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這世上每一種努力都應該被尊重。

1

南風第二天下午的課是滿的,他翹掉了第二堂。

他走在人群裏把自行車推出來——自行車是新買的,昨天那輛放在外麵被人偷走了,他在學校東門修車店裏又買了輛二手車。據說二手車不容易丟。

在正式考到駕照之前,自行車就是他主要的交通工具。

今天中午他抽空把頭發剪短了,變得和以前一樣,露出額頭和耳朵,清爽齊整。因為個子太高,看人的時候他目光會微微低垂,有那麽點兒睥睨眾生的味道。

正是下課時間,路口堵了不少人,南風扶著自行車不緊不慢地等著。

離他不遠處,有幾個姑娘在竊竊私語:

“從來沒見過臉上有疤還能這麽帥的男人,有顏任性。”

“我感覺他有疤之後變更帥了耶,更man了!”

“好想做他臉上的疤,這樣我就可以永遠親他啦……”

“好想做他的自行車,天天被他騎。”

“……”

“他手上戴的那個是什麽黑科技,我表示看不懂。”

“哇噻宇舶,有錢人。”

“‘哇噻宇舶’是一種表嗎?”

“宇舶是表,前麵那倆字是語氣助詞。”

balabala……

她們很小心地控製著音量,南風並沒有聽到。幾人不知道又嘰嘰咕咕說了什麽,其中最漂亮的一個女生被她們推出來,她紅著臉走到南風麵前。

漂亮女生:“南風,從這裏到逸夫樓好遠,你能不能載我一程呀?”

南風低頭掃了她一眼:“抱歉,我腿腳不好。”

從N大到樹青體校,騎自行車隻需要二十分鍾。南風到的時候,陸笙和徐知遙還沒過來,他先去找了衛校長。

“校長,以後陸笙的牛奶費就從我的薪水裏扣吧。”南風開門見山地說。

“好好好。”衛校長忙點頭,在這個抽黃鶴樓的男子麵前,他總是不自覺表現得很順從。

“剩下的給她衝飯卡。”

“好好好……等等,陸笙吃不了那麽多飯,她又不是豬八戒。”

“沒關係。”

傍晚,陸笙和徐知遙幾乎是同時到的。師徒三人在網球場會師之後,南風先做了自我介紹:“我叫南風,是你們的新教練。”

徐知遙笑嘻嘻的:“南教練您好,我叫紅中。”

陸笙生怕南風像她一樣上當,連忙說道:“他不叫紅中,他叫徐知遙!”

徐知遙一瞪眼:“嘿,我幾天不教訓你,你要造反是不是!”說著,不等陸笙防備,抬手就要彈她腦袋。

陸笙沒來得及躲,不過這一下也沒碰到她——南風很恰到好處地抬了一下球拍,擋在她頭上。

於是,徐知遙蓄滿力的手指戳在了硬邦邦的碳纖維球拍上,那一瞬間的疼啊,簡直天崩地裂,他慘叫一聲,誇張地甩著手,像隻中風的猴子。

南風就鎮定地看著他抽風。

等他抽完,南風檢查了一下他的爪子,確定他沒有受傷。

南風指指球場:“先來點兒熱身運動。”

徐知遙看著南風那和藹可親的樣子,總感覺不妙。果然,南風說道:“繞著球場跑圈,陸笙跑三十圈。徐知遙撒謊要受罰,多跑二十圈。”

五十圈……徐知遙有點兒眼暈。

他們的球場一共有三塊網球場地並排著,算周長的話有將近兩百米。一圈兩百米,五十圈就是一萬米。

明明白白的下馬威。

徐知遙還在憂傷,陸笙已經撒開腿跑了,而且是很規矩地繞著球場跑大圈,一點兒也不知道投機取巧。徐知遙暗罵她傻瓜,隻好也跟上去,跑了一會兒,偷眼瞄到南風沒注意,立刻半路穿行而過,跑到了陸笙前麵。

南風慢悠悠的聲音從球場那邊飄過來:“徐知遙,加罰兩圈。”

徐知遙:QAQ!

他不敢再偷懶了,跑吧。

南風在球場邊抱著胳膊看他們,邊看邊說:“在網球對抗中,體力是很基礎的要素,沒有好的身體素質,再高的技巧也無用武之地。今天隻是一個測驗,從今往後我會一步步加強你們的體能訓練,為以後打好基礎。”

徐知遙:“教練,我跑了幾圈了?”

“不知道。”

“……”

遇上這樣一個又壞又狠的教練,感覺不能好了。想哭,想回家……

陸笙跑步的時候一直悶不吭聲,默默地循規蹈矩地圍著球場跑。跑完前十圈,她也累了,腳步漸漸沉重,速度放緩,臉蛋紅撲撲的,額頭冒出亮晶晶的汗珠,浸濕了劉海兒。

南風仔細觀察陸笙,發覺她臉上並沒有勞苦後的不耐和怨氣,她腳步雖慢,卻很堅定,滿臉汗水,一雙眼睛卻還是那麽明亮。

他暗暗點了一下頭。畏難畏苦是人之本性,這個小姑娘小小年紀卻心智堅韌,像一隻精氣神十足的小牛犢,難得難得。

小牛犢身後跟著一隻喪家犬。

徐知遙邁著小碎步,身體顛顛顛的,一邊跑一邊抱怨:“我好命苦啊!”“教練我好累啊!”“我能不能歇會兒啊!”“陸笙你跑那麽快幹嗎,你等等我啊!”……

南風冷冷地說:“是不是爺們兒,連個小姑娘都不如。”

徐知遙果斷閉嘴了。

陸笙跑完之後,兩隻腿輕飄飄的,感覺快要飛升了。

南風領著她做了些恢複活動,然後兩人站在樹下,一起悠閑地看場上的徐知遙跑圈。

徐知遙感覺自己從來沒有如此命苦過。

陸笙站在南風身旁,突然說道:“南風……啊不,南教練。”

“嗯?”南風收回視線,低頭看著她。

陸笙撓了撓頭:“我有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陸笙想到昨天小熙媽媽說的那些話,她有些鬱悶,問:“是不是真的隻有腦子笨的人才學體育、當運動員?”

南風奇怪地挑了一下眉:“這是哪兒來的歪理邪說?”

“我聽說,學體育的都是成績不好的人,隻能把體育當出路。”

“陸笙,”南風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他望著她的眼睛,目光溫和而堅定:“你記住,這世上每一種努力都應該被尊重。”

“可是好多人都那麽說呀。”

“因為好多人都錯了。”

陸笙歪著頭看他,看了一會兒,她突然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腦袋:“對哦,他們是錯的,你怎麽可能是笨蛋。”

南風被她逗笑了。他眉眼彎彎的,眸子中像是映入了陽光,燦爛又明亮。他忍了忍,終於還是沒忍住,抬手,指尖兒輕輕戳了一下陸笙的臉蛋:“你這小朋友,真會拍馬屁。”

他把球拍遞給陸笙:“走吧,讓我看看你的水平。”

陸笙走上球場時,精神不自覺地緊張起來。她步子分開,身體微微下蹲,兩手緊緊握著球拍,盯著對麵的南風。

太陽漸漸沉下來,陽光染了淡淡的紅色,變得豔麗而溫煦。草綠色的丙烯酸硬地網球場上,南風執拍而立,沐浴在金紅色的陽光中,像一棵高大秀麗的木棉樹。

他把網球擲在地麵上,球拍輕輕拍打著那毛茸茸的小球,神態十分悠閑。抬眼看到對麵的陸笙如臨大敵,他不覺有些好笑:“你不用緊張。”

“嗯。”

“預備的姿勢完全正確。”

陸笙不自覺舔了一下嘴唇,她有點兒高興,又不好意思。

南風用很小的球速把網球發到陸笙麵前,陸笙順利地接住,“嗖——”重重地拍過去。

對於小朋友的回球,南風閉著眼睛都能接住。他刻意控製著力道和回球的落點,把每個球都順風順水地送到陸笙麵前。陸笙打回來的時候卻很用力,每個球都拚盡全力。

打了幾個回合,南風停下來,問陸笙:“你不累嗎?”

“不累。”

他看著她通紅的小臉和冒汗的額頭,搖頭道:“不累才怪。”

陸笙抿了抿嘴,她不好意思告訴他,她怕自己打不好。

南風說道:“你剛才的擊球動作有一點兒問題,轉身的時候軀幹帶動身體去轉,不能把負擔都放在胳膊上,擊球時網麵應該始終和地麵保持垂直,不要向內或者向外歪。另外你現階段不需要在擊球力道上下功夫,先保持回球的連續性,省點兒力氣慢慢來。”

他一邊說,陸笙一邊點頭。

然後南風又和她打了幾個球,陸笙還是改不了——有些錯誤是本能的,等她反應過來時,已經晚了。

陸笙有些沮喪:“我太笨了。”

南風問道:“你學了多久?”

“三個月了。”

“三個月才學到這個程度,是有點兒慢。”

徐知遙高聲說道:“其實她隻學了一個月,之後教練就跑掉啦。”

還帶這樣的嗎。(-_-#)

南風放棄對打,走過去手把手教陸笙分解動作。

教了幾遍之後,他讓陸笙自己在旁邊練動作,然後把徐知遙召喚上場。

南風發現徐知遙的球感很好,身體各部分動作協調,動力鏈條很流暢,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擊球的力道有些虛浮。

南風仔細看了一下徐知遙的手臂,練了兩年網球,還是細胳膊細腿的,難以想象這貨平時有多懶。

之後南風讓他們兩個自行訓練,他在一旁看著,時而指點幾句,直到訓練結束。

太陽已經隱入地平線下,隻留下紅彤彤一片天光,傍晚的小涼風吹得人渾身舒暢。南風讓兩人做了點兒恢複活動,然後宣布今天的訓練到此為止,他們可以休息一下去吃飯。

陸笙飛快地跑到場邊彎腰撿散落一地的網球,像一隻歡快的小馬駒。徐知遙就像一頭懶驢,找了個地方一蹲,一邊嚷著:“今天可累死我了……”

南風差點兒以為自己眼花,這小子就這麽大大咧咧地蹲著,讓陸笙一個人撿球?而且從兩個人的默契反應來看,他們不是第一天這樣。

南風有點兒看不下去:“徐知遙你起來,跟陸笙一起撿球。”

徐知遙振振有詞:“她撿球,我請她吃雞腿……對吧陸笙?”

稍顯稚嫩的女聲從場邊傳來,清亮而中氣十足:“嗯!”

南風又好氣又好笑,揚聲朝陸笙說:“陸笙,我請你吃雞腿,不要撿球了。”

“啊?好。”

然後陸笙就站在南風身旁,兩個人悠閑地看著徐知遙撿球。徐知遙怨聲載道,南風充耳不聞,突然垂眸看一眼陸笙,說道:“你剛才用左手撿球。”

不是疑問句,而是陳述句。

陸笙歪頭回憶了一下,點點頭說:“是哦。”

南風覺得挺有意思,又問:“你是左撇子?”

左撇子會不會有問題?她有些擔心,小心地看了他一眼,發現他麵上並無表情,隻是安靜地看著她。天光漸漸暗下來,他一雙眼睛像早早點亮的長庚星。她參不透他的喜好,隻好斟酌著,照實答道:“小時候是,後來改了。”

“嗯?怎麽改的?”

“上學寫字,老師規定必須用右手。”

“現在呢? 你自己覺得左手和右手哪個比較有力氣?比較靈活?”

“都……差不多吧。”陸笙不是很確定。

南風沉吟半晌,有些不可思議:“你在這裏學習了一個月,教練都沒發現你是左撇子?”

“沒。”

“後來那個教練去哪裏了?”

“他去精英網校了,丁老師說精英網校為了挖他,花了好多錢。”

到底是什麽樣的蠢貨,願意花大錢挖另一個蠢貨……南風真心參不透。

2

吃過晚飯,陸笙和徐知遙都要回家做作業了。他們兩個都是六年級,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要參加小升初考試。

樹青體校門口有公交車站,陸笙和徐知遙都能坐公交車回家。三人一起在車站等,先等來的是陸笙的公交車。

南風目送她上車,看著她站在明亮的公交車內朝他揮了揮手,他突然想到她家那條破舊髒亂的小巷。這個時候那小巷應該是黑乎乎的,未必有路燈,她一個小姑娘,萬一遇到變態呢……

恰好在這個時候,徐知遙說道:“小師妹一個人回家,會不會有壞人把她拐走啊?”

眼看著車門即將關閉,南風果斷跳上車。也幸好他身手迅速敏捷,沒有被車門夾住。司機大叔不滿地罵了一句:“早幹嗎去了?”

南風溫和地朝他點了一下頭:“抱歉。”

司機大叔大概是沒料到他如此有風度,於是神色緩和,嚴肅地回應他一個點頭。

南風走到陸笙身旁,低聲說道:“我送你回去。”

“謝謝教練。”陸笙很感動。

公交車的窗戶開著,南風聽到外麵徐知遙在大聲和他說話:“教練,我也可能被壞人拐走啊,你就不怕嗎?”

南風:“不怕。”

徐知遙:QAQ!

在徐知遙心碎的聲音中,司機大叔說了一句:“站穩了。”

然後,一腳油門踩下去:“嗖——”地開遠了。

南風一個踉蹌差一點兒向後摔倒,還好他反應快,迅速抓住扶手。這個時候他終於明白,司機那句“站穩了”,完全不是客套……

與他同樣遭遇的乘客有一大堆,站著的乘客幾乎無一幸免,隻見車內乘客們像一列在冰麵上滑動的企鵝,齊齊向車後倒退。

陸笙本來和南風麵對麵站著,變故突生時,她沒能抓住扶手,於是一頭紮進了南風懷裏。幹淨清冷而陌生的氣息讓她有些慌張,她趕忙重新站好,語無倫次地說:“對對對……對不起!”

南風自然不可能怪她:“沒事。”

見陸笙紅著臉低頭不說話,南風怕她尷尬,又說:“我第一次乘公交車。”

陸笙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了:“是嗎?感覺怎麽樣?”

“唔,和坐飛機差不多,隻是沒座兒。”

到站下車,走入窄巷時,南風發現現實情況比他預期的要好一些,至少有路燈。

那路燈微黃暗淡,伶仃一盞,弱不禁風,似乎隨時會被黑暗吞沒,卻又在黑暗中頑強地亮著。

南風也不知怎的,突然低頭看身旁的女孩兒。女孩兒高高瘦瘦的,一半臉龐隱在黑暗中,清秀的臉部線條在燈光下顯得越發柔和幹淨,清澈的眼睛黑而瑩亮,她的目光有如這燈光,柔弱而頑強。

陸笙還在提醒他:“這裏走慢點兒,李大嬸喜歡在門前潑水。不要靠牆走,也不要碰牆,據說牆上有蠍子。”

南風突然說:“你家隻有你和媽媽兩個人嗎?”

陸笙怔了一下,她停下腳步,仰頭看他。他背著光,麵目模糊,隻餘一個高高大大的身影。陸笙不知道他為什麽如此問,但是他問,她就不會拒絕回答,於是她低頭小聲“嗯”了一下。

南風突然有些難過,不知該說些什麽。

把陸笙送回家後,南風看了看表,才八點不到。

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不想回家,也不想回學校宿舍——並非他不合群,實在是和室友們沒什麽共同語言。

最近每到夜裏,他都會陷入這樣的困惑。曾經他的世界被網球占據,他每天忙碌且疲憊,疲憊而充實。現在網球突然從他的生命中抽離,他頓覺自己像沒根的浮萍,飄飄****的不知該歸向何處。

然而浮萍尚且可以隨波逐流,他呢?

淩峻宇的電話就是在這個時候打來的。

淩峻宇是南風的發小,比他大兩歲,今年即將大學畢業。這貨是個典型的紈絝子弟,最擅長吃喝玩樂瀟灑人生。

南風看著手機的來電顯示,心想,嗯,有去處了。

Queen夜總會是淩峻宇經常光顧的地方,此處金碧輝煌,土豪味兒十足。南風來到包廂,淩峻宇他們已經攢起好多人,男男女女坐在一起喝酒行樂。

看到南風,淩峻宇笑眯眯地用手指著他:“來晚了,罰酒罰酒!”

淩峻宇長得劍眉星目,一表人才,隨便放在電視劇裏都能演個地下工作者,然而實際情況卻是,他用生命詮釋著什麽叫作“人不可貌相”。

南風曾經用八個字總結他這人:道貌岸然,五毒俱全。

作為運動員時,南風絕不抽煙,喝酒也少,現在退役兩個月,他卻比誰都放得開。淩峻宇讓罰酒,他就麵不改色地幹掉一杯啤酒。周圍人一陣起哄,也不知是誰,又遞來一杯。

南風沒接。他又不傻。

遞酒的人也不生氣,笑嘻嘻的:“喲,南少爺,不給我一點兒麵子呀?”

南風聞言,這才看一眼那人,是個姑娘,大眼睛很明亮,烈焰紅唇,她迎著南風的目光,輕輕撩了一下濃密的黑發,揚著唇笑看他。

南風的目光輕輕往下移。

她穿著一件很小的裙子,胸口開得特別低,裙擺很短露出白皙的兩條長腿。南風目光向下時,她適時地輕輕夾腿蹭了一下。

他的視線卻並不在她傲人的身材上流連,隻是輕輕一掠,便很有風度地收回,重新望著她的眼睛,目光溫和如水。

她覺得自己要被他溫和幹淨的眼神融化了。

然後他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姑娘臉色一瞬間綠了。

“哈哈哈哈哈!”淩峻宇突然湊過來攬著南風的肩膀,一陣放肆大笑,“我說你不是吧?這是Nancy大美女,上次你們還一起喝酒呢,忘了?”

“嗯。”

Nancy有些生氣,又不敢發火,她指指人堆,笑道:“南少爺看不上我,我去找他們玩。”

南風並沒有解釋“看不看得上”的問題,淩峻宇也沒攔著她,Nancy有些失望。

Nancy走後,淩峻宇鉤著南風的肩膀,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聊天。

說著說著,他突然問南風:“哎,喬晚晚要打溫網青少年賽了,你知不知道?”

離開圈子幾個月,南風再次聽到“溫網”這倆字兒,真是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然而他並不想聽到這個詞。他是來解悶兒的,而不是找刺激。

淩峻宇沒有得到他的回答,便驚奇地說:“不會吧,你沒聽說?她可是你師妹。”

南風突然掀起眼皮,涼涼地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讓淩峻宇立刻收聲,憋了半天,他又問:“你們最近都沒聯係嗎?”

南風微微擰眉,語氣有些冷淡:“需不需要我提醒你,晚晚她隻有十六歲。”

淩峻宇立刻奓毛了:“喂喂喂,你想到哪裏去了?我就是她一個粉絲,粉絲懂不懂?我有那麽下流嗎我?”

“有。”

“你是不是吃火藥啦?真是懶得搭理你!小雪,過來陪哥喝一個!”淩峻宇說完也不理會南風了,跑到姑娘堆裏喝酒。

南風也懶得搭理他,獨自一人陷在柔軟的沙發裏,小口地喝著紅酒,看著眼前的紅男綠女作妖。光怪陸離,熱熱鬧鬧,他好像不屬於這個世界,又好像在俯瞰這個世界,但不管怎麽說,某種程度上,喧囂能填補寂寞。這就夠了。

Nancy待在不遠處,時不時偷看南風一眼。男人並沒有用心修飾,一身裝扮簡單幹淨,卻有著獨屬於男人的那種幹幹脆脆的力度。因為當過運動員的緣故,身材好得不可思議;五官俊美,精致的細長眼睛,目光沉亮,隨便掃一眼過來,那涼薄的眼神,就讓人魂不守舍。臉上一小道細長的疤痕,劃得十分恰到好處,除了男人味兒還是男人味兒。

“看什麽呢?”小雪突然湊到Nancy身旁,好奇地問。

Nancy努努嘴唇,看著南風的方向:“我想睡他。”

小雪:“誰不想睡他。”

Nancy決定再努力一下,於是貓一樣緩緩蹭了過去。這時南風放下酒杯,掏出一根煙。Nancy特別有眼力見兒,不等南風摸打火機,她“啪”的一下,明亮的火苗跳出來。

南風微微向前一探,把煙點了:“謝謝。”

Nancy揚著嘴唇看他,媚眼那個如絲啊,她小心地湊近,朝他耳邊吹氣:“光說句謝謝就行了?”

“嗯,你讓我怎麽謝?”

Nancy:“你親我一下好不好?”

南風側過臉和她對視,他輕笑了一下:“我可不會。”兩人離得太近,煙草的氣息噴到她臉上,她有些著迷。

“我教你。”她說完這話,沒有受到反對,於是得到了莫大鼓勵。身體一翻,她一下子坐在了他腿上。

他沒動,定定地望著她。

Nancy沒有見過這樣的目光。比男孩兒成熟一些,比男人青澀一些,恰到好處,卻又無半點兒偽飾和做作,似笑非笑的,眼尾那一點點風情,幾乎要將人淹沒。

她捧著他的臉,緩緩低頭,親了下去。

沒有什麽比墮落更具有**力了,她堅信。

她幾乎要成功了。

可是,他突然偏開頭,躲掉了她送上的香吻。

Nancy還陷在功敗垂成的困惑中,目光有些渙散,停在他白皙性感的脖頸間。

南風的聲音不緊不慢的:“你太重了。”

她羞愧而懊惱,丟開南風又滾回人堆,趴在淩峻宇耳邊嘀嘀咕咕也不知說了些什麽。過了一會兒,淩峻宇似乎忘記了方才的前嫌,又賤兮兮地湊過來,鉤著南風的肩膀笑:“聽說你喜歡純的?哥給你找一個?”

南風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他:“這地方有純的?”

之後的幾天,Nancy想方設法搞到了南風的電話,天天騷擾他。

最後他把她拉黑了。

3

南風上學並不那麽認真,課該翹就翹,作業該抄就抄。

這些日子他每天最用心的,也唯有在樹青業餘體校的時光。

轉眼又到了周末。

六年級的小孩兒在周末幾乎都去補課了,隻有陸笙和徐知遙兩個異類,風雨無阻地跑來樹青體校。

上午,南風讓陸笙練習左手正手,徐知遙練習反手。

南風觀察了她幾天,發現她左右手都能打,暫時看不出區別。但是網球運動員中的左撇子是占有一點優勢的,他於是讓她先兩隻手都練著。

過了一會兒,南風讓陸笙和徐知遙對打,給對方喂球。陸笙的水平不如徐知遙,被他調得滿場跑,救火隊員一樣,沒一會兒就滿頭大汗。

徐知遙:“哈哈哈哈哈哈!”

陸笙也不知問題出在哪裏,她有些懊惱,偷偷地看南風,很擔心從他臉上看到失望的表情。

南風的表情很平靜。他沒說別的,隻是讓陸笙先下場休息,然後提著自己的球拍上場,邊走邊問徐知遙:“爽嗎?”

徐知遙“嘿嘿嘿”地笑,十分嘚瑟。

“既然爽,那麽今天你就好好爽一下吧。”

接下來兩人展開了一場對打。

南風站在這邊穩如泰山,幾乎不用挪動腳步,就算要動,也是很小的幅度,仿佛孫悟空在他身邊畫了一個帶有詛咒的小圈,導致他絕對不會走出這個圈子。

對麵的徐知遙風風火火地跑著。

他……不跑不行啊……

南教練的回球又快又狠。如果隻是單純的高難度,他接不到也就算了,不丟人。可關鍵就在於,那些回球的球速和落點雖刁鑽,卻適當地留出餘地,恰到好處,剛剛夠他跑過去,打回去。他並沒有思考的時間,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這是多麽恐怖的控球能力!

而更恐怖的是,似乎徐知遙回球的方向和落點也被南教練預訂了,每次徐知遙回擊之後,那個小小的網球都歡快地奔向南教練附近,然後再被南教練輕輕鬆鬆地擊過來。

網球始終在南風的控製之下,比家養的倉鼠還聽話。

就這樣打了將近一個小時。徐知遙到後來累癱了,躺在地上不肯起來,像一條死魚。南風氣定神閑地走過去,用球拍輕輕敲了敲地麵。

徐知遙躺在地上呈“大”字形,閉眼裝死。

南風:“不是喜歡控球嗎?我讓你知道什麽是控球。”

徐知遙:QAQ!

南風扭頭,見場邊的陸笙正朝他望來,一雙澄淨的眸子,滿眼都是火熱的崇拜。他突然有那麽點兒不好意思,幹咳一聲,眉眼彎彎地望著她:“沒看夠?”

這三個字讓徐知遙嚇得渾身一哆嗦,他生怕陸笙真的“沒看夠”,於是一骨碌爬起來,那利索勁兒,和剛才的死魚判若兩人。他可憐兮兮地看著陸笙:“陸笙哎,快救救師哥!”他已經放棄用“雞腿”招數了——隻要南教練在,食堂的雞腿就會排成一隊等著陸笙翻牌子。

陸笙呆呆的,似乎還沒從方才的震驚中反應過來,她答道:“我隻是……隻是覺得你好厲害。”

南風謙虛地搖了一下頭:“也沒有,隻是對手太菜了。”

“你是怎麽做到的?”

“隻需要控製好擊球的方向、力度、旋轉的角度,就差不多了。”

聽起來很簡單,但陸笙知道,要做到這種變魔術一樣的效果,肯定是無比艱難。她一臉的神往,問道:“我以後能打成這樣嗎?”

南風笑道:“你覺得自己能就能,覺得自己不能,那就不能了。”

接下來的訓練,徐知遙老實多了,安安分分地和陸笙對打。

到午飯時間,陸笙和徐知遙背著球拍去食堂,每到這個時候,都是徐知遙最精神煥發的時刻。

南風騎著自行車悠然路過。微風輕輕鼓動著他的白色POLO衫。他的腿太長,襯得黑色自行車顯出那麽幾分嬌小。見到兩人,他刻意把車速放緩,自行車歪歪扭扭地向前移動著。

南風招呼一聲:“陸笙,上來。”

“嗯!”陸笙笑著走過去,側身輕輕一踮腳,坐在了自行車後座上。

徐知遙不甘心地問:“教練,我呢?”

南教練的聲音是那麽冷酷無情:“你跟在後麵跑吧。”

徐知遙有點兒囧:“那不就成遛狗啦?”

“別這樣說,狗可比你勤快多了。”

“……”

下午除了擊球訓練,南風還安排了體能訓練和力量訓練,訓練量對兩個業餘的小朋友來說很重,陸笙是咬著牙堅持下來的,徐知遙一邊訓練一邊哀號,分分鍾想撂挑子回家,可是看著比他小一歲的陸笙都在堅持著,他又不好意思放棄了。

他們吃苦受累生不如死的時候,南風就坐在一邊用最新款的MP4看電影。這些年他除了在訓練就是在比賽,錯過了很多電影,現在正好可以補一下。

下午訓練結束時,陸笙的運動上衣已經被汗水浸得透濕,感覺全身的力氣都抽空了一樣。她提著粉紅色的塑料水杯,慢吞吞地去水管旁接水喝,順便給徐知遙接了一杯。

今天可謂是他們來到樹青體校之後最累的一天,而據南教練所說,今天還隻是小試牛刀,以後的訓練量隻可能更大。徐知遙聽到這話之後,就用一種特別仇視的目光看著南風。

南風見陸笙咕嘟咕嘟喝生水,他輕輕皺了一下眉,說道:“以後不要再喝那個了,不衛生,喝礦泉水。”

礦泉水一塊錢一瓶。

陸笙置若罔聞,捧著水杯喝得更快了,簡直像是在喝蜂蜜水。南風有些好笑,一把搶過她的水杯。水流由於慣性原因,灑出來一些,亮晶晶的仿佛飛流直下的瀑布。

她有些無措地看著他。

南風從自己的挎包裏拿出一瓶還沒擰開的礦泉水拋給她:“喝這個。”

陸笙接了個滿懷,她抿了抿嘴,垂著眼睛心想,教練對我這麽好,以後都不知道怎麽報答他了。

一旁的徐知遙見此情況,眼皮都不抬一下,兀自喝著陸笙接來的生水。他決定再也不問“我呢”這種問題,問了就是自取其辱。

南風卻奇怪地看他一眼:“徐知遙你傻嗎?不讓陸笙喝生水就讓你喝了?你的胃是不鏽鋼的?”

徐知遙:就知道我做什麽都是錯的。

陸笙於是倒掉徐知遙手裏的水,把礦泉水分給他一半。

喝完了水,師兄妹二人想結伴去食堂,南風卻攔住他們:“今天訓練很辛苦?”

兩個小夥伴不知道怎麽回答。說辛苦吧,怕被教練嘲笑然後加練;說不辛苦吧,萬一教練覺得既然不辛苦那就再加練一下呢……別說徐知遙了,連陸笙都有點兒扛不住。

見兩個呆若木雞的小朋友一點兒反應也不給他,南風隻好繼續說道:“今天教練請你們吃飯。”

“哎?”

“太好啦!”

南風:“你們想吃什麽?”

徐知遙搓著手:“我想……哎,我想吃什麽不重要,陸笙你想吃什麽?”

陸笙想了一下,笑道:“我想吃小龍蝦!”

徐知遙:“那我也吃小龍蝦!”

“好,那我們就去吃龍蝦。”

4

南風帶著兩隻小尾巴出門了,出門後打了個車,二十幾分鍾就到了目的地。徐知遙下車後,看到麵前有個酒店,酒店名字的上方有五顆星星圍成一個弧形,他驚歎道:“五星級酒店!”

陸笙也是第一次見,十分好奇,兩個沒見過世麵的小朋友站在外麵對著人家星星指指點點。

徐知遙小聲說:“我還沒吃過五星級酒店的麻辣小龍蝦呢!”

陸笙也附和:“我從來沒吃過麻辣小龍蝦,所以想嚐嚐。”

南風結付完車費,見他們倆嘀嘀咕咕的也不走,於是一人拍一下腦袋:“站著做什麽,進去。”

徐知遙和陸笙撒腿跑進酒店,剛進酒店就被攔下來了,妝容精致的大堂經理擰著眉看著他們:“你們是哪兒來的孩子?別亂跑。”說著,目光輕輕下垂,把兩人的衣著盡收眼底,“這裏不是你們來的地方,快回家。”

一道微含不悅的低沉聲音傳來:“他們是跟我來的。”

大堂經理驚訝地抬頭,看到南風的那一瞬間,她的表情立刻變了,笑得像朵玉蘭花兒一樣:“啊,原來是南先生,真是抱歉剛才失禮了。我以為是走丟的孩子呢……南先生您是用餐還是入住?”

“吃飯。”

“好,我馬上安排。”

她叫來一個服務員把南風他們帶上樓,他們走之前,她在徐知遙和陸笙的頭上分別輕輕摸了一下,笑道:“小朋友真可愛。”

徐知遙:“謝謝大嬸!”

年僅二十八歲的大堂經理:“……”

陸笙捂著嘴巴偷笑,徐知遙一個勁兒地朝她擠眼睛。

到用餐區坐定之後,漂亮的服務員姐姐恭敬地站在一旁等他們點餐。

南風一邊翻菜單一邊說:“一個波士頓龍蝦。”

“好的先生,龍蝦怎麽吃呢?”

南風掃一眼旁邊的兩個小朋友:“想怎麽吃?”

二人齊刷刷脆生生答道:“麻辣!”

迎著他們期待的目光,服務員姐姐有些為難:“沒……沒有麻辣的。”

徐知遙失望地翹了一下嘴角:“沒有啊?你們不是五星級酒店嗎?”

“真是對不起,要不您換一種?”

南風說道:“算了,三吃吧。”

“好的!”服務員如蒙大赦。

南風又點了幾個菜,過了一會兒,龍蝦刺身先端上來了,陸笙和徐知遙紛紛用見鬼的表情盯著那隻巨大的龍蝦腦袋,神色複雜。

“怎麽了?”南風有些奇怪。

陸笙和徐知遙都不知道怎麽解釋這個問題,兩人隻好抄筷子戰鬥。南風見他們吃得香,覺得挺有意思,不知不覺自己胃口也跟著好了。

菜陸陸續續上來,服務員把一份芒果糯米糍擺在陸笙麵前,嫩黃色、圓滾滾的糯米糍外麵裹著一層半透明的細膩砂糖,看起來特別漂亮。陸笙夾了一顆放進口中,軟、糯、香、甜……美妙的滋味霎時盈滿了整個口腔,好吃到令人感動!她緩慢地咀嚼,細細地品味,舍不得一下子吃完。

南風一邊吃著,不經意間掃了一眼身旁的陸笙,隻見她鼓著腮幫子,眼睛微微眯著,一臉的陶醉,那樣子怎麽看怎麽好玩兒,像一隻搶到骨頭的狗狗。他忍不住笑了,低沉斷續的笑聲,令陸笙疑惑地仰頭看他。

南風用筷子指了指那盤糯米糍:“有那麽好吃?”

“嗯嗯嗯嗯嗯!”陸笙鼓著腮幫子一個勁兒點頭。

徐知遙的筷子湊過來:“那我也嚐嚐!”

一盤糯米糍總共三個球球並排著,現場正好三個人,很好分。陸笙和徐知遙都吃過了,剩下一個理所當然是南風的。可是南風一直沒動,孤零零的一顆糯米糍,在那裏擺了很久。

陸笙驚訝地抬頭,正對上他帶笑的眉眼,漂亮的眸子溫柔而瑩亮。

她隻覺心口發熱,眼圈紅紅的,好像下一刻就會哭出來。她不好意思落淚,隻好拚命低下頭。

南風驚奇道:“這麽容易就感動了?”

陸笙不好意思告訴他,他是第一個願意把好吃的讓給她的人。那種感覺有多幸福呢?她願意拿出自己擁有的所有東西來作為報答。

可是她什麽都沒有。

陸笙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小聲說道:“南教練你對我太好了,我以後要當牛做馬報答你。”

南風並未拒絕她的承諾,他隻是說:“那你要先變得強大才行。”

她抬頭,目光堅定:“我會的。”

三人走出酒店時,陸笙和徐知遙都把小肚子吃得鼓鼓的。南風一手抄著兜,緩步走著,他的手機突然響了。

是淩峻宇在召喚他吃喝玩樂。

南風的目光落在前麵的兩個小朋友身上,他們正熱烈地討論“小龍蝦怎樣才能長成大龍蝦”。他猶豫了一秒鍾,便對淩峻宇說道:“我還有事,就不去了,你們好好玩。”

淩峻宇還有些不依不饒的。

南風掛掉電話時,徐知遙和陸笙轉過身對他說:“教練你有事就先忙吧,我們回家做作業了。”

南風仰頭望著湛藍深邃的天空,夜風一吹,他腦子裏突然出現一個比較放肆的念頭。他說:“不要做作業了,我陪你們玩吧。”

他把兩個小朋友帶去了電玩城。

三個人圍在玻璃櫃前夾娃娃,一人一次地輪。陸笙簡直是個小天才,第一次玩就技巧超群,一個人夾的娃娃比他們兩個都多。他和徐知遙不停地驚歎,後來還招致了不少圍觀群眾。

淩峻宇的電話又來了,對於南風拒絕赴會,他似乎有些不滿,問南風到底在做什麽。

南風:“我在夾娃娃。”

淩峻宇有點兒蒙:“什麽?”

“夾娃娃。”他說完,拍了張照片發給淩峻宇。

淩峻宇看完照片就瘋了:“南風你是不是腦子壞掉了?你多大個人了?還抓喜羊羊?”

“嗯,不說了,輪到我了。”

“……”

南風夾的時候,陸笙就站在旁邊煞有介事地指點他。

南風知道她一高興就話多,這會兒嘰嘰喳喳的像隻小喜鵲,他也不覺得煩,認認真真地聽著她的指導。

本著不拋棄不放棄的精神,淩峻宇持續對南風進行著騷擾。過了一會兒,他也發了一張照片給南風。照片上是一位清秀佳人。

淩峻宇:“哥給你找了個純純的!這個小美女,N大的,今年剛上大一,身家清白,幹幹淨淨,幹淨的哦!要不是家裏人生病需要錢,也不會出來做這個。”

“這麽快上道了……十萬。”

南風掛了電話,用手機銀行給淩峻宇轉了十萬塊錢,附言:我請你。

淩峻宇快被氣死了。

最後,淩峻宇用一種幾乎要懷疑人生的語氣,問南風:“抓娃娃真的有那麽好玩嗎?”

手機那頭南風的聲音帶著淡淡的笑意:“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