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基因解碼項目

簡墨本以為與李德彰把話說明,就可以清靜下來。沒想到唐宋附近每日都有無名部門的小星雲,帶著十幾顆魂晶晃來晃去。如果自己外出,其中一部分還會暗中跟隨。

簡墨對其中一個娃娃臉的年輕人印象極深,這人便是那日束縛住康庭斯的棉花糖。簡墨很想向他請教魂力攻擊的具體操作,但又不想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李家眼皮子底下,隻好放棄。

“簡要,今天晚上隻能讓你一個人留在唐宋了。”簡墨無奈道,“不然我去第二的事情也瞞不住。”

有鎮魂印在,簡墨的魂力波動辨魂師無法探查,但簡要的魂晶不一樣。自己離去或許不會引起門外這些“看守員”的注意,但如果簡要長時間不在,必然會引人懷疑。

簡要不在,萬千麵上不說,但嘴角似乎翹得更高了。他盯著簡墨蹲在化生池的移動棧橋上,把孕生水的材料一一放進化生池,又將早就寫好的誕生紙放了進去。一等它發出淡淡的微光,萬千的視線便粘在了池裏。

而比起萬千,簡墨能看見的要更多一些:誕生紙沉到池底後,它原本攜帶的那一朵青色百合花便慢慢地脫離了紙麵,懸浮在孕生水中。整個化生池的水開始輕微地震顫。池底沒有光,池水卻星星點點地亮了起來,然後一團一團,一簇一簇……被青色的魂晶按照某種內在順序依次吸引過去,最終形成一個一人大小的繭形——進入孕生階段了。

造生紙人的時間不定,多數在半天到三天。在誕生紙上隻寫一個“人”字就進行融生的極簡寫造,常用來區分紙人和原人,如果堅持到造生環節,最多隻需三十分鍾。學術界有記載的最高造生時間是五天。據說負責造生環節的資深者可以根據原文推算出造生時間。有的甚至能夠判斷出每個階段的用時,誤差不超過十分鍾。

可惜到目前為止,加上此刻池裏這個,簡墨隻寫造了三個紙人。於是他搬了兩把椅子,對支肘躺在池邊盯著大繭的萬千道:“不知道什麽時候結束,躺椅子上等吧。”

一夜過了大半,星子慢慢消失在室外漸白的天空裏,池中的大繭還沒有動靜。簡墨有點熬不住,眯著眼睛開始打盹。

萬千突然瞪大眼睛,好似想起什麽極重要的事情:“老頭子,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簡墨眼皮都懶得抬一下,睡意蒙矓地嗯了一聲。萬千在四周布了兩層空間隔離,便火速離開了。

五分鍾後,第二造紙研究所的獨立化生池中,光芒慢慢暗了。

大繭化為無數光點散開。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浮了上來。她的臉慢慢露出水麵,一枚褐色小痣點在鼻尖右側,膚色白皙,整張小臉靈動又俏麗。一個呼吸後,眼珠在眼皮下轉動起來,過了片刻就睜開了。

化生池的水並不深,隻有一米三四。初生紙人不會淹死在化生池裏,就像嬰兒不會溺死在羊水裏一樣。女孩雙腳觸及池底站穩後,茫然向四周張望,一眼就看見了椅子上熟睡的斷眉青年——簡墨為了睜眼就能看見造生的進展,臉始終對著化生池的方向。

女孩歪著腦袋觀察了他幾秒,眼神漸漸清亮,一步步走到池邊。

她瞅了會兒簡墨的臉,伸手去碰垂在椅子邊的手,感覺到他溫暖的體溫,然後又用手指去戳這人的臉,感到他平穩的呼吸,深琥珀色的眼眸裏閃過一絲好奇和歡喜。

突然她的耳朵動了動,整個人猛地向下沉去。

“醒了?”萬千欣喜的聲音響起,靠近的腳步立刻停了下來。

一塊大大的浴巾從天而降,正落在女孩的頭上,將她大半個身體遮了個嚴實。女孩趕忙把浴巾拉下來,圍在自己肩膀上。

“衣服放在這裏,看你喜歡哪套隨便穿。穿好二哥帶你去吃好吃的。”

聽到腳步聲離開了,女孩小心地向那個方向望了一眼。不但什麽都沒看見,而且椅子上的青年也不見了。

她慌忙向四周尋找,也沒有青年的身影。定是被說話的人帶走了,女孩這樣想,鼓起勇氣從化生池中爬了出來。

剛才還什麽都沒有的椅子上,此刻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女孩衣服和發飾:可愛的,淑女的,古典的,新潮的……竟有十多套。她揀最方便的一套衣服穿上,用最簡單的黑皮筋紮了個丸子頭,自然而然道:“我好了。”

第一句話脫口而出後,女孩的腦海一瞬間變得清晰起來。就像一間裝滿各色珍寶的地下室,開始伸手不見五指。當第一根火把點亮後,光明所及之處,無不熠熠生輝。

第一次開智的變化在女孩臉上,隻表現為片刻的怔忡。下一刻,她的整個人靈動起來,歡快地向聲音來處奔去。

在隔壁的房間裏,女孩果然看到自己要找的人。她忍不住走了過去,蹲在仍舊熟睡的青年身邊,湊近了瞅他的臉。

被徹底忽略的萬千不覺心裏有點酸唧唧的,強迫自己轉過頭,問剛剛趕到的簡要:“你這樣過來不要緊?”

“隻離開幾分鍾,他們不會懷疑的。”女孩對兩人視若無睹的模樣讓簡要目光越發柔軟。或許每個紙人造生時尋找造父都是一種本能。他睜眼看到的第一人雖是簡要,卻直覺知道自己要找的人不是他。

女孩終於回頭看了他們一眼。與此同時,一個輕柔的聲音在兩人的腦海裏驟然響起,帶著一點少女特有的嬌嗔:“爸爸到底要睡到什麽時候?”

行走世間的花,誰也不能傷害她。心語交訴的橋,誰也不能拒絕她。

最近簡墨煩惱的事情,除了時刻小心身邊的一群“看守員”外,還有如何讓剛剛造生的女兒無邪習慣正常人的溝通方式。

“可是爸爸,用嘴說話好累啊!”

無邪坦誠的抱怨在簡墨的腦海裏響起。他幾乎下意識地要回她,但最後還是開口答道:“累也不可以。大多數人都不喜歡腦袋裏總是出現別人的聲音。他們會感覺自己的私人領域被侵犯了。”

“好吧。”這一句還是用意識回答了,同時也用聲音不情不願地說了一次。

簡墨終於鬆了一口氣。

女兒到底和兒子不一樣,簡要初造生的時候雖然也黏他,可也沒有這種密不透風的黏法。每天簡墨到了第二,無邪就跟一塊牛皮糖一樣在他胳膊上掛著,走路,吃飯,做作業……更不用說他休息的時候。好在睡覺的時候總算沒有堅持和他一間房睡。可是,他腦海裏一刻也沒有安靜下來。

“爸爸,我睡不著,你給我講個故事吧。

“爸爸,我需要一個超大的鱷魚抱枕才能睡著。

“爸爸……你睡著了嗎?”

簡墨連續三天頂著黑眼圈起床,內心掙紮著要不要回學校睡覺,可每每看見無邪亮晶晶的眼睛,就覺得這話沒法說出口。

簡要見簡墨整天無精打采的樣子,也不指責無邪,隻是給她安排密密麻麻的功課。無邪的天賦雖高,但不代表她可以不經過任何學習就能獨當一麵。

接下來的日子,無邪除了吃飯睡覺和晚上睡覺前一小時屬於自己外,其他時間都在第二接受各種訓練。雖然她這位大哥最多隻在研究所待半小時,但無邪每每對上簡要這張似笑非笑的臉,總是乖得不得了。明明有“誰也不能拒絕”的談判天賦,卻完全不敢用。這麽做的效果很明顯,她每天晚上和簡墨隻說上幾句話,就入睡了。

無邪造生後,萬千回來的次數明顯增多了。有一次他以女性外形回到第二,還沒來得及換衣服就被無邪撞見了。無邪看著他胡子拉碴的下巴和玲瓏有致的旗袍,嘴裏吐出的兩個字,讓一直端著大哥架子的簡要也崩不住笑了。

“二姐。”

自此以後,萬千鮮少再穿女裝回家,尤其是無邪在的時候。

“約翰,康庭斯究竟窺探到什麽機密了?”少女抓著約翰焦躁地質問,“被泛亞關了這麽久,難道真不打算放他出來了?”

約翰現在很想狠狠抽自己一頓。他起初擔心康庭斯,隻是畏於李家的勢力。對於那個擁有鎮魂印的京華學生,約翰其實並不在意。畢竟一來李微生的態度擺在那裏,二來若說謝首能夠打贏康庭斯,那真是開玩笑。

可誰承想,康庭斯一去就再沒了消息,自己則在李老爺子的監督下,以“參觀結束”為由,在電話裏與微生道了別,然後被直接“送回”歐盟。

李老爺子親自出麵,那個學生怎麽會和李家無關?約翰苦笑,微生還什麽都不知道吧?

被造紙管理局以“窺探國家機密”罪名逮捕的康庭斯,毫無疑問短時間內很難回到歐盟。而他的未婚妻,摩根家的小公主,隻是個被父母和未婚夫過度保護的小姑娘。就算她再三對自己發誓保密,他也無法放心。

莉莉安是摩根家族這代唯一合法的繼承人。兩個家族的聯姻,意味著七貴族中最小的兩股勢力結盟。這絕對是其他五個貴族世家,包括自己所在的裏根家不願意看到的。如果他們知曉康庭斯去泛亞的目的,一定會派人潛入泛亞再奪鎮魂印。取得鎮魂印後,李家絕對會遷怒康庭斯,將他關到天荒地老。摩根和雨果家的聯姻也必然隨之破裂。一石三鳥的好處,他們不用才怪。

“我會想辦法把康庭斯完完整整地撈出來。但是他此行的目的,我答應過他不告訴任何人。莉莉安,你總不能讓我說話不算話吧。”約翰無奈地說。

莉莉安顯然不死心:“連我這個未婚妻也不能知道嗎?”

你知道了就等於一群人知道了。約翰當然不會蠢到直說:“莉莉安,康庭斯不想你擔心。”

“哼,你們不肯說,難道我就沒有辦法?”看著約翰離開,莉莉安氣鼓鼓地吩咐仆從,“幫我準備行李,我要去泛亞。”

然而她此刻還不知道,正是因為康庭斯,泛亞已經關閉了貴族入亞的申請通道,並加強了對入境的監管力度。重新開放這條通道,已經是數月之後的事情了。

轉眼到了曙光之日。去年簡墨是以負責人的身份全程監控,心情興奮又緊張。今年無職一身輕,純粹以觀眾的身份參與其中。組委會派人給他送了一張位置極好的席位票,身邊安排的都是地位不俗的校友。

饒是這樣,那位轉得一手好舵的4901班班長還是找到簡墨。秉持著一貫的奉承水準寒暄了幾句,還打聽他是否真不考慮轉係:“您可是目前唯一二次寫造成功的造紙師,留在造設係未免太可惜了。”

看在他上次沒在宿舍樓下堵自己的情麵上,簡墨耐心回答了一句:“我覺得造設係就很好。”他本想說如果有求教的需要,自己不如去李氏問韓廣平。但想想自己剛和韓廣平鬧翻,於是又把這句話吞了回去。

楊爽還沒說完,負責組委會的幾名大一生就把他擠到一邊,七嘴八舌地問簡墨對這次狂歡會的意見。其中一名叫楚餘的男生特別熱情,讓簡墨差點招架不住。等到這位上期狂歡會負責人終於脫身,附近原不認識他的校友此刻也知道他是誰了。最後幸好李銘出現,將他解救了出來。

“馬上就要寒假了,你有什麽計劃?”李銘問。

簡墨被問得一愣:“沒什麽計劃,回家過年啊。”

李銘眼神略帶責備。他過了一秒才回過神,抿了抿嘴道:“院長,我的想法你知道的。”

“不想公開身份也無妨,我隻說你是我的衣缽弟子。這個身份來李家過個年,誰也不會說什麽。”李銘語氣溫和,但態度很堅定,“以前不知道也就罷了,如今哪還有讓你在外麵過年的道理。”

簡墨不想和李銘硬碰硬,趕緊找一個聽上去特別合理的理由:“寒假我打算讓連老師幫我練一下魂力波動的操控。這次吃了一個大虧,我總要有所防備。”

“那就小年來,住到初三,初四我讓人送你回連家。”李銘提前把他的退路都堵死,“如果你再拒絕,我就跟你爺爺說,派無名部門的人來幫你練習。對付貴族,他們經驗更豐富。”

簡墨回到唐宋已經十一點。

他將今天的事情告訴簡要,心情十分不好,“本想著放假回楚中不會再被那群‘看守員’盯著,沒想到簡直是變本加厲。”

“少爺打算怎麽辦?”簡要笑著問他。

“走一步算一步。”簡墨心情煩躁地拉上被子,“實在不行,過小年前就直接跑路。”

“其實,我覺得去一趟也好。”簡要才開口,見造父掀開被子瞪著他。他笑著解釋:“這樣您不就有機會近距離接觸一下李君琿和李君玨了?”

“您不是覺得李院長對六街凶手可能有所猜測,卻一直不願吐露。這或許是因為他並無實證,也或許是礙於手足情分。所以,我覺得是少爺主動出擊的時候了。”

簡墨果然猶豫起來。他重新躺下,慢慢拉起被子:“到那幾日再說吧。”

接下來半個月,簡墨連續完成了十八門期末測試,還被石主任硬拉著去參加了兩場所謂的造紙工具新年展銷會。以至於回到楚中市後,連蔚看見他精神萎靡的樣子,幾乎懷疑他生病了。

簡墨告訴連蔚自己練習魂力攻擊的計劃,卻沒有告訴他原因。連蔚隱隱感覺到幾分不對,幾次旁敲側擊得不到答案,也隻能按捺著擔心配合他練習。

觀察過無名部門和康庭斯的魂力戰鬥,簡墨也有了些想法。他很快將魂刺的數量從一枚增至四枚。可真正的難點並不在於擴大數量,而在於如何利用多枚魂刺配合作戰,甚至一心多用應戰不同的敵人。

隻是簡墨並沒有可以練手的對象。琢磨了許久,他想起閱讀器裏提過的“雙手互搏術”,於是無聊地玩起了自己與自己打架的遊戲。每當此時,連蔚的表情就十分難以言喻,仿佛自己對著的不是一名弱冠青年,而是一個垂髫小兒。

或許是怕簡墨產生逆反心理,假期第一周李銘完全沒來打擾他。相反,他倒是接待了另兩位意想不到的來訪者。

第一位客人夏爾是直接登門拜訪。等連蔚心領神會地走開後,他直接把一張青玉無事牌扔給簡墨。

“這……是我在碧海長鯨的那張撫心牌?”簡墨仔細一看,認了出來。但複刻紙人的事情結束後,賀子歸就將這張無事牌取了回去。現在怎麽會出現在夏爾手裏?

“老師有沒有跟你講過,碧海長鯨的產業大半是屬於他的?”夏爾對簡墨仍舊是一臉不耐煩。

簡墨被他一提醒,方想起自己在島上鬧出那一場烏龍時,確實是夏爾來查看的,隻是他一直沒有把碧海長鯨和秋山憶聯係起來。

“這張牌子已經給你升級了,以後可以自由出入碧海長鯨。有什麽事也可以找長鯨島的人幫你解決。”夏爾像是一分鍾都不想多待,站起身邊走邊說,“李家的人要是來煩你,就去那裏躲躲。他們還沒那個臉去老師的地盤搶人!”

他走到門口又停了下來:“我最近一段時間都在江二橋玉壺區的那棟別墅待著——你最好別來煩我。”

簡墨覺得自己能心平氣和地一路將夏爾送出去,真的完全是出於禮節。隻是沒想到,第二個客人的到來,讓他不但沒用上這張撫心牌,還差點誤了開學。

生花閣的侍者這次變成一位走路顫悠悠的老大爺,伸出拐杖攔住他的車,一副不答應就要碰瓷的表情問:“能不能順路捎一程?”

簡要就在身邊,簡墨也不怕他搞什麽花樣,便打開了車門。

“你果然知道我是誰。”老大爺放下拐杖,坐好後打量了他幾眼,不緊不慢道,“雖然見過好幾次麵,但畢竟身份不同,我本也沒想到會與你合作。可現在遇到一個不大好解決的問題,白先生堅持讓我來找你。”

聽到“白先生”這三個字,簡墨起初沒反應。但幾秒後,他猛地轉身瞪著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他在哪兒?我是說——白先生。”

老大爺笑了:“我們可以找個安靜的地方慢慢聊嗎?”

簡墨想了想,對簡要道:“去無類吧。”

無類是簡墨正在籌辦的學校,取“有教無類”的意思。為避免剛起步就遇到巨大阻力,他暫時沒有對外宣布這是一所紙原兼收的小學。

秦榕見到簡墨十分高興,聽到他們需要一個安靜私密的地方,趕緊安排他們一行人到最小的一間會議室。

等門關上之後,老大爺的身形迅速被煙霧遮蓋,片刻之後露出一個相貌英俊、眼神溫柔的青年。簡墨第一次見到外表如此出眾的男性,微微一愣後,不免問了一句:“這是你的真容?”

“我說是真的,你信嗎?”青年微笑著伸出手,“自我介紹一下——平靖,柚子俱樂部部長。”

簡墨自是聽說過這個與喬藍社齊名的紙人獨立組織。他見對方態度鄭重,便和他握了一下。平靖瞟了一眼簡墨握著自己的手,直接進入正題,“我有一個計劃……”

當細講到白先生對流轉碼的說明時,簡墨打斷了平靖:“等一下。”

他側身抬手,簡要已經將紙筆遞了過來。簡墨一邊拔筆,一邊看向平靖:“你接著說。”

這樣的一要一遞一接顯然已經進行過無數次,兩人俱是神態自如。平靖臉上沒有表露出任何異樣,繼續向下描述。不過原計劃隻打算交代七分的內容,最後卻說出了九分來。

簡墨做完筆記,盯著紙上的文字,豎起筆尖輕敲了一會兒,才抬起頭:“這個需要一段時間。我數學不好,要先研究下資料。”

平靖本以為,哪怕有白先生這層養育之情,對方多少會表現出一些為難。結果這名斷眉青年的臉上連一絲遲疑都未見。他又想,或許對方會提出一些條件。果然,斷眉青年停頓了兩秒又道:“我還有一個要求。”

“請講。”

“我可以給你寫出天賦賦予的部分,但紙人的原文你需要自己找造紙師負責。”見對方怔了一下,簡墨耐心解釋道,“我不會把我寫的紙人交給別人,你應該也不希望這名紙人的造師不在你的管轄範圍內吧?”

平靖遲疑道:“就這個要求?”

“要實在找不到造紙師,嗯,你可以考慮用異能控製一個來寫,效果應該不會差很多吧。”這名青年造紙師似乎對自己不能提供寫造十分抱歉。頓了一下,他又想起什麽,補充道:“你想竊取誕生紙,光算出位置是不夠的。存儲誕生紙的資料盒都是異能鍵,沒有對應的權限貿然去取,隻會觸發警報。你得想別的辦法。”

柚子俱樂部部長大概是第一次反應這麽遲鈍:“難怪上次在檔案室我——”話說到一半,他驀地停了下來,有些尷尬地看向簡墨。

後者果然臉黑了:“你那次把我坑得不淺。”

平靖不由得按了按額頭,為自己的失誤感到懊惱。

這和他預料的情形完全不一樣。預想中的刁難和冷漠沒有出現,預計會被提到的問題一個也沒有聽到。

接下來,對方更是主動泄露了誕生紙檔案局的防禦機密——這青年說的是真話,還是在有意誤導他?平靖不由自主地描摹著這個青年的內心世界,最後卻得出了一個令人完全匪夷所思的結論。

“我本打算隨便易容成一個學生,但腦子當時莫名就浮起你的相貌。真是對不起。”真誠地道歉後,平靖腦子裏冒出一個驚人念頭。但稍一琢磨,他居然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主意:“你要不要去我們那裏看看?”

直到抵達目的地,簡墨才知道平靖口中的“我們那裏”就是“血庫”——紙人獨立組織的造紙基地。位置很湊巧,就位於最近媒體探討的熱點區域——東五十八區。

東五十八區屬於泛亞東北部的極光地區。這裏緯度高,冬季漫長,氣候異常嚴寒,因常見極光故而得名。簡墨落腳的這條街道被清理得很幹淨,但兩側人行道的路麵和光禿禿的樹枝上,都是積雪。店鋪的玻璃窗附著霧氣,隻能模糊透出裏麵的景象。雖跟在平靖身後不到一米的地方,但風裹著雪花就在眼前肆虐,簡墨有種眨眼就會跟丟的危機感。

大約走了十分鍾,他跟著平靖轉入一條胡同。眼睛還沒看清,被凍得冰冷的皮膚先感到熱氣迎麵撲來。他這才發現自己到了一處空曠的室內空間。這種突然切換場景的感受,簡墨經驗豐富,所以隻是微愣,便鎮定地打量起四周。四周的人也在驚訝地打量他們。

“平部長,這位是?”穿著格子襯衣的瘦弱青年第一個看見簡墨,從電腦旁邊轉過身,好奇地問。

平靖看了簡墨一眼,笑道:“我剛剛找的一位顧問,姓謝。”

一個衣著普通的大媽連忙端了兩個一次性的紙杯,熱情地遞給他和簡要:“謝顧問,抱著先暖暖手,在外麵凍壞了吧。”

簡墨趕忙接過來,道了謝。大媽笑嗬嗬地說不用謝,轉身又給平靖端了一杯熱水。

接下來,這位柚子俱樂部部長居然帶著他們將整個血庫轉了一圈:哪裏是寫造工作室,哪裏是化生池,哪裏是資料室,哪裏是新生紙人的住所……一一介紹了個遍。簡墨一麵尷尬自己之前擔憂對方找不到造紙師,一麵又擔憂起這些造紙師的來路。

而跟在兩人身後的簡要,想的卻完全是另一件事:對方如此殷勤細致,倒好似在為新加入的組織成員做介紹。這位平部長膽識倒是非凡。他眯著眼睛,瞟了一眼造父。後者對部長先生的意圖一無所察,反倒不時認真開口給對方提建議。簡要正想挑破,忽然麵色微變,抬指一掐。

一聲巨大的炸裂聲當頭傳來,無數粉塵和碎屑落下。

四周的人都嗆得咳起來。

等煙塵稍稍退去,平靖發現葛喬正一臉怒火地盯著自己的兩名客人——兩人身上卻幹幹淨淨,絲毫沒有被波及的樣子。

“你竟然敢來這裏?!”葛喬瞪著簡墨的眼睛像有一團火在燃燒。平靖連忙攔住他:“葛喬,謝首是我請來的客人。”

“客人?這家夥壞了我們多少事,你忘記了嗎?”葛喬瞪著平靖不可思議地道,“姓平的,你是不是腦子不清醒!”

“我腦子很清醒。”平靖厲聲道,“白先生說了,他能夠幫我們在短時間內完成對流轉碼的計算。”

“他一個造紙師會來幫我們?”葛喬怒斥,“別被他騙了!”

“白先生既然能讓我去找他,自然是信得過他。”平靖質問道,“難道你連白先生都不相信?”

白先生這三個字在這裏似乎頗有些震懾力。葛喬雖仍舊不滿,但總算能夠控製自己。他逼視著簡墨:“別以為認白先生做爹就可以為所欲為。你若是在這裏有一絲不規矩,我絕對會讓你後悔!”

“葛喬!”平靖立刻喝止他,對旁邊幾人道,“帶你們社長出去休息一下。”

格子襯衣男和衣著普通的大媽早被唬得畏縮在一邊,遲疑著不知該不該動手。門外跑進來一名少年,一把拉住了葛喬:“葛社長,冷靜!”

簡墨聞聲望向少年,表情僵了一下:“你……老師在這兒嗎?”

這少年正是阿文。他笑嘻嘻地回答簡墨:“師兄,老師偶爾會來呢。我是因為被老師安排跟著平部長學習才在這兒的。畢竟這裏……也不是誰都能進來的,對吧?”

簡墨胸口被這聲“師兄”叫得更是五味雜陳,想擠出一個笑,卻笑不出來。低頭想了想,他對平靖說:“麻煩平部長幫我安排一下住的地方,我就在這裏準備。”

已經被阿文拉出門的葛喬回頭吼道:“你當這是你家——”

平靖欣喜地打斷他:“我馬上去安排,有什麽需要請隨意與我說。”

打量了一眼簡陋狹窄的房間,簡要按了按額頭,無可奈何道:“少爺,平靖這是找準了您的死穴。”

“可如果他們真下決心做這件事,就算沒有我爸的意思,我也會幫。”簡墨從房間唯一一扇窗戶向外望了望。這裏似乎是一座廢棄的舊工廠。入目隻有鋼鐵和磚牆的灰,以及漫天滿地的白。“畢竟,這是我看到的第一個讓人感覺到希望的紙獨組織。”

簡要歎了一口氣:“那我去一趟碧海長鯨,與賀子歸打個招呼,免得李家的人生疑。”

“他們應該很樂意為我打這個掩護。”簡墨笑道。

接下來一周,簡墨便與負責計算流轉碼的小組待在一起,向他們了解信息,聽他們探討,偶爾也會提幾個問題。其間葛喬總是如門神一樣守在門口,盯著簡墨,隨時防備他做什麽“不規矩”的事情。阿文也被平靖留了下來,大概是防止失控的場麵再度出現。

小組的人起初對簡墨有問必答,態度禮貌而冷淡。不過,得知他就是完成二次寫造的那個謝首後,所有人的眼神都變了。

“您真的把所有喪屍的進化方向都糾正了?”一個長相斯文的青年熱忱地望著他,臉上滿是欽佩。

“您到底是怎麽做到的?”另一名長頭發的女孩眼睛亮閃閃地問,“能不能教教我們?”

就這樣簡墨成了血庫的紅人。不光是流轉碼小組,其他小組的造紙師也在工作結束後,用各種借口晃過來。

“我們小組去年造生了一組異能陣紙人,不但能夠將陣中人身體變小,還能將他們的異級天賦同倍率縮減……為了克製空間係的瞬移和割裂,組長還特別設定,發動者對其異能免疫。葛社長回來還說,幸好有這個設定。它在亞歐交流賽東一區的預賽上用過,謝先生聽說過嗎?”斯文青年說。

他可不隻是聽說過。簡墨望著造紙師們興奮而得意的表情,麵色微微一沉,原本輕鬆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

數日以來,他與這群年輕的造紙師僅就技術問題做探討,未發生任何不愉快。但這份和諧隻是建立在不觸碰彼此立場的基礎上。眼前眾人的談笑風生與記憶中魂筆大樓下的成排屍體,好似諷刺電影的片段,反複映照對比——今天,他不再困惑於身份錯位,卻因為將現實看得更清楚,生出一種避無可避也無從糾正的強烈無力感。

“少在謝先生麵前顯擺了。謝先生能糾正鄧岫姐的原文,至少和鄧岫姐一樣厲害。”長頭發女孩笑說。

簡墨愣住了:“鄧岫?她是你們的人?”

長頭發女孩點點頭:“您認識鄧岫姐?”

葛喬打斷女孩,諷刺道:“你們這些家夥眼裏是不是隻有造紙這一件事?在角逐賽阻攔喪屍母,讓鄧岫功虧一簣的人,也是他啊!”

此言一出,適才還對簡墨笑顏相對的流轉碼小組全都變了臉色。可簡墨的臉色比他們還難看一百倍:“是誰讓鄧岫寫造喪屍母的?”

“是我。”葛喬抬起下巴,挑釁的意味十足,“怎麽,有意見?哦,想起來了,那篇原文就是改編自你的小說,自作自受的感覺是不是很不爽——”

簡墨兩步靠近,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對準臉就是一拳頭。

葛喬雖有異能,但身體敏捷度不如常被簡要訓練的簡墨,臉上連著挨了兩拳,才反應過來,伸手要打響指。

不遠處的阿文聞聲立刻撲過來,焦急地衝著葛喬大喊:“不要!”

簡要冷笑一聲,帶著簡墨連續移動十五次,完美避過了所有爆炸。直到阿文和流轉碼小組聯手將葛喬壓製住,簡要才停了下來。

“你夠膽——”

葛喬話音末落,簡墨推開簡要,衝著他的臉又是一拳。

見簡墨還不罷休,阿文心頭也騰地上了火,鬆開葛喬去推他:“謝首,你適可而——”

“你也算紙人!”簡墨根本不理會阿文,雙手緊緊揪著葛喬的衣襟,隻盯著他的眼睛,“你怎麽不把自己變得全身破皮爛肉,每一塊皮肉都裹著腐水臭蛆!你怎麽不自己變成野獸去撕咬人肉——把你的同族變成這樣,你到底是不是紙人?!”

造紙師們盡皆愕然。阿文也是一愣,幾日來無論葛喬如何冷嘲熱諷,他這位名義上的“師兄”都置若罔聞,此刻突然暴怒竟是為了這個?

葛喬瞪大眼睛梗著脖子盯著簡墨,足足七八秒話都說不出來,最後氣極反笑:“真有意思。你居然問我是不是紙人,我還想問你們這些造紙師是不是人呢!”

“看看你們幹下的齷齪事,竟然反過來到我們麵前故作清高!你有什麽資格指責我們?若非你們逼人太甚,我們會做到這個地步?我真是受夠了——我寧願跟最凶殘的敵人幹一百架,也不想跟你這種假仁假義的偽君子說話!真是令人作嘔!”

他一把甩開背後幾人的鉗製,徑直出了房間,一路還按著胸腹,仿佛倒盡了胃口。

房間裏一時安靜下來。阿文深吸一口氣,對簡墨擠出一個微笑道:“葛社長就是這麽個暴躁脾氣,師兄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少年如此客氣禮貌的態度,讓簡墨心裏更是堵得慌。他掃一眼其他造紙師臉上疏離且抗拒的神情,湧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又咽了回去——說什麽呢?身份不對,說什麽都是錯,都是別有用心。

簡墨垂頭喪氣地出了工作室,對簡要道:“出去走走吧。”

北方的空氣並不像小說裏形容的那般冰冷而清冽,稍微多吹會兒,皮膚就能體會到刀劃一樣的割裂感,時間再長些就麻木到沒感覺了。

簡墨踩著一尺多高的雪麵,咯吱咯吱地走著,原本以為會讓自己心情放鬆些,卻沒想越想心情越糟糕。這時他腦袋上被什麽重重砸了一下,然後撲簌簌地落了他一身。

簡墨不高興地按著後腦勺回頭,見簡要手裏搓著一個雪球,笑眯眯道:“難得來北方一趟,不打一次雪仗有點劃不來。”說著手一揚,一個雪球又向他飛過來。

簡墨忙抬手去擋,等這個雪球落下後,他無奈道:“簡要,我在想正事——”話未說完,從天而降的雪團噗噗噗接二連三砸在他的腦袋上,撲簌簌又落了一身。他抹幹淨臉,有點想發火,噗噗噗,又是三連擊。

“簡要!”簡墨怒不可遏地在最近的一個雪人身上抓了兩把,團了一團,就狠狠向簡要擲去。

簡要一矮身躲過,笑著回敬了兩個,全中。

“你賠我雪人腦袋!”一個小朋友跑過來,生氣地指著他。

簡墨臉上頓時一陣紅白,然後尷尬地抬手指向簡要:“找他要!”

簡要用鄙視的眼神看著他,優雅地搖搖頭:“太無恥了!”跟著三個雪球嗖嗖嗖地飛過去,逼得簡墨四處狼狽逃竄。

小朋友在旁邊呆看了兩秒,然後嘻嘻哈哈地追上去加入了簡要的隊伍。簡墨被一大一小追著打了一條街,中途幾次反擊都被無情地鎮壓下去,最後累得抬腿的勁都沒了,踉蹌一下摔趴在雪地上。

“簡要,你作弊!你用異能!”簡墨躺在雪堆裏控訴,全身上下隻露出一個腦袋。

簡要牽著喜笑顏開的小朋友,傲然俯視著他:“少爺,你是不是該還小朋友一個雪人了?”

簡墨有氣無力地點點頭,最後忍不住笑了起來,心頭沉悶壓抑的感覺一瞬間如砸開的雪球,全部散落殆盡。

“簡要,將來無論遇到什麽困難,我們都不能濫造紙人。”

“嗯。”

還回去的雪人比之前高了一倍。小朋友被簡要抱起來,美滋滋地往雪人身體兩側各插了兩根樹枝。

簡墨把凍紅的手按在臉上嗬氣取暖,忍不住揶揄道:“哪有人會長四隻手?”

小朋友一臉瞧不起他的表情:“長八隻手的都有呢!”

“你說的莫不是八爪魚?”簡墨笑著反問。

“才不是八爪魚,就是人。”小朋友哼了一聲,從簡要身上滑下來,跑到遠處去撿樹枝。

小朋友想象和現實不分,簡墨並未多想。但這時身後傳來聲音解釋道:“他說的是東五十八區的基因解碼項目。”

平靖繞過雪人,走過來向簡墨道歉:“我接到阿文的信息就立刻趕了回來。很抱歉,都怪我沒——”

簡墨打斷他:“先不說這個。基因解碼是什麽?”

“這個項目是在十五年前,由東五十八區三十五家造紙研究所聯手啟動的,通過‘使其然’技術,寫出大批患有某種疾病的紙人。然後對這些病例進行觀察,篩選出對應該種疾病的疑似基因組。接著,他們將疑似基因組重新寫入原文,造生紙人進行驗證。這種方法出成果的速度極快,幾乎每年都有幾項重大疾病的基因組被發現。他們甚至還別出心裁地自創了許多史上未曾出現過的基因組合。如果紙人造生成功,再根據基因表達,發掘這些自定義組合對人類健康的影響……項目的總負責人宣稱,如果基因解碼完成,未來人類也許真有一天能做到天下無疾。”

平靖述說的時候,臉上有一種奇異的平靜:“這個項目的成果已經能夠避免部分畸形或者懷有重病易感基因的胎兒出生,同時對新藥臨床試驗也起了促進作用——對原人來說,就像他們形容的,這確實是一座推動人類曆史騰飛的偉大豐碑。”

簡墨已經被震住,艱難地咽了下口水:“那八隻手的——”

“兔唇,少指多指,缺胳膊少腿,髒器發育不全……這都還算尋常的。”平靖此刻居然笑了一下。隻是這笑容看著,令人覺得遍體生冷。“還有男女同體、蜘蛛腿……十五年來,這個項目研究記錄的所有試驗樣本,超過五十七萬份。被我們發現時,存儲室裏留存的人體標本有兩千多具,目前存活的也有百餘人。”

他抬眼望向全身僵硬的簡墨:“這些畸形人多數生活無法自理。有的即便被解救出來,也活不了幾日。造紙管理局遲遲不拿出懲處措施,為造紙師百般辯護。葛喬起先要寫造喪屍母,我是不讚成的。但是他既然做了,我……也沒有辦法指責他。”

丁一卓送給簡墨的書裏,介紹過一項叫作“使其然”的造紙運用技術。這項技術的開創者並不是造紙師,而是一名醫藥研究者。他所在的研究組正在研究一種新型病毒的抗體,但進展十分緩慢。有一日他突發奇想,讓一名造紙師寫造了一名紙人,在原文的實體賦予中,設定他的身體天生擁有這種病毒抗體。

紙人竟然造生成功。於是他提取了紙人的血液進行試驗,結果發現新型病毒果然在血液中無法複製。後來這種抗體被提煉出來,研製成了新的疫苗。這名嚐到甜頭的醫藥研究者,陸續又進行了幾個項目的研究。有的很快出了成果,但也有無論怎麽調整原文,紙人都無法造生的。

後來,這名醫藥研究者將自己的實踐經驗寫成論文,發表在了造紙學術界的權威刊物《紙造》上。因文中形容這種理論“不知其所以然而使其然”,所以後人便將這項技術取名“使其然”。

丁一卓向他解釋:“其實‘使其然’不僅麵世就大受好評,而且三四年間就誕生了大量傑出的醫療成果,幾乎是人人稱讚。可試驗的項目多屬高風險,造生即暴斃的情況也並不少見。幾乎所有的試驗紙人從出生到死亡,都沒有見過實驗室外的太陽。”

“當年紙協對這件事反應極為激烈,難得態度強硬了一回。這才迫使當時的造紙管理局局長李君瑜重視起來,下令禁用‘使其然’技術,並且三次下令嚴查嚴辦,總算把這風氣刹住了。”

站在射擊場裏,簡墨拿著槍瞄準前方的人形靶,隻覺得十環的中心那麽遙遠。

“我爸怕不是就因為見多了這些,才寧可與我決裂。”紙人管理局天台上簡爸不容商榷的表情,又在他腦海裏浮現。簡墨索性放下槍,取下耳機,盯著人形牌恨道:“十五年,五十七萬。李家……他們到底在幹什麽?”

簡要的冷靜穩固如山,笑了一笑:“不過是死了可以再寫的東西,不值得他們一哂。”

簡墨莫名生出一種衝動想去找李銘,但很快又冷靜了下來:他以什麽名義去要求李銘?就算他要求了,能起一點作用嗎?

簡墨憋著一股氣重新戴上耳機,拿起槍對準靶子,一氣十連射。

簡要仔細聽著機器報出的環數,搖搖頭:“靜下心,再來。”

直到簡墨感覺手臂酸得快抬不起來,簡要才喊停。簡墨垂頭喪氣地對簡要說:“第二絕對不允許發生這種事情。”

第二日,流轉碼小組見簡墨如常出現在工作室,除了神色沉鬱些,似乎與從前沒什麽區別。他們便都心照不宣,假裝昨天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平哥,謝首真的靠得住嗎?”阿文觀察了簡墨一段時間,忍不住私下去找平靖。

“想認識一個人,要看看他做過什麽。這裏你與白先生相處時間最久。他可曾說過,謝首有過什麽侮辱紙人的行為?”

“當著白先生的麵,他自然不敢。”阿文不以為然。

平靖笑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情報,將自己與簡墨接觸的經曆不帶任何修飾地講了一遍。

“生花閣,他不就是為撿一個便宜嗎?紙管局就更明顯了,完全是護著他的原人同學。角逐賽還有糾正喪屍母,不都是為了給三大局收拾爛攤子嗎?至於答應我們幫忙,還不是看在白先生的情麵上。”阿文振振有詞地一一反駁。

“可我不這麽認為。”平靖莞爾分析,“首先,那天謝首是第一次去生花閣。他不知道紙人失去戰鬥力不能離場,也不知道可以用買斷的方式救人,所以談不上撿便宜。

“其次,紙管局那五名紙人,被他的管家收拾了一頓後,最後全部移送到其他地區放掉了。

“最後,若如你所說,謝首答應幫忙,完全是看在白先生的情麵上,那麽你告訴我,哪個造紙師會看在曾經的養父麵上,認真地向一個紙人獨立組織提供幫助?是嫌自己的前程太好,還是嫌自己命太長?”

阿文雖有些詞窮,仍舊不相信:“那他一下子幫紙人,一下子幫原人,莫非精神錯亂了?”

“泛亞史上第一個二次寫造成功的人,當然不可能精神錯亂。”平靖感喟道,“他,大概是我見過的最特別的一個原人了。”

簽完最後一份意見,他抱起文件:“阿文,這段時間你進步很快。分析事情邏輯縝密,處理問題的大局意識也慢慢有了。但如果你不能摘掉有色眼鏡,你的進步可能也就止於此了。”

平靖這番話讓阿文的心情十分低沉。

“他大概忘記了,謝首為救造紙師害死過我四個兄弟。眼下積極地幫忙,怕也隻為降低我們的警惕,另有圖謀。”葛喬走過來,揉了一把他的腦袋,“你平哥雖然大多數時候精明,但也不是不會犯蠢。比如,他總覺得有些造紙師是好的——你看著吧,總有一天他會在這一點上栽大跟頭。”

阿文不高興地打開他的手:“也沒有那麽絕對,起碼血庫裏的造紙師還是挺好的。”

“那是他們不敢。”葛喬冷哼一聲,“你把這群‘母狗’放出去試試?”

第一次紙原戰爭時期,圈養的造紙師被紙人喚作“母狗”,意思是紙人不過是借他們的“肚子”生孩子。

阿文趕緊四周看看,見沒有人才鬆了一口氣,瞪著眼睛緊張道:“葛部長,平哥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能在血庫說這個詞。”

“行了行了,我知道。”葛喬一臉不耐煩,“真怕了你了。現在什麽都學得跟假正經一樣。”

這日晚間,造紙管理局副局長李君玨終於公布了東五十八區基因解碼項目的處決結果:參與基因解碼項目的一千三百一十八名造紙師,項目總負責人死刑,沒收全部財產;三十五名分組負責人十年有期徒刑,沒收全部財產;剩下的造紙師有期徒刑一到三年不等,罰金一千萬到五千萬不等。

簡要正在簡墨房間,說著李銘去碧海長鯨兩尋無功而返的消息,外麵忽然傳來巨大的喧囂。兩人出門查看,卻見阿文急匆匆跑了過來:“……大家對處決結果都很憤慨。葛社長接下來說不定會采取什麽行動,東五十八區今天晚上注定不會太平。平哥讓我提醒師兄,哪怕立刻離開東五十八區都好,總之千萬別在外麵待著。”

蒙矓中,簡墨感覺有人把自己從椅子移到**。他感到光太刺眼,迷迷糊糊道了聲:“爸,燈關了。”

下一秒燈便熄了,有人給自己掖了掖被角,接著是門關了的聲音。簡墨睡得很沉,直到隱隱聽見有人說話。一睜眼,已是東方大白,簡要正與阿文站在門口。

見簡墨醒來,阿文笑道:“師兄,早啊!”

“外麵情況怎麽樣?”簡墨趕忙坐起來。

“一切都按照計劃實施了。”阿文笑道,“一千三百一十八名造紙師全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全部?”簡墨吃驚。

阿文很享受簡墨的詫異:“李家人老把戲玩不膩,打算先用拖延政策逼我們反抗,最後再武力鎮壓。平哥早就看穿了,說既然無論如何都不免一戰,那就戰唄。不過,至少讓這些造紙師先把債都還了。所以他假裝同意李家人的調解,趁他們放鬆警惕的這段時間,將那一千三百一十八人的信息都找了出來,昨夜一起送上路了。”

“紙管局什麽反應?”簡墨覺得自己完全可以想象此刻外麵鬧成了什麽樣。

“當然是氣瘋了。”阿文笑得特別開心,“緊急出動,四處搜查。可我們早就做好準備,怎麽可能被捉到。平哥還送了他們特別大的一份新年禮物——他替換了李君玨,在今天早上發布了一份新的處決通知書。”

阿文走後,簡墨有些心神不定。

雖然已經目睹過好幾次紙原衝突,但這次事件的規模和層次明顯不同以往。平靖這般戲耍李家,讓他們把自以為聰明的一出戲最終演給自己看,接下來隻怕要麵對暴風驟雨式的反擊了。

簡墨心不在焉地走到書桌前,準備收拾自己的稿紙。正要動手,他卻發現稿紙已經被整理好了:一摞是有字的,一摞是有圖的。

簡要為他整理稿紙會參照他標的序號,也就是寫的先後順序。而他自己整理,則是隨手一攏,跟收撲克牌一樣順齊就好。會替他將字與圖分開整理的人,簡墨認識的就隻有一個——簡爸。

“簡要,昨天我睡著後,是你把我放到**去的嗎?”他呆望著稿子問。

簡要在他背後笑得一臉狡黠:“不是您自己上去睡的嗎?”

簡墨在血庫中感覺不到東五十八區亂成了什麽樣,但李家老爺子氣得快要爆炸。

這份通知書完全承襲造紙管理局行政文件一向的行文風格,聲稱此次事件影響惡劣,情節嚴重,因此按照《二次協定》和5126年的3號《醫療試驗造紙禁令》,對涉事的一千三百一十八名造紙師判處死刑,並立刻執行。

如果不考慮內容的詭異性,這份處決書幾乎無從令人質疑。以至於部分涉事研究所所長認為,這才是李君玨真正的目的——哪怕他們事先早已對處決方案,達成了“共識”。

“人已經死了,處決通知書也全泛亞公布了。處決理由嘛,表麵上看……也沒什麽問題。這個時候再聲明是紙人冒名,更改處決決定,”李君琿表情為難道,“似乎也沒什麽意義了。還會讓造紙管理局顏麵掃地。”

“你大哥還在,就絕對不會出這種事。”李德彰指著李君玨的鼻子,手抖個不停,“事前做不到主動出擊,控製局麵。事後又輕敵大意,處處給敵人留破綻。更可笑的是,你居然連自己都護不住!”

李君玨多年未曾遭遇如此挫折,更未被父親這般責罵,心中羞惱有若百川奔騰。然而他再恨也隻能低著頭,聽憑父親罵個狗血淋頭。

“……人家留你一命,說不定就是覺得,反正你也沒有任何威脅,還能當個笑話耍著開心一下!”李德彰拍著桌子,“給我滾回東五十八區,事情處理不好就不要回來!”

李君玨心知父親在氣頭,沒有馬上應答。李君琿開口緩和氣氛:“父親,事已至此,剩下的不過是些瑣碎的善後事宜,況且馬上就要過年——”

“過年,過什麽年!現在還有心情過年?”李德彰更加惱怒,“這個時候還替你三弟說話!讓他在外麵好好反省反省,搞不清楚自己到底錯在哪裏,就不要回來!”

李君玨咬著牙,答了聲:“是。”

轉身離去的那一刻,他瞟了李君琿一眼,眼神如同淬了毒。

李德彰緩緩靠在椅子上,慢慢舒出一口氣,才對李君琿說:“君玨此時在東五十八區明眼人那裏威信掃地,必要的時候你出麵替他壓一壓。”

李君琿忙表示自己會全力支援三弟。

“你出去吧。把君瑉叫進來,我有事問他。”李德彰按著自己胸口,眉頭緊皺。身後的老紙人連忙問他要不要吃藥。

李德彰搖搖頭,等李銘關上門才問道:“微寧怎麽回事?你不是說小年就接他過來的嗎?明天就除夕了。”

李銘苦笑道:“都怪我大意,以為他隻是嘴上隨便說說,所以沒有提前派人盯著。眼下正在碧海長鯨躲著,我去找了兩回沒找到,秋主席倒約我喝茶,說小孩子不能逼太緊了。”

李君玨回到東五十八區的住所。

秘書一望他的麵色,原本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隻安靜地給他放了熱水,倒了紅酒。

李君玨沐浴完,反倒將他叫了過來:“這邊情況怎麽樣了?”

秘書小心翼翼道:“極光席主在半小時前請求視頻通話。”

“接過來吧。”李君玨冷笑一聲,命令道。

數秒後,書房的牆壁上投影出一個發色微白,麵色冷肅的中年男子:“副局這次回李家,應該得到一個準確的答複了吧。你們打算如何處置這次慘案的凶手?”

“紙人管理局會全力追查罪魁禍首和從犯,一旦抓捕,立刻處以最高的處罰。”李君玨回答,“但鑒於這次慘案的起源,所有行動不宜公開,需要暗中進行。”

“暗中進行?”極光席主不滿地質問,“抓捕殺人凶手,難道還有什麽見不得光嗎?”

“向席主,您應該還記得,基因解碼項目是違法的。”李君玨聲音也嚴厲起來,“紙人的行徑固然人神共憤。但知法犯法,也不是多值得炫耀的事情。”

極光席主義正詞嚴地說:“違法自然應該受到懲罰,之前副局的處決方案我們也並無異議。可這個方案是隻誅禍首,而紙人明目張膽地殺了一千多名造紙師!這是對整個造紙師群體和三大局的極大侮辱與挑釁!”

對方抓住自己不願意公開被紙人戲耍的心態步步緊逼,李君玨心中惱恨,但分毫不退:“柚子俱樂部首領偽裝我發布的那份處決書,雖然不是我們事先商議的方案,但有一點您我都心知肚明,如果嚴格按照3號《醫療試驗造紙禁令》的規定裁決,那一份處決決定,也不存在任何問題。”

“你——”極光席主氣得胸口起伏,“副局這是要不認賬嗎?”

“向席主,我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罪魁禍首一定會伏法,參與者也會付出沉重的代價。您若不信,我甚至可以讓東五十八區的紙管局配合極光地區的席位長老。”李君玨態度堅決,“但是,造紙管理局的威嚴不容受損。”

“李副局真是好手段!”極光席主的臉貼向屏幕,額頭的青筋更加突出,“這是在逼我們不得不吃下這個暗虧。你就不怕我們不答應嗎?”

“向席主如果堅持公開這件事,我自然無法阻止,也不會去阻止。”李君玨歎了一口氣,“至少這於我個人是有好處的。至少能讓泛亞造紙師都知道,我李君玨為了這一千多名造紙師,是冒著違反律法的風險盡過心的。無奈,心有餘而力不足。”

說完這句話,他的眼圈微微泛起紅色:“他們是為了全體人類的未來犧牲的!這個項目若能成功,人類就能避免因為疾病而導致的傷痛折磨,生死離別……它能夠挽救多少家庭於水火之中!”

“但擁有這麽美好又崇高理想的一群人,最後居然被那些卑賤的雜碎殺死了。五十七萬怎麽了?就算是五百七十萬、五千七百萬,不過是幾張小小的紙片而已!而且是我們寫造出來的紙片,這群雜碎怎麽敢——”

李君玨冷硬的表情也柔軟下來,歎了一口氣:“這個請求一點也不過分。就算您不說,我也會盡全力辦到。但是還請給我些時間,避過眼下這段風頭……”

掛上視頻電話,李君玨表情便脫去了感同身受的悲戚之色,冷笑一聲:“追授烈士?處決書才下,就想追授烈士!這是想怎麽削造紙管理局的臉麵,李君琿那個家夥會答應才有鬼!”

秘書補充道:“據說極光席主的女兒也在這一千人中。”

李君玨砸了手中的杯子,紅酒和玻璃碴滿地都是。“我不知道他女兒也是其中一個嗎?如果不是仗著這丫頭的爹是極光地區的席主,他們敢把攤子鋪得這麽大,弄到現在無法收場!”

“一個兩個都逼我,都等著看我笑話!”他盯著窗下黑漆漆的花園,手指在手心越攥越緊,“去把周勇叫來。”

五分鍾後,周勇到了。

在李君玨身邊的沙發上坐下,周勇看他拿著一枚邊緣已經脫漆的圓形獎章,在手邊的方幾上緩緩滾動。

“這枚獎章你留了很多年了。”周勇問,“從我認識你的時候,好像就在了。”

“這個——”李君玨舉起獎章,目光在它上麵細細描摹。此刻他的神色已經完全平靜下來,甚至平靜得有點過頭。“是我大一那年京華市大學生造紙大賽的獎章。那是僅有的我和大哥都參加的比賽,我是冠軍,他是季軍。”

他笑了笑:“這也是我唯一贏過他的一次——不,應該說是,唯一正大光明地贏過他的一次。”周勇隱隱覺得李君玨的狀態不對,但想想他這時的處境,也沒有奇怪。

“可父親第二年就把局長的位子給了大哥,還說他將來必定青出於藍勝於藍。”李君玨拿起桌上的紅酒,還示意周勇也來一杯。

周勇這才發覺他眼神已經迷離起來,難怪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

“我這個時候才明白,生在李家,造紙天賦好不好根本不重要。整個泛亞的造紙師,都是我們李家的徒子徒孫,我們隻要管好他們就行了。我之前那麽多的努力,全部是白費工夫。”李君玨把那枚獎章拿到眼前,晃來晃去地打量了一會兒,然後放到酒杯上方,看著它咚的一聲掉入杯底。酒花四濺。

周勇有點看不下去,將獎章從酒杯裏拿了出來,打開一瓶水,將它正反衝了一遍,然後用紙巾擦淨,放在李君玨麵前:“不管有用沒用,都不要糟蹋屬於你的榮譽。”

李君玨抬眼看了眼獎章,眼神木然:“後來老大死了,老四說他不要這個位置,我以為終於可以輪到我了。結果呢,他寧可給老二那個木頭都不肯給我——他到底是有多看不起我,多討厭我?為什麽不管什麽時候,他都不肯正眼看我一回!哪怕一回!”

李君玨又低頭悶笑起來:“你是沒有看到老二今天那個眼神,那個語氣……我他媽的,究竟是怎麽淪落到被這樣一塊廢料嘲笑的地步。”

“那你想好怎麽做了嗎?”周勇語氣平靜地問。他清楚,這位李家三子就算喝醉,也不會無緣無故把自己叫來。

李君玨的眼睛從迷離逐漸變得清明起來,他慢條斯理地往自己酒杯裏倒了一杯清水,一飲而盡:“想好了。”

誕生紙檔案局局長辦公室中,關局長問他的秘書:“上次交給你的事情如何了?”

盤發女士有些羞愧:“我已經查過星星常去的場所,但是一無所獲。”

關局長想了下:“她會不會隨身攜帶?”

“根據我的觀察,似乎是沒有。”盤發女士否決了,“她的衣服和包,我也都查過。”

“真是會藏。”關局長掃了一眼今天的工作備忘錄,眼裏閃著無情的光,“平靖,這回已經不是我容不得你了,是你自己太會作死。”

他對盤發女士道:“去把星星叫來。”

半小時後,關星星噘著嘴走了進來:“爸,你要是再給我介紹什麽男朋友,我就再也不來了。”

關局長陰沉著一張快滴出水來的臉:“你當我天天都有青年才俊介紹給你嗎?今天讓你來,是有正事讓你做。你給我好好警告一下平靖,看看他做的都是什麽事……現在多少人在查他的造生記錄,你知道嗎?再這麽狂妄下去,遲早玩完!”

關星星目光快速閃動幾下,聽完父親翻來覆去的訓斥,同以前一樣不耐煩地回答:“我知道了,還有別的事嗎?沒事我回學校了。”

關星星走後,關局長喚來盤發女士:“好好跟著她。”

與流轉碼小組將自己編寫的天賦內容討論了八次,簡墨終於確定了最後版本。平靖對簡墨再三感謝,並與小組成員一起邀請簡墨吃了餞別宴。

因為葛喬不在,這頓飯至少表麵上還算融洽。等大家都差不多擱了筷子,簡墨終於問出了第一天就存在心裏的疑問:“平部長,血庫的造紙師都是自願來這裏的嗎?”

他這一句話讓桌上的氣氛僵硬起來。流轉碼小組的成員有一半都是造紙師,聽到他的提問,紛紛叫道:“當然是自願。”

簡墨腦子裏驀地冒出一個人的身影,難以置信道:“你是說——我爸?”

平靖居然真的點了點頭。

簡墨呆了幾秒:“這個血庫建了有多久?”

“五年。”平靖回答,“而且這並不是白先生建立的唯一血庫。”

簡墨覺得自己需要好好消化這個信息:五年,這等於說他爸離開六街就開始建造這個基地了?這處血庫的造紙師不少於兩百人,而且以特級和異級居多。平靖說還不止一處——可他爸人格魅力再怎麽強大,也不可能說服這麽多高階造紙師放棄自己的家人和前程,甘心留在這裏吧。

簡墨腦中正在胡亂猜測,平靖提出一個令他始料不及的邀請:“謝首,你願不願意加入柚子俱樂部?”

此問一出,不但阿文呆住了,在座的小組成員也都震驚了。

簡墨怔住了:“我?”

“我不是在開玩笑,抑或試探你。”平靖收斂起臉上的笑容,神情鄭重,“我觀察過你很長時間。我能看到你對紙人的態度與多數原人是不一樣的。既然如此,你為什麽不幹脆光明正大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呢?

“雖然你有些舉動,我目前不是太理解。但至少我看得出來,你很希望與白先生重新團聚。如果你能加入我們,就與白先生站在了一條戰線上。這樣白先生的顧慮就能完全解除,你們一家人不就像從前一樣了嗎?”

這一句話讓簡墨放在桌麵的手慢慢握緊。他感覺自己的心跳逐漸加快,血液也在慢慢升溫。但就在“好”字要脫口而出的時候,理智總算控製住了情感。

簡墨沉默了幾秒,對平靖道:“這件事我需要好好考慮一下。”

平靖善解人意地笑道:“這是自然,我等你答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