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名將唯留千古悲

卻說梁王劉武入朝謝罪,獲景帝原宥,兩下裏皆大歡喜。事後,劉武聞幕賓鄒陽提起,知皇後之兄王信從中出力甚多,便登門告謝。兩人一往一還,頗覺投契,漸漸便成莫逆之交。

那王信,聞說封侯事遭周亞夫駁議,早便對周亞夫耿耿於懷。劉武也因睢陽之役中,周亞夫堅壁不救,久有銜恨之意。兩人談起周亞夫來,都恨恨有聲,直欲除之為快。

當下兩人便密議,由王信向王皇後進言,讒詆周亞夫,劉武則往竇太後處進讒。兩人謁見景帝時,也有意無意,對周亞夫毀謗交加。

那景帝雖高居帝位,終是肉身凡胎,哪裏經得住太後、皇後、舅兄、胞弟輪番提起。久之,想起周亞夫為相之後,數度廷爭,屢抗上意,總有居功桀驁的模樣,心中亦不快,遂起了換相之意。隻慮及此事不宜倉促,才拖延下來。

當此內朝事漸息,邊關上,忽地又起了外患,漢匈兩家,一時翻作劍拔弩張之勢。原來,早在景帝前元二年時,漢與匈奴曾議定和親,匈奴遂不再犯漢境。至前元五年,漢家如約,將幼公主送入北庭,兩家更為親睦。塞上多年平靜,不見烽煙。豈料至景帝中元二年(公元前148年)正月,胡騎忽又大舉犯燕境,兩家和親,遂告破裂。

時李廣任上穀郡太守,數次領兵與匈奴苦戰,頗為凶險。朝中大臣,多有為李廣憂心者。有掌屬國事宜的典屬國[1],名喚公孫昆邪,忍不住向景帝泣告道:“李廣才氣,天下無雙。今自負其能,數與北虜肉搏,臣恐漢家將失此名將!”

景帝想想,也覺此前待李廣不公,於是起了憐憫之意,調李廣為上郡(今陝西省綏德縣一帶)太守,以避匈奴鋒芒。

後匈奴兵又入寇上郡,景帝便差遣中涓一宦者,隨李廣勒兵擊匈奴。

一日,宦者率兵卒數十騎巡邊,偶遇匈奴所部三人。宦者見其人少,欲欺之,便揮兵與之鏖戰。怎奈那三個匈奴人,個個都是神射手,互射不過片刻,宦者所率騎士,便都中箭身亡,宦者亦負箭傷,隻身逃歸李廣大營。

李廣聞說胡騎身手了得,也是驚異,斷言道:“此必為射雕者也!”當下點起精銳百騎,縱馬去追那三人。

那三個匈奴人並無馬,隻在草原上步行。李廣率部追了數十裏,果然看見人蹤。於是令兵卒分左右翼包抄,死死圍攏,自己則彎弓搭箭,逐一射去。但聞弓弦響處,兩人應聲而斃,其餘一人見無可逃脫,隻得跪地求降。

李廣下馬來,親問之,果然是射雕者,便下令縛在馬上,擬解回大營。歸途中,一行人馳上一山岡,忽見遠處有匈奴數千騎,蜂擁而至,眾人立時大驚。

那匈奴大隊望見漢軍僅有數十騎,疑是漢軍誘敵之計,也都驚詫,連忙搶上山來,布陣以待。

李廣所屬百騎見此,大起惶恐,皆欲撥馬回逃。

李廣卻伸手製止道:“不可!我等離大軍有數十裏,如此奔逃,匈奴在後追射,不消片時,我等立盡,片甲不得歸營!”

眾軍卒便都喧嘩道:“奈何等死乎?”

李廣冷笑道:“用心者,何用等死?今我留此不動,匈奴必疑我為大軍之誘騎,不敢擊我。”

眾軍將信將疑,隻得勒住馬聽命。

李廣遂大呼一聲:“前!”

眾軍橫了橫心,都冒死隨李廣前行。

至匈奴陣前二裏處,忽聞李廣又下令道:“皆下馬解鞍!”

有軍卒心悸,脫口問道:“北虜如此之多,我若解鞍,稍後勢急,將奈何?”

李廣含笑道:“北虜見我人少,以為我將逃。今解鞍以示不去,他便更疑我為誘餌。”眾軍心中惴惴,隻得依計下馬。

此時,匈奴陣中,忽有一白馬將,馳至陣前督軍。

李廣窺見他破綻,當即上馬,率十餘騎疾馳向前,一陣亂箭,將白馬將射殺。又將馬頭一撥,返回百騎之中,下馬解鞍,臥於草地,任馬匹逍遙吃草。

時已日暮,匈奴見此,始終心覺怪之,不敢貿然進擊。

至夜色四合,那匈奴首領疑惑之間,又懼漢軍趁夜來襲,打了聲呼哨,竟引兵而去了!

待次日平旦,李廣遠眺草原,再無一個匈奴人蹤,這才率部安然返歸大軍。自此,李廣驍勇之名,即在北地傳遍。匈奴聞之,多有忌憚。

景帝於此,亦是心中有數,此後數年,又徙李廣為隴西、北地、雁門、雲中諸郡太守,與匈奴對峙,邊事方不致釀成大患。

至中元三年(公元前147年)春上,北邊忽來喜訊,報稱有匈奴王等七人,皆為酋首,率部來降。景帝聞報大喜,詔令下至丞相府,令周亞夫考察七人履曆,欲封其為列侯,以招引其餘番王來降。

周亞夫偏在此時,再次違逆景帝。原來,此七人中,有一東胡王為漢人,名喚盧它人,係高帝時叛王盧綰之孫。前書曾有交代,盧綰與劉邦為同裏之鄰,且同日生,隨劉邦起事入關,得以封燕王。後因遭劉邦猜疑,不得已投奔匈奴,被封為東胡王,卻不得誌。叛降僅一年餘,即鬱鬱而終,葬身草原。

後盧綰之妻與子,思鄉心切,於呂後時奔回,詣闕請罪。呂後顧念舊誼,令其居燕邸,欲置酒召宴。惜乎呂後隨即病歿,未及召見。唯有那盧綰之孫,卻滯留匈奴未歸,得襲封乃祖王位,直至此時,才來歸降。

此次封侯,周亞夫甚以為不妥,當即入朝奏道:“盧它人係叛王之後,數十年降虜,理應加罪;念他今日來歸,隻可赦免,又豈能封侯?”

景帝大出意料,一時難以定奪,隻猶疑道:“盧它人固是如此;然其餘番王,當無負於漢家。”

周亞夫卻亢聲道:“亦不可!此輩番王,受單於之恩既久,不思報答,卻叛主來降陛下;陛下若封彼輩為侯,則何以責自家臣子不守節?如此賞罰,以天下臣民觀之,又將作何想?”

此言一出,滿朝文武立時大嘩,議論紛紛。

景帝久已不耐,此時臉漲紅片刻,忽一拍龍床道:“丞相之議,甚違時宜,不可用!”

周亞夫當場怔住,即閉口不言,至散朝,方才悵悵而退。

當日,景帝便有詔下,封盧它人為亞穀侯,其餘六人亦各封侯。

由此,周亞夫便知主上已有嫌惡之意,他亦不想戀棧,隔日便遞上奏章,稱病請免。

景帝接了奏章,淡然處之,準了周亞夫所請,命他以列侯身份免歸。所空丞相缺,由原禦史大夫劉舍補上。

這位劉舍,雖籍屬宗室,卻不是劉邦之後,乃是項氏後人。當年項羽敗亡後,劉舍之父項襄,與項伯一起歸降劉邦,俱得封侯,並賜姓劉,歸入劉氏宗室。

劉舍好學博聞,襲爵後入仕多年,從無過失,頗得景帝賞識,用為太仆、禦史大夫,方得循序升至百官之首。

這一年,景帝免去周亞夫承相之職,本想圖個清靜,不料自三月起,便接連有彗星、地震、日食等異象。秋九月,日食過後,太史令上殿稟告道:天變非常,恐將有人禍。

景帝想到周亞夫已病免,須防匈奴欺漢家無大將,傾巢來犯,於是令北軍出都門以東,安營紮寨,以震懾胡騎。

北軍奉詔出城,自清明門至霸橋,連營十餘裏,晝夜金鼓齊鳴,以壯聲勢。如此喧騰月餘,北邊毫無動靜,景帝這才放心收兵。

此後四海晏然,流光易逝,不覺已是中元五年(公元前145年)。景帝見各諸侯國皆畏朝廷之威,恭敬順從,知彼輩已不敢存異心。想起晁錯生前所諫,便令諸侯王不得再問國事,由天子派官置吏。又改各國丞相為相,諸侯國禦史大夫、廷尉、少府、宗正、博士官、大夫、謁者、郎官等,皆減損其員額。

此舉於諸侯王而言,無異於釜底抽薪。自此各國政事,盡歸朝廷操弄,諸王已無置吏之權。此令一下,天下翕然,諸侯王聲威頓失大半。

待到中元六年(公元前144年)元旦,梁王劉武自睢陽入朝賀歲,見景帝淡漠,問候已非摯誠,隻不過虛言寒暄,就不免失望,心知世事亦非昨日。

朝賀罷,劉武掛念太後,上書請留京中,以盡孝道,卻遭景帝駁回。無奈隻得返國,萬念俱灰,隻顧與諸文士往還,朝夕悶悶不樂。

六月盛夏,劉武實不耐空耗歲月,便率了枚乘、嚴忌、司馬相如、路喬如一行,北上良山,縱馬遊獵。這良山,地在齊魯,即是後世小說《水滸傳》裏所寫的梁山[2]。

此地千裏蒼翠,奇峰高矗,襟帶水泊,確是令人心怡的好去處。劉武登高遠望,對眾人慨歎道:“枚乘君作梁園賦,說那飛鳥‘疾疾紛紛,若塵埃之間白雲’,不正是我輩凡庸人生乎?蹉跎半世,卻不得遂願。”

枚乘便笑道:“大王請寬心。古來千年,能如大王守睢陽者,百無一二。其功在當世,後也必有盛名,豈是塵埃間白雲可比。”

劉武微露得意之色,少頃,忽問枚乘道:“聞愛卿正閉門作大賦,可得甚麽好句?”

枚乘恭謹答道:“區區辭賦,何足道哉?今小臣寫《七發》賦,苦思冥想,徘徊數日,偶得‘惕惕怵怵,臥不得瞑。虛中重聽,惡聞人聲。精神越渫,百病鹹生。聰明眩曜,悅怒不平。久執不廢,大命乃傾’之句,尚屬稱意。”

劉武聽罷,不由惘然若失:“此病,正是寡人之疾,或將命不久矣!”

眾人連忙齊聲勸慰,枚乘更是岔開話頭道:“臣之才,不及路喬如、司馬相如君。同在梁園,而遜於同儕。”

劉武笑道:“哪裏!你久為大國上賓,與英俊並遊,才氣尤高,還謙遜甚麽?”又回首對司馬相如道,“相如君亦堪稱聖手,你那《子虛賦》寫遊樂之會,‘扌從金鼓,吹鳴籟。榜人歌,聲流喝。水蟲駭,波鴻沸。湧泉起,奔揚會。礌石相擊,硠硠礚礚,若雷霆之聲,聞乎數百裏之外。’此等佳句,世間何處可覓?”

司馬相如連忙稱謝道:“大王謬獎。臣苦思數月,方得一篇,不及諸君敏捷。”

梁王便仰頭大笑:“梁園諸君之才,世無其匹,各個堪與天地齊,千年之後亦為傳奇。想那後世,有幾人能知我梁王名號?百年之後,寡人若能葬於此,或還有望與山阿同體,留下個薄名。”

眾文士便都大笑。劉武也一時忘憂,打個了呼哨,便招呼眾人下山圍獵。

優遊數日,正意興盎然時,忽有一本地農戶,攔在前路,向劉武獻上一頭牛。眾人看去,見那牛背上竟生有一足!

劉武見了,不禁大駭,勒馬退卻數步,連聲道:“此為何物?寡人不欲見之!”

隨從郎衛立時奔上,厲聲嗬斥,將那人連同怪牛一道驅走。

當日,回到無鹽縣(今山東東平縣東)館驛,劉武仍驚悸不定,一夜間發熱不止,竟病臥不起。高熱之中,常發譫妄語,喃喃道:“良山猶在,寡人尚在乎……”至六月中,連發熱病六日,藥石無效,竟致溘然病亡。

眾文士雖厭梁王驕狂,然念及梁王往日優寵之恩,也都倍感心傷;一麵裝殮,一麵就遣人向王後李氏報喪。

劉武生前料不到,因他常來良山遊獵之故,後世便將此地改稱“梁山”。後又過了一千餘年,在此處竟生出一段“水滸”故事來,流傳千古。

史書上載,梁王劉武在諸皇子中,以慈孝聞名。每聞竇太後病,即口不能食,居不安寢,常欲留長安侍奉太後。

太後亦甚愛劉武,當日聞劉武暴薨,如聞天塌了一般,悲哀異常,數日不食,大哭道:“皇帝果然殺吾子!”隻恨景帝不允劉武留京,逼令歸國,方致他鬱悶而死。

景帝聞知太後怨恨,又驚又懼,不敢赴長樂宮勸慰,隻得與長公主劉嫖商議。劉嫖身在事外,倒看得清楚,遂點撥景帝,須好生安頓梁王之子。

景帝頓然開悟,當即依計而行,諡梁王劉武為孝王,葬於芒碭山龍興之地。又分梁地為五國,盡立劉武五子為王:即長子劉買襲梁王,次子劉明為濟川王,三子劉彭離為濟東王,四子劉定為山陽王,五子劉不識為濟陰王。劉武另有五女,也都各賜給湯沐邑。

待到優恤詔令頒下,景帝才帶了劉舍等一幹大臣,往長樂宮太後榻前跪奏。

竇太後哀哭多日,神思已極衰,聞景帝奏報,才漸有欣慰之色,環顧諸人道:“這便好嘛,稍慰哀家之心。你等還跪著做甚,都快平身。”

景帝便起身,上前勸道:“太後數日不食,兒與朝臣皆憂心,幾不欲生。”

眾臣也都眾口一詞,力勸太後進食,莫要傷身。

竇太後便道:“看你們君臣麵上,哀家今日,加一餐也好。唉……你等若早憐梁王,何至於有今日?”

如是,竇太後方才恢複飲食。越後幾日,哀思亦漸淡,一場風波才算過去。

說起在景帝年間,梁王劉武,也算得上舉足輕重之人。初封代王,再徙封淮陽王,後又為梁王二十五年,前後為王共有三十五年。

他生逢漢家鼎盛時,故得以放縱恣肆,乃至平生所為,功過參半。司馬遷說他“以親愛之故,王膏腴之地,然會漢家隆盛,百姓殷富,故能植其財貨,廣宮室,車服擬於天子,然亦僭矣”,當不為過。

正因有這僭越之心,梁王身後,曆來飽受史家詬病。更有人說他“禍成驕子,致此猖狂”。將他受怪牛驚嚇而亡,說成是天罰。

正是緣此,景帝便想到,如今梁王薨去,自己身後事,總算不致有大患;於是一麵悲悼,一麵竟也暗暗鬆了口氣。

至此時,景帝已登位十三年,想到年前暴雨、地震接踵而至,心便不安。想到或是多年隻顧操心人事,未敬天神,方有這連年災害,於是起意,赴雍州(在今陝西省鳳翔縣)郊祭五帝。

春花正盛時,大隊人馬浩**出城。此次郊祭,公卿們權當閑遊,景帝也隻顧看天高地闊,無不歡喜。

到得雍郊,景帝立於秦時“五帝畤”前,看千山萬壑,心中忽起憾意,對丞相劉舍道:“山河曠遠,乃前世修得。然吾居廟堂,平生最遠卻隻能到此;既愧於蘇秦、張儀,亦不如荊軻、聶政,又何樂之有?”

劉舍一笑,躬身回道:“陛下自有洪福,上無權臣,下無餓殍,四海倉廩皆實,百姓安居。自春秋戰國以來,似從無這般世道呢。”

“嗬嗬,丞相隻顧說好話!朕亦知:華服之下,必有千瘡百孔。此生補漏,隻怕是永無休日。”

自雍郊返回,景帝照例翻看奏折,見到廷尉呈上奏表,有數名死囚待決。

人命關天事,景帝不敢大意,便拋下餘事,逐一看過。見其中有一死囚,名喚防年,其繼母陳氏,與人有奸情,事泄,竟殺了防年之父。防年氣不過,誓為父報仇,伺機殺了陳氏。依漢律,殺母者以大逆論罪,當處腰斬。

景帝看到此,隻覺得不妥,心中甚是疑惑。恰好太子劉徹在側,便問劉徹道:“徹兒你來看,此案可有何不妥之處?”

劉徹看過奏表,便微微搖頭道:“廷尉此決,實是引律比附不當。《儀禮》曰:‘繼母如母。’即是說,繼母原不及親母,緣父愛之故,可謂之母。今防年繼母無狀,殘殺其父,則下手之日,母恩已絕矣。故而防年之罪,宜與殺人者同,不該以大逆論罪。”

時劉徹年方十二,景帝見他頗諳律法,應對得當,不禁頻頻頷首。遂從劉徹之議,改處防年為斬首棄市。朝中諸大夫聞知此事,無不齊聲稱善。

見劉徹聰穎好學,處事練達,景帝便甚為寬心。每與王皇後提及,總要喜形於色。

這年夏,丞相劉舍窺得景帝心情好,忽然就上奏,請改官名。景帝閱罷奏章,口中嘖嘖有聲,隻覺得新鮮。

此前,各地郡守已改稱太守,郡尉改稱都尉,諸侯國丞相也已改稱為相。

此次劉舍所議,則是改列卿、內朝官名,擬改廷尉為大理,奉常為太常,典客為大行令[3],治粟內史為大農,將作少府為將作大匠,主爵中尉[4]為都尉,長信詹事[5]為長信少府,將行[6]為大長秋,大行為行人[7]等。

卻說劉舍此人,實無宰執之才,得為丞相,隻憑虛浮學問小心應對。好在為相五年間,內外均無大事,他所奏這番更名,看似熱鬧,卻無關職權損益,隻圖個鼎新之意。

景帝看過,便召劉舍來問:“君擬改官名,所據何為?朕倒是欲知其詳。”

劉舍恭謹答道:“漢初立朝,事起倉促,所用官名皆為秦置,其中或有軍伍稱謂,實不合時宜,故應改之。”

“那廷尉改稱大理,所本何為?”

“《春秋左氏》中即有‘攝理’之稱,是為上古執法官;臣下擬名‘大理’,正合漢家正統。”

“想那諸吏習用已久,驟改官名,可得長久乎?”

“臣以為,陛下挾削藩餘威,正當號令一新,令諸王不敢小覷。”

景帝聞劉舍之言,歎了口氣,知劉舍實是庸才,數年在位,如同木偶,明年還是換掉為好。至於改動官名,倒也能彰顯氣象一新,於是如數照準,逐一改稱。

待詔書頒下,朝野果然有一番轟動。景帝心中也喜,便生出一番振作之心來。隨即又下詔,明年再次改元,即後世所稱“景帝後元”紀年。

如此,自後元元年(公元前143年)春起,景帝便力圖鼎新,為太子劉徹鋪好路。三月,大赦天下,廣賜民爵一級;四月,又準百姓“大酺”,可暢飲五日,意在收攬民心。

不料至夏秋,又接連有日食、地震,鬧得人心惶惶。秋初時,上庸郡(在今湖北省竹山縣西南)地動,竟致城牆崩壞數段。

景帝甚感惶恐:何以天象示警,連月不斷,莫非因人事不諧?思慮多日,便覺身體疲累,力不能支,不免就想到身後事。看那太子劉徹,到底還是年少,來日更替,總要有個顧命大臣,方可保少主平安。

想那朝中文武,能任此者,唯周亞夫一人;然太後、王信等人,卻無一個說他好話。如今周亞夫負氣辭官,仍居長安,究竟可否起複,托付後事於他,一時倒難以定奪。

秋七月間,景帝思前想後,忽得一計,料可試探周亞夫如今心性。便命禦廚備宴,遣人去召周亞夫。

至此時,周亞夫閑居已近五年,忽聞主上召見,不知是何故,猜想或是要召對邊事,便匆匆換了朝服,隨謁者入朝。

到得宣室殿偏殿,見景帝早已端坐等候,屋內並無他人,周亞夫便略覺詫異,向景帝行大禮後坐下,隻等垂問。

周亞夫原想,主上召見,或是有安撫之意。卻不料,景帝麵色不陰不晴,見周亞夫落座,隻淡淡問了些冷暖事,並無一語涉及邊事。

寒暄畢,隻聽景帝又問道:“近來日有食,朕連日思己過,不知是否用人不明。今日朝堂上,劉舍做丞相已四年,君以為其政何如?”

周亞夫聞景帝此問,頗覺為難:“陛下,臣自病免歸第,不問世事久矣。況我為劉舍前任,恐不便置評。”

“哦,倒也是!愛卿閑居家中,可是讀了許多黃老?”

“兵書常讀,於黃老倒未多留意。”

景帝便隱隱一笑:“既未讀黃老,又何必謹慎若此?”

周亞夫便覺話不投機,隻得拱手一拜,不再言語。

正尷尬間,景帝又道:“今設便宴,與君同飲,你不要見外。”便朝後一揮手。

旁側有尚席丞見此,即命宦者端酒肉上來,一番忙碌,將肴饌、杯盤布好。

周亞夫低頭一看,不由就詫異,自己盤中所置,隻是一塊大肉,肉既未切開,又無匕[8]箸。似這般布設,莫非要用手來抓嗎?

周亞夫呆了片刻,心中便有氣,回頭望一眼尚席丞,高聲道:“可取箸來。”

不料,那尚席丞聽了,竟如癡呆一般,隻是端立不動。

周亞夫正要發作,忽聞景帝一聲冷笑:“如此,還不足君之所求嗎?”

話剛落地,近侍諸人立時屏息。偌大廳堂內,悄無聲息,竟似無人一般。

周亞夫才恍然大悟,這召宴,原是為折辱自己。心中既羞且怒,無以言表,隻得免冠謝罪,頭觸地良久。

景帝看了一會兒,隻喚了一聲:“起!”

周亞夫早已憤懣難耐,起得身來,轉頭即走,竟無片語留下。

景帝亦甚感意外,目送周亞夫背影,恨恨歎道:“如此脾氣,來日絕非少主之臣也!”

召宴周亞夫後不久,有原太子太傅石奮,在諸侯國為相多年,年老歸第,前來陛辭。

景帝聞說師傅來,連忙往前殿去迎,遠遠見石奮在門闕即下車,趨步入宮,畢恭畢敬。

兩人見麵,石奮稽首拜過,景帝連忙扶起,溫言道:“師傅,我早已有詔,準你過宮門可不下車,為何如此拘謹?”

石奮回道:“欲為臣,盡臣道。老朽不敢有悖臣道。”

景帝攙扶石奮,緩緩行至宣室殿,執弟子禮伏地拜過,方才坐下,寒暄道:“師傅離長安,恍惚昨日,不意已匆匆十五年。朕看你今日氣色,一如從前。”

石奮恭謹回道:“托陛下之福,老臣精神還好,倒比家中長男還健旺些。”

“一別多年,朕隻念你這‘萬石君’,常恨無師傅這般涵養。如今太子已漸長,也不知如何**。師傅一門子孫,皆有出息,倒是如何**的?”

“陛下客氣了。臣之子孫為小吏,若歸謁,我必朝服見之,稱其官職,不稱其名。若子孫有過,則避席另坐,對案不食,彼輩必肉袒來謝罪。若改之,我才寬恕。凡有成年子孫在側,雖是家居,老臣也必冠服嚴整,不使子孫輩有嬉玩之心。”

景帝便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向日聞左右言說,師傅闔家謹孝,有齊魯諸儒之風,諸臣皆自以為不及,朕今日才知其詳。”

石奮連忙揖拜道:“陛下謬讚。老臣無大才,唯知恭謹守禮。”

景帝默視石奮片刻,脫口歎道:“若條侯似你,朕將何其幸也!”

石奮聞此言,白眉便微微一顫,一躬到地,緘口不再言語。

再說那周亞夫性本清高,素厭諂媚,並不以景帝好惡為意。故召宴歸來後,也未多想。不料,才過了三五日,便有中尉府法吏上門,稱有要案,須與條侯對簿。

周亞夫不知是何事,甚覺疑惑,便命閽人將法吏迎進。

那法吏手持簿書,入得正堂,將一封變告信,交與周亞夫。

周亞夫乍看起首一句,心中便一驚——原是有人密告:周氏宅邸中,藏有宮禁甲盾五百副,顯是僭越之舉。

見周亞夫失神,那法吏便一揖道:“條侯清白,美名滿天下,便無須小吏多言了。今奉詔,特來驗問,貴邸中私藏五百副甲盾,來自何處?”

周亞夫摸不著頭腦,脫口道:“誣言!我家中怎會有盔甲?”

法吏便一指密告信,說道:“誣或不誣,條侯看過便知。”

周亞夫看罷,竟是一頭霧水,全不知此事緣何而來。

原來,周亞夫之子恐父年老,不知何日便有不測,便預為後事,想買些隨葬器物。卻不料,此子一時心迷,托了少府屬下尚方令,私買了五百副宮中甲盾。此等甲盾,並非軍旅所用,乃是天子隨葬之物。

尚方令所掌職事,是專製宮中器物,所用各物,例禁流入外間。亞夫之子隻仗著豪門氣粗,偏要用那宮中甲盾,便使了金帛,私下疏通好;又雇了民夫數名,偷偷將甲盾搬回家中。

亞夫之子生於豪門,飛揚跋扈慣了,驅使那班雇工忙碌整日,仍嫌人家遲緩,隻顧詈罵。好不容易搬完,雇工欲討工錢,那豎子再次鬼迷心竅,竟誣雇工誤了時限,索性賴掉工錢不給。

雇工平白遭此虐待,自是憤怒,其中有曉事的,便鼓動諸人上書變告。為聳人聽聞計,又在變告信中,誣告周亞夫也牽涉其事。

景帝心中正忌周亞夫,看過變告信,勃然變色,遂將此案發下中尉府,令法吏對簿。

此等苟且事,係亞夫之子私下為之,隻瞞了老父一人。而今事發,竟致老父措手不及。

周亞夫看罷變告信,也知是孽子惹禍,便將密信擲還,既不讓座,亦無言語。

那法吏麵露尷尬,隻得與周亞夫立談,豈料追問再三,周亞夫隻是一言不發。法吏眼見對簿不成,隻得悻悻告辭,自去複命。

待法吏走後,周亞夫立喚其子來問,方知事情始末,不由得連聲責罵。

其子惶恐不知所措,隻知伏地叩首,涕泣不止。

周亞夫也無心責罰,隻歎息道:“主上忌我,你便不買甲盾,為父也難逃災厄。”

再說景帝那邊,聞聽周亞夫負氣抗旨,忍不住便罵:“事至此,吾亦不用對簿!”當即遣宦者傳詔,命周亞夫至大理衙受訊。

詔令送至周邸中,闔門老小都覺大禍臨頭。唯周亞夫早已料到,卻也毫無懼意,換了朝服,即隨來人出門,赴大理衙署候審。

步入衙署大堂,但見新任大理卿胡瑕,擺了一副閻羅似的麵孔,端坐於堂上。周亞夫素厭此人陰鷙,相見之下,隻略施揖禮,也無言語。

胡瑕曾與周亞夫相識,此時卻似陌路人一般,劈頭便責問:“條侯,莫非你想謀反嗎?”

周亞夫苦笑一下,一揖道:“幾年不見胡君,如何一出語,便想羅織?臣所買之物,乃是葬器,何謂謀反二字?”

胡瑕終是礙著舊誼,一時啞然。卻有大理丞尹軌在旁,厲聲喝道:“條侯縱是不欲反於地上,便是欲反於地下!”

周亞夫不由怒道:“我地下去反何人?”

“既有反心,即是在地下,也當治罪!”

“昏話!我若反於地下,大理衙諸君,難道要去地下捉我嗎?”

那大理丞尹軌又喝道:“條侯,你受人變告,便是戴罪之身,莫要僥幸。私買五百副甲盾,便是要募五百名徒眾。所欲何為,幾時起事?若能坦然相告,聖上必也可寬恕。反之,便是自尋死路。”

周亞夫看他小人嘴臉,愈發激憤:“往日討吳楚,休說是五百徒眾,便是五十萬眾,也曾在我麾下。我那時不反,如何今日無權,卻要反了?”

尹軌便陰笑道:“正是你罷歸失權,方懷恨在心。私買甲盾,意欲謀反無疑。”

周亞夫戟指尹軌,慨然道:“我也曾忝列朝官,知昨日廷尉、今日大理,凡訟事都要持平。聖上於治訟之道,連年都有詔令,一曰:不得以苛為察,以刻為明,令無罪者蒙冤;二曰:治獄者,務先寬。你這衙門,卻違命而行,必欲置人於死地,莫非不是漢家所屬嗎?”

胡瑕終是聽不下去,猛一拍驚堂木道:“放肆!今日審案,不是你為丞相時,公堂之上,不得妄言。我敬你昔日有大功,不忍見功臣罹罪,勸你還是識時宜,如實吐露就好。聖上詔旨,頒行天下,乃是為開蒙百姓;審案決獄,卻是由本衙來斷。是非黑白,全不在別處,隻在本衙腹內!”

周亞夫便直盯住胡瑕,一字一頓說道:“胡君,你乃文士出身,而非莽夫,當知禮儀分寸,便忍心如此同僚相殘嗎?”

胡瑕冷笑道:“我今為文法吏,而非往昔文士,唯知奉上命行事,哪還有本心!”

周亞夫神色一變,仰天歎道:“當日率軍卒苦戰,以命相搏,便是為保你這班酷吏嗎?”

尹軌登時暴怒,便欲上前,要褫去周亞夫衣冠。

胡瑕卻一擺手止住,對周亞夫道:“上命甚急,本官也無心與你鬥口舌,隻勸你早些供認,也好早些解脫。遲了一日,便罪加一等;如何是好,條侯自去思量。今日你可回邸,何時想好,再自行來出首,本衙可從寬決獄。本案既立,便不急在幾日內,本衙亦有耐心,再候上三五日也不遲。”說罷,便命尹軌送周亞夫歸家。

周亞夫回到家中,自知不可免,默思片刻,便喚來妻與子,逐一囑托後事。

夫人及亞夫之子跪在座前,聞周亞夫囑咐,皆哀泣不止。

周亞夫容色凜然,叱道:“哭有何用?孟子曰:‘天不言,以行與事示之。’想我年少時,聞父言及往事,隻道那韓信、彭越受戮,必有其咎;今日方知,武人者,戰則榮死,無戰則辱死;若成名將,天也不容偷生。”

言畢,便揮袖令諸人退下,獨坐書房,將一柄佩劍拂拭幹淨,掛於劍架。又取了《太公兵法》來,焚香細讀。其間,時有頷首讚歎,似無事一般。

那一眾家眷、仆人,則屏息不敢出聲,闔府一片死寂。

果然,於此三日後,便有閽人倉皇奔進,稟報道:“大理衙來了許多公差,聲言要鎖拿條侯!”

周亞夫置書於案,神色如常,吩咐道:“將來人迎入,候於中庭。”

待閽人出去,周亞夫便起身,去劍架上取下劍來,以衣袖輕拂一遍,舉劍就欲自刎。

豈料這幾日裏,周亞夫雖鎮靜如常,他夫人卻盯得極緊。此時窺見,慌忙疾步搶入,扯住周亞夫衣袖哀求道:“夫君,上意未明,豈能就這般尋死?”

“夫人勿阻我!我不願似晁錯,就戮東市,徒惹人笑。”

“天下人皆有眼,萬難蒙蔽。你終無晁錯之過,主上如何就能殺你?”

周亞夫悲憤道:“古來名將,枉死何其多也!李牧何辜,蒙恬又何辜?天不容我,奈何,奈何!”

夫人便又跪泣道:“今入獄,尚有生路。為子孫計,夫君隻需忍得一時便罷。”

此時周亞夫想起,凱旋那日路遇老者,曾有過勸誡,便泫然泣下:“他日未還鄉,今日欲做老農,布衣終老,可得乎!”

正說到此,有大理衙左監,手持詔令,率一幹差役闖入,不由分說,將周亞夫死死挾住。亞夫隻是不服,連連詈罵掙紮。

那左監專掌捕人,此等情景見得甚多,便大聲喝道:“聖上有詔,收捕罪臣,條侯不可造次!”

周亞夫回首怒視道:“你又是何人?便是那胡瑕來,又豈能令我折節受辱!”

那左監便伏地,恭恭敬敬一拜:“條侯息怒。大理卿囑下官來此,恭請條侯至衙署,不得鎖拿,不得驚動鄰裏。下官為洛陽人,與劇孟為友,素敬條侯,不敢有半分淩辱之意,隻望條侯賞個臉。”

此時,闔府俱被驚動,家眷、仆人在堂前跪了一地,哭聲大作。

周亞夫望望,歎了一聲:“罷罷!我隨你走便是。令你那左右,離我三尺。”

那左監連忙起身,以目示意,眾差役便鬆了手,都退後一步。

周亞夫遂正了正衣冠,向夫人一揖,又對其子道:“豎子!侯門紈絝,百無一用。今後庇蔭既失,你且好自為之。”便頭也不回,向大門外走去。

眾差役不敢怠慢,隻緊緊簇擁在後,將周亞夫押上檻車。

入得大理衙署,見胡瑕正立於堂前,拱手迎候,周亞夫便冷笑道:“足下今日,可用大刑了!”

胡瑕也不理會,隻一揖道:“條侯多慮了。在下奉詔問案,隻望足下自陳不法事,豈能有刑訊追比?大理詔獄中,本官已安排好,寢食無憂,絕無淩虐之虞,還望條侯自重。”

言畢,便喚來獄令周千秋,吩咐道:“條侯在此,各人都須敬重。”

周千秋便上前,向周亞夫一揖,恭謹道:“下官周千秋,少壯之時,曾與令尊有一麵之緣。今見條侯,隻覺幸甚,請隨下官往這邊來!”

周亞夫也不理胡瑕,昂然轉身,隨周千秋步入詔獄。入得獄室看看,倒也幹淨,便在竹床邊坐下,昂首不語。

周千秋鎖好柵門,喚來四個獄吏,密囑道:“條侯乃欽犯,至關緊要。你四人分班,晝夜伺候,不得合眼。若一旦有不測,連累你等家小,都將族誅!”

安排妥帖後,周千秋又踱至獄室外,隔欄對周亞夫道:“老吏年邁,不能陪條侯在此了。若有所需,盡管吩咐下人。而今敝處陳設,遠好過三十年前。入得此處,隻不能急。”言畢,見周亞夫仍不語,便又揖禮再三,方才離去。

周千秋眉頭一蹙,踱至柵門前,施禮道:“人活百年,勿與自家為難。條侯乃累世功臣,上下皆敬畏。今略有蹭蹬,隻熬過數日,或就將雲開日出。老夫於少壯時,不明此理,以為權貴落難,便是一跌到底。哪知半生所見,從此門而出的,起複騰雲,不知有多少!條侯可不必自苦。”

周亞夫箕踞於竹**,目不斜視,待周千秋說完,忽就轉頭一瞥,喝道:“庸碌小吏,囉唕些甚麽?”

周千秋臉便一白,忍了忍,一揖退下,回首吩咐獄卒道:“條侯食與不食,隻管按時擺上。”

自此,周千秋便不再來看。眾獄卒不敢怠慢,每日兩餐,必將熱食奉上,許久才敢撤下。如此三日過去,周亞夫力衰不能坐起,隻臥於**,聲息全無。

獄卒心慌,在門外勸說,亦全無回應,隻得稟報周千秋。周千秋拿捏不定,忙去稟報胡瑕。胡瑕聽了,頭也不抬道:“隻需看牢,勿使自戕便好。”餘下便再無多話。

如此挨到第五日,晨起不久,周亞夫忽發一陣嗆咳。眾獄卒聞聲來看,見床頭一片殷紅,急忙開門進去。原是周亞夫五日不食,體弱至極,激憤之下嘔血數升。獄卒慌了,連忙七手八腳扶起,再去探鼻息,人竟是已猝亡了。

胡瑕聞周千秋稟報,也急忙趕來察看,見室內並無自戕器物,麵色便一緩,吩咐周千秋道:“備一口薄棺,去喚家眷來,看過即入殮,任由其家眷抬走。”

稍後,胡瑕將周亞夫病歿事寫好奏本,入朝呈上。景帝看過,仰靠案幾半晌,方吩咐胡瑕道:“去知會丞相:條侯坐罪入獄,病歿,國立除。其餘眷屬,一概不問。”

可憐一代名將周亞夫,為前朝顧命之臣,知兵善戰,素有威名,彈指間平定吳楚之亂,有功於天下。隻因守節不阿,觸怒龍鱗,竟於獄中絕食而死,正應了早年許負看相時所言。世人多為之惜,後至唐宋時,君臣朝野皆景仰之,將其列入“名將廟”,方得長享祭奠。

[1].典屬國,秦置,漢襲之,掌周邊屬國事務。

[2].梁山,位於今山東省梁山縣。

[3].漢武帝太初元年,又改大行令為大鴻臚。

[4].主爵中尉,官職名,秦置,西漢沿置。掌列侯封爵事。

[5].長信詹事,官職名,西漢置。掌皇太後宮中事務,職司如大長秋,位在大長秋上。

[6].將行,官職名,秦置,漢沿置。掌皇後宮中事務。

[7].行人,官職名,春秋始置。掌朝覲聘問,在漢代為典客屬官。

[8].匕,古代的一種取食用具,狀如湯勺、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