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毅先後收到粟裕六月二十七日電,鄧子恢、張鼎丞、粟裕、譚震林二十九日電。讀完後馬上斷然否定了他們的建議。

三十日他電告中央並複電華中分局,認為淮南作戰“七月間非打不可,王必成、陶勇縱隊[1]應立即西開,保證於七月十五日到七月二十日前後按時發起戰鬥”。又武斷地指出“王、陶(兩縱隊)留蘇中,一、二仗無法改變該地嚴重局勢,膠滯於該地對全局不利”。

中央軍委兩天接到兩支大軍領導人從兩個作戰地區發來的電報,提出兩種完全不同的作戰方針。

陳毅的主張,也是中央最初的指示。

來自華中方麵的建議與中央和陳毅的主張有很大不同,或是說在不明確表示可否的基礎上做了很大修改。而且華中方麵已經是對同一個問題第二次強調他們的建議了。

毛澤東深知陳毅在很多方麵確有能力,饒漱石向中央也做過類似的肯定;而在軍事方麵就弱一些,那顯然不是他的強項。饒漱石、鄧子恢、張鼎丞、曾山等華東方麵的同誌也都有此看法。這次他堅持服從中央最初決策固然不錯,但有沒有故意與華中同誌抬杠的意思?毛澤東自己也說不準,隻好自嘲地微笑著輕輕搖了搖頭。粟裕則是他從井岡山時期就著手**的青年將領,一向視為愛將;盡管這位愛將頗有鋒芒,喜歡獨立思考,有時直接與老師抬杠。毛澤東喜歡這種不盲從的秉性。他接到粟裕二十七日電報,對電文中條分縷析地論述蘇中內外的實際情況、敵我動向,覺得見解獨到,鞭辟入裏,不由得頻頻點頭。他立刻召開書記處會議,叫尚在延安的饒漱石列席參加。

毛澤東舉著陳毅和華中方麵的電報向大家晃了晃,掉轉視線瞅著饒漱石道:

“小姚,你讚成哪一種意見?”

饒漱石沒料到主席首先考問他,微笑著逐一看了在場的首長們。稍作思考,把視線移向毛澤東,說:

“本來我是讚成中央意見的,進軍淮南,配合劉伯承部經略中原,同時兵鋒威脅寧滬。以此逼蔣調兵應對,然後再在運動中殲敵;這兩天我反複思考粟裕的主張,覺得也不無道理。主力此時離開蘇中,就極有可能丟失蘇中。那確實不劃算,而且有風險。我想請主席考慮粟裕的建議!”

毛澤東點了點頭。再次翻檢一番手中的三份電報,借以斟酌饒漱石的話。掉頭瞅著五大書記中的另外三位(周恩來尚在南京),笑盈盈地說:

“諸位以為如何?”

“小姚說得對!”朱德說,“過早放棄蘇中,確實不大合算!”

“對蘇中,對粟裕,小姚比我們更了解,我覺得應該考慮他的建議!”任弼時說。

劉少奇已然看出了毛澤東有修改中央此前戰略計劃之意,點頭說:“我支持粟裕同誌意見!”

毛澤東笑嘻嘻說:“我們最初決定陳毅部南下外線(在粟裕部則是西進淮南)作戰,目的在於攪亂蔣介石預設的戰略格局,以求亂中取事。這個設想是否正確,未經實踐,不好遽下結論吧?不可否認,粟裕的主張,也有諸多合理之處;特別是不願丟失蘇中這塊金子,我很讚賞!而且我這位小老鄉[2]的脾氣一向執拗,他認定的理,你不認同,偏要他去執行另一種他不理解的方案,他也會服從,但是會不會影響積極性呢?”

任弼時說:“既然大家都認為粟裕的主張有諸多合理之處,他自己也對粉碎李默庵進攻有一定把握,可不可以讓他在蘇中打一仗再說?”

毛澤東點頭道:“弼時同時說得對,讓他先打一仗,摸摸敵人虛實,再根據實際情況考慮要不要繼續留在蘇中與敵人周旋,要不要修改南線出擊、西進圖皖計劃。”

商定之後,毛澤東致電華中軍區,教華中野戰軍繼續隱蔽待機,聽候安排。這份電報是六月二十八日所發。

六月三十日,他又再次電示華中野戰軍,“部隊暫緩調動,待與陳軍長商酌之後,即可通知你們。”

同日致電陳毅稱,“華中二十九日酉時(來電稱)主力留蘇中保財源,而將淮南作為牽製方向,以九個團擔任破路阻敵。此意見似有道理。你們覺得如何?望告。”

可是陳毅仍然堅持原定的南線作戰計劃,繼續致電中央表明這個觀點。

然而毛澤東和中央越來越傾向於認同粟裕意見,甚至對整個外線作戰的時間也考慮予以修改。

七月四日,毛澤東致電劉伯承、陳毅和華中分局,明確肯定了“先在內線打幾個勝仗再轉至外線,在政治上更為有利”。

按照這一指示,粟裕打響了蘇中戰役的第一槍。

就在這一天,毛澤東又致電陳毅、劉伯承等人,指出“魯南大軍[3]仍不宜此時南下,以免陷於被動地位”;“劉鄧所部亦在現地整訓待機,不要輕動”。“蘇中蘇北各部先在內線打起來,最好先打幾個勝仗,看出敵人弱點,然後我魯南(陳毅)豫北(劉伯承)主力介入戰爭,最為有利。”

陳毅很難被說服,仍然堅持原定的南線出擊計劃。

七月十四日,他致電中央軍委,主張魯南大軍按原定南下計劃行動;華中軍隊也應西出淮南響應。

毛澤東電複認為不可,“必須”讓華中野戰軍在蘇中戰役的實踐中先摸清敵人底細再說。

解根柱提著一口小皮箱———裏麵裝著微型收發報機以及微型照相機等器材,坐上一輛農民拉農作物的馬車,離開根據地,迤邐來到長江北岸他來時上岸的地方。早已有當地下黨組織派遣的一條小船在這裏等候他了。

對岸就是大片蘆葦掩映下的豐下渡。

他提著小皮箱上船。

艄公是一位五十多歲的漁民,技術很好,沒多長時間就把船劃到了對岸豐下渡的蘆葦叢中。

解根柱教艄公藏舟葦叢,看好小皮箱。一兩個小時他就返回來取。

他步行到鎮江。

進城後,按照預先告訴孟淑賢的地方尋去。

那是與大街成丁字形的一條空巷,約定將汽車停在巷子裏。那條空巷緊鄰著一家門臉向著大街的賓館———裕和飯店。

解根柱遠遠就看見裕和飯店大門旁停靠著一輛軍用吉普。戎裝筆挺的孟淑賢站在車前,向著他的方向,雙眉緊鎖,望眼欲穿的樣子。她是近視眼,又不願戴眼鏡,怕影響容顏,幾丈開外就認不清人了;而他卻早就遠遠認出了她。他微微笑了,心裏讚歎,真守信呀。可是怎麽不遵照約定把車停在空巷裏呢?走近了她的視力範圍,她終於認出了他。霎時雙眉鬆開,愁容**然,欣喜激動之色顯得那麽透明甚至有些天真稚氣。他心裏升起了一縷歉疚,看得出她心裏對他的愛意與依附之情仍如當年那樣濃烈、執著,而且更甚;而他自己過去對她的情感就較淡,總是若即若離,告別家鄉後就更不在乎了。現在卻在利用她的情感,是不是有點殘酷?

她迎著他走過去。臉上的笑意含著羞澀,站到他的麵前,靠得很近。她多麽希望他能向自己張開雙臂啊。

他何等聰明人,當然讀出了她的意思。借伸手指吉普車的動作輕輕向旁邊挪動了半步。

“車子怎麽停在人家飯店門前?”

“我是它的顧客,”孟淑賢指了一下身後的裕和飯店,俏皮地笑道。“當然可以停在它門前呀!”

“顧客?”

“是呀,昨晚我就住在這裏;怕誤你的事,昨天我就來鎮江了!”

“啊!”他更加感動了,情不自禁伸出雙手握住了她的一隻手。如果說一開始心裏隻有歉疚,那麽此時此刻就多了一些東西———躊躇、矛盾,不知道該如何處置心裏的天平。

他們上了車。

孟淑賢微扭腦袋向坐在身旁的解根柱問道:“回南京嗎?”

解根柱伸手拍了一下她放在方向盤上的手,輕聲說:“先去江邊取個小東西。”

她點了一下頭說好的,立刻啟動車子。居然根本就不問具體去江邊的什麽地方,去取什麽東西。她心甘情願為他做一切,決心此後什麽也不問,既然他不喜歡別人打聽他的事情。是刻意要讓他感到自己是個十分馴順的女人,還是處於被愛情熔化後的本能使然?誰也猜不出。也許兩者兼而有之吧?

接近江邊的地方有一處關卡。幾名頭戴鋼盔荷槍實彈的士兵在那裏盤查行人,也就是看看身份證,搜查一下隨身物品。解根柱經過此處幾次,早就熟悉了這些程序。

他們的吉普停下來。

一名班長模樣的士兵胸前橫挎湯姆槍,上前向孟淑賢敬了個軍禮,說:

“長官,請出示身份證。”

孟淑賢大模大樣地將證件遞給他。

那班長翻開,看到參謀總部字樣,嚇了一跳。趕緊雙手奉還,退後一步,敬禮說:

“對不起,耽誤了長官時間!”

“不用客氣,應該的。”孟淑賢點點頭說。“喂,我們去給部裏長官取點東西,一會還要回來,你們好好警戒!”

“是!請長官慢走!”

他們去取回小皮箱,再經過這裏的時候,那班長早早就將卡子打開,笑容可掬地迎著他們了。不斷向他們問好,然後敬禮,目送他們馳去。

回到南京城內,按照他的吩咐,她把車子開到雲嶺路停下來。

他把小皮箱拎下來。叫了一輛黃包車,坐上去。

她依依不舍地望著他。猶豫了一下,小心地問道:“什麽時候再見麵?”

他坐在車上,放妥了箱子。想了一下,說:

“明天我們一起吃晚飯吧。明天中午我給你打電話!”

“啊,真的?太好了!”

李默庵這年四十二歲,中等個子,肩寬臀闊腿短,體形不太好看;而麵孔還不算差,長方臉,濃眉大眼,唇上留著又黑又密的一字胡;很少嗬斥部屬,舉止文雅,同僚稱有儒將之風———這個還並非恭維之詞,說得上是名副其實。黃埔一期做學生的時候,就以好讀書著名;多年的行伍生涯,戎馬倥傯也不改好讀書的習慣,常常手執一卷,不是孫子兵法,就是春秋、左傳。

這次奉命進軍蘇中,他信心十足;卻也不時告誡自己要謹慎小心,已經數次開會商討對策,力求做得毫無破綻。

他的信心來自於手上的十二萬大軍及其美式裝備;此外蔣校長還在江南給他準備了兩個整編師,稍有不濟就會過江馳援。

謹慎小心源於當年與共軍交手多次的教訓。十年內戰時期,他曆任團長、旅長、師長,參與江西剿共,吃過很多虧。因而下過很多功夫研究對方的用兵特點;抗戰期間也十分關注共軍的作戰情況。最後給共軍總結出這麽一個結論:不按常規出牌,以出其不意取勝。

這天,他在常州舉行最後一次戰前會議,要求到場的整編師長、旅長們認真討論。

首先向大家宣布了蔣介石、陳誠製定的作戰計劃:

整編四十九師從駐地南通北進,直取如皋;整編八十三師從駐地泰興、宣家堡出發,整編九十九旅從駐地靖江出發,兩路夾攻黃橋。得手後協助四十九師攻打如皋;整編二十五師的一四八旅從泰州出發,東進薑堰。各路得手後幾路人馬會攻粟裕駐節地海安。

這樣步步為營三路合擊,逼向海安,乃攻其必救之策。迫使共軍沿線不敢閃避必須迎頭頂住,不得不硬著頭皮拚消耗。然則粟裕區區三萬多人馬經得起我國軍十二萬大軍折騰嗎?

“但是,”李默庵坐在他的主將位置上,手持嫋嫋冒煙的雪茄,掃了長條會議桌兩邊坐著的部將們一眼。“兵無常態,粟裕用兵更為詭異,大家要百倍小心呀!”

整編八十三師師長李天霞也是天子門生,一向恃才傲物,既不把共軍放在眼裏,也不把李默庵放在眼裏。他感覺到李默庵言語間頗有點兒長敵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的味道,大為不滿,哼了一聲,站起來,要求發言。

“司令官,共軍也好,粟裕也罷,用兵都是老套路,沒什麽新鮮玩意兒……”

“什麽老套路?李師長說來我聽聽!”李默庵乜視他一下,慢聲說。

“他們當年與國軍較量,後來與日本人打仗,都是兩個套路:首先誘敵深入;然後專找軟柿子捏,再各個擊破。如此而已,沒什麽深奧東西!”

李默庵沒說話。他心裏在想,李天霞狂雖狂了一點,說得也不無道理。

李天霞師所屬十九旅五十七團團長鍾雄飛是唯一有資格參加今天這個戰前會議的團長,因為他是少將銜。這是個黑胖子,四十一歲。比他的師長李天霞還驕狂;至於頂頭上司旅長,那就從來不被他放在眼裏。原因在於顧祝同是他表叔。不過在李默庵麵前他還不敢過露鋒芒,還有所克製。他要求發言。得到允許後,站起來,傲岸地環顧一番,說:

“雄飛認為,李師長說得很有道理!司令官剛才宣布的進軍方略,環環相扣,步步為營,十分嚴密,毫無破綻;何況我十二萬之眾,數倍於敵,諒無大礙,司令官不必擔心!”

李默庵做手勢教他坐下。沉吟一會兒,說:

“校長多次訓誡我,在共產黨裏麵,對毛澤東不能小覷;在蘇皖戰場,對粟裕不可輕視。他們雖無撒豆成兵的本領,卻能把手裏有限的兵力玩成盡可能大的兵勢,不可掉以輕心呀!以往顧長官與粟裕周旋就吃虧多,獲利少。”說到這裏,不由自主瞟了鍾雄飛一下。“所以校長千叮萬囑,要認真研究粟裕,小心對付!”

最後他宣布,七月十五日全軍拔寨,照計劃進軍。

李默庵召開戰前軍事會議的前一天,粟裕也召開了同樣的會議。

華中野戰軍第一師駐屯地在如皋。實際主持工作的副師長陶勇一早就離開了師部,策馬往海安奔去。

本以為自己是到得最早的。不料進了作戰室,才知道是到得最遲的。

參謀長劉先勝招呼他落座,一邊說就等你了。

他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下,自責地拍了一下腦袋,迅速偷窺了一下坐在那裏翻看文件的粟裕。

粟裕抬起頭,環顧大家,宣布開會。教劉先勝把敵人即將展開的進攻態勢向大家介紹一下。

劉先勝走到壁掛式地圖前,拿起指示杆,點著地圖上的一些區域,邊移動邊解釋,簡明扼要地講解蔣介石、陳誠親自製定,由李默庵指揮的“蘇皖會戰”部署概況。

敵人第一階段的作戰目標是攻占蘇中、蘇北。已在蘇中南部的南通、靖江、泰州、揚州一線集結五個整編師共十二萬人,欲分別攻取黃橋、如皋、薑堰,得手後各路人馬合擊海安;江南還有兩個整編師作為第二梯隊,隨時準備北渡參戰。

劉先勝說:“敵人這叫分進合擊,三路向心突破。我們蘇中要首先打響了!”

陶勇笑了笑說:“有粟司令員的神機‘廟’算,敵人來得越多我們戰果越大!”

粟裕向陶勇作製止手勢道:“你不要信口開河,什麽神機廟算,可大意不得呀!”

第六師副師長王必成說:“蔣介石在報上吹噓三個星期收複蘇北,兩三個星期結束蘇皖會戰。給自己打足了氣之後,現在他老人家挎著妖婆子宋美齡上廬山去了。讓他先在山上涼快幾天吧,看我們非揍他個渾身冒虛汗不可!”

七縱司令員管文蔚、政委吉洛[4],十縱司令員謝祥軍、政委劉培善,以及各軍分區領導,紛紛發言,都在說基層指戰員摩拳擦掌求戰心切,再不開打恐怕都會憋瘋了。

劉先勝打斷大家的議論,請粟司令員傳達中央指示。

粟裕傳達了中央指示。然後分析蘇中局勢,介紹內線作戰逐個殲敵的作戰意圖,講解了具體的作戰方案。

他說,敵人多路來攻,意在尋求決戰、拚消耗。我們本錢小,當然消耗不起,隻好對不住,恕不奉陪。我們有我們的傳統打法,那就是在運動中尋求機會,各個殲敵。那麽這次先打他的哪一路為宜?是打兩翼,還是打中間那一路?這是初戰,不能失手,必須打勝。所以選擇首先收拾的對象至關重要。大家說說看。

這又引起一番熱烈的討論。

粟裕仔細傾聽了大家的話,希望能尋求到比自己的思考更優出一籌的主張來。可是,最後微微一笑,還是決定采用自己的計劃。畢竟是他經過深思熟慮產生的方案。筆者認為,大策略往往產生於一兩位傑出人物的頭腦,所謂成大事者不謀於眾,實在有道理啊。就像毛澤東思想,它決非什麽集體智慧的結晶,而是天才的思想家站在豐厚的曆史基石上,長期堆砌建造的結果。

粟裕講述了自己的方案,並自嘲為“怪招”。

大家聽了,無不倒吸了一口涼氣,麵麵相覷。心裏都在嘀咕,這樣的打法不像我們的傳統打法不像我們的傳統招數呀?太冒險了吧!作戰室霎時萬籟俱寂,似乎連呼吸聲也沒有了。

粟裕笑了一笑,教大家不必緊張,聽他把話說完。

他指出,兩軍對壘,雙方都會研究敵方主將甚至最高統帥一貫的用兵套路,以判明當前的部署及其目的。所以,能否閃避對方思路甚而淆亂對方思維,誘其做出錯誤的決策,就是能否克敵製勝的關鍵。蔣介石、陳誠都是自許甚高、好謀而斷的人。即使不靠情報也可以看出這次進犯蘇中的計劃必是這二位的親筆之作。他們顯然是在研究了兩個特點之後才確定的:其一,我軍多年來所采用的誘敵深入,在運動中分割殲敵,以少勝多的打法;其二,蘇中地幅窄小,他們認為我軍很難實施分割阻斷從而尋殲一部的戰法。為此他們確定了三路人馬分進合擊之策。三路人馬分進階段相距並不遠,因為隻有那麽寬的地幅,易於互相照應,馳援友鄰朝發夕至,可避免遭受分割吃掉之虞。應該承認,這樣的部署是足夠謹慎的,不無可圈可點之處。李默庵也非等閑之輩,在黃埔生中有文武雙全之譽。他在蔣、陳計劃的基礎上研究了我軍一向阻斷強敵以先打弱敵的特點,計劃將最強的師、旅、團擺放在前麵和外圍,企圖教我們無從下手。

所以我們這次要打敗他,必須要出敵意外,采取一種新的打法;也就是要閃避敵人的思路,使其猝不及防。

紅軍時代,以及我們的八路軍、新四軍時代,先打弱敵,後打強敵,幾乎成了規律。蔣、陳、李也是這樣判斷我們這次可能采取的動作的。這次初戰,我們偏不按照他們的思路行動,把多路進攻中的弱敵暫放一邊,專選這次五個整編師中最強的一支第八十三師開刀。八十三師原番號為第一○○軍,是蔣介石嫡係中的嫡係。全部美式裝備,美軍教官訓練,抗戰時遠征緬甸屢建大功,所以上上下下驕橫傲慢,不可一世。什麽是強敵?什麽是弱敵?粟裕指出,驕兵必敗的古訓是顛撲不破的。因為驕狂,再強的敵人也會變得弱小。八十三師正處在這種變化中。選擇它開刀,可收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之效。一旦獲勝,可以震懾敵軍,折其銳氣,有利於我們下一步行動。因為誰先取得戰爭主動權,誰就能最後贏得戰爭。

紅軍,八路軍、新四軍打仗,多采取誘敵深入戰法,使根據地天時、地利、人和等優勢得以充分發揮;同時拉長了敵軍距離,以利我各個擊破。這次蔣、陳、李也料定我們會率由舊章,采取老的打法。我們這次采取新的打法,不待他們起兵就主動出擊,他們根本想不到。這就叫攻其不備,也是閃避其思路。

同時,盡管蘇中地幅狹小,但由於水網密布,敵人進軍之前,尚未構成分進合擊環環相扣之勢,彼此分散屯駐,間隔較大,有條件各個擊破、各個殲滅;一旦敵人起兵前進,構成多路向心突擊態勢,越是深入我根據地,他們相互之間距離就越近,相互支援就越容易;加上敵我兵力懸殊,對我們十分不利。所以我們要一改傳統打法,變誘敵深入為先發製人,主動迎敵而上,大膽進入敵防區。這就像《資治通鑒》中的“李朔雪夜入蔡州”,以突然性、出敵不意而穩操勝券。

那麽為什麽把宣家堡、泰興作為首戰目標呢?粟裕解釋,宣家堡是停戰協定生效後國民黨從我們手裏奪走的,泰興是停戰協定簽署時國民黨軍搶占的,奪回來在政治上理直氣壯。此外,從戰術方麵講,駐紮在宣家堡的十九旅五十六團、駐紮在泰興的十九旅五十七團,孤單地懸突於敵人十二萬大軍陣線之外;而且毫不整修工事,驕狂自大。五十七團團長鍾雄飛甚至向他的師長請戰稱,他一個團就可以衝垮粟裕三萬人馬。他可以率部直薄海安,擲長纓縛粟裕來見。僅憑上述兩項弱點,可知這支部隊已由強變弱,打它不難。從整個華中戰役上講,拿下了宣、泰(興),立刻就擴大了泰州與南通兩路國民黨軍的距離,利於下一步分割殲敵。這次國民黨以十二萬人打我們三萬人,是四打一;我們用十二個團打它的宣、泰(興)兩個團,是六打一。科學運籌,占盡優勢的未必是李默庵。哈哈哈……

大家這才放心了,都跟著粟司令員開懷大笑起來。

[1] 華中野戰軍主力 。

[2] 粟裕也是湖南人 。

[3] 指山東野戰軍 。

[4] 即姬鵬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