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暗探李氏

簡墨沒想到自己去李氏的機會來得這麽快。角逐賽開賽前幾日,李銘讓他去一趟辦公室。

“盛景的角逐賽資格被取消了。”來接他的隨行表情淡定,仿佛在說一件極小的事。

簡墨有些意外:“怎麽會?”

“東一區第二次預賽那天,盛景在李氏門口奚落你了?”隨行看了他一眼,反問道。

簡墨的腳步微微凝滯了下,隨後又恢複正常。

李銘曾對他說過:“李家人犯錯,李家自己管教。若外人動手,無論對錯,絕對叫他刻骨銘心。”所以院長這是查到了什麽,打算替他找回場子吧。這種風格蠻橫的護短雖然明擺著三觀不正,但落到他的身上,卻給簡墨一種從未有過的體驗,讓他心頭莫名生出些感動。

好在簡墨很快想起因檔案局一事,自己受到李家給予的“刻骨銘心”,整個人瞬間就冷靜下來了。

到了辦公室,李銘便滿臉笑容拉他在身邊坐下:“明天我要去李氏,你若無事陪我去一趟吧。”

實際上,是院長陪他去吧。

這般體貼入微、投己所好地示好,簡墨連拒絕都難說出口。若是在不知身世前,他肯定想都不用想就答應了。但他不想順從院長春風化雨式的安排,與李家糾葛日深。隻是“不”字到了嘴邊,簡墨卻又遲疑起來。

李氏不僅是他一直憧憬的造紙聖地,同時也是他追查六街狙殺幕後主使人的關鍵——求之不得的機會送到眼前,難道就這麽放棄?可簡要不久前分析過,他們探查李氏的條件還不成熟,他本來也做好了暫時擱置的準備……如果簡要不許,他該找誰來配合自己完成這場追查呢?

短短兩三秒裏,簡墨腦中已經轉過無數個念頭,心口緊張得怦怦跳。最後他的手指在腿上輕輕按了按,對李銘說:“我有時間。”

見簡墨答應,李銘十分高興:“你父親最得力也最信任的三個助手,便是韓廣平、關山和董禹。就算暫時不公開身份,先熟悉一下,對你未來也是大有裨益的。”

“葛社長,你確定要寫這個?”阿文翻著寫著《末日》二字的紙冊,遲疑道,“這未免太可怕了。”

“不可怕我還不拿來呢。”葛喬在桌子上蹺著二郎腿,“總得讓他們知道,肆無忌憚地糟踐紙人會遭什麽報應吧。再說,這行動若成功了,必定狠削霍恩的顏麵,你不覺得特別痛快?”

“痛快是痛快,可——”

見阿文還在猶豫,葛喬不悅地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腦袋:“你怎麽被假正經教得一點血性都沒有。他要建紙人國,要竊取誕生紙。這是正事,我支持。但讓這些造紙師長點記性,難道就不應該?”

少年不悅地揮開他的手,眼神激烈地鬥爭了半分鍾後,終於勉強點了頭。葛喬笑了起來,然後又低聲囑咐:“這事做成之前,萬不可讓假……平靖知道了,你懂的。”

阿文忍不住問:“葛社長,我覺得平哥人挺好說話的,從來都不亂發脾氣,也不罵人。但我怎麽覺得你好像挺怕他呢?”

“你說什麽!誰怕他!你喬哥這輩子就沒怕過誰!”葛喬連忙高聲反駁。見阿文眼中仍是半信半疑,他咳了一聲,敲著紙冊小聲道:“別忘記了。”

阿文瞥了他一眼,將紙冊小心放入抽屜中:“明天我會去血庫找人。”

葛喬這才鬆了一口氣,然後假作隨意道:“對了,平靖今天去哪兒了,怎麽就你一個人在酒吧?”

“他說有私事要處理,今天不來。”阿文回答道。

獨立造紙學院外的街市同其他大學一樣,每天課程一結束,便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關星星氣衝衝地在前麵走,一個衣著體麵、相貌帥氣的青年快步跟上:“我知道關小姐不喜歡我,但是關局長交代了我——”

“離我遠一點。”關星星停住腳步,凶狠地說,“你若是再跟上來,我就要打人了。”

帥氣青年仍不放棄,想要說什麽,忽然天空發出砰砰的兩響。所有人都抬頭向天上看去,隻見兩朵巨大的煙花在天空炸開,明亮的火光在滿是彩霞的天空上層層綻開,餘燼如金色的流星,徐徐下墜。

“天還沒黑,誰在放煙花啊?”附近的學生們紛紛議論。

當數百道流星落到街市上那一刻,夢境仿佛毫無征兆地降臨人間。熙熙攘攘的街道一瞬間被點燃,時尚新潮的現代景貌被悉數燒盡,數千年前朱雀大街的盛況冉冉複生。路上的學生、街邊的商販店家全都看呆了,等他們醒過神,才發現身上全都換上了舊紀元華夏民族的服飾和妝容。

帥氣青年瞅著自己一身富家少爺的裝扮愣了幾秒。等他回過神,匆忙看向關星星原來的位置,卻發現那裏站著一名芝蘭玉樹的白衣少年。少年對身上和周圍的變化似乎並不驚奇,隻是四處張望,好像在找誰。

“請問——”帥氣青年正要問他是否看見一個紮著發帶的女孩,卻見少年忽然一手按住心口上方,定睛望向街市的另一頭。

一抹明豔的紅色撥開人流,不疾不徐地走出。那是一個高挑的紅裙姑娘,古典的鵝蛋臉,膚如凝脂,舉著一把秋日落楓的油紙傘。

但不知為何,明明是大家閨秀的模樣,那微挑的細眉和冷淡的丹鳳眼投來凝視時,帥氣青年感到一陣劍光逼人的窒息,身體也好似被定在原地,仿佛她不是正在收起一把油紙傘,而是拔出了一柄寒氣四溢的劍。

白衣少年眼睛刹那間亮了起來,嘴角控製不住地綻開了笑。他歡快地跑過去,一把抓起紅裙姑娘的手,擠進了人群之中。

帥氣青年還在發呆,一個護衛打扮的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帥氣青年一個激靈回過神,認出這人是關星星的保鏢,忙問:“看見關小姐了嗎?”

男子無奈地回答:“穿白衣的那個男孩就是關小姐。”

白衣少年拉著紅裙姑娘躲進了一條不起眼的巷子,又偷偷向外看了一眼:“應該追不上了。”

“範迪說你找我?”紅裙姑娘看著少年問。

白衣少年一點沒被對方淡漠的語氣嚇到,反而湊到她跟前笑眯眯地說:“是啊。”

紅裙姑娘看著踮腳才和自己一般高的少年:“到底有什麽事?”

白衣少年有點不高興了,嘟起嘴審視著紅裙姑娘:“我好歹給你幫了個大忙,你都沒點表示嗎?”

紅裙姑娘注視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臉龐,慢慢褪去偽裝,變成他熟悉的樣子:柔順的眉毛舒展著甜蜜的笑意,修長睫毛顫動的頻率宛若他心髒漏跳的節拍,一雙仿佛星撒銀河的黑色眼眸裏,清晰地倒映著一個人的影像——正是自己。

“你想要什麽?”紅裙姑娘鄭重其事地問。

白衣少年漆黑的眼珠轉了轉,點點自己的臉頰,狡黠地眨眨眼。

紅裙姑娘猶豫了一下,巷子口這時傳來聲響:“關小姐?”

青年見白衣少年轉頭,正是關星星的模樣,不由得大喜。然而不等他再開口,便見紅裙姑娘撿起油紙傘,扔了過來。

油紙傘在半空中翻轉,唰的一聲打開。

小巷中立時狂風大作,傘麵上栩栩如生的楓葉一片一片活過來,宛若一大群飛鳥,鋪天蓋地向他撲麵襲來。

青年不知幻象是否有殺傷力,連連後退。護衛打扮的男子似乎對此情形早已熟悉,撥開他,麵若無色地穿過楓葉。

青年遲疑一下,跟著穿過去,果然毫發無傷地到了巷子那頭。他急忙跑了出去,在人流中四處張望。

油紙傘掉到了地上,摔成無數碎片,消失在空氣中。幾分鍾後,空無一人的巷子裏傳來低低的男聲:“他們已經走了。”

接著是關星星的嬉笑:“我知道呀。”

空氣仿佛剝離了暗沉的外殼,先露出一個穿著紅衣的小姑娘。她踩在一雙黑色的鞋子上,雙手勾著一名白衣男子的脖子。白衣男子雙手抱起她,輕輕放在地上,揮手抹去了幻象最後的碎片。

清雋無儔的相貌,讓陰晦的巷子刹那間熠熠生輝。

關星星陶醉地盯著他,嘴裏不知道是在誇誰:“不愧是我的男朋友。”

白衣男子眼神微柔,似乎想笑,最後還是恢複了之前的冷淡:“以後若是沒事,還是不要來找我。”

關星星惱了,抓起他的左手按在自己心口上方。

一條手編紅繩忽然出現,上麵掛著一隻造型獨特的骨哨。它和白衣男子左手缺失的小指指根一接觸,瞬間從淡紅變成酡紅,隻用眼睛看,便能感覺到其中的血液正在沸騰。

“它每個月至少要這麽發燙三次。平靖,你若不是想我,來看我是為了好玩嗎?”

偷窺的行徑被直接戳穿,平靖臉上的冷漠化作點點狼狽。他想收回手,卻被關星星緊緊攥著。兩人相持不下,平靖無奈地說:“星星,這條路遠比我當初想的要難。”

“那就不等了,我們私奔吧。”關星星堅定地說,“反正我爸一個月也回不了幾次家,我在不在根本不重要。”

“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平靖掙脫她的手,“有些事情,和你我想的根本不一樣。”

容不下的,不隻是原人對紙人。

關星星看著兩手空空如也,忽然眼淚就撲簌簌落下來:“我等你也不行,跟你走也不行,難道這世界上就再沒有辦法了嗎?”

平靖想給她擦擦眼淚,但還是克製住了。他從袖子裏掏出一隻長盒子塞到她的手上,轉身沒入巷子的黑暗中。

關星星慌忙伸出手四處摸索。等她好像瞎子一樣摸遍整條巷子,才意識到平靖真的走了。關星星又趕忙打開那隻長盒子,一眼看見裏麵的東西,便狠狠地摔了出去。

“魂筆,”等青年和保鏢終於又找回這條巷子時,隻見紮著黃色發帶的關星星坐在地上哭罵,“又是魂筆!我偏不要——”

巷子裏有一隻摔壞的長盒子,旁邊掉落著兩支嶄新的魂筆。

“前段時間老董跟我說,四先生突然關注起一個學生來,我還當是開玩笑。”韓廣平笑著打量了簡墨一眼,“沒問題,我讓人帶他好好走一圈。”

李銘拒絕了:“不用了。我親自帶他去看看,你幫我找個權限高的人跟著就行。”

韓廣平愕然了兩秒:“您親自引導?這待遇——我都不敢想。”

“別開玩笑了。”李銘笑道,“快安排吧。”

簡墨擺出乖巧好學生的模樣,禮貌道:“如果韓所長不忙,能不能請您親自為我介紹?”

韓廣平雖是技術人員出身,但能在李氏多年穩坐所長位置,察言觀色的能力同樣不弱:一個不過略有些才氣的學生,居然有勇氣請他作陪。李銘不但沒反對,還一臉讚同。韓廣平現在有些理解董禹的心情,但此刻不好細問,他便暫時將疑問擱在一邊:“也行,反正我現在也閑著——你想看哪方麵的資料?”

見事情進展順利,簡墨暗藏的緊張稍稍放鬆,詢問道:“可以先隨便逛逛嗎?”

韓廣平笑著點點頭。

走進誕生紙大樓後,簡墨才知道,這幢建築看上去不及魂筆大樓一半高,卻有著多達二十層的地下結構。其中十五層都是用來保存過往研究資料的。

目光掃過一排排銀灰色檔案櫃,檔案盒上標注的內容,讓他差點忘記此行的目的,心忍不住躁動起來:《多項特級天賦搭配方案與輸出峰值的測試》《關於異體者異能波動的探測可能性及方法的研究》《被動型異能天賦對異能存量消耗的試驗》……

換了一排檔案櫃,裏麵的內容讓他的表情更加呆滯:《一張誕生紙造生多名紙人的試驗報告》《多造紙師寫造一名紙人的試驗報告》《初窺之賞現象出現的原因分析》……

陳元曾對他說,李氏是所有造紙係學生夢寐以求的深造之地。簡墨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麽了。原本他以為找到足夠的話題拖延時間會比較困難,現在卻覺得時間不夠用。

“為什麽要把異體者的異能波動探測單獨拿出來討論?

“一張誕生紙造生多名紙人最後成功了嗎……多造紙師寫造一名紙人的試驗呢?沒成功?

“短時間內頻繁造紙會削弱魂歌時魂力波動的狀態,造紙間隔時間越長越有利於魂歌狀態的恢複——所以初窺之賞的等級才會偏高?”

……

逛完一層檔案室就花了近三小時,簡墨佯裝沒看到韓廣平口幹舌燥的樣子,一臉期待地望著他:“可以到其他層看看嗎?”

於是,簡墨又看到了年代更久遠的《無工具寫造的可行性報告》《賦原指數的測試標準》《二次寫造的測試報告》《鎮魂印對不同量級魂力波動屏蔽效果的測試》《聖人覺醒是否能人為控製的實驗》……

“聖人覺醒是什麽?”眼看接近下午一點,簡墨無法再磨蹭下去,隻好提出最後一個問題。

“聖人啊——”韓廣平倒沒有嘲笑他,“你沒聽說過也不奇怪。它開始不過是一群狂妄自大的瘋子的自稱。隻不過流傳太廣,大家反而默認了這個稱呼。聖人與其他天賦者的區別,就是能夠操縱自己的魂力波動,對其他原人的魂力波動進行攻擊。被攻擊的一方會遭受極大的痛楚,甚至直接死亡。”

見這名左眉有道小破口的青年再度目瞪口呆,韓廣平忍不住笑了起來:“魂力波動攻擊,除辨魂師外,普通原人沒有任何辦法預知,更不用說還擊。他們最早出現在第一次紙原戰爭時期,起初軍方對他們不甚了解,曾派出三百名原人士兵去捉拿其中一人。可是這三百人連十分鍾都沒有撐過。政府軍的元帥都感歎,論聖人對原人殺傷力之效,一人可抵一支軍隊。”

簡墨試探地問:“隻攻擊原人……魂力波動攻擊對紙人不起作用嗎?”

“是的,魂力波動攻擊對魂晶無效。”韓廣平給出肯定的回答。

簡墨抿抿嘴,不知道自己是該為某項猜測得到驗證而歡喜,還是為新獲得的信息而擔憂。

“放心吧,我們現在是遇不到聖人的。”李銘以為簡墨在擔憂,笑著安慰道。

“為什麽?”簡墨好奇。

“首先,聖人出現的概率本就極低。哪怕是在最鼎盛期,整個泛亞被發現的聖人也沒有超過百人。”韓廣平解釋道,“也就是在李氏,你還能看到聖人的資料。到了外麵,多少造紙世家聽都未必聽過這個詞。

“其次,從聖人作亂平息後,造紙管理局就對國內聖人及疑似聖人進行了嚴格監管。後來這群人逐漸發展成一個由辨魂師、聖人及他們的造紙組成的獨立部門——這個部門隻對造紙管理局局長負責。大多數造紙管理局的屬員不知道它的存在,對外公布的組織結構裏也沒有它。不過有資格知道它的人,都稱它為‘無名部門’。”

簡墨恍然,重新望了望檔案盒上的標題:“那聖人的覺醒到底能不能被人為控製呢?”

“因為樣本數量太小,這一次實驗並沒有得出有用的結論。不過在那之後數十年,這個猜想在歐盟的天賦者身上得到了驗證。”韓廣平向李銘意味深長道,“微生應該對這個最有體會。”

韓廣平提到的李微生,此時正急匆匆地走進局長辦公室,問:“爸,什麽事情這麽急著把我叫來?”

李君琿正在一張文件上寫字,抬手指指桌上某個資料袋:“兩小時前,京華機場一名聖人未經申請就非法入境。駐守辨魂師跟到半路被幹掉了,那人也失去蹤跡。”

李微生聞言也蹙起眉,抽出袋裏的資料——一個白皮膚淡黃發色的青年映入眼簾,姓名那一欄寫著:康庭斯·雨果。

與此同時,一名歐裔年輕男子在京華大學門口拍了幾張照片,然後用標準的普通話向門衛禮貌地詢問:“請問造紙學院在哪兒?”

門衛對這位似是慕名而來的外籍遊客很客氣,指著停靠在一邊的校內巴士:“坐車第六站下就是。”

歐裔年輕男子禮貌地道了謝。十五分鍾後,他在目的地下了車,彬彬有禮地向兩名女生問路:“請問你們知道造設係男生宿舍怎麽走嗎?”

兩位女生見對方相貌俊逸態度溫和,立刻給他指了方向,又熱情地問道:“您是找誰嗎?我們也是造設係的學生,不知道能不能夠幫上忙?”

“謝謝!”歐裔年輕男子道,“我找造設係4903班的謝首同學,你們認識他嗎?”

參觀結束後,韓廣平招呼李銘兩人一起去李氏的食堂用餐。

“我去一趟衛生間。”簡墨說。

韓廣平指了方向,等青年一離開,他便開門見山地問:“四先生,這孩子該不會是你的——”

李銘仍舊不鬆口:“以後你會知道的。”

韓廣平自以為心領神會,正準備去取餐,手機卻響了。

“失陪一下。”他向李銘點點頭,一邊向外走一邊按下接聽鍵,“有什麽事嗎?”

“所長,您的實驗結束了嗎?我這邊有一批天星楠木要得很急,能不能現在過去找您簽字?”電話那邊是一位高級研究員。

“實驗?什麽實驗?”韓廣平皺起眉頭。

那邊聲音明顯停頓了一下才道:“……安保說您在房間裏實驗,讓我最好別去打擾,所以我才打了這個電話。”

“等等……安保說我在房間實驗?”韓廣平感覺到不妙,“我馬上過來。”

一分鍾後,韓廣平到達點睛大樓頂樓。

幾名安保人員站在辦公室門口,其中安保隊長誠惶誠恐地說:“三小時前,我們檢測到您房間附近有異能波動。敲門後……您出來說在房間裏做個小實驗,讓我們別來打擾。”

韓廣平對著視頻中那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韓廣平”,皺起眉頭:房間沒有異能殘留,重要文件資料也沒有丟失,甚至沒有明顯的物品移動。

另一名安保人員走了過來匯報:“所長,研究所禁‘移’區未發現非法入侵異常,安全監控也沒有發現可疑人員出入。除了四先生和他帶的那名青年——走的是專屬通道。”

韓廣平猛然記起那位李銘幾乎是予取予求的少年。

“一級戒備,全所搜查。”他冷肅了臉,“叫名辨魂師來。”

正在唐宋計算本期營收的簡要突然按住胸口。他凝眉想了一秒,撥了兩個電話,結果都無人接聽。等撥通了第三個號碼,才說了兩句,簡要就猛地捏緊了手機,將筆記本啪地合上。

“鄭鐵,二級戰配,立刻出發。”

韓廣平回到食堂的時候,發現青年已經回到座位上,一臉心不在焉地聽著李銘介紹這裏的特色菜品。

他不動聲色地加入兩人的對話:“我們這裏的粥是出了名的好,絕對不比三大局差。”

青年把粥裏的胡蘿卜丁叉到一邊,然後慢條斯理地夾了塊排骨。剛剛在檔案室裏提問時絲毫不見局促,此刻卻一言不發,韓廣平心中暗道,這是達到目的準備撤退了嗎?

這時他聽見李銘打趣道:“怎麽,這裏的菜有那麽好吃嗎?都舍不得說話了?”

“我在想剛剛看過的那些資料。”青年看了韓廣平一眼,“我花了一上午,也才看了九牛一毛。這麽多珍貴的資料,估計會有不少人想偷吧……當然,這裏肯定會有很多保護措施。”

李銘大笑揶揄道:“該不會就是你想來偷吧,我看你盯著那些資料,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青年尷尬無比地埋頭吃菜。

“李氏的防禦手段在整個泛亞不敢說是最完善的,但一定是最先進的。”韓廣平輕輕搖著高腳杯,意味深長地說,“三大局防護係統中凡是涉及異能的部分,都是李氏一手打造。你去的檔案室看上去平平無奇,但你若是沒有知會我,就自己動手去拿的話,不但什麽都拿不到,而且會觸動檔案室的警報。”

不料青年反應極快,抬頭望著他:“是因為真正的資料根本不在檔案盒裏嗎——盒子隻是與資料連接的另一個空間。沒有權限,拿到的隻是一個盒子形狀的異能鍵。”

韓廣平心裏冷笑一聲:“你的理解很正確。”

青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隻是想到蘇塘的書塚。”

韓廣平沒想到一個紙人對丁之重案件這樣了解,倒是稍稍生出一點佩服:“異曲同工。”

沒想到對方居然更**裸地問:“誕生紙檔案局莫非也是這樣存放誕生紙的?”

“你腦子倒是轉得快。”韓廣平嗤笑了一聲,“誕生紙檔案局靠的可不光是幾組異能鍵,那可是複雜到你想象不到的一套程序。”

這時電話響了,韓廣平接通聽了幾秒,道了一聲:“我知道了。”他放下筷子,雙手疊放在膝頭,對青年開門見山道:“說吧,你到李氏來到底什麽目的?”

簡墨心跳猛然加速,但表麵仍故作鎮定:“您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在資料室拖著我東扯西拉,不就是為了進我的辦公室嗎?”韓廣平嗤笑一聲,“能迷惑住四先生為你開路,你倒算有些本事。”

簡墨想過一百種暴露的可能,卻不想對方懷疑上自己的原因竟是李銘待自己太好。偏生這件事上他無法解釋,隻能在心裏擔心萬千和時擇是否都平安撤出。

“廣平,你誤會了,我沒有被迷惑。”李銘轉念便明白韓廣平已找來辨魂師,頓時哭笑不得,“這一點,我可以解釋。”

韓廣平對此刻李銘的話顯然並不信任,直接逼問簡墨:“你在我房間裏找什麽?”

李銘起初以為隻是誤會,但見簡墨連一句申辯都無,也察覺出不對:“阿首,你真的讓人去了韓所長的辦公室?”

“不必拖延時間,整個李氏都戒備了,你現在想走也來不及了。”韓廣平冷著臉說。

韓廣平用的是“你”,而不是“你們”,所以萬千他們還沒有落到對方手中?簡墨心頭略鬆:“你的辦公室裏有什麽值得我稀罕的?”

韓廣平眯起眼睛:“我不喜歡和人磨嘴皮子,你去跟紙管局說吧。”他話音一落,四周便有四名安保人員一起撲來。

“廣平,住手!”李銘見狀急了,“隨行!”

李銘的影子猛然躥了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融入四名安保人員的影子中,將他們牢牢鎖定在地麵。

然而李氏畢竟是李氏,一秒後四人中就有兩人擺脫束縛。其中一人完全丟下“影子”,爬起來就跑。另一名則化為幾乎無影的水流,咕嚕嚕地流走。兩名異級安保訓練有素,東西兩頭向簡墨夾擊。

簡墨利落地爬上餐桌,踩著桌椅逃竄。沒有影子的安保人員從腰上抽出皮帶,向他甩過去。明明隻有一米多長的皮帶刹那間展開,竟將四五米外的簡墨攔腰卷住,狠狠甩下桌麵。

透明的水流趁機一擁而上,正要將他包裹住,卻撲了個空。

眾人還不及弄明白怎麽回事,便發覺餐廳中驟然多了一圈陌生麵孔,個個神色不善,氣息悍然。安保人員自動全員警戒,與之對峙起來。這時他們才發現,剛剛莫名消失的斷眉青年被這群生麵孔護衛在中心,一名舉止優雅的年輕人正蹲在他身邊查看。

這是當李氏是什麽地方?韓廣平正欲發作,李銘趕緊擋在簡墨麵前:“你聽我說完再打行不行?”

李家人親身上陣做保護傘也是罕事。韓廣平瞪著李銘,為防誤傷,暫未輕舉妄動。

李銘回頭,擔憂地看一眼簡墨:“他怎麽樣?”

“應無大礙。但摔得有點狠,怕是得緩一緩。”優雅的年輕人向他禮貌地道謝,“少爺太過任性,讓您看笑話了。”

李銘這才鬆了一口氣,斂眉肅眼對韓廣平道:“我們單獨說幾句。”

簡墨過了一分多鍾才緩過氣,勉強從地上坐起來。他瞄了一眼似笑非笑的簡要,表情尷尬:“這次是我錯了。”

“少爺認錯倒是挺幹脆的。”簡要不客氣道,“隻是不知道您背著我‘精心謀劃’的行動,到底結果如何?”

簡墨這才想起今天的“正事”,向周圍掃了一眼:萬千站在距離他們相當遠的地方,斜睨著簡要的後背,一臉生無可戀,顯然是被“嚴厲教育”過了。簡墨正想問問查探的結果,韓廣平卻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

簡墨扶著簡要的手,勉強站起。見對方用一種與之前完全不一樣的目光,審視著他的臉,簡墨心裏一沉,知道自己的身世又多了一人知曉。

韓廣平的目光最後落在簡墨胸前的銀鏈上:“可以給我看看這條鏈子嗎?”

簡墨一手按住銀鏈,瞪著他沒有說話,卻也未鬆手。

韓廣平想了想,揮手讓安保們退出了餐廳,語氣溫和:“你到底在我辦公室找什麽?”

簡墨不想回答韓廣平,但目光下意識地瞟向萬千的方向。

此時重簡方略多數人也已經退了出去,餐廳裏僅剩簡要和萬千。穿著旗袍的嬌媚女郎站直了身體,搖了搖頭,露出一個無奈的笑:“不是他。”

“不是他?”

“至少從那場談話看,韓廣平與那場刺殺沒有關係。”萬千瞥了一眼一頭霧水的韓廣平,“我們白費工夫了。”

折騰了這麽大一圈,結果最後卻得到這樣一個答案。簡墨心有不甘,劈頭質問韓廣平:“四年前,李氏為什麽要去楚中市木桶區舉辦展覽?”

此問一出,李銘立即明白了簡墨此行的真正目的,啼笑皆非。韓廣平卻未料到事情牽扯得如此久遠,一時回想不起簡墨說的是哪場展覽:“展覽?什麽展覽——李氏去哪裏辦展覽,與你有什麽關係?”

“與我無關?若非那場展覽李氏死了兩名造紙師,周勇就不會在這裏看到謀殺現場的監控視頻。”簡墨哼了一聲,“更不會找到我家,把我最好的朋友當成我……殺死了。”

一提兩名造紙師被殺,韓廣平馬上記起了四年前那場凶殺案。可簡墨接下來的控訴卻讓他目瞪口呆:“周勇——要殺你?”

李銘歎了一口氣,跟著證實:“確有此事。就在數日前,他甚至又去木桶區打探了微寧的來曆。我讓隨行也去探查過了,確實是周勇無疑。”

韓廣平聞言眉頭緊鎖,神色猶疑。萬千插嘴道:“時隔四年,韓所長怕是自己都不記得自己當時說了什麽。我來講吧。”

等萬千將今日在辦公室所得複述了一遍,韓廣平才想起,自己確實是同周勇說過這番話。若非受造紙師聯盟的舉動催化,他原本並沒有打算讓李氏去那裏舉辦展覽。

“秋山憶?”簡墨低頭念著這個名字。

李銘見狀,連忙勸阻:“你不要再亂猜了。無論是韓所長,還是秋主席,他們都不可能對你有惡意的。”

簡墨斜了他一眼:“周勇還曾經是他的秘書呢。”

李銘按了按額頭,這一點他確實無言以對。

“既然我洗脫了嫌疑,”韓廣平目光又落在他的銀鏈上,“現在可以讓我看一看嗎?——取下來看看。”

簡墨內心雖然極不情願,但他確實私闖了對方的住所,還差點冤枉了人,當下沒好氣地取下鏈子。

韓廣平拿到銀鏈細看一番,臉上露出懷念的神色,正要說什麽,手機又響了。大約也是想讓李銘聽一聽,他打開了外放,那邊的聲音緊張又有點急促。

“藍綠兩色,環形波形態,中心向外做擴縮運動,波動頻率穩定,亮度級別甲,量級……量級A等。”韓廣平眼睛才一亮,卻聽見那邊的聲音馬上又更正,“不,這根本就不是A等——這超A等不知道多少倍了!仰角四十五度都已經被它覆蓋掉,站在兩公裏,不,三公裏外恐怕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所長,這人是誰啊?我從來沒見過這種量級的魂力波動——”

韓廣平皺著眉頭聽完後半段不專業的評估,下令道:“這個魂力波動的評估內容立刻列入特級機密,明白嗎?”

掛上電話,他將銀鏈給簡墨戴上,神色鄭重:“以後任何時候都不要再取下來。若是敵人裏有辨魂師,你的魂力波動擱哪兒都是個明晃晃的靶子。”

韓廣平最後一句話似乎是在提醒簡墨,但說完莫名看了李銘一眼。李銘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麵色一變,緊緊抿著嘴說不出話來。簡要反應也極快,擔心地望了簡墨一眼,見他並未聯想到別的事情,才鬆了一口氣。

將簡墨和李銘送到專屬通道門口,韓廣平突然開口問:“那名空間協律者是不是你的造紙?”

簡墨瞥了他一眼,不說話。

“秘密是吧?”韓廣平從口袋裏拿出一枚青藍色的卡片,一副公平交換的模樣,“這是李氏的專屬身份識別卡。以後你拿著它隨時都可以進來,資料室裏的所有資料都對你開放。”

李銘不滿地瞪了韓廣平一眼,一把奪過卡片,塞進簡墨手裏:“李家人手一張,這是你本該有的。”

李銘沒想到的是,此言一出,原本隻是遲疑的簡墨竟然把手直接抽了回去。

“院長。”簡墨覺得還是早點把話說清楚好,“我沒打算回李家。”

韓廣平愣了一下,隨後咳了一聲,很識時務地退到遠處等候。

李銘的修養極好,竟然沒有生氣,反而點點頭表示理解,語氣溫和:“我知道,這段時間微生給你帶來了很多麻煩,你不高興也是理所當然。但隻要你願意回家,這些都不是問題。就算他敢,你爺爺也不會答應。”

“院長,這不是關鍵。”簡墨鄭重而認真地望著李銘,“關鍵是,我是有父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