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長夜難明
路彥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耳邊傳來腳步聲,他才醒過來,一回頭,就看到拿著一遝文件的李正走了過來。
“你在這裏啊!我正想去找你呢!”李正走到路彥身邊,把手中的文件遞給他,“我們配合金海縣警方又進行了一次擴大範圍的搜查,這次我們把周圍都翻了個遍,確實在聖燕小區6號樓的土地邊發現了兩個與李韋虎相匹配的腳印,應該是他一不小心留下來的,另外經過我們的一一排查,一個住在小區4號樓的人主動反映,他在8月9日當晚十點半路過小區門口時,曾見到小區門口停著一輛奧迪A6,一個身材精壯的男子急急忙忙地上車將車開走。李韋虎開的車就是奧迪A6,目前這輛車停在辰風公司裏,這些證據都完美驗證了你的推理。”
路彥坐起來接過李正手裏的東西,李正接著說道:“另外,我們給那個被找來頂替孫明的村民看了李韋虎的照片,他確認就是這個人開車帶著他和孫明調包的。”
路彥點點頭,把手中的材料簡單翻了翻後又還給了李正,問道:“現在是什麽時間?”
“上午9點了。”
路彥內心一陣驚駭,自己竟然睡了這麽久。
“王辰貴的審訊有什麽進展嗎?”
“聽市局的人說還沒有進展。”
路彥皺起了眉頭:“昨天我們把申請逮捕王辰貴的材料遞交給了檢察院,批準了嗎?”
李正臉上現出難言之色,路彥察覺到事情不妙,趕緊追問:“怎麽回事?還沒受理?”
“檢察院受理是受理了,但是檢察官認為我們掌握的關於王辰貴犯罪的證據不足以構成批捕的條件,所以……”
“什麽?證據不足?”路彥急得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張霖收到的那張紙,全賀縣隻有他們辰風公司有!這不是證據嗎?”
“可這不能直接證明就是王辰貴給張霖送出了那張紙啊!那種銀檀木做成的紙,辰風公司起碼有五六個管理層的辦公室都在使用,而且他們的秘書也在使用,甚至清潔員撿到了他們扔掉的紙也能用!正如你之前所說,把這個紙作為王辰貴對林依芸犯罪的證據是不夠堅實的啊!”
“那陳怡身上的那條繩子呢?我們找到了王辰貴的購買記錄!”
“但是你不能保證全縣和周邊縣的人都沒有其他人買這條繩子啊?”
“在王辰貴臥室裏我們可是搜到了同品牌其他**的!”
“可是即使這樣,檢察官還是認為把那條繩子看作認定王辰貴直接犯罪的證據不夠堅實的吧,畢竟,那繩子上沒有找到王辰貴的指紋。你知道,萬一弄成冤假錯案就不好了,我們在孫明上麵差點犯了這個錯誤,如今不能再犯了。”
路彥氣得無可奈何,也無話可說。
李正則在一旁補充道:“而且你應該知道,**雖然不被主流社會認同,但你據此認為王辰貴有心理變態傾向,然後把這個作為其犯下連環殺人罪的動機也是很牽強的。”
路彥忍不住急著說道:“當初孫明死的時候,你們一口咬定凶手就是他,現在王辰貴被我抓了,你們又百般為他開脫,這就是所謂的法律麵前人人平等?”
“你不要急嘛,隻是檢察院沒有批準逮捕而已,我們的案子仍然照常查啊!”
“查個什麽?現在想從他口中弄到口供,就隻能把他關在這裏跟他打持久戰!沒有逮捕證,我們能關他多久?”
路彥焦急地對李正說完,李正一時也感到無言以對。
門外傳來腳步聲,高偉誠一臉嚴肅地走了過來:“出現了一點新情況,大家開個會!”
李正立馬跟著高偉誠向會議室走去。
路彥沒有立馬動身,他站在原地搖了搖頭,掏出手機,發現蕭瑤已經給他回複了信息,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已經上報,測謊專家今天下午到賀縣。
路彥看了看手機時間,現在是8月13日的上午9點,他的心裏稍微踏實了一些。把王辰貴關到今天下午還是沒問題的,今天下午測謊專家來給他測謊,如果測謊結果顯示是他在案件有關問題上的回答是說謊,那麽再把測謊結果作為佐證之一遞交給檢察院,這樣肯定就能申請到逮捕證了。拿著逮捕證把他逮捕之後,交給市局處理應該也就沒什麽問題了,連環殺人案即將告破,自己也能放心地回省廳了。
會議室裏,方桌上已經坐著市局的關隊長和兩個刑偵人員。賀縣這邊,王局長和李正、高偉誠也在。路彥注意到王局長和關隊長的麵前都放著一堆文件,每個人的表情都非常凝重。
路彥走到王局長的對麵坐下,開口問道:“出現了什麽新情況?”
“是這樣的,上午王辰貴的幾個律師趕到了,他們向警方遞交了王辰貴在連環殺人案發生時的不在場證明,就是這些,你看看吧。”王局長把麵前的報告遞給了路彥。
“什麽?”路彥頓覺大事不妙,陰著臉接過那堆文件。
“王辰貴的律師團是今天上午趕到的,他們中的首席律師跟王辰貴見了一麵,律師團向我們提供了一份材料,這是從王辰貴的秘書和客戶那裏收集到的王辰貴過去一個月所有的日程安排。”王局長神情凝重地說道。
“他們在這份材料裏指出,在陳怡失蹤的7月19日,王辰貴一整天都在公司裏跟一個客戶團談判,晚上他和外地來的朋友在他的房子裏聚會,一直就沒出去過。吳蟬失蹤的7月22日,他的日程安排也是跟19日同樣的情況,至於林依芸被害的7月26日,上午王辰貴在自己的工廠裏給員工做演講,下午在跟一個客戶團談判,晚上則在陪他們吃飯。”
路彥感覺自己的心沉進了穀底,王局長又把一個厚厚的文件袋遞了過來,他皺著眉頭:“這裏有他的律師團收集的不在場證明的證物和證詞,裏麵有辰風公司的監控錄像和其管理層員工簽名的證詞,還有客戶公司的監控錄像、客戶作證的視頻以及簽名的證詞,還有和王辰貴聚會過的朋友們作證的錄像和簽名的證詞。我們都檢查過了,沒有發現什麽問題,而且這些監控錄像也通過了防偽技術的驗證,不存在偽造的可能。”
路彥的目光從表情凝重的幾人臉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到了關隊長的身上。關隊長睜著熬夜後布滿血絲的雙眼,無奈地衝路彥點點頭,聲音沙啞:“他的律師團帶來了很多相關證人,現在還在公安局裏等著,我已經抽查了幾個證人,沒有發現什麽問題,如果你還想查,隨時都可以。”
路彥頓時感覺一陣無語。
見路彥不說話,高偉誠又拿出一份文件說道:“今天中午,王辰貴的律師團已經向警方遞交取保候審申請書,關隊也把這個情況匯報給了市局的李局長,經過各領導的研究決定……”
“研究決定同意王辰貴取保候審的申請對嗎?”路彥接著高偉誠的話說道,他壓低自己的音量,“連環殺人案的最大嫌疑人,我們就這樣把他給放了?孫明一個醫生,王辰貴都能讓他從警方眼皮底下消失,我們今天放了他,明天他可能就去了國外!”
“路彥你冷靜下,我們都理解你的顧慮!”李正提醒道。
“省廳的測謊專家今天下午就要到了!很可能下午我們就拿到他犯罪的證據了!可是現在你卻告訴我,馬上就要把王辰貴給放了?”路彥從座位上站起來,焦急地說著。
“可是你也知道,在他有不在場證明的情況下,同意他的取保候審,完全是合情合法的!”王局長說道。
“他綁架那些女孩子需要自己動手嗎?而且陳怡和吳蟬的死亡時間並不能精準地判定為她們失蹤的那天,他完全可以人在外地開會,讓手下隨便找個人把人綁回來,然後自己第二天再對她們動手,這樣他不就有不在場證明了?”
“你說的確實也有可能,但是你有證據證明你的話嗎?”王局長皺著眉頭一臉嚴肅地盯著路彥。
路彥又是一陣語塞。
高偉誠咳嗽了一聲開口道:“路彥,你是懂法律的,在目前的辦案程序裏,我們同意他的取保候審申請完全是沒有問題的。”
“他不能放!孫明那樣的事情不能重演了!”路彥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我們可以傳喚他!多辦幾張傳喚令,每次傳喚完把他放到公安局門口,再用新的傳喚令把他抓進來!”
辦公室的人對路彥的提議毫無反應,隻有李正提醒道:“路彥,你不要衝動,公安辦事也是要講原則的!”
“傳喚講的就是法律的原則!”
“傳喚理由是什麽呢?總不能還是這個他已經有不在場證明的案子吧?”
“賀縣的工商、稅務、環保、衛生、消防這麽多部門,他們那兒都沒點辰風的問題?”
路彥的話音落地,辦公室裏的人都沉默以對,臉色黑到了極點。
王局長連忙咳嗽幾聲說:“你說的這幾個部門的領導對辰風公司的經營狀況都非常熟悉,我已經跟他們交流過了,他們都沒有發現辰風在這些方麵有問題。”
路彥的眼神從會議室內的眾人臉上緩緩掃過,靜靜地問道:“真的沒有問題嗎?”
李正則在一旁補充說道:“辰風年初確實傳出過一個問題,在辰風廠區附近,有居民家的孩子腹瀉嘔吐,當時有人懷疑這些孩子是血鉛超標,並懷疑是辰風的違法排放導致的。後來由辰風出資出麵,組織一百多名孩子去省立兒童醫院檢查,檢查結果顯示那些孩子體內的鉛含量完全符合標準,所以這件事也很快就過去了。”
“好,那我們就用這個事情把王辰貴傳喚過來,我們也要對他們的工廠進行檢查,看看他們的原材料到底有沒有問題!”
“路彥,公安辦案也要顧全大局,考慮社會影響,不能由著自己性子來。”沉默半天的關隊長開口了。
“對啊,這都是半年前的事情了,當事人都已經打消了對辰風的懷疑了,我們怎麽能把它拿起來去讓辰風那麽大的企業停工檢查呢?”王局長搖頭。
“那現在這個案子該怎麽辦?就這麽放著?”路彥越來越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連環殺人案已經死了三個女孩了!難道我們就這樣坐等第四個嗎?”
“誰說我們放了?我們當然要繼續調查,對李韋虎的追蹤在繼續,對王辰貴的監控也是不會放鬆的,他一有可疑情況我們就馬上把他再帶進來!”
“如果他一直沒有可疑情況呢?這個連環殺人案該怎麽辦?”
王局長看了看李正,李正咳嗽一聲說道:“之前我們錯誤地認定孫明就是連環殺人案的凶手,所以把張霖給放了……可是根據現在的情況來看,張霖的作案嫌疑仍然是最大的……”
路彥聞言猛地呆住了,他愣愣地看著房間裏的眾人,白襯衫的衣領在微微顫抖。
王局長沒有理會路彥的目光,他緩緩掃過會議桌上眾人的臉:“張霖沒有不在場證明,又在案發現場被發現,又具備刑偵知識能力去犯罪,他嫌疑很大,我們接下來討論一下看看要不要重啟對他的調查……”
路彥愣了愣,自己在賀縣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原以為能馬上告破的案子卻在今天回到了原點。
路彥忍不住無奈地笑了起來,笑得十分苦澀。他轉身推門,快步地離去,留下辦公室眾人死寂地坐在原地。
王局長對李正使了個眼色,李正起身追了出來。
路彥一個人走在空曠的走廊上,李正從身後追上了他:“路彥,我們開會討論案子,你不要帶情緒!”
路彥突然轉身,李正一個反應不過來,差點撞到路彥的臉上。李正急忙退後一步,拉開距離。
“李隊長,你說心裏話,你相信王辰貴是無辜的嗎?”
“這……”李正低頭想了想,看著路彥認真的眼神,還是老實地說,“我不太相信……”
“那為什麽還要放了他?”
“問題是人家現在拿出了不在場證明,檢察院又沒有批準逮捕,我們又沒有有力的證據,從法律和程序上講隻能放了他啊!”
“我就奇怪了,當初張霖和孫明,你們怎麽沒有這麽積極地為他們開脫?”
“這……對方給的證據無懈可擊啊!”
“你把我當三歲小孩嗎?”路彥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靜下來,“事到如今,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李正瞪著路彥:“你實在想聽我說亮話是吧?我就說給你聽,我告訴你吧,就是因為王辰貴跟他們不一樣,辰風集團多大我就不用說了,它下麵的一個子公司,就這一個辰風能源科技有限公司,在我們賀縣有一千多名員工!每年上繳近億的稅!你想想,這解決了多少人口的就業?每年上交給地方財政多少錢?”
“可是,法律麵前人人平等!”路彥上前一步,瞪著李正。
“我們沒說不抓!我們是要等有了證據再抓!”李正越說越激動,聲音也越來越大,“你是省公安廳的,你破了案、立了功就回省廳了,我們賀縣貧困縣的帽子才摘不久,好不容易招商引資引進一個這麽大的企業,全縣領導都雄心壯誌地想快速把經濟搞好。你倒好,沒有可靠證據就把王辰貴給抓了,如果凶手不是他,辰風集團又一怒之下把辰風能源科技從我們縣撤走了,那我們的經濟怎麽辦?我們的就業怎麽辦?”
“那正義呢?正義怎麽辦?”路彥瞪大眼睛看著李正,李正啞口無言。
說完了最後一句話,路彥感覺自己像是被抽空了一樣。
走廊的窗子外,響起一陣汽車轟鳴聲,路彥冷冷地望過去,隻見一列車隊開到了縣公安局的門口。
李茵站在大門邊,和王辰貴冷冷地對視著。
王辰貴的目光在她身上掃了掃,陰著臉朝公安局外走去,停靠在那裏的車隊正恭候著他。
看著王辰貴慢慢遠去的囂張背影,路彥再也忍不住了,他掏出手機,在裏麵找到一個號碼,大拇指停在綠色的撥打鍵上。
路彥從手機上抬起目光,看向王辰貴那走向車隊的背影。除了王辰貴的囂張讓人惱火之外,他還隱約感覺到一股不安,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放虎歸山。
路彥皺緊眉頭,覺得滿心糾結和痛苦。他低下頭,把目光挪到自己手機上的那個綠色的通話鍵。
打了這個電話,即使能把王辰貴重新留在這裏,可那個勝利到底是更強大的權力的勝利,還是法律和正義的勝利?
大門外,發動機囂張的轟鳴聲在街道上回**,分外刺耳。
盛夏時節,下午時分,綠蔭蔥蔥的香山上,路彥和陳依夢並肩走在山間小道上。
“怎麽樣,拉你來這個地方沒錯吧!”陳依夢一邊走一邊笑著說,看著一旁死氣沉沉的路彥,“你怎麽看起來好像走不動?是不是這些天查案查得太辛苦了?”
“嗯,身心俱疲。”
幾天前,路彥以孫明為凶手之名想打發陳依夢回家,不料被其識破,打發她回家不成,反而被她要求一次旅遊補償才肯走。然後,陳依夢選擇了位於縣城旁邊小鎮上的香山。
路彥和陳依夢一起爬山,山林的樹蔭遮擋了烈日的毒辣,綠蔭蔥蔥間的涼爽沁人心脾。難得的愜意時間裏,他們兩人一步步爬到了香山的一個觀景台。
觀景台位於一個山坡之上,這裏視野開闊,可以看到山腳下的很多地方,往遠方眺望還能看到賀縣縣城。
“來對了地方吧!我特地去問酒店服務員的,這麽美的地方!”陳依夢看著風景伸起了懶腰。
路彥扭頭,看著陳依夢碧波般清澈的眼神。她正對著自己甜甜地笑著,一抹紅暈的臉頰上,兩個淺淺的酒窩猶如兩朵桃花。
看著她的笑容,路彥忽然覺得內心積鬱了多日的陰霾一下子就被驅散了,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終於笑了,今天一直感覺你挺不開心的。”
“因為……”路彥欲言又止。
“是案子的事情對吧?”陳依夢早已猜到,“我聽賓館的服務員議論紛紛,賀縣公安局把辰風公司的老板給抓了,好多人都說,好像是因為那個老板涉嫌連環殺人案?”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路彥搖頭苦笑。
“所以這壞事是你做的?”陳依夢端詳著路彥。
“是的,因為我懷疑他是連環殺人案的凶手。”
“那這麽說,上次你說的那個醫生孫明,不是凶手了?”
“對,孫明不是凶手。我現在懷疑辰風公司的老板王辰貴,他很可能是連環殺人案和殺死孫明的凶手。”
“好可怕……”陳依夢捂住了嘴巴,一臉的恐懼。
“我一直說賀縣很危險,現在你信了嗎?”
“不過現在他們都被抓了啊。”陳依夢看著路彥眨眨眼睛,“我聽服務員說,賀縣那些警察才是真的了不起啊,把一般人不敢抓的壞人給抓了。”
“哪裏啊!”路彥止不住地苦笑。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案件的一些最新情況告訴了陳依夢,包括李正等人在壓力下釋放王辰貴的事情。
“這麽說,你知道殺害我妹妹的凶手是他,卻因為證據不足沒法定他的罪,隻能被迫把他放了是嗎?”陳依夢輕聲說道。
“雖然他們出去了,但我是不會放棄的!”路彥輕聲說道。
陳依夢仔細端詳他,往日裏那個喜歡跟自己開玩笑的路彥不見了,此時的他滿身都是凝重,神態疲憊得像是個剛下戰場的士兵。
陳依夢沉默了,她看向遠方,太陽已經在西邊搖搖欲墜,殘陽如血,染紅了大半個天空。山脈蜿蜒著伸向遠方,陽光下,山穀的樹林上還染著金色的光暈。
“好美啊!”她驚歎道。
“美嗎?”路彥抬起頭,跟著她看過去,“確實很美。”
陳依夢站起身來,上前幾步:“我一直聽你說成人世界有多可怕,可是,我們不是應該知曉黑暗,再去擁抱美好嗎?”她伸出手,摸了摸路彥臉上的創可貼,“那些美好的東西,就是我們活著的最大動力……”
聽著陳依夢突然而來的大道理,路彥有些驚訝,抬頭看向她,隻見風搖曳起她的長裙,夕陽在她曼妙的身姿上鑲著一道金黃,一股青春氣息隨風**漾,撲麵而來。
“美好的東西?”陳依夢是說這美麗的風景還是說什麽?路彥心裏不禁一陣疑惑:“警方現在拿那個嫌疑人沒辦法,你不生氣嗎?”
“生氣當然生氣,可是我也慶幸,我慶幸有人能不顧艱難,努力地在查這個案子了,我相信你這麽努力地查下去,遲早能把凶手捉拿歸案的!”陳依夢歎了口氣,“我想,她的在天之靈要是知道的話,應該也會很欣慰吧!”
陳依夢的話撫過心頭,路彥發現在賀縣這些天裏,他頭一次在心裏感覺到一絲暖意。
“路彥,你有什麽特別想去的地方嗎?”陳依夢突然開口問道。
“特別想去的?”路彥想了想,看著遠方發了一會兒呆,才說,“意大利有個城市叫佛羅倫薩,那裏有條阿諾河,河邊有個咖啡館,我想等哪一天我能休息了,帶著我的愛人去那個咖啡館坐坐。”
陳依夢仰著脖子看著路彥的臉,神情一陣悸動:“為什麽想去那家咖啡館呢?”
路彥沒有回答,反過來問陳依夢:“你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嗎?”
“有啊,我聽說愛琴海上有個火山島,叫聖托裏尼,島上有很多純白色的教堂,島下是碧藍碧藍的愛琴海,超美超浪漫的!”陳依夢說到興奮之處,忍不住站了起來,上前幾步麵對著空曠的山穀,張開雙臂大聲說道,“我人生最大的夢想,就是穿著波西米亞長裙,在聖托裏尼島上自由自在地走來走去!”
路彥忍不住笑了起來,不得不承認每次跟陳依夢在一起的時候,自己好像都多了很多的少年感,那些成人世界裏堅硬的、冰冷的東西就會漸漸藏起,留下的是一些溫暖的、柔軟的東西。
“而且你知道嗎?就因為我喜歡希臘,我爸給我辦了海外移民。”
“你移民了?”路彥不禁瞪大了眼睛。
“幾個月後手續應該就能辦完了吧,我走的是資產移民,我爸給我在希臘的阿納菲島買了一個小房子,跟聖托裏尼很近噢!”
“那你以後可以天天逛愛琴海了。”路彥笑笑。
陳依夢低下了頭:“但現在突然覺得,一個人去玩沒什麽意思……”
路彥沒有回話,兩人又是一陣沉默。
陳依夢端詳著路彥,忽然問道:“為什麽每次我見到你,你都穿著這樣的白襯衫?”
路彥抬頭看向遠方,歎了口氣:“大學時有次在公安局裏實習,那天我穿著白襯衫跟著師父去了犯罪現場,我的襯衫衣領上沾了凶手很小的一滴血,可我太粗心馬虎,並沒有意識到它的重要性,一直到那個凶手又接連殺了好幾人後,警方才根據我衣服上的那滴血液查出凶手的DNA把凶手繩之以法了。”路彥頓了頓,深吸一口氣,“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能細心一點,後麵那幾個被害者,也許就不會死。”
“所以你在那之後,每次查案都穿上白襯衫,還在衣領上繡了個紅色的血滴?”陳依夢盯著路彥的衣領眨著眼睛。
“嗯。”
“我之前老覺得你滑頭滑腦的,現在看來其實你也挺正經嘛!”
路彥笑了,兩個人沉默了起來。遠處山腰上,一陣風吹來,山腰上花草樹木身姿搖曳。更遠方的西邊天際,夕陽帶著暈紅,正在戀戀不舍地往地平線以下沉去,而天邊的火燒雲,仍彌留著一些溫存和浪漫。
“喂!”陳依夢盯著路彥的眼睛,“你上一段感情是什麽時候分手的?”
聞言,路彥一陣靜默,看著前方的山景怔住了。緊接著他扭過頭,眯起眼睛看著陳依夢:“一直以來我都很好奇,你為什麽非要堅持留在賀縣,真的是因為案子嗎?”
陳依夢仰頭呆呆地看著路彥,半天說不出話來。
路彥突然壞笑起來:“你不會是在打我的主意吧?”
陳依夢的臉嗖的一下紅了起來,她慌張地低下頭,沒有說話。路彥也沒有接著追問,他收起笑容站了起來:“我送你回家吧!”
“我想在這裏再坐一會兒再回酒店。”
“不,我是說送你回臨港市的家。”
陳依夢的桃花眼裏一陣閃爍。路彥沉聲道:“回去吧,現在你也知道了真正的嫌疑人,隻需要等我找到有力的證據將他抓獲而已,你留在這兒也沒什麽意義了。”
陳依夢臉上的陰霾慢慢消散了,她站了起來,看著漸漸暗沉下來的天空,挺著修長的天鵝頸,用力眺望著遠方。
“好。”
心中一塊石頭落地,路彥接著問道:“明天什麽時間,我送你走?”
陳依夢沉思了會兒說:“嗯……今天爬山爬得很累,明天我要睡一上午,傍晚再吃一次酒店一樓餐廳的鰻魚飯,然後就出發吧。”
“行啊,那明天傍晚我把車開到酒店門口來等你。”
商定了結果,兩人又陷入了沉默。陳依夢像是心情變得很糟糕,她冷著臉決然地轉身,頭也不回地朝山下走去。
路彥無聲地跟在她的身後,樹林裏變得靜謐而又幽深。
把陳依夢送回恒佳酒店,路彥驅車趕到醫院將張霖接出院。張霖二話不說,讓路彥帶著他直奔林依芸的墳地。
林依芸的墓碑前,張霖跪在地上呆滯了很久,麵前燒著一堆黃紙。他緊握著雙拳,在火光的照耀下淚水嘩嘩直流。
路彥站在一旁,沉默地看著。
天色漸晚,黃紙變成了一堆黑灰,張霖也慢慢恢複正常,抬手擦著臉上的淚水。
路彥走到他的旁邊,伸手輕拍著張霖的肩膀,目光有些悵然地看向不遠處的墓碑。
“嗯?這個是什麽?”
忽然間,路彥發現林依芸的墓碑邊插著一張白色的小卡片,因為被青草掩蓋住了,之前居然一直沒發現。
他彎腰撿起了那張卡片,和張霖兩人一起看了起來,隻見那上麵用黑色印刷體寫著一行工整的小字——
這裏沉睡著一個淒苦的靈魂,這裏長眠著一個不幸的生命,她承受著人世的兩端,一端是腐朽和黑暗,一端是永恒和光明。願在那個世界,沒有黑暗,沒有痛苦,沒有淚水,有的隻是鮮花爛漫和清風低吟。
“好文藝的話,挺有意思。”路彥打量著白卡片。
“奇怪,這是誰放在這兒的?”張霖拿過路彥手上的卡片。
路彥倒是想到了一種可能,但是他沒有說出來。
一陣風吹來,樹林的草跟花都隨風搖曳,路彥忽然看見草叢裏長著一株很美麗的花,它葉片碧綠,花朵泛紅,莖株亭亭玉立。
那株花的樣子吸引了路彥,他走到花前若有所思:“林依芸手臂上的文身和這個花有點像……對了,你問過她為什麽要文文身嗎?”
“問過,她說以前因為好奇,就和朋友一起文了這個圖案,我當時覺得女孩子文個花朵圖案也很正常,就沒有追問更多了。”
路彥看向那朵花,它正安靜地佇立在草叢間,隨風搖曳。看了一會兒,他皺起眉頭:“這是罌粟花吧?”
“不對啊,這是虞美人。”張霖湊上前來,肯定地說道。
路彥睜大眼睛,仔細看了看:“這肯定是罌粟花!”
“絕對是虞美人!”張霖十分堅持。
路彥失笑,他們倆竟然為了一朵花爭執起來。想了想,他開口說道:“明天我就要回省廳了。”
路彥抬頭看了看暗沉沉的天空,笑著對張霖說:“之前買了點酒,我們去渡仁湖邊喝吧。”
張霖把白色卡片收到兜裏,跟著路彥坐上了車,兩人驅車趕到渡仁湖,路上一陣沉默。
路彥把車停在了渡仁湖邊,從後備廂取下他買好的酒。兩人在湖邊找了塊草地坐了下來。
“今天不是工作日,臨別之際我陪你喝點。”
聽到路彥要走了,張霖沉默了一會兒,才問道:“案子現在是什麽情況?”
考慮到案件保密的需要,路彥隻挑了些重點,簡單說了一下。
“這麽說,孫明確實不是凶手,而現在的兩個嫌疑人,一個逃到了國外,另一個拿他沒辦法?”
“是啊,這些天警方竟然查不到李韋虎的出入境記錄。我推測,他可能是拿著偽造的護照去了國外,或者還在國內的什麽地方躲著。至於王辰貴,雖然我很想抓他,但是檢察院那邊一直認為證據不夠充分不批準逮捕,我隻能傳喚他,可哪怕就是一個簡單的傳喚,都……”
“因為他是辰風集團的大公子?”
“你了解辰風公司和王辰貴?”
“哼!在賀縣誰不知道辰風公司呢?大年初一,縣委常委集體去辰風公司上門拜年恭賀新春!這可是電視台連環播報的新聞呢!”
“是的,辰風公司是賀縣好不容易招商引資請來的大企業,如果沒有鐵證,警方不能對王辰貴輕舉妄動。所以警方辦起整個案子就顯得特別被動…”
“你就看著他們這樣下去?”
“看不慣又能怎樣?他們總說我的證據不夠堅實,構不成對王辰貴的逮捕條件,我想著證據不充實不要緊,有口供也行,就想辦法讓他開**代,但他還特別嘴硬。”
張霖陰著臉,沉默地聽著,路彥打開手中的一瓶啤酒痛飲。
“其實他不肯招也不要緊,省廳的測謊專家到了以後,他想撒謊也不可能,但是偏偏測謊專家還沒到,他的律師就向賀縣警方提供了王辰貴在三起連環殺人案中的不在場證明,那些不在場證明還都是真的……”
“如果你是王辰貴,這種犯罪你會親自動手嗎?”
“從古今中外的連環殺人案,尤其是年輕女性連環被殺的案件來看,凶手很多是因為性心理變態而隨機殺人。所以我認為王辰貴殺她們,很大可能是因為他自己的變態心理。這種情況下,他若讓手下替他動手,他變態的心理如何滿足?”
“那他的不在場證明如何解釋呢?”張霖追問道。
“陳怡和吳蟬失蹤時他雖然人在外地,但是他可以讓手下先把她們綁架過來,隨後再自己動手殺掉她們倆,這樣他的不在場證明就有了。”
“你覺得李韋虎有可能是連環殺人案的凶手嗎?”
路彥搖頭:“我覺得不太可能,如果這一切真的是李韋虎一個人幹的,他殺了三個女孩又殺了孫明,那麽王辰貴沒有必要保護他。王辰貴把李韋虎的犯罪行為全部供出來,才是對他和對辰風利益最大化的事情。即使人是王辰貴在背後指使李韋虎殺的,他也有辦法把所有罪名全部推到李韋虎頭上,比起警方天天找自己的麻煩,犧牲自己的一條狗的性命又算得了什麽呢?在王辰貴的眼裏,李韋虎一個保鏢難道還能有他辰風的股價重要?可是,王辰貴寧願自己房子被搜個底朝天,寧願在警局裏接受警方的審問威脅,也不願對李韋虎的行蹤開半點口,他對李韋虎犯罪行為的百般掩蓋和保護,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王辰貴絕對也參與犯罪了!他和李韋虎已經是綁在同一條繩上的螞蚱,這條繩斷了誰也活不了,誰交代犯罪事實,對方也跟著一起完蛋!”
“有道理,這麽看來,極有可能是王辰貴犯的連環殺人罪,孫明和李韋虎應該都知道了些什麽,後來怕東窗事發,王辰貴派李韋虎前去滅了孫明的口,再讓李韋虎出國離開,這樣就萬無一失了。”張霖憤怒地說道。
“對,現在看來,王辰貴有著連環殺人案的犯罪動機和犯罪手段,殺死孫明的是李韋虎,但這都是王辰貴在背後指使的。”
張霖緊握著雙拳:“可是他已經被釋放了,你還接著查嗎?”
“我沒有時間了,明天我要回省廳報到了。”路彥看著張霖,無奈地笑笑,“再不回去,他們又抓著把柄要找我麻煩了。”
“沒事,如果王辰貴能逃脫法律的製裁,也沒關係,還有我,我即使不要我這條老命了,也要讓他付出代價。”黑魆魆的夜色裏,張霖的眼神異常凶狠。
路彥拿起兩瓶酒,打開後遞了一瓶給張霖,自己拿起酒瓶痛飲了一口。
“你別做傻事,明天回去我會立即把賀縣的情況向上麵匯報。”路彥頓了頓,深吸一口氣,“這個案子還沒有結束,我是不會放棄的。”
“這個案子,你現在已經不好辦了,辰風在賀縣已經捆綁了一個很大的利益集團,在有些人眼裏,自己好好發財才是第一要務。”張霖喝了一口酒,冷笑道,“時間一直流逝,街頭依舊太平,幾個女孩的生命不算什麽的。要是辰風出了什麽事,他們沒了衣食父母,那才是要命的大事!”
“我知道,但我絕不妥協。”路彥的聲音輕輕的。
看著背著一身疲倦的他,張霖沉默了。
良久,張霖低沉地說道:“她出生在這裏,真是她的不幸,她不可能有機會聽音樂會、上鋼琴課,周末和朋友一起聚會喝著卡布奇諾和拿鐵,通通都沒有。”
路彥咽下一口啤酒,補充道:“連冬天在商店的櫥窗前隔著玻璃對聖誕老人哈氣的機會都沒有……”
“不負責任的父母,生了女兒又不照顧,那些缺乏監護的留守女孩被性侵的事情,怕是多得像髒屋裏的螳螂,躲在暗處沒被找出來的不知道有多少……”張霖喝了一口二鍋頭,咬牙切齒道,“要不是林依芸死了你來查案,會有人知道她曾經被性侵過嗎?”
“如果她們三個能順利考上大城市的好大學,或許今後的人生會慢慢變得不一樣吧,可是啊!命運連這個機會都沒給她們!”路彥看著黑漆漆的渡仁湖水麵,苦澀地笑了起來,“以前在一線和二線城市待久了,糊塗間以為那裏就是社會,但是現在才發現,這裏才是社會真實的樣子。”
“北上廣深實際是少數人的主流,更多人一輩子生活的,都是賀縣這樣的小城鎮。”
“但奇怪的是,我們的視線都在北上廣深這樣的非主流的身上,對真正的主流視而不見。”
“所以沒人在乎她們的死活!”張霖冷冷地說道,又喝了幾大口酒。
看著張霖醉醺醺地說著狠話,路彥趕緊轉移話題:“上次在一起這麽喝酒,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記不得了,反正很多很多年了吧!”張霖轉了轉眼珠,“這些年,你做警察感覺還好嗎?”
張霖沉默地聽著,路彥打了一個酒嗝搖搖頭道:“算了,不說我了,你在賀縣這些年還好嗎?”
“我隻是一個心比天高命比紙賤的窮酸文人,而你是個替天行道的江湖俠客,不能跟你比。”張霖換了啤酒來喝,“以前我滿腦子想的是如何去看更大的世界,我當時的想法真是太幼稚了。外麵的世界並不精彩,都是一樣的社會和人心……所以我就趕緊回來養老吧。”
“你這年紀輕輕的,心態卻老得要命,活得一點**都沒有。”路彥笑著說道,把手上的空瓶扔到地上,又開了一瓶,一口氣飲盡,“羅曼·羅蘭不是說過嗎,世界上隻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在看清生活真相後,依然熱愛它!”
“你熱愛生活,我不熱愛!你是英雄,我是狗熊,我覺得當我的狗熊也挺好的,哈哈哈!”
“不能這麽想,總歸是要有人出來伸張正義的……”路彥也感覺到了幾絲醉意,說話都有點不利索了。
“哈哈,我一個理想青年早就不信那些東西了,你一個逍遙浪子卻洗心革麵成了大俠了?”
“我從警時宣過誓的……”路彥醉醺醺地打了酒嗝。
“你宣了什麽誓?”
路彥起身,跳到了張霖的身前。
看著路彥月光下漲紅的臉,張霖發現他變得跟平時都有些不一樣了,隻見他握起右拳,放到太陽穴邊,大聲道:“我誌願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獻身於崇高的人民公安事業,堅決做到對黨忠誠、服務人民、執法公正、紀律嚴明,矢誌不渝做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建設者、捍衛者,為維護社會大局穩定、促進社會公平正義、保障人民安居樂業而努力奮鬥!”
“哈哈哈!哈哈哈!你到底是幼稚還是天真?”張霖站了起來,捧腹大笑,他指著路彥,腳下的空啤酒罐被踢得嘩啦啦響,“笑死我了!笑死我了!古有梁啟超十年飲冰,難涼熱血!今有你傻路彥三年查案,不……不染丹心!”
路彥握著的拳頭並未放下,他抬頭仰望天空的黑暗,感覺體內血液被酒精刺激得快要沸騰起來:“讓我們忠於理想!讓我們麵對現實!如果說我們是浪漫主義,是不可救藥的理想主義分子,我們想的都是不可能的事情,那麽,我們將一千零一次地回答,是的,我們就是這樣的人!”
“我呸!這普天之下,朽木當道!那黃土之上,禽獸橫行!放眼望去,不過都是一群利欲熏心之輩!縱橫古今,哪裏不是一群奴顏婢膝之徒!”張霖滿臉通紅,指著路彥怒吼著,“你我二人!傖(cāng)夫俗子,皓首匹夫!盛世螻蟻,遠非聖賢!豈敢狺(yín)狺犬吠,大言不慚,妄助天下海清河晏?”
張霖又打開一小瓶二鍋頭,飲了一大口。他眼眶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噙滿了淚水,似哭又似笑地說:“路彥啊,你知道嗎?我們這種老百姓家的孩子,還是離情懷這種東西遠一點吧……”
路彥看著張霖臉上的淚水,不由得沉默了,張霖也沒有再開口。兩人都一言不發地坐在了地上,沉默地繼續喝著酒。
這一夜,很長很長,酒也喝了很多很多,最後終於一起醉到站不起身來。兩人爛醉如泥地並肩躺在地上,一起看著黑魆魆的天空。
渡仁湖離縣城路程不近,而他們倆都已經醉得不能開車了。
這種情況該找賀縣的誰呢?
路彥睜大眼睛,努力地看著發花的屏幕,最終還是讓他找到了李茵的名字。
聯係完李茵,路彥放下手機,晃晃腦袋說:“你的處女作《最長的離別》故事原型出自哪裏……是寫給我的嗎?”
“別自作多情了好嗎?”張霖躺在地上看著星空,麵無表情一動不動。
兩人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張霖開口了:“你還記得以前爭論過的那個問題嗎?《美國往事》和《地下》誰是更偉大的電影。”
“對對對!我記得這個!”路彥從地上爬起來看著張霖,“我認為《地下》更好!而你……”
“而我認為《美國往事》更好……為這個問題我們吵過很多次,其實,它們誰更好不重要,重要的是……”張霖頓了頓,臉上露出一抹無奈的笑容,“《美國往事》和《地下》就是我們的宿命!”
“你說什麽?”路彥莫名其妙地看著張霖,正想繼續追問的時候,身後突然響起了刺耳的汽車鳴笛聲,強烈的燈光撕碎了他們身旁的黑暗。
路彥抬起頭看向光亮的來源,一輛車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李茵從車上走下。
“天啊!你們這是幹嗎了啊!”李茵走到兩人跟前,不敢置信地看著麵色潮紅、衣衫不整的路彥和張霖。
“就是喝了一點……送我們回家!”路彥扶著張霖站了起來,囫圇不清地說著,張霖卻“嘔”的一聲對著地上吐了起來。
李茵無奈,回頭對著汽車上喊著:“小夢!你也下來吧,幫忙把這兩個臭人拉到車上去!”
陳依夢從副駕駛的座位上走下來,她走到不省人事的路彥和張霖麵前,皺著眉頭捏著鼻子,半張臉隱藏在拳頭之後,稍稍猶豫,走到了路彥的旁邊拽住了他。
想不到陳依夢力氣還挺大,稍微一用力,路彥就被拽了起來。她鑽到了路彥腋窩下麵,用肩膀扛住了他的身體,吃力地向車門走去。
路彥的身體東倒西歪,醉醺醺地感歎道:“你這體格真是女警察裏的好料子……”
“嗯?”路彥睜大眼睛,低頭看清了身旁的人,驚得張大嘴巴,“你怎麽來這兒了?”
陳依夢淡淡地回道:“隻準你找她,不準她找我嗎?”
一旁的李茵也拖著張霖走了過來,她把汽車的後門打開,一邊拖著一邊努力避開他身上的穢物。
“好吧!”走到車邊的路彥此時再也忍不住了,胃裏的穢物一湧而出。
張霖晃了過來,低頭嘲笑道:“剛才還說我臭,現在我看到底是誰臭?”
沒有人理會張霖的嘲笑,他兀自抬起頭,看見了正在輕拍路彥後背的陳依夢,一瞬間他的身體凝固了。
陳依夢朝他投來疑惑的目光,兩人四目相對,未有言語。
“你!你……”張霖伸出顫抖的手指。
忽然,撲通一聲,他醉倒在地,死死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