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喪屍危機

“李院長被您氣得都不知道說什麽了。”簡要將衣物一一整理進行李箱,“難得的是,他竟然沒有對您發火。”

簡墨盯著手裏這張青藍色的卡片,耳邊浮起李銘歎息的聲音:“我沒想到你和李一的感情這麽深厚。說出這樣的話……我不怪你。要怪隻怪,當年我們沒能先一步找到你。

“識別卡你拿著——先聽我說完。你今天來李氏的目的是什麽?為你的朋友報仇是不是?既然已經查到周勇這一步了,我想你對……報仇的對象也該有一個大概的猜測。你覺得,憑你現在的實力能夠報仇嗎?

“既然實力不夠,那你就要拋開所有顧慮,放下所有不值錢的臉麵,甚至所謂的‘尊嚴’,緊緊盯準變強這一個目標,去攫取你能夠獲取的一切資源——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簡墨打開抽屜,將卡片放進去。“有時候,我覺得院長和其他造紙世家的人都差不多。利益優先,目標明確,同時又洞察人心,手腕高明。”

“但有時候,”關上抽屜,他低聲道,“我又覺得,院長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樣。”

“那是因為他站在你的立場上說話。”簡要走到書架邊取下一個資料盒,“所以少爺,你是動搖了嗎?”

簡墨恍然驚醒,趕緊搖頭:“沒有。我隻是隨便說說。”

簡要仿佛看透一切般笑了起來,也不點明:“這段時間我觀察了一下李家。與李君瑜利益相關的幾位主要人物裏——李老爺子,目光狠辣獨到,行事綿裏藏針,並且極注重家族利益和顏麵。李君瑜就任後,幾乎再未插手三大局事務,應當不會做出主動退休又殺子如此無意義的舉動。李銘,多年專注教育領域,在李家權力爭鬥中一直獨善其身,嫌疑基本也可以排除。

“剩下兩人——李君玨,為人精明圓滑,手腕高明,善於‘做人’,疏於‘做事’。李君琿,性格保守謹慎,細致踏實,但偏好因循守舊,就任後老爺子對三大局的幹涉幾乎照單全收。從性格來看,前者謀殺您的可能性更大,但後者偏偏才是最終獲利者,因此兩人嫌疑不相上下。周勇也對兩人沒有表現出明顯的立場偏向——即便有,從他能夠對您下手看,表麵上的立場也未必靠得住。所以,隻有拿到切實的證據,我們才能確定幕後指使人到底是誰。”

簡墨眼裏已經沒有剛剛的迷茫,隻是微微歎了一口氣:“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找到證據,希望三兒不要怪我太拖拉。”

簡要仿佛沒有聽見他的感歎,舉起手裏的資料盒問:“M9的設計稿要帶去嗎?”

“到時候那麽多展覽和表演,我哪有心思做這個。”簡墨瞥了一眼盒子,有些煩惱地按了下額頭,“讓崔明別再催我了,下周期中考就開始了,我把書帶上就夠了。”

這時萬千推開門,一臉疑惑地說:“老大,廚房說,你讓他們別準備我和老頭子的晚飯。你今天是打算親自下廚了嗎?”

簡要否定:“不,今天的晚餐你們自己解決。”

簡墨麵露不解,萬千則瞪大眼睛:“這都已經八點了,你讓我們自己準備晚飯?”

簡要笑得一臉淡然:“你們是不是忘記今天做錯了什麽?”

聽到簡要的回答,簡墨心裏不由得虛了一下,看到二兒子投來抱怨的小眼神,他趕緊道:“我來做。”

二十分鍾後,萬千見簡墨揮著鍋鏟炒菜,不禁誇讚道:“沒想到老頭子居然會做飯。我以為你隻有用來寫原文的理論知識呢。”

“以前在六街,也不可能頓頓飯都指望我爸呀。他有時加班到很晚,甚至一加都是好幾天呢。”簡墨加了勺醬油進去,“不過,我爸做菜的水準可比外麵多數的廚師都高呢。”

“看得出來。”簡要笑眯眯地看著鍋裏翻滾的菜肴,“您挑嘴的程度,不是一般手藝慣得出來的。”

米飯是萬千蒸的,碗筷是簡要擺的。簡墨把菜擺上桌子,拿起筷子嚐了一口,鬆了一口氣。

他會的有限幾道菜,都是簡爸怕他一個人在家餓著,手把手教的。用料,火候,多少水,多少油,何時起鍋……全是簡爸的那一套。小時候,他煩簡爸霸道又固執,曾打定主意長大絕不學這個人。可真的長大後才發現,他身上的點點滴滴似乎全是源自這個人。

真正的父子,真正的傳承,應該是這樣才對吧。簡墨按著胸口的銀鏈想:院長,有些東西真的不是簡單一條血脈,一個姓氏能夠替代的。

早在星光塔的慶祝會上,丁一卓就問過簡墨去不去看角逐賽。角逐賽是本屆亞歐造紙交流賽在國內的最後一次賽事。按照過往慣例,與這種頂級賽事同地同時舉行的,還有國內外造紙業的大型會展。

紙源勞務公司可以展示他們的紙人資源和開展的業務,造紙研究所可以炫耀各自特有的研究項目和造紙師資源。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招攬比賽中尚無東家或者打算換東家的精英造紙師。造紙工具的製造商也會展示他們的經典產品和最新研究,即便是非造紙行業的商家也會趁機去考察,看是否能夠選置到自己需要的紙人資源。

莫說首家紙源和第二造紙研究所都申請到了展位,即便沒有,簡墨也有心要去看看。薛曉峰聽說他要請假的時候,又羨又妒地說,如果不是馬上麵臨期中考,班上恐怕至少有一半同學會去。

在泛亞一百六十八個行政大區中,東三十三區的麵積最小,僅僅相當於半個京華市的大小。然而其三麵臨海,風景優美,氣候宜人,加之旅遊娛樂業十分發達,因此常年遊客不絕。全年上演最當紅話劇的海蜃大劇場,擁有最大規模美人魚族群的紙人集境——鮫人居,便常年名列《泛亞之聲》遊樂百名榜。

“這兩處你都不去嗎?”丁一卓問他。

“明天就回去了,時間不夠。”簡墨站在入口處,不由自主地拿起一枚李氏的入場券,憶起四年前自己和封三偷入會展中心時的情形,忍不住停住腳步,心緒如潮。

這時背後一個年輕的男聲響起:“謝謝,借過一下。”

簡墨發現自己一時出神擋住了通道,趕忙讓開道路。回頭一看,說話之人正推著一架輪椅過來。輪椅上的女孩本是一臉懊惱,見到簡墨頓時一愣:“是你。”

簡墨也認出輪椅女孩正是東一區第一次預賽上的那個。而推著她的青年,怎麽看著像是——擎山?

丁一卓望見“擎山”也是微微一愣,心裏已經明白了什麽,對輪椅女孩道:“你還念著擎山呢。”

輪椅女孩聽到丁一卓的話,原本蹙立的眉毛舒展開,神色委屈地說:“是個人都看得出來我是太想擎山才——偏有人就故意找碴兒。”

“他是用擎山的原文造生的?”簡墨聲音冷淡地問。

一個充滿譴責意味的男聲靠近,代替輪椅女孩回答:“不用他的原文怎麽可能這麽像?”

來人正是無鋒的造師。他瞥了一眼“擎山”,又瞪著輪椅女孩:“如果擎山地下有靈,知道他這麽快就有人替代了,心裏不知道會怎麽想。”

“什麽替代不替代,他就是擎山!”輪椅女孩握緊輪椅把手,怒氣衝衝地反駁,“他們是同一篇原文,同一個造紙師寫出來,怎麽就不是一個人!”

兩人的爭執聲音不小,又是在入口處不遠,引來了不少人駐足側目。

“怎麽就是一個人了?”無鋒的造師指著一臉尷尬的“擎山”,“他為你死過嗎?”

輪椅女孩被噎住了。她又羞又氣地說:“那隻不過是因為他沒有機會。如果我再陷入危險,他一定也是願意為我死的。”

“你寫他,不過是為了盡快從內疚和傷心裏解脫出來,好減輕你自己的痛苦。卻說成是自己懷念擎山,你真是自己感動自己。”無鋒的造師本是個樂觀開朗的青年,此刻大約是怒極,毫不留情地諷刺,“說他願意像擎山一樣為你死,我相信。所以萬一他也死了,你是不是可以用懷念的心情再寫第三個?”

輪椅女孩在眾目睽睽下哭了起來。無鋒的造師用力哼了一聲,無視四周投來“缺少風度”的譴責目光,扭頭就走了。

有人代他把想說的話說完,簡墨心情頓時暢快起來,對丁一卓道:“我們走吧。”

丁一卓苦笑著看了輪椅女孩一眼,跟上簡墨一同走了進去。

就在簡墨和丁一卓走進會展中心的時候,角逐賽選手的身份審核也啟動了。

“丁細瞳的天賦其實很適合防禦類工作,可惜控製的範圍太小,不然我還想跟丁家開口借用她一段時間呢。”角逐賽的安全中心裏,霍恩一邊觀察著入口的情況,一邊對李微生惋惜地說,“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找個三級異造紙師寫一個同類天賦的異級。”

李微生隔著眼鏡片瞟了他一眼:“你覺得呢?”

不同造紙師寫造天賦完全相同的紙人,從理論上來說完全是可行的。但是為全造紙行業的整體利益和長遠發展,《造紙管理法》中明確規定:“如果紙人之天賦構想具有獨創性,那麽自紙人造生之日起,該造師擁有三年獨家寫造權。但造師可根據自己意願,在此期限內,將該項天賦構想授權他人有償或無償使用。”

這條法規被大家俗稱為“異造限製”。

一般沒有特別的理由,背景再強後台再硬的造紙師都不願意去觸犯“異造限製”——即便沒有法律懲處,一旦為某個人或組織打破了,那麽將來這個人或組織所創造的紙人,別的造紙師便會毫無顧忌地仿寫。惡性循環,誰也不討好。

當然,異造限製也不是完全沒被打破過。但唯二的兩次,是在兩次紙原戰爭時期。戰時條例中有規定:“在戰爭時期,政府有權強製征用獨家期的天賦構想,並予以相應補償。”

麵對好友的反問,霍恩隻是一笑了之,接著隨口問道:“約翰·裏根怎麽沒來?他好歹打著考察交流賽進展的名義入境,難道最後一場比賽都不露個麵?”

“早先還沒問他時,他信誓旦旦說一定參加。”李微生聲音冷淡道,“昨天突然給我電話,說在外麵吃壞了肚子,來不了了——我家是缺治療師嗎?”

“算了,你本也沒指望他能起什麽作用。”霍恩笑了笑,“能不添亂就不錯了。”

自稱拉肚子不得不臥床休息的約翰·裏根,此刻卻感覺自己快要氣炸了。

“你瘋了嗎?沒有發入境申請就來了。”他瞪著淡黃色頭發的歐裔年輕人,“你是想引起國際糾紛嗎?”

“我也不想啊,遞交申請肯定會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就那麽一塊蛋糕,多一個人都不好分。”對方沒有一點惹出麻煩的愧疚感,反而拿起電話,撥通客房服務點了一大堆東西,“本來想速戰速決的,結果謝首這兩日竟然都不在學校。”

掛了電話,歐裔年輕人回頭笑道:“你幫我約下他如何?”

他為什麽要把鎮魂印的消息告訴這麽一個不靠譜的家夥?約翰頭痛道:“你趕緊給我滾回去,趁事情還沒鬧大前。”

“東西不到手,我是不會走的。”歐裔年輕人一臉悠閑地躺在貴妃椅上,“約翰,如果你不想事情鬧大,就幫幫我。如果你不幫我的話——”

他聳了聳肩,沒有繼續說下去,反手拿起床頭櫃上的遙控,將電視調到角逐賽直播的頻道。

“康庭斯,我跟你絕交!”約翰咆哮道。

這時敲門聲響了起來:“先生,您要的紅酒和冰塊到了。”

“去開門吧,我們應該好好享受一下直播時間!”被喚作康庭斯的歐裔年輕人抬了抬下巴,將目光投向角逐賽現場。

半小時後,選手全部入場。

角逐賽和普通比賽的日程安排相仿,寫造時間是八小時,提前寫完可以提前走。

需要寫到下午的,可以自帶午餐,也可以在規定的用餐處點餐。

最後一名結束午餐的,是一個皮膚白皙的年輕女造紙師。她把吃完的飯盒交給紙人,自己則走進盥洗間整理儀容。而數分鍾之後,清洗飯盒的紙人雙目慢慢變紅,全身的皮膚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潰爛著……

下午一點半,造紙師陸續回到座位,繼續下午的寫造。賽場監察員才發現一個位置始終空著。

他問旁邊的選手:“坐在這裏的選手有沒有人看見?”

周圍的人搖頭。監察員對賽場內另外一位同事道:“我去看看。”

過了二十分鍾,場內的監察員發覺同事還沒有回來,隱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他拿起耳麥,正要呼叫安全中心,賽場內的廣播毫無預兆地響了起來:“全體參賽選手請注意,賽內突發緊急事件,比賽立即中止。請迅速聯係各自隨行保鏢或附近安全監督員,立刻轉移到——”

然而廣播話音未落,所有人都聽見了隔壁傳來的尖叫和哀號。

與他們僅一牆之隔的地方,一個戴眼鏡的男選手正拚命把跳到自己背上的怪物往下扯。可怪物死死咬住他的肩膀,下一秒頭一甩,一塊血淋淋的皮肉就這麽撕下來了。

眼鏡男痛得快要暈厥,他懇求地看著四周驚慌失措的選手,努力伸出手:“救救我!求求你們!”

同賽場裏兩個體格健壯的男選手對望一眼,鼓起勇氣,各自操起一把椅子向怪物砸去。不料這怪物像是根本不怕痛,凳子砸在背上,腥臭的**四處飛濺,它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其中個子略高的選手咬牙一發力,猛地將怪物砸了下來。稍矮的一人趕緊用椅子將它壓住。可怪物掙紮起來的力氣十分大,一個人居然壓製不住。另一人趕緊來幫忙,這才勉強製服住。

適才嚇癱的幾名選手這才扶著牆壁或桌椅哆嗦著爬起,驚懼地說:“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管它是什麽玩意!”略高的選手打量著手腕被噴上的腐液,一臉惡心,“還不趕快叫人來!我們快管不住了!”

其他人這才回過神來,正準備求援,一聲淒厲的慘叫又響了起來。略矮的選手被人撲倒在地,喉嚨被一口咬破,血液噴了對方一臉。眾人定睛一看,難以置信:偷襲的人正是剛剛被兩人救下的那名眼鏡男。

眼鏡男此時麵色青紫,眼中無神,白森森的牙齒直插入瘦選手的脖子。後者要害被襲,全身無力,臉上滿是驚恐和絕望,卻隻能任由前者啃噬。所有人頓時意識到什麽,被恐懼和驚惶擊潰最後一絲理智,紛紛尖叫著奪門而逃。

略高的那名男選手,逃到一處自認為安全的地方,警惕地四周觀察,然後躲進最近的盥洗間,鎖上門,小心地清理著身上的腐液。可奇怪的是,盡管用洗手液洗了一次又一次,高個男選手的皮膚依舊是腐爛的顏色。他更沒有注意到,洗漱鏡裏的人眼角已經流下暗紅色的**,隻是一味用力地搓著手。慢慢地,他的皮膚被一小片一小片搓下來,露出青青紫紫的血管經脈和森森的白色指節……

眼鏡男並不是賽場中被攻擊的第一個人,早在女紙人企圖越過賽場線的時候,就有三名守候的工作人員發現她的異常。原人負責人一照麵就被咬傷,躲到一邊通知比賽中心。兩名異級費了一番工夫,成功攔住了女紙人,結果被感染的原人負責人偷襲了。

“全體注意——C區有不明傳染病患者突然發作,有咬人、撕扯等暴力攻擊行為……請附近安全員迅速趕到,將其製伏。”霍恩立刻下令,“攔截過程中注意自身安全,該病疑似存在極高的傳染性。”

他放下對講機,旁邊的李微生麵色凝重地說:“有這麽巧嗎?”

“這世上哪有什麽巧合。”霍恩緊緊盯著監控,“不過這次我們準備充分,應該能扛過。”

然而接下來的五分鍾,他發現自己嚴重低估了那些疑似重度狂犬病的“病患”。因為病毒傳染方式似乎並不限於撕咬,“病患”不但沒有被控製住,反而使更多人成為新的傳播源。

“必須中止比賽。”霍恩果斷對李微生道,“感染速度太快,我恐怕始作俑者還有後手。”

李微生略一遲疑,點頭同意了。

這時,一名監控員驚叫道:“格蘭先生,有攻擊者闖入比賽區了!”

“通知全體選手,盡快撤離賽區,到休息區集合。”霍恩立刻下令。他頓了一頓,又發出第二個命令:“封閉賽場,許進不許出,讓疾控中心以及救援直升機隨時待命。”

距離賽場不過三百米遠的會展中心,所有人尚未發現異變已經開始,參觀者皆沉浸在身邊的精彩展出上。

“據說用意念可以寫字。”丁一卓興致盎然地遞給簡墨一冊竹簡,“試試。”

簡墨正要打開,簡要走過來,低聲道:“少爺,賽場出事了。”

見簡要麵色極為嚴肅,他向丁一卓道了聲抱歉,迅速離開會展中心。時擇正一臉焦色地等在場外,一見他便奔來,飛快地報告戴雯保鏢發來的求援信息。簡墨聽著聽著,眼神就變得有些古怪:“咬人的感染者,發病速度很快,這聽著怎麽像是——”

喪屍不是舊紀元某部科幻電影裏的怪物嗎?閱讀器裏就有數篇以喪屍世界為背景的衍生小說。那時他看得心血**,自己也寫過一篇。簡墨咬著指節暗忖,隻是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難道那位創作者在舊紀元就料到會有這種怪物出現?

“現在直播中斷,賽場被異能封閉,戴雯那邊發過兩次信息,就再聯係不上了。”簡要說,“比賽中心應該已經有所反應,隻是不知道裏麵情況如何。所裏正在聯係比賽中心,目前還沒有收到答複。”

簡墨想了想:“我們馬上去比賽中心看看。”

“算了。”戴雯安慰麵有焦色的紙人保鏢,“如果他們能進來早就來了,賽場現在肯定被封鎖了。”

其實一開始感染者並不多,大家在短暫的驚慌後都鎮定了下來:整個賽場八百名選手,每個選手身邊都有兩個異級紙人,難道還搞不定幾個怪物?可是沒多久,他們便發現這些人形怪物幾乎殺不死。戴雯就親眼見到,一個選手不小心被一個胸部以下全部沒有的怪物咬中。

接著他們又發現,感染者似乎頭顱被完全破壞,才會喪失攻擊力。可一旦頭顱遭到破壞,感染者的身體就會劇烈爆炸,迸發出無數腐液。不過兩分鍾,被噴到腐液的人也變成了怪物。

由於選手眾多,賽場分布了好幾棟不同的樓,消息並不暢通。所以當幸存者都知道這些情報的時候,整個賽場裏的情勢已經完全顛倒了過來:感染者的數目超過了正常人。

“是啊,封鎖也是正常。”紙人保鏢苦笑道,“要是有人被咬後又被位移到賽場外,那麻煩就不是在一個賽場內能解決的了。”

戴雯觀察了一會兒道:“被感染的紙人,似乎再沒有使用過自己的異能了。”

“好像真的是這樣。”紙人保鏢仔細回憶了一番,“而且我記得,開始感染者被攻擊頭部時,身體似乎是不會爆炸的。”

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生出一個令人惶恐的念頭:被感染者不會是在進化吧?

此時,比賽中心已經通過監控篩選出異變起源。

“帶她進場的造紙師是誰?”霍恩雙眼盯著那名女紙人。

半分鍾後,審核隊長的聲音傳來:“鄧岫,女,二十歲,來自東五十八區三級異造師,無所屬機構。”

監控畫麵一陣瘋狂的閃動後,終於捕捉到鄧岫的身影:午餐時分,她將飯盒交給隨行女紙人後,進了盥洗間後便憑空消失了。

“立刻通緝鄧岫。”李微生斬釘截鐵道,“最多十五分鍾,我要見到她的人。”

霍恩眼神中流露出陰沉狠厲的光:“啟用小防護罩,將場內所有人員單獨隔離。通知疾控中心的人,準備進場。”

一名工作人員走過來,麵色忐忑道:“格蘭先生,有幾名選手的陪同人員請求見麵。他們似乎發現賽場的異常了。”

“他們的反應倒是挺快。”李微生陰沉著臉向霍恩道,“我出去應付一下,你專心處理賽場裏的問題。”

霍恩點點頭,不置一詞。

大約七分鍾後,鄧岫被成功抓捕。

“我隻有一個問題:那名女紙人的誕生紙在哪兒?”霍恩一見鄧岫桀驁的神情,就知道不是一個能夠輕易說服的對象。與其浪費唇舌,獲得一些不知道真假的信息,還不如把誕生紙拿到手,看看原文就知道如何捕捉缺點了。

鄧岫居然一刻搪塞也沒有,三言兩語就交代了誕生紙的位置。

“你倒是挺配合。”霍恩見如此容易得到答案,心中反而起疑。

“不配合也沒辦法。”鄧岫笑得十分乖巧,“誰能在李家未來繼承人和聯盟副主席麵前討得好呢。”

“你就不怕我把你扔進賽場裏去?”霍恩恐嚇道。

“哈哈,那你試試,看看他們聽誰的。”鄧岫一點懼色都沒有。

霍恩不知道女紙人身上的忠心暗示有多少,因此也隻能作罷。

三分鍾後,女紙人的誕生紙就被送至霍恩手上。同時抵達的,還有造紙師聯盟的三位七星以上造紙師。

“十有八九就是它。”

七星造紙師對比著原文與監控中女紙人的表現。

霍恩微微鬆了一口氣:“可有辦法解決?”

三位造紙師彼此望了望,其中年紀最小的七星造紙師開口道:“若您指的是解除這種病毒的威脅,那倒是簡單,同時殺死所有的感染者就可以了。”

“沒有辦法治愈嗎?”霍恩心頭一沉。這八百名選手是從全泛亞造紙師中層層篩選出的最精英的一批。哪怕折損一位,就足夠他被口誅筆伐。而眼下被感染的選手,已經不止一兩位。

“難點就在這裏。”九星造紙師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造紙師,他抱歉地看著霍恩,“感染者攻擊力雖比原人要強,但在異級麵前其實不值一提。可這種病毒不但傳播快、發病快,並且,從原文來看,它是無法治愈的。為什麽說無法治愈?你看——”

他指著監控視頻中的一段:“這名感染者被火係天授者燒死後,此後剩下的感染者再遇火燒,隻有肌膚最外一層被燒焦,褪去之後便又恢複如常……由此可見,所有感染者之間存在某種聯係。隻要其中一名遭到異能攻擊,整個感染群體就會快速進化出這種異能的抵禦力。除非你能阻止病毒進化的腳步,或者有一種能隨病毒進化而進化的治愈手段,否則是無法讓感染者恢複如常的。”

“那如果不攻擊感染者呢?”霍恩立刻道,“是否能讓病毒停止進化?”

“你來看看這一句。”老造紙師指著原文,一字一句念道,“‘感染者遭遇的一切均可能成為病毒進化的契機。’——不光是主動攻擊,被動去適應的環境也包括在內,明白了嗎?”

說完,老造紙師看著監控上因被隔離而逐漸焦躁的感染者,閉上眼睛,長歎了一口氣:“你要盡快做出決定,否則……要不了多久,他們就要走出賽場了。”

李微生滿臉疲色地走了進來:“情況如何?”

霍恩將剛剛三名星級造紙師的分析複述一遍。李微生頓時色變,他問監控員:“目前有多少選手被感染?”

“四百三十二人。”監控員小心翼翼地回答。

比賽中心的室溫仿佛瞬間下降了十攝氏度。

霍恩沒料到自己千防萬防,結果選手自己出了叛徒。而李微生心情更糟糕。回國負責的第一件差事,接二連三出岔子。而這一回,竟然要將泛亞頂級的造紙師賠進一半,並且還得他親自下那道指令。

老造紙師對鄧岫痛心疾首道:“小丫頭,有這麽好的構想能力,為何不用在正途上?暴殄天物,唉——”

“不不不,這麽奇妙的天賦構想可不是我想出來的。”鄧岫笑嘻嘻地看著老造紙師,“它可是從聯盟的資源庫裏找到的。”

夏爾抵達比賽中心的時候,比賽中心門外已經站滿了人。他漫不經心地掃了眼四周,瞥見某個身影的時候,臉色頓時烏雲密布。

“你怎麽什麽熱鬧都要湊一下?”夏爾左右看看,壓低聲音暴躁地說,“趕緊滾回家去!”

簡墨覺得夏爾簡直有病。幾天前的慶祝會上,他對自己視而不見。現在自己與他隔了好幾個人,他卻貼上來找碴兒。可戴雯還在場內,簡墨隻能按下扭頭就走的衝動,問:“你是來幫霍主席處理賽場裏的麻煩的嗎?”

這一問夏爾更惱火了:“這關你什麽事?滾滾滾,滾得越遠越好!”

他目光落到一邊的簡要身上,眼神微微一愣,然後繼續催促:“你就是那個管家?君子不立危牆下懂不懂?趕快帶他走!”

簡要似乎察覺出一絲異樣,正要開口。一人大步流星地走來,抓住夏爾的肩膀:“到了怎麽還不進來,都什麽時候你還磨蹭!”

來人正是霍恩。

夏爾立刻轉過去,身體不經意將簡墨擋了大半:“知道了。馬上進去。”

不料簡墨卻從夏爾身後走出來,向霍恩問:“格蘭先生,現在裏麵的情況怎麽樣了?”

見四周的人都有向這邊湧來的趨勢,霍恩一邊拉起夏爾,向比賽中心大門走去,一邊對簡墨道:“抱歉,現在我有急事要處理,一會兒有專人——”

簡墨一句話打斷他:“感染者是否一直在進化新的防禦能力?”

霍恩驀地停住腳步,懷疑的目光落在簡墨臉上,又瞟了一眼捂著額頭的夏爾,果斷下令道:“你們都跟我進來。”

李微生見進來的不隻夏爾,麵露不解。霍恩向簡墨發問:“你如何知道感染的人會進化新的抵禦能力?”

李微生微訝,望向簡墨。

“我剛剛聽說了些場內傳出的消息,覺得與我寫的一篇小說有些相似。”簡墨遲疑道。

被捆在牆角的鄧岫猛然抬頭:“你那小說是不是叫《末日》?”

簡墨不知道這人是誰,蹙眉道:“你怎麽知道?”

事到如今,夏爾也沒什麽好隱瞞的,有氣無力地說:“你那些手寫本是我帶到聯盟,叫人錄入資料庫的。結果……被這個家夥寫造出來了。”

簡墨想起自己逃出六街後第一次回去,失聲道:“那次是你——”

“行了,說正事。”霍恩打斷兩人,然後轉向老造紙師,“現在我們有了忠心暗示更高優先級的人選,是否讓他——”

“不行!”夏爾激烈地反對道,“他不能進去。”

“為什麽?”霍恩終於確認,夏爾在外麵遮遮掩掩,就是不想讓這名斷眉青年進來。

“異級紙人忠心暗示的比例本來就低,更何況還是改編後造生的。他這進去不就是送死嗎?”夏爾斷然道。

霍恩若有所思地望著自己的師弟:“夏爾,難道我不知道多危險嗎?可那裏麵,是泛亞最精英的八百名造紙師。就算隻有一絲希望,我們也要試試。”

“就為你那一絲狗屁希望所以要把他扔進怪物堆裏嗎?”夏爾胸口起伏,恨恨道,“你到底是為了那八百名造紙師,還是不敢承擔自己失職帶來的後果?”

“夏爾!”霍恩吼道,“就算我懦弱不敢承擔責任,所以就要放任這麽多精英造紙師都變成怪物嗎?”

“你就是怕你的名譽沾上汙點!”夏爾根本不顧及三位七星以上造紙師在場,對自己師兄**裸地嘲諷。

霍恩氣得說不出話來,幹脆轉身不理:“我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跟你討論這種無聊的事情?”

他向樓下喊了一聲:“加百列,準備帶他入場。”

“誰敢——”夏爾緊緊揪住簡墨,對出現在二樓的加百列狠狠瞪了一眼,然後對霍恩吼道,“打電話給老師!告訴他你要謝首做什麽!如果他同意了的話,我就什麽都不說了。”

“老師一向以大局為重,他知道了也隻會讚同我的做法。”霍恩不以為然地回答。

“打!”夏爾吼道。

“霍恩,”李微生見霍恩真的遲疑了一下,有些不滿地說,“時間緊迫。”

“我知道。”霍恩撥通了電話。為了讓夏爾死心,他特地點開外放,將事情經過簡單講述了一遍,“老師,您覺得我的決定可行嗎?”

電話那邊居然沉默了。

霍恩心一沉,覺得似乎有什麽事情脫離掌控了。幾秒後,秋山憶慈祥的聲音輕輕響起:“你——是叫謝首吧?”

從確定他就是改編來源的原作者起,簡墨就被晾在一邊。沒人詢問他有沒有辦法,也沒人管他到底想不想進去。簡墨冷笑了半天,正想著如何打斷這群人,卻未料到事情發展到要他與秋山憶對話。簡墨的心情頓時又複雜起來。

沒有聽到這邊的回答,秋山憶在電話裏輕輕笑了一聲:“我……聽夏爾提過你,一直想找合適的機會見見你。隻是沒想到,第一次跟你說話會在這種情況下。你告訴我,你想進去嗎?”

所有的眼睛都盯著簡墨。

過了幾秒,仍舊沒等到回複的秋山憶又開口了:“這件事我無權替你選擇,你自己決定吧。”

“夏爾,霍恩,如果謝首不想進去,誰也不許強迫他。”聲音頓了一頓又重新響起,隻是這一次變得嚴肅甚至淩厲起來,“記住了,是誰也不許——以聯盟的名義。”

霍恩和李微生的麵色變了。誰都沒想到,一向善於權衡利弊的秋山憶這次竟然會是這樣的態度。

電話掛了,夏爾鬆了一口氣,卻聽見李微生對霍恩道:“這件事我來吧,免得你受老師責難。”

霍恩猶豫了一秒,點點頭。

夏爾頓時要炸:“李微生,你是想和聯盟過不去嗎?”

“聯盟是很了不起。”李微生麵無表情地對夏爾道,“但很抱歉,李家並不怕它。”

“那你怕院長嗎?”簡墨突然插嘴道。

李微生擰起眉頭,望向自己隻看過一眼的青年。

“如果院長知道你讓我進賽場,你猜他會不會同意?”簡墨似笑非笑地問。

李微生長這麽大,敢用這種口氣跟他說話的人,兩隻手都數得出來。他有些好笑又有些好奇,這個青年到底有什麽底氣,敢一次又一次挑釁他的威嚴。

“你到底——”

“為什麽你們就沒想過問問我的意見?”簡墨笑了笑,“就算裝出一副征求我意見的模樣,我也能好受一點吧。”

夏爾嗤笑一聲。

“問你的意見?莫非你還會主動進去?”霍恩反問。

如果他沒想來解決問題,幹嗎主動開口對霍恩提感染者的事?簡墨歎了一口氣:“原文有嗎?”

夏爾愣了一下,隨後怒道:“你瘋了嗎?”

簡墨不悅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你不把我的小說丟到聯盟去,就根本不會有這檔子事。”

夏爾一時語結。

在眾人的注視下,簡墨開始閱讀原文,中間偶爾停下思索幾秒。李微生幾次開口欲催,都被霍恩安撫下去了。大約十分鍾後,他放下誕生紙:“我有三個條件。”

李微生心中微鬆,但麵上不顯:“你說。”

“為了安全起見,我要帶我的管家簡要一同入場。我會盡全力勸服喪屍母,讓情況不進一步惡化。但如果不成功,我隻能返回——這你應該不會反對吧?”

“可以。”

“第二,”簡墨舉起手中的誕生紙,“如果我成功製止喪屍母,我要她和這張誕生紙的私人保管權。”

李微生麵露疑色:“你要這些做什麽?”

“這你不用管。”簡墨不客氣道,“若以後喪屍母有違法之事,紙管局可以隨時來抓。但除此之外,任何人不得幹涉我對她的處置。”

李微生不置可否:“第三呢?”

“成功之後,我有權參與對喪屍的後續處理。”簡墨說,“作為原作者,我的加入隻會更有幫助。”

“如果你能夠成功,一切如你所願。”李微生注視著他,“如果不成功,我就隻能逆化掉這張誕生紙了。”

生不由己,死亦不由己。簡墨對著手中的誕生紙,低頭歎了一口氣。

兩人按照監控中顯示的位置,在觀賞湖的附近找到了喪屍母。她臉上腐液橫流,眼眶裏的眸子已經分不清眼黑眼白,**在衣服外的皮膚看似蒼白,裏麵卻透著一種僵死的黑紫。她的行動看上去並不遲緩,靈活程度接近正常人。

兩人的突然出現,讓打鬥的雙方都愣了一下。

選手們起初以為救援到了,一喜之後又忍不住失望:兩個人能頂個什麽事?而喪屍們聞到新的活人氣味,動作都停滯了一下。其中兩人改變目標,向這邊撲來。雖然姿勢古怪難看,但速度幾乎與常人無異。

這時喪屍母也動了。她向簡墨的方向邁了一步。

簡墨注意到她的舉動,深吸一口氣,不但沒有後退,反向喪屍母的方向邁了一步,接著又是一步。

簡要緊緊盯著兩人之間的距離,眼都不敢眨一下。

數秒之後,兩人的距離不到三米。簡墨停下腳步,直視對方混濁肮髒的眼珠,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回應他的,是閃電般抓來的五根黑色指甲。

簡墨身體立刻小幅度向後做弧線拋移,鋒利的甲片邊緣幾乎是貼著眼球劃過去。這一抓沒有給簡墨帶來生理上的痛感,卻成功激起心理上的戰栗。他的後頸處瞬間爆出一片雞皮疙瘩,心髒仿佛從百米跳台陡然失足滑落,慌張又無措。

一口氣沒有吐盡,黑色的指甲再次劃了過來。簡墨身體立刻又向反方向倒去。心髒仿佛才從濕漉漉的遊泳池裏爬出來,又猝不及防地被人從五十米跳台推下去。

七八次有驚無險的近距離接觸後,簡墨哪兒還不明白簡要是在故意教訓自己,無奈苦笑一下,他定了定神:“簡要,讓我和她好好談談。”

“她可不像想與你談的樣子。”簡要冷淡的聲音傳來。

果然,接下來無論簡墨是溫言軟語表達歉意,還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喪屍母都恍若未聞,以至於簡墨懷疑她真的聽不懂自己的話。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了,隻好大聲喊道:“我有辦法讓你恢複正常!”

黑色指甲瞬間停了下來,喪屍母靜靜地站在原地,用黑白不分的眼睛盯著他,像是在等待他的下一句。

比賽中心,所有人的心髒都緊張到了極點,緊盯著斷眉青年的嘴唇開合。盡管這處監控距離太遠,眾人完全聽不到他在說什麽,但喪屍母停止攻擊,卻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事實。

李微生和霍恩眼底的認真程度瞬間上漲了十倍,似乎呼吸都屏住了。

三名聯盟造紙師眉眼皆喜,正要說什麽,但感覺周遭氣氛仍舊凝重,也覺得尚不到慶祝的時候,於是控製住自己繼續觀察下去。

“這怎麽可能?”鄧岫最是難以置信,恨不得衝到屏幕跟前去看。可惜異能將她緊緊地束縛在椅子上,哪裏也去不了。

比賽中心裏安靜極了。沒有一個人說話,也沒有一個人走動,甚至沒有一個人敢大聲喘息。他們的動作不約而同地變得輕緩了許多,而且大多數集中在臉部,或者說,主要集中在眼睛裏:緊張,焦躁,期待,克製,憂慮……世界也好像忽然分裂了兩個:一個慌亂得如同計時器上的毫秒,沒有一個字符能看清,正與他們的心髒同頻;而另一個沉穩得宛若計時器上的分鍾,五百次回眸都換不來一個新的變化,卻與現實的世界共軌。

所有人都一個激靈,下意識地循聲看去。卻見咳嗽的那名工作人員連忙捂住嘴巴,隻留一雙眼睛極度尷尬又歉意地回望他們。眾人雖惱火,卻也不好責備,隻是齊齊瞪了他一眼,回頭又去看屏幕。

這回神一看,他們發現屏幕上的情形已然不同。

因被意外打斷,無一人看到發生關鍵性變化的那一刻,當下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場內的喪屍都停止了攻擊,仿佛在同一時刻對活人失去了興趣。

夏爾情不自禁地靠近屏幕:沒有錯,兩塊大屏幕,五十塊小屏幕,所有的喪屍都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如果不是原人還在行動,他幾乎要以為監控被人劫持了。

眾人觀望幾秒,仍不敢確認。

“我好像看見喪屍們都沒動了。”老造紙師最先發言。

“我覺得也是。”另一個造紙師表示讚同。

最後一個造紙師第一個忍不住笑出來:“我相信我們眼睛看到的,都是一樣的。”

剛剛咳嗽的工作人員此刻終於機靈起來,趕緊把備份的監控調出來,倒回一分鍾。眾人這才看到那關鍵的三秒。

簡墨停下與喪屍母說話。

喪屍母的頭,極小幅度地點了下。

簡墨立刻向四周看去,露出笑容——喪屍們在這一秒,集體停止了行動。

比賽中心所有緊繃的麵孔立刻崩裂了,笑容從皮膚下爭先恐後地綻放出來,攔都攔不住。

“成功了——咳咳,咳咳咳……”工作人員首先歡呼起來,但接著又忍不住開始咳起來。這次再沒有人瞪他,相反,他身邊的同事立刻給了他一個熊抱,並且一起歡呼起來。

喜悅、慶幸的氣氛如同暴風雨一樣瞬間席卷了整個比賽中心。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忘記了上司還在場,起身彼此對掌或相擁,發自內心地為這個結局激動和興奮。

霍恩和李微生的肩頭不由自主地鬆了下來,臉上也都露出笑容。隻不過他們在對望一眼後,神色又恢複了之前的凝重。

賽場的喪屍化進程是暫時停止了,但是接下來要解決的問題更加令人頭疼。

“簡要,以後再遇到這種情況,一個字都不要聽他說,直接把他送到我這裏來。”李銘哪還有往昔的淡然儒雅,活像一個被熊孩子氣到失智的家長,恨不得直接棍棒教育。

得知角逐賽出事的時候,是下午兩點半左右,李銘給李微生打電話詢問情況。接電話的是秘書,告訴了他事情大概,並說已經在處理當中。電話還沒掛,他便聽到話筒那邊傳來欣喜的呼聲——這個時候李銘還不知道,“處理”這件事的人就是簡墨。

直到半小時後,李微生親自給他回電話,詳細講述了事情經過。李銘聽著聽著,就覺得腿腳開始發軟,掛斷電話便去了李氏造紙研究所,逮住簡墨將他一頓痛斥。

“喪屍放在李氏,你不必擔心。”韓廣平見兩人氣氛稍稍緩和了一些,開始說起正事,“就算他們打算反悔,李氏的防禦手段一個個喂下去,也能喂很久。”

簡墨點點頭,這也是李微生提出這個要求時,自己沒有反對的原因。

“我以為你跟喪屍母做那種許諾隻是緩兵之計。”韓廣平感興趣地問簡墨,“你到底是怎麽計劃的?”

閱讀誕生紙的時候,簡墨腦子裏就隱約有了想法,隻是以前從未嚐試過。但因喪屍母完全不肯聽他說話,簡墨也隻能把這個並不成熟的方案,說得勝券在握的樣子。

“給誕生紙添加文字,讓喪屍的進化方向正常化?”韓廣平仿佛聽到了天方夜譚,臉上的表情仿佛在說“你果然還是在忽悠喪屍母”。

“造生誕生紙無法進行二次寫造,這是常識。”他說,“況且不同造紙師寫造一名紙人從無成功先例——這話我前天才跟你說過,你不會這麽快就忘光了吧?”

簡墨說出自己的想法:“可那些寫造都是在造生前進行的。造生前紙人的魂晶並未成形——這就像一個胎兒無法由兩名母親同時孕育一樣。可孩子出生後,無論是生母還是其他人撫養,孩子都有健康成長的可能,不是嗎?”

作為一名嚴謹的技術人員,韓廣平無法對未經試驗過的可能下結論,勉強點了一下頭:“聽著似乎有些道理。可你告訴我,這個繼母找到又能怎樣?二次寫造早就被驗證不可行了。”

簡墨抿了抿嘴,瞟了眼麵無表情的簡要:“也不是所有的二次寫造都沒有成功過。”

一小時前。

葛喬和阿文懸浮在比賽中心附近海拔最高的天台上,眺望著角逐賽賽場。突然葛喬眯起眼睛:“喪屍停止攻擊了。”

“這麽快!怎麽可能?!”阿文定睛細看,一臉難以置信,“鄧岫姐為了防止李家抓她來利用,特地設定喪屍母連造師的話都不聽。所以李家除非殺死所有感染者,否則無法停止病毒傳播。”

“回去你就打聽一下,他們到底用的什麽法子。”葛喬黑著一張臉,顯然也極不甘心,“我真想知道,到底是哪個家夥——這麽能礙事!”

“不過,就算隻感染了一半,李家也夠嗆的。我倒要看看,他們怎麽處置那些選手!是圈養一輩子呢,還是幹脆——”

下一秒他抓起身邊的阿文,快速閃到一邊。幾乎同時一條火龍從天而降,將兩人適才所在之地淹沒。

“沒在通山把你們燒死,確實是失策。”米迦勒傲慢道,火焰如墜落的隕石,自四麵八方將兩人包圍。

葛喬抓緊眼睛瞬間變紅的阿文,從火焰的縫隙中左右閃避,落在另一座大廈上,接著抬手便是一個響指。

“我那時若在通山,能容你活到今日?”葛喬表情也猙獰起來,他將阿文向旁邊一扔,雙手同時掐出一對響指。

米迦勒眼神更加專注,羽翅一振,身體如流光一樣衝出去。身後如同巨型鞭炮被點燃一樣,極致壓縮空氣後的炸裂聲順著他劃過的軌跡,瘋狂追了上來。

二十秒後,米迦勒的三對白羽上都染滿了鮮血。葛喬滿意地收回手指,欣賞自己的傑作。

飄浮在一邊的阿文卻驚呼道:“不好,他是在故意拖延時間。”

話音才落,葛喬便覺四肢被什麽緊緊束縛住,一股巨大的力量傳來,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向下墜去。

米迦勒掃了一眼腳下密密麻麻的聯盟騎士團成員,不緊不慢地回到了比賽中心。

他正準備找霍恩匯報,卻見自己的造師從裏麵走出來。對方一見他,停下腳步:“你受傷了?”

米迦勒隱隱覺得哪裏不對,夏爾已經很久沒用這麽溫柔的語氣與他說話了。自從他們改投格蘭先生麾下後,夏爾每次見到他,即便沒有連諷帶嘲,也是冷臉相對。

“找拉斐爾治一下吧。”或許是聽到米迦勒內心的聲音,夏爾的聲音又稍稍冷淡了一些,“以後你們要好好保護自己。”

“不勞歐文先生費心。”米迦勒冷道。

夏爾居然笑了起來,走出比賽中心。

這又是鬧什麽。米迦勒一轉身,卻見加百列站在樓梯拐角,冰藍色的眼眸望著離去的背影:“你覺不覺得,他有點不對勁?”

米迦勒嗤笑一聲:“他從來就沒有對勁過。”

這時一名聯盟騎士神色不妙地跑過來:“米迦勒閣下,葛喬,還有那個少年,被人救走了。”

夏爾不知道他離開後,霍恩又是怎樣焦頭爛額。他隻是一心想著趕快回去向老師匯報簡墨的情況,免得老師擔心。

“我知道了。”秋山憶點點頭,“在李氏躲躲風頭也好。”

“李微生和霍恩可不會覺得簡墨是在幫他們解決問題。”夏爾冷笑,“他們隻會覺得若不是他寫的那篇小說,哪來後麵這些事?”

說到這裏,他撇撇嘴低聲道:“這事我也有錯。”

秋山憶倒是沒有責難他:“別放在心上了。誰能想到有人居然不去造生正直強大的主角,偏偏造生反派呢?”

話雖如此,但若這次事件無法善了,他又怎麽可能毫無愧疚。夏爾笑了笑,主動提起另一件事:“老師,我打算重新造紙了。”

秋山憶驚愕了一秒,麵露喜色:“真的嗎?怎麽突然想通了?”

在比賽中心外看到簡要魂晶的那一刻,夏爾便確定這是簡墨的造紙。所以當簡墨說出自己的計劃後,夏爾不出意外地看到紙人沉下了臉。

他讚同至極地鼓掌:“總算有個腦袋清醒的。”

霍恩和李微生兩人麵色發黑,卻又發作不得。比賽中心其他人也都縮緊了脖子,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

“她雖不是我寫的,但原文是改自我的小說。如果忠心暗示的優先級能讓她聽進我的話,說明造紙原理也認定我對她負有責任。”那個斷了一隻眉毛的青年笑著繼續努力,“總要試一試才知道。”

“試一試?”紙人毫不留情道,“您有資格冒這種風險嗎?您是不是忘記了還有什麽事情等著您去做?萬一出事了,誰來替您完成?”

夏爾不知道簡要所說之事是什麽,但可以明顯感覺簡墨在猶豫。這時李微生立刻道:“你若有什麽心願是我可以代勞的,隻管提。”

斷眉青年果然搖搖頭,目光溫柔地注視著他的紙人:“既然沒有兩全的辦法,我隻能做一件是一件。”

“我保證,一定小心謹慎,一切行動都聽你的指揮。我相信,你一定能把我平安帶回來的。”

“你相信?”紙人對造父信誓旦旦的保證明顯不存任何指望,“我都不相信我自己。”

兩人爭執不下。

霍恩和李微生隱隱表現出失去耐心的征兆。夏爾腦子裏已經轉著向老師求援的念頭,眼前斷眉青年忽然上前一步,抬手輕輕揉了揉紙人的頭發,認真地說:

“我相信你,就像相信我自己一樣。”

夏爾腦中所有的想法仿佛在海灘上寫的字,瞬間被這句話帶起的浪花衝刷殆盡。

加百列造生之初,他曾經寄托的心情何嚐不是如此?造紙師是最熟悉紙人天賦的人,如果造紙師內心真實地認為紙人能夠做到,那麽紙人就一定能夠做到——我思故爾能。這是造紙師對筆下之人天賦所執信任的真正來源。

隻是這種獨特的信任,他很早以前就失去了。

斷眉青年終於用蠢爹哄傻兒子一樣的技巧磨得他的紙人勉強點了頭。見到這一幕,夏爾莫名不爽起來:他又不是不會造紙,需要眼熱別人嗎?

“京華現在是多事之秋,我打算去老江那裏借個地方安心造紙。老師您在京華,要好好照顧自己。”夏爾對老師說著自己的計劃。

秋山憶雖然不知道夏爾到底被什麽觸動,但最喜愛的學生化開了幾年的心結,這個結果他是十分高興的。

幾乎與此同時,李家大宅李德彰的書房裏,正在爆發一場前所未有的爭吵。

“我絕對不同意。”李銘麵色鐵青,“敢情謝首幫忙還幫出禍事來了?就算你不感激他為你保下一半選手的情分,也不能恩將仇報倒打一耙吧?”

“我知道,謝首是您最青睞的學生,所以才特地與您商量。爺爺和父親在這裏,我當著他們兩位的麵向您保證,此番任何輿論宣傳都不針對他本人,三大局也不會對他采取任何實質性的舉措。等風波一過,我一定加倍補償他的名譽損失。”

“此風波一過?”李銘諷刺一笑,“你當真覺得萬事都一定會在你的掌控之中?暗示謝首小說存在極高的寫造風險?你當那些極右的現代派不會抓住這個機會,重開壓製傳統派的勢頭。你爺爺當年好不容易平息的兩派紛爭,又要回到原點?

“還有,你想將造紙世家玩弄於股掌之間,也要問他們答應不答應。你以為他們看不出你這些舉動隻為禍水東引,逃避責任嗎——除了糊弄那些見識淺薄、懶得動腦的普通民眾外,能起到什麽作用?”

“四叔,”李微生訕訕道,“您素來不參與三大局事務,怕是已經忘記了。輿論不就是起的這個作用嗎?我們要的不是讓那些造紙世家心悅誠服,隻是讓他們少了借此興風作浪的理由,迫他們以大局為重,與我們同舟共濟而已。”

李銘麵色發黑,猛拍了下桌子:“我隻知道有人偶用魍魎手段,是因為被逼至絕境,卻不知道你都已經把這視作常規操作了!可笑,我們李家是快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了嗎?”

此話一出,書房內眾人頓時色變。

李君琿見書桌後李德彰表情十分不好看,連忙轉圜:“四弟,微生剛回泛亞,缺少鍛煉,能力也青澀了些。但他不也是為大局著想才出此下策嗎?哪裏就到了你說的程度!”

李銘撇過頭,不理他。

一直默默旁觀的李微言蹦了出來,義正詞嚴道:“我覺得四叔說得很對,我們李家還不到要一個無辜學生來轉移公眾視線的地步,誰有責任誰承擔唄!”

“好了。”李德彰終於開口了,“別吵了,都給我坐下。”

這位李家大家長從書桌後走了出來,威嚴無比的眼睛掃了兩個兒子和兩個孫子一眼:“這件事情我已經了解過。雖說紙人居心叵測,令人防不勝防,但交流賽確實是微生負責,這個失職的責任你是逃不過的。”

李微生一臉誠懇地低頭認錯:“是的,是我的責任。我一定會竭盡所能處理好這件事情的。”

李銘微微一愣:“我……目前還沒這個打算。”

李德彰笑道:“你在教育領域折騰了這麽多年,手裏的資源在泛亞也是屈指可數。你這輩子既不打算成家生子,這些資源未來豈不白白浪費了?我覺得這個謝首就很不錯,雖然造紙天賦……是可惜了,但咱們李家本也不十分看重這個。”

聽到這句話,李微言撇了撇嘴,卻沒敢說話。

“年輕人心浮氣躁,多些磨煉才能成器。”李德彰望著李銘,“微生如此,謝首也是如此。這孩子此次一腔莽氣衝進賽場,想必你已經好好教訓過了。可你若總給他保駕護航,將來隻怕還會重蹈覆轍。君瑉,大局為重,此番就讓這孩子受點委屈,也正好學一學凡事三思而後行。微生已經向你保證過,不會讓他受到實質性傷害。我也保證,將來他的前程一定一片光明。”

“父親,”李銘急切道,“此事不可——”

“好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李德彰安撫地拍拍李銘的肩膀,轉向李微生,“接下來的事情,你要更小心謹慎,知道了嗎?”

李微生微微鬆了一口氣,立刻點頭稱是。

“比起這四百名遭遇厄運的選手,還有一件更值得我們擔心的事——紙人叛逆又開始豢養造紙師。”李德彰神色嚴肅起來,“這是一個很危險的苗頭,君琿,你最近要多花點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