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陳誠果然出任東北行轅主任。孟淑賢告訴謝根柱的相關消息,例如楚溪春跟隨陳誠到東北任職,也一一證實了消息是可靠的。
陳誠一九四七年九月一日抵達沈陽,次日就召開東北高層軍政人員開會。在會上,信心十足地宣讀了《告東北軍民書》。[1]他說:“目前山東、陝北剿匪工作即將完成,今後剿匪重點無疑應在東北。”又說:“今後行轅之首要任務,即在執行剿匪國策。”又宣布了東北必須整軍、增兵,以備對共匪大張撻伐;整軍之後將反腐戒奢。
陳誠所謂的整軍,就是一方麵撤換不聽話的將領,哪怕是黃埔生也在所難免。同時安插心腹、重用親信;一方麵調整序列,擴充軍隊。首先砍掉許多由偽滿軍隊改編的虛報編製吃空餉的保安部隊,將九個省的五十二個保安團和保安支隊(旅級)核編成十個暫編師;將青年軍第二〇七師擴編為三旅製,實力等同於關內的整編師;將新調來的整編四十九師恢複為軍,為升格整編軍做準備;把騎兵支隊擴編為騎兵師;將承德保安支隊擴編為暫編第一師;整理地方雜牌部隊為十個支隊、四個騎兵旅、一個騎兵軍;調整十三個特種兵獨立團。重劃國軍控製區域為沈陽、長春、鬆北三個綏靖區;組建四個兵團部。第一兵團司令官孫渡,第二兵團司令官陳明仁,第三兵團司令官周福成,第四兵團司令官廖耀湘。兩個黃埔生,兩個雜牌將領———孫渡是滇係,周福成是張學良舊部。乍一看頗有唯才是舉的味道;其實軍、師級幹部都是中央係將領,最多的是陳誠舊部。
接下來是反腐。陳誠認為,若要挽狂瀾於既倒,必須首先從整飭軍紀和肅貪做起。他說,東北的國軍控製區已然存在“縱兵殃民,逼民為匪,收匪為兵”的惡性循環現象。他決心以壯士斷腕手段,堅決割除毒瘤。“與其說向共匪拚命,不如先從自己與自己拚命做起!”[2]
他運用當年主政湖北時的鐵腕,大規模殺人。將暗設賭場的中將田湘藩逮捕,不加審判就拉到野地裏槍斃;將不戰而逃的本溪保安司令李耀慈以棄守領土罪交軍法會審,判為槍決;將利用職權勒索的中將李修業加以拘捕,關了一周後槍決;將收編軍隊、買空賣空的少將劉介輝砍掉右臂,趕出東北;將遼寧省政府主席徐箴、五十二軍軍長梁愷及其副軍長劉玉章撤職查辦。
楚溪春擔心,像這樣大規模查辦高級將領,當心他們有些人會帶著部隊投共。
陳誠說:“晴師[3]不必擔心,誰要投共,就讓他投好了!這種毒瘤自己要去貼到共產黨身上豈不更好,讓他們去禍害共產黨吧!”
他還向各地派出督察處,歡迎民眾和士兵檢舉紀律敗壞、買賣軍火、暗中經商、貪汙勒索、滋事擾民的軍官與地方官,收獲很大。例如汽車團團長馮愷倒賣軍車和汽油,日俘管理處中將處長李修業在辦理日本人回國手續時大肆勒索錢財,少將參議肖正勳收編偽軍時吃空額達一萬多人槍。這類人總共查出三十七人,全部拉到野地裏活埋了。
督察處還查出了一種令陳誠哭笑不得的貪腐怪招。各部隊都不經上級批準,私設了留守處或辦事處;這些其實都是軍官的私宅或秘密住所。無一例外都有幾個士兵守著,門上懸掛某某師、某某旅,甚至某某團、營的留守處牌子,蒙混世人。這些宅院裏或者住著正室太太,或者養著情婦,無一例外都藏著非法掠取來的大宗財物;有的還經營著各種與軍用物資相關的生意。東北的每一支作戰部隊在各大城市都設有眾多的留守處,從司令、軍長、師長、旅長到團長、營長,無一例外都給自己搞了幾個留守處。僅僅在沈陽城裏為留守處服務的士兵就多達兩萬五千餘人。督察處還查出了很多隻掛牌子和領取經費的地方機關。其實都是丟失了城鎮後流亡到大城市來的專署、縣政府、鄉公所。來了後牌子一掛,仍以原來的機關名義領取辦公費和薪金。陳誠對這些一律予以查處,取締。
大刀闊斧、嚴刑峻法之下,貪汙現象確實收斂了許多。而陳誠不知道的是沒過多久又死灰複燃了。到他離開東北之前竟又成燎原之勢,情況比原來還嚴重。他當然不會懂得,國家機關、軍隊的貪腐都植根於社會經濟基礎,植根於私有製。這樣的土壤不鏟除,盡管肅貪雷厲風行之下確可收效於一時,而肥沃的土壤裏根子還在,春風吹又生的後果是避免不了的。
反腐“勝利完成”後,陳誠將精力放到剿共上來了。為了打破戰略僵局,他決心采取主動進攻,積極尋求與共軍決戰的機會,一舉收複全東北。他命令:六十軍駐守長春的外圍永吉(今吉林市)、九台;新一軍駐守長春、德惠、農安、公主嶺;新六軍駐守鐵嶺、沈陽、撫順;七十一軍駐守四平;五十二軍一九五師駐守四平外圍的梨樹、八麵城;五十二軍主力駐守營口、遼陽、本溪;五十三軍駐守昌圖、西豐、開原;第六軍駐守沈陽東麵的撫順和營盤之間的區域;四十九軍駐守錦州;九十三軍駐守朝陽、北票、阜新;一八四師駐守溝幫子、大虎山;十三軍駐守承德、平泉、隆化、豐寧。
做完這一切,陳誠的信心充分建立起來了。他對蔣介石承諾,用六個月時間恢複國軍在東北的優勢地位。
他明白,實現這個承諾的第一步,必須首先把北寧路錦州至沈陽以西的共軍肅清,否則關內外的戰略聯係就隨時都有被切斷的危險。所以作戰首先得從掃**北寧路開始。他對完成這個設想有把握,因此對不久以後自己將牢牢握住東北戰局的牛耳亦持樂觀態度。
然而,他嚴重低估了自己的對手。
東北民主聯軍從最初的建製不一、兵力薄弱的狀況,經過兩年時光,發展成為一支兵力強大、裝備先進、作戰能力驚人的大軍。
蔣軍隻占據著少數大城市及其半徑不超過三十公裏的鄉村;大部分縣城和遼闊的鄉村都建立了解放區,都實行了土改。民主聯軍憑借東北豐富的人力、物力的資源,迅速壯大自己的力量。早在陳誠擴軍之前,林彪就依靠東北局極有才幹的工作班子已經開始大規模擴充軍隊了。現在,東北民主聯軍已經擁有了十個野戰縱隊共二十七個步兵師、八個獨立師、兩個騎兵師、五個重炮團,總兵力達到五十一萬八千多人(不包括眾多的地方部隊)。
所有的翻身農民都認同共產黨,都認為民主聯軍是自己的子弟兵,他們每一個人都是民主聯軍潛在的士兵。林彪在東北局的重要助手高崗(副書記兼秘書長)功不可沒,他親手指導地方政權、黨組織,選拔、訓練了大量的二線部隊,數量達到九十一個團三十五萬人。這些“預備戰士”一方麵協助家裏搞生產,一方麵隨時準備應召入伍。即使在搞生產的時候,也挎著步槍,子彈帶裏裝填著足額的子彈。同時,廣袤的黑土地提供了充足的軍糧,官兵身上是厚厚的新棉襖,頭上是暖和的狗皮帽子。
共產黨人已經建立起了龐大、有效的軍用物資供應體係。軍工幹部大部分都是在蘇聯受過技術、管理方麵的訓練,政治立場無疑十分堅定。他們在蘇聯的援助下,迅速建立起了一大批足以有效支持戰爭的軍工企業。東北局一九四七年九月十九日致中央軍委的報告可窺一斑:佳木斯以北的興山有子彈廠、手榴彈廠、煉鋼廠;雞西有手榴彈廠、迫擊炮彈廠、機械廠;東安有化學廠、電器材料廠;琿春有炮彈廠;圖門以北的石峴有手榴彈廠、遠程重炮廠;齊齊哈爾有六〇炮炮彈廠;牡丹江有修炮廠;哈爾濱有炮彈廠;遼東輯安有手榴彈廠、九二步兵炮炮彈廠、山炮炮彈廠。
就裝備與供給而論,蔣軍的情況卻由原來的優勢漸成劣勢。國府外長王世傑照會馬歇爾國務卿,說目前東北國軍械彈短缺的情況日益嚴重。因為出關作戰的軍隊都是美械裝備,這曾經是一大優勢;現在美國給的軍火遠遠接不上茬,分到東北的也隨之大大減少。美製武器的彈藥中國不能製造,必須趕緊供給中國,否則美械就成了一堆廢鐵。
令陳誠揪心的還有另外兩個大問題,國軍在東北征兵困難,關內又不能及時補充兵力,現在是打死一個少一個,被俘一個少一雙;在東北籌糧也困難,產糧區全在共匪占領的地方。
陳誠確保北寧路的攻勢和林彪的秋季攻勢幾乎是同時開始的。在雙方的這場大較量中,陳誠在軍事上的平庸與蔣軍整體素質的低劣有了一次總暴露的機會。
為了打通和保住北寧路,陳誠將原來駐守在華北的五個師組成北上增援部隊,名為十七兵團,由司令官侯鏡如率領出關助戰。
陳誠的人海戰術雖然打通並占領了北寧路;但截至十一月九日林彪下令秋季攻勢結束為止,民主聯軍共殲滅陳誠六萬九千餘人,繳獲各種火炮一千零五十一門,各種步炮、機槍共八萬多支(挺),各種彈藥二百七十六萬發,手榴彈十五萬顆,汽車五百三十六輛;共產黨控製區新擴大了四萬平方公裏。
翻過年以後,林彪著手謀劃冬季攻勢。他的兵力比秋季作戰時多了二十二萬人,總兵力達到七十四萬,超過了蔣軍十六萬人,而且裝備也優良得多。
一九四八年元旦是陳誠焦頭爛額的日子。在林彪的秋季攻勢中,他屢遭慘敗,損兵折將;現在喘息未定,林彪的冬季攻勢又開始了,他深感窮於應付,茫無所措。而大將風度不能失去,朝中紛然蜂起的指摘也須應付,他不得不在元旦告東北軍民書中睜眼說瞎話,稱“危期已過,戰備完成”,也不得不派兵從鐵路、沈陽、新民三路出擊,主動迎戰林彪部隊。
他放下文告講稿不到五分鍾,接到報告,林彪部隊的名稱變了。
一九四七年十二月二十七日二十時,東北民主聯軍總司令兼政委林彪、第二政委羅榮桓致電中共中央稱:根據中央日前指示,“我們擬利用元旦宣布東北民主聯軍改名為東北人民解放軍。”
十二月三十日十七時,林、羅簽署的通令發表:“東北民主聯軍總司令部於(一九四八年一月)一日起改為中國人民解放軍東北司令部,其簡稱‘東總’亦改為‘東司’。”
元旦,林彪發現陳誠的三路大軍中,他的四期同窗陳林達率領的左路部隊新五軍推進快,突出於另兩路之前。便微微一笑,指了指地圖上那一塊,對劉亞樓說:
“就打他了!”
三日,稍許冒進突出的新五軍進至新民正北麵的公主嶺時,林彪大軍正向它三麵合圍而來。
陳林達見狀,急電請示陳誠,是否可以退守建有堅固防禦工事的巨流河?其時共軍合圍尚未全部完成,尚可衝出去。
羅卓英對陳誠說,新五軍是機動部隊,戰鬥力也不弱,正該攻堅拔銳;退守巨流河會坐失戰機,應令其正麵進攻,豈能容它畏縮避戰。而且可令中路、右路大軍各遣偏師一支配合,必收奇功。
鄭洞國不以為然。他擔心林彪詭計多端,新五軍應持重,以退守巨流河為妥。
兩位行轅副主任各執一詞,似又都有道理。陳誠不知聽誰的為好。進攻抑或退守,他琢磨了一天多,舉棋不定。後來終於同意陳林達的要求,新五軍退守巨流河。
可惜太遲了,林彪大軍已經完成了合圍。結果,新五軍兩萬多人全軍覆沒,陳林達也做了俘虜。國軍戰史的敘述是:“七日午前,軍長陳林達中將親率部隊向南突圍。不料行至黃家山以南之艾家屯,又遭到埋伏截擊;增援之國軍,亦分別被阻,俱無進展。戰至七日正午,新五軍竟陷於覆沒。”[4]
新五軍的覆沒,加上一個月前在彰武之戰中被殲的四十九軍之七十九師的一萬餘人,短短一個月內陳誠又損失了四萬餘人。
陳誠驚慌失措,深恐林彪又有什麽動作,急忙把駐守遼陽的五十二軍主力、駐守四平的七十一軍主力調回沈陽協防。
蔣介石氣急敗壞,一月十日飛到沈陽。
他在飛機的門口出現的時候,站在下麵歡迎他的人們看到了一張鐵灰色的臉和透出殺機的眼睛。一個個提心吊膽,害怕災禍降臨自己頭上。
蔣介石下飛機的第一句話就是:“辭修,為什麽敗得這麽快?是哪些人在這中間玩忽職守,一定要嚴懲不貸!”
陳誠一邊伸手把蔣介石往一輛防彈轎車那裏讓,一邊說:
“總裁,容部下向您一一麵稟……”
將領們都把目光從蔣介石那裏移開,擔心地瞅著陳誠。特別是與這次戰役有關的將領,生怕陳誠在蔣介石耳裏灌讒言,把自己推出來當替罪羊。
到了行轅,俞濟時向大家宣布午後兩點召開師以上將領開會。
蔣介石被陳誠領進辦公室,關上門密談。
事後蔣介石的一名侍衛官向行轅副主任鄭洞國密報(該侍衛官是鄭洞國外甥),說陳誠把新五軍覆滅歸咎於一些將領不服從指揮自行其是,廖耀湘堪稱其中之尤。陳誠要求蔣介石懲辦廖耀湘。
鄭洞國問總裁什麽態度?
外甥說不明確,隻點了一下頭。
鄭洞國呆住了。他與廖耀湘私交頗厚,不願看到他遭難。
外甥說,舅舅如果要救廖軍長,可以找一下跟隨先生來的劉次長。最近先生比較聽劉次長的話。
鄭洞國想了想,點點頭,立刻就去找劉斐。
劉斐是參謀總部次長,算是陳誠的副手。陳誠主持東北行轅後,常在蔣介石那裏接受“召對”的就是劉斐了。
劉斐聽了鄭洞國的“拜托”之詞,滿口答應尋找適當的機會向蔣為廖耀湘說話;但叫鄭洞國告訴廖耀湘,如果總裁對這次失敗有所質詢,千萬不可保持緘默,要大膽說出實情。
午後一點半鍾,師以上將領陸續到會議室。
大家的神情都顯得頹喪;也沒人敢說話,見了麵隻互相點一下頭。
距開會時間二時還差兩分鍾,蔣介石在一群人簇擁下進來了。
大家偷窺時,見他的臉色鐵青,眼含殺機。都在猜想不知今天哪個要腦袋搬家了。
主持會議的陳誠站起來,簡單說了幾句開場白,便恭敬地向蔣介石勾了一下頭說:
“現在請總裁給我們作重要訓示!”然後領頭鼓掌。然後坐下。
蔣介石秋風黑臉,坐在那裏,掃視一遍全場。坐在下麵的將軍們都以為那目光是在審視自己,無不趕快坐正、挺直上半身,把自己的“目情”調整為恭順之至。然而顯然都是無用功,蔣介石那僅是一種浮光掠影的掃視,將任何在場者都看了,又誰都沒看清。
然後威嚴地哼了一聲,然後以悲愴的音調甩出了一個省略了主語的短句開場,“丟人呀!”
在座者當然都明白,那省掉的主語就是大家。
“同是黃埔出身,為什麽一次又一次敗在他的手下?我實在不明白!”
大家當然也明白,蔣校長說的那個“他”即係黃埔四期的林彪;大家不明白的是,你蔣校長還是那個四期生的校長呢,為什麽不甩出一兩套沒傳授給四期生的絕招,把他降住呢?當然都隻在心裏不平地嘀咕,誰也不敢說出來。
接著,蔣介石大發脾氣,痛責東北的“眾將官”,無非說他們白吃飯,指揮無能,作戰不力,把好端端的隊伍一批批葬送掉了。剛剛葬送了一個新六軍;到目前為止,在新立屯被圍困近一個月的二十六師一萬多人還沒救出來!他憤怒地責問,你們當中絕大多數是黃埔學生,當年的黃埔精神都到哪裏去了?一天到晚不研究戰略戰術,不研究敵人的用兵特點,隻知道搞錢、搞女人,更有甚者為賣官鬻爵———我聽說一個連長賣一百五十大洋、一個營長賣一千大洋。國家名器如此糟蹋,腐敗至極啊!這樣下去,不亡黨亡國實無天理!
蔣介石的嗓音本來就略有些尖細,又是奉化官話,此時由於怒不可遏,使聲音微有些顫抖,大部分人隻能聽懂個大概。但都明白他是真的氣壞了,嚇得沒有一個人敢出大氣。
足足罵了半個小時,才端起麵前的白開水喝了一口。
大家以為罵完了,正欲籲一口氣,鬆弛一下繃到極限的神經。不料他重重地將杯子蹲在桌上,伸手指著新六軍軍長李濤、九兵團司令官廖耀湘,喝令他們站起來。
李濤和廖耀湘大約事前商量好了,無論如何也要把是非辨明,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無非一死而已。所以也不怎麽害怕。
蔣介石將兩人大罵了一頓,切責其不服從命令,擁兵自保,見死不救,致使新五軍全軍覆沒。
蔣介石尚未罵完,暫停話頭喘一口氣。廖耀湘抓住機會,把脖子一挺,大聲說:
“報告校長,學生冤枉!”
蔣介石沒料到他敢在此刻插話,愣了一下。盯了他半晌,隻好說:
“你有什麽冤枉?難道我是在編排你嗎?娘……”
“報告校長,我們根本沒接到過增援陳林達的任何命令!所以我和李軍長不能為新五軍的失敗負責!”
陳誠立刻站起來,惡狠狠地瞪了兩人一下,冷笑道:
“廖司令官,這個是賴不掉的!新五軍遇險之初,我就叫羅副主任打電話給你,命令你就近派新六軍速去解新五軍之圍!”陳誠說著,側頭俯視坐在旁邊的行轅副主任羅卓英說:“幼青兄,有這事吧?”
羅卓英趕快起身,麵向蔣介石說:“報告總裁,總長吩咐剛完,我馬上就用步話機給廖司令官打了電話,向他正式傳達了命令!”
廖耀湘馬上掉頭向著蔣介石說:“報告校長,事實勝於雄辯,學生根本沒接到過羅副主任的電話!”
雙方在羅卓英是否打過這個電話上針鋒相對,措辭激烈,爭執不休;而雙方也都拿不出半點證據來支持自己的論點。
後來,蔣介石再也聽不下去了,拍了一掌桌子,對陳誠怒目相向道:
“陳總長!大家都拿不出證據來,難道作戰期間司令部與下邊部隊之間的一切程序都廢棄不用了嗎?一點記錄都沒有嗎?怎麽管理的?我真不明白!”
陳誠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神情沮喪地說:
“總裁,既然大家都撇清了自己的責任,那這個責任隻好由我來承擔了!好吧,新五軍的失去,是我陳誠指揮無力,請總裁按黨紀國法懲辦陳誠,以肅軍紀而儆效尤吧!”
蔣介石被陳誠這個出乎意料的態度噎住了。呆了好一會,才長歎一聲。誰是誰非看來是搞不清楚了;陳誠自動站出來承擔了責任,分明是改變了主意,主張暫不追究廖、李的責任了。
蔣介石又沉默了一下,說:“現在仗還沒打完,等東北戰事結束後再來評說功過吧!”說著站了起來,扔下一句話就離場而去。“諸位好自為之吧!”
陳誠覺得,既然懲辦廖、李不成,還得團結大家共同對敵。便說了一席慰勉大家和自我批評的話。結束語是,“我決心保衛沈陽,如果丟失了沈陽,我定用手槍自殺以謝天下!”
蔣介石當天告訴陳誠,他已決定將五十四軍的兩個師從山東調來沈陽;同時成立東北剿匪總司令部;並在錦州成立冀遼熱邊區作戰機構,以連接東北和華北兩個戰區。
陳誠問他,東北“剿總”由誰擔任總司令。
他說,當然從屬於行轅,但總司令一職尚待商榷。
蔣介石回到南京沒一周,就獲悉在新立屯被圍困了一個月的四十九軍之二十六師的噩耗。
這個師一萬餘人。遭圍困時間久了,得不到救援和接濟,空投的糧食、汽油、彈藥百分之八十落到了解放軍陣地上。不僅彈盡糧絕,而且凍傷很多。部隊士氣低落至零點。而解放軍在一月二十六日突然發起了猛烈的總攻。
師長彭鞏英想到了一個突圍的辦法。鑒於包圍他們的解放軍為了與白色的雪原一色以掩護行動,都反穿大衣、頭裹白毛巾,他命令自己的官兵學著如此,冒充解放軍。然後趁夜色掩護“和平突圍”———混出去。
就這樣,二十六師上萬人的部隊變成了“解放軍”,規規矩矩地排著隊,秩序井然地往包圍圈外行進。當遇到有解放軍詢問,一律用東北話回答是八縱的。
終於有真八縱的一支部隊開過來了,與他們擦肩而過。他們依然聲稱自己是八縱的。八縱指揮員最初以為是本縱隊兄弟師的;轉念一想覺得不對,怎麽仗還沒打完就往外邊開?頓時醒悟到上當了。於是立刻追了上去。追了二十公裏才追上。立即將他們三麵包圍起來。這些假解放軍沒有抵抗,紛紛扔下槍,舉手投降了。
除彭鞏英師長帶五百人混出去,以及被打死一千多人外,解放軍“東野”共俘虜了蔣軍二十六師近九千人。
二十六師遭全殲的前幾天,即一九四八年一月二十二日,蔣介石發表了一組新任命:衛立煌為東北行轅副主任兼東北“剿總”總司令,鄭洞國、範漢傑、梁華盛、陳鐵、孫渡為副總司令;範漢傑同時兼任冀熱遼邊區司令官。
顯然,這個新班子是放在那裏準備徹底取代陳誠的。
陳誠著意拉攏鄭洞國,作了一些重大許諾。目的在於邀鄭洞國與自己站在一起,到南京去向蔣介石進說辭,把東北將領的真實情況說清楚,欲圖在蔣介石那裏取得某種程度的戰場處置權。陳誠在黃埔一期就出任了教育副官,一直到六期都是教官輩,鄭洞國與之也就有了師生之雅;陳誠又位列“當朝三公”,權傾朝野,鄭洞國不敢過於違拗,隻好追隨飛一次南京。
拉著鄭洞國作陪,陳誠在蔣介石麵前痛斥東北國軍腐化墮落,侵吞軍餉,買賣軍資,將驕兵惰,不聽命令,玩忽職守,不思進取,隻求自保,多次戰役失利皆因為此。舉了不少事例佐證自己的論點。最後指著鄭洞國對蔣介石說,桂庭對此也有痛感,可以證實。
鄭洞國不願介入這種糾葛,又不便當麵拂陳誠麵子,隻好點頭唔唔兩聲算是附和了。
蔣介石沉默了半天,隻說了一句“我知道了”。
當天下午蔣又單獨召見陳誠,慨歎中央袞袞諸公不理解東北事情的艱難,非議聲蜂起,甚至“殺陳誠以謝天下”屢見報端。最後叫他“安心治病,別的事就先不要管了”。
二月五日,在東北坐鎮五個多月的陳誠,怏怏離開沈陽。
二月十二日,蔣介石發表電令:“在陳誠病假期間,東北行轅主任職由衛立煌兼代。”
這段時期,林彪的冬季攻勢第一階段結束了,共殲滅蔣軍五萬八千餘人,切斷了北寧鐵路,致蔣軍據守的沈陽門戶洞開。
陳誠心情不好導致胃疾加重,住進了陸軍醫院;但仍是參謀總長,終日隻好在病榻上處理公務。
衛立煌不斷向他發電報索要補給,稱“以目前控製地區狹小,就地籌辦困難,請求空運補給。”[5]
陳誠向蔣介石報告此事時,認為“對東北數十萬大軍之作戰補給,縱傾全力空運,運輸量亦極有限。為解決該方麵補給問題,似應先謀打通新民至錦州間路線,並確保其通暢,始能解決。”
陳誠這個主張當然是正確的,隻有打通鐵路,數十萬大軍的補給才有保障。陳誠坐鎮沈陽時曾千方百計打通它,但最終卻落得個笑柄:“鐵路南站通北站,公路長度三裏三。”衛立煌迭電催請空運,並非不懂鐵路才是命脈,更非不懂必須打通鐵路,“非不欲也,勢不能也”。
[1] 原文見天津《大公報》1947年9月3日 。
[2] 吳相湘《陳辭修生平大事》《民國政治人物》第二集,台北述林出版社,1960年版,第185頁 。
[3] 楚溪春字晴波,陳誠一直尊稱他老師 。
[4] 《國軍戰史·戡亂》,台北出版社1950年版,第536頁 。
[5] 台北《中華民國重要史料初編》第七編《戰後中國》(五):《陳誠參謀總長上蔣主席建議打通新民至錦州間鐵路以解決東北補給困難簽呈》,1948年2月21日,第386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