就是心酸,想哭,眼眶酸澀,仿佛隨時會落淚。

南風走過來,他的目光有一點兒溫柔,他望著她:“打得不錯。”

南歌便眉飛色舞起來,食指點在下巴上,驕傲又撒嬌地看著南風。

“陸笙。”

打得不錯,陸笙。

陸笙終於沒忍住,眼淚啪嗒啪嗒地落下來,她一邊擦眼淚一邊說:“對、對不起……”

對不起,我沒有贏。

徐知遙伸手攬了一下她的肩膀,笑道:“嘿喲,你行不行,輸了比賽就哭鼻子?你都多大啦?”

南歌有點兒難以接受的樣子,問:“哥哥,陸笙是誰?”

徐知遙指了指陸笙:“就是她,我都告訴你啦,你哥不是來看你的,還不信,嘁!”

南歌急了:“哥哥,他騙我的,對不對?你就是來看我比賽的,我才是你妹妹,陸笙是哪根蔥啊?”

南風涼涼地掃了她一眼:“陸笙是我的徒弟。”

南歌愣住了:“我、我不信!哥哥你……你那樣了……你還願意……”

“信不信無所謂。”南風說著,一手拎開徐知遙搭在陸笙肩膀上的“爪子”,然後他握住她的手,“我們走了。”

陸笙抓著南風溫暖的手掌,跟著他的步子,一邊走還一邊哭:“對不起,南教練。”

“不用對不起,陸笙,我說了,你打得很好。”

南歌在他們身後,也急得哭了出來,邊哭邊喊:“哥哥,你都不管我嗎?我是你妹妹啊!”

沒有人理她。

微風輕輕吹來,送來花的香氣,那香氣有些澀,淡得幾乎察覺不到。澀氣沁入南歌的心裏,她隻覺滿心都是苦味。她看著他的背影,哭著吼道:“為什麽無論我做什麽你都不喜歡我!”

稚嫩的童聲聽起來有點兒慘烈,陸笙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

南風輕輕歎了口氣,對陸笙說:“她不需要你的同情。”

陸笙於是扭過頭來,繼續哭。

南風低頭看著她,她哭起來好認真的樣子,眼睛紅紅的。莫名地,他很不厚道地想笑。他扯了扯她的手,說道:“南歌已經練了四年網球,而你隻練了四個月,其中有兩個月甚至沒有教練指導。你覺得自己能打過她?”

陸笙頓住,仰頭看著他。

“你在對上她時幾乎沒有勝算,輸球是必然的,但是你能在連輸兩局之後冷靜下來思考對策,且想出來的對策完全正確有效,這已經很了不起了。”

“真的?”

“真的。”

陸笙看著他漂亮的眉眼,心情突然又好起來了。

徐知遙又湊過來攬著她的肩膀:“勝敗乃兵家常事,你以後贏回來不就好啦!”

南風再次把他的爪子拎下去,小小年紀就和女孩子勾肩搭背,不像話。

徐知遙隻好順勢也拉住陸笙的手,抓著她的手一甩一甩的,一刻也不肯安分。

4

三人走在樹蔭下,路旁種著好多花草,很茂盛,紫色的小花一串串,花瓣的形狀鼓鼓的,像小燈籠一樣,漂亮又可愛。

徐知遙深深地吸一口氣:“這種花是什麽?有一點兒香哎。”

南風答道:“這是風鈴花。”

陸笙也學著徐知遙的樣子吸鼻子,一邊聞著花香,一邊偷眼看南風。他穿著白襯衫,肩背挺直,目視前方,從她的角度看,他下巴和脖頸的線條像天鵝一樣優雅。

南風的手已經鬆開,陸笙卻鼓起勇氣,固執地抓著他修長的手指,他也就沒有拒絕。

徐知遙問道:“教練,我們是要回學校嗎?”

南風心情不錯的樣子,答:“可以先去吃下午茶。你們想吃什麽?”

徐知遙:“陸笙,你想吃什麽?”

陸笙眯了眯眼睛:“我想吃冰激淩!”

南風搖了一下頭:“剛運動完,不能吃冷飲。”

陸笙拽了一下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撒了個嬌:“我想吃嘛。”

她看到他線條優雅的下巴輕輕點了一下,嘴角彎起一個小小的弧度:“那好吧,下不為例。”

他們便在大路上溜溜達達,尋找冷飲店。

天空藍藍的,陽光很燦爛,大地被曬成了亮白色。樹蔭中漏下一點兒陽光的碎片,投在地上形成又小又亮的圓斑。

在風鈴花的香氣中,他牽著她的手,慢悠悠地走著,走進明亮而溫柔的歲月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