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

覃正侯今天接了一個電話,使他又興奮又緊張,臉色變得煞白,說話也有點顫抖了,兩手更是抖得沒法握住筆。

為了掩飾失態,放下電話後,他沒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而是到屋角的文件櫃誇張地扯了一疊手紙昏頭昏腦地撞出了辦公室。

坐在另一張辦公桌後的孟淑賢秘書不經意間察覺到了這個男人的異樣。她從來沒見到過他有這樣的失態。兩人從淺到深又從深返淺相處的那麽些日子,她沒有機會看見過這個男人有過什麽個人遭際,也沒有見過他發生情緒上的波動,他總是什麽時候也不失從容和自在;即便是那種與大家息息相關的黨國命運發生了大幅度跌宕時,他也會在大家惶悚不安時顯得淡定如常,頗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張子房風態。然則今天是怎麽回事呢?那個電話竟具有如此大的震撼力,能使一個張子房似的人物也把持不住了?兩人在那春風一度之後,孟淑賢主動表現出了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意思;在他也不過是逢場作戲而已,見她那樣的態度,正好見好就收,豈能不樂從如儀哉。此後的交談所涉內容她也就有意保持距離;而今天她卻很想探詢一下,或深或淺均可。當然隻是出於好奇。

參謀總部遷回南京以後,辦公條件大大改善了,與擁擠的重慶相比真是天上地下。僅以覃正侯的科長辦公室看,已不是重慶時候的一間窄小鬥室,而是一間三十多平米的大屋子。窗戶大,空氣流通,辦工設施一應俱全。作為秘書的孟淑賢也沾了光,竟能在第三堵玻璃窗邊安放了辦公桌———這自然尋常,使她高興的是窗外就是花園,香氣馥鬱,陣陣襲人。

覃正侯從“廁所”回來,情緒平靜了許多。落座以後,打開文件夾,準備繼續幹活。

“科長……”孟淑賢用不經意的口吻慢悠悠叫他,兩眼沒離開處長發下來繕寫的一份報告。“剛才,哪一位要人的電話呀?”

“要人?”覃正侯愣了一下。旋即回過神來,順勢說:“對,對,是上邊長官……”

“上邊長官?”

“對,是陳總長。”

陳總長係指陳誠。

不久前蔣介石接受美國建議,撤銷軍事委員會,仿效美製組建國防部,以適應不久以後推行的憲政民主(蔣介石對此理解是由自己登上總統寶座)。白崇禧出任國防部長,空出來的參謀總長由陳誠幹。真正有統兵大權的參謀總部名義上隸屬於國防部,實際上隸屬於蔣介石。

孟淑賢抬頭瞥他一下,臉上掠過一縷不易察覺的冷笑;她看出他是在撒謊,總長怎麽可能給一個小小的上校科長徑直來電話呢?以現在兩人已然疏遠的關係,她當然不便拆穿;卻故意默然不語,連表示“知道了”的“唔”或“哦”之類的回應也不做一個。這其實就是借以暗示“誰信呢”。

他已完全掉進既歡愉又擔心甚至害怕的漩渦中了,哪裏騰得出腦子去關注她在猜些什麽呢。

剛才的電話是魏飄萍打來的。

她約定當晚八時許在一個地方見麵。

他沒有去注意電話那一頭的語氣和態度。當聽到對方自報姓名的時候,他就緊張得把持不住,能聽清並記住她的話就不錯了,哪裏還能顧及其他呢?

當冷靜下來的時候,他也會這樣去琢磨:上次邂逅時的相約,通常看來隻不過是隨口一說而已,魏飄萍為什麽會認真對待,竟鄭重來電確定見麵的時間、地點?顯然沒有隨口敷衍以避腥穢,事後就擲諸腦後。這樣的結果,對自己來說真是天大的奢侈。他畢竟年過“不惑”,當然也明白,她的動機極有可能是功利主義的:或者係組織安排的誘殺行動;或者她匯報了此事後,組織從現實鬥爭的需要出發要利用他現在的位置做些事。前者他當然不願發生,但也不願回避,也許借以結束多年心靈夢魘未嚐不是好事;後者則是他最期待的,說不定立了大功可以盡贖前愆回歸組織懷抱?他更奢望她有第三種動機蘊藏在第二種之中,那就是舊情未泯!當人們對一件尚未有結果的事充滿期待的時候,除了理智地分析之外,更多的是想入非非,總是不由自主地把它向自己希冀甚至奢望的方向描繪。這是男人的痼疾,即使已然成熟了的男人也無法克服的弱點。

他七點鍾就到了她指定的地方,選了個小包間坐下來。

這是一條小街上的茶樓,距中共辦事處較近,拐了一個彎就到了。

他穿一件淺藍色棉質長袍,腳上是朝元布鞋,向後梳的包頭未施發蠟;而胡茬子卻刮得一粒不剩。這樣的樸素而又不失整飭,他是刻意為之。

她八點鍾準時到了。沒穿軍服,一副職業女性的打扮:短發,深灰色旗袍,布鞋。年齡距四十不遠了,卻依然那麽年輕,微圓的麵龐淺黑透紅,兩個酒窩忽隱忽現,明眸皓齒,光彩照人。不知怎的,他今天麵對這麽一位美女,越發自慚形穢,怎樣努力也克服不了自卑心理。

堂倌送上茶後,她沒扯什麽閑話,直接進入了正題。盡管這樣的公事公辦景況應在預料之中,還是讓他稍感意外。

她說:“你有什麽話,請講吧。”

她的表情———不,根本就沒有什麽表情,使他感到自己心裏隱藏的奢望確實過奢了;但也表明最初所猜度的最不濟的結果也不會產生了。這也讓他稍稍安心了一些。

他開始講述自己的懺悔,痛斥自己的罪惡,言語之間把這歸咎於自己熬不住酷刑,缺乏堅強的意誌。分辯自己這麽多年來沒有一刻離開過信仰,也沒有一刻擺脫過罪惡感對自己的懲罰。絮絮叨叨,喃喃自語似的說了一個多鍾頭。魏飄萍一點也沒打斷他,仍是沒一絲一毫表情,隻偶爾端起茶碗送到那豐盈而精巧的紅唇之際品上一口。

他終於說完了。額上津津汗出,眼裏淚水欲滴。

她瞅了他一下,淡然問道:“你希望我們做什麽?”

他不假思索道:“希望黨懲罰我,隻有這樣,我才稍感心安!”

她停頓了一下,說:“共產黨不是懲罰主義者,這個你應該知道!任何人隻要不繼續危害革命,黨是不會列入鋤奸名單的;對幡然悔過而且有立功表現的人,革命陣營是歡迎的。這些你也應該了解!”

他忙不迭點頭,“是的,是的!”

她又說:“我們不會隻看表態,更重要的是看行動。”

他又深深點頭,“我知道,我知道!”沉默片刻,又說:“我以後會盡我所能,向黨提供國民黨的動向,特別是對解放區的戰略動向。”

她的臉上有了一絲鼓勵的微笑,“好呀,這個我們當然歡迎!回頭我會把今後的聯絡方式交給你———記熟以後燒掉。”

他對此竟激動萬分,千恩萬謝,喋喋不休,不是她不耐煩地揮手製止,他還會“感言”下去。

後來他說,今天就有一件十分重大的事情要“匯報”。

早在國府東歸複員之前,在重慶就醞釀了一個針對中原根據地的政治、軍事互為配合的雙重陰謀。

魏飄萍心裏咯噔了一下。表麵上依然不動聲色,隻鼓勵地嗯了一聲並微微點了一下頭。

覃正侯說,中原根據地遭受重重包圍,這是國民黨在抗戰勝利的第一天就著手策劃的陰謀;其後又有計劃地逐日加重封鎖並不時製造摩擦,以圖挑起爭端。照此下去,中原衝突有成為全麵戰爭導火線的危險。這或許正是蔣介石有意為之,乃謀定而為,並非僅僅是局部現象。不知道中共方麵是否已意識到了這種險惡用心?周恩來曾要求軍調部查清情況,切實遏製衝突,預防悲劇發生。蔣介石假惺惺應允了周恩來的呼籲,指定軍令部部長徐永昌會同中共代表周恩來、美方代表白魯德在漢口簽署了停止中原衝突的《漢口協議》。消息發表以後,外界普遍認為,中原地區這個大火藥桶終於給拔除了引信。背後的事實正好相反。

就在簽署漢口協議的同時,蔣介石向武漢行轅下達了加速向中原解放區增調部隊、積極準備全麵進攻徹底殲滅鄭位三、李先念部的命令。

“我的學生———武漢行轅參謀處第二科情報參謀袁桓楚因公來參謀總部。我請他吃飯,酒酣耳熱之間,他告訴了我有一天在他辦公室發生的事……”

以下是覃正侯轉述的袁桓楚的話:

漢口協議簽署的次日,下午三點鍾左右,行轅參謀處處長盧濟時,向我和劉當陽參謀詳細地詢問共軍的分布情況和動向。後來他又叫作戰科熊彭年參謀馬上用電話通知花園縣方向第六綏靖區周碞,密令所屬部隊迅速占領有利地形,嚴密封鎖共軍,隨時待命行動。同時命令武昌的整編第五師、鹹寧的整編二十六師待命行動。

當時劉當陽笑嘻嘻地問盧濟時,“副處長,字都簽了,為什麽還要這樣做?”

盧濟時冷笑了一下,“簽字能當飯吃呀?你們枉自進過軍校,連兵不厭詐都不懂!”

大約在十四日晚上八九點鍾光景,盧濟時夾了一個公文包,匆匆來到第二科辦公室內,對劉當陽和我說:

“從現在起,你們都要值夜班,取消一切休假,密切關注共軍動態,隨時將情況告訴我。我今天開始就入住德明飯店。如果有時找不到我,可以告訴王振旅(也是二科的參謀),他和我住在一起。”

接下來,盧濟時又跑到第一科去密談了一個多小時才離去。

有一天,熊彭年過來,開玩笑地對我們說:“好了,你們忙,我們失業了。”

我鼓起雙目做著舞台上手勢學著京劇道白問道:“此話怎講?”

他湊近前,壓低聲音對我說:“南京的電報來了,不久就會有驚人事件發生!”

在我的一再追問下,他透露了那份蔣介石來電的內容:出動鄂豫皖邊區外圍所有軍隊,對共軍嚴密封鎖,分進合擊,徹底消滅中原地區共軍;為避免共方以及中外輿論的責難,令武漢行轅所轄部隊,均歸鄭州綏靖公署劉峙指揮,由劉峙統管這次行動。這就可以使武漢行轅推諉簽字之責,緩急之間可偽稱是劉峙的擅自行動。

轉述完袁桓楚的話,覃正侯望著魏飄萍說:“我不知道這個情況可不可以作為參考?但我知道,中原解放區確實處在險惡的局勢中,千萬不要輕信《漢口協議》!”

魏飄萍說:“我會把你今天的話向組織轉述,放心吧。希望你繼續關注與中原解放區有關的敵情,及時提供給我!另外,我現在中共代表團工作;以後如果代表團撤離了,也許組織上會讓我留下來,專門負責和你聯係。”

這等於認可了自己的工作。覃正侯兩眼濕潤,聲音顫抖地說:

“那太好了!”

分手後,在回中共代表團駐地的路上,魏飄萍反複回想覃正侯提供的情報,覺得基本可信。那麽中原軍區的戰火就不可避免了。

她個人認為,危局的形成,蔣介石集團的背信棄義恣意妄為固不可訓;中原解放區的內因也是不可忽焉不察的。以局部敵我力量對比而言,蔣軍共二十二萬人在中原解放區周圍,我中原軍區僅野戰部隊就有六萬兵力[1],敵我力量對比是三點六比一,與華中、山東、東北等地相比相差無幾。而且鄂豫皖紅軍時代就是革命根據地,抗戰期間新四軍第五師也在那裏紮根,群眾基礎比其他解放區厚實得多,為什麽現在情況如此艱危?不能不追溯到領導同誌的政治、軍事才能問題。魏飄萍是情報部門的人,馬歇爾組建軍調機構時,她奉派作為中共一方的文書參加進去。跟隨軍調小組去過很多國共對峙的地區,此前又單獨在鄂豫皖根據地待過一段時間,比較了解情況,特別對一九四六年三月在中原根據地首府宣化店召開的中原地區營和縣以上幹部會上有些高層領導同誌流露的不當情緒,印象深刻。

中原局書記鄭位三在會上做以“各逃生路”為中心意思的報告。他的根據有八條,大略為:

軍隊力量小,打不過國軍;

地方貧瘠,養不了這麽一支龐大的軍、政隊伍;

實行民主,一時也完善不了;

合法存在,蔣介石明允暗不允;

非法行動,目前又於大局不利;

美國全力支持蔣介石,致國軍力量大增;

中原地區的給養缺乏、經濟困難逐日增加;

革命**尚未到來。

他的報告,引起了很大的思想混亂。軍、地幹部有一些人因而認為希望渺茫,開小差的人不少,總數由原來的十幾萬銳減成了幾萬人。

但是,在那個會上,針對鄭位三、陳少敏等高層領導同誌的悲觀放棄情緒,很多幹部群眾也有不同看法。有的同誌直言批評道:為什麽要逃跑?我們有八九個滿員旅,完全可以跟敵人周旋嘛,完全可以完成中央交付的戰略任務嘛。

中共中央本來是希望中原局憑借鄂豫皖三十個縣的根據地和六萬多野戰部隊、五萬多地方部隊以及三萬多民兵武裝釘在中原地區,與國軍周旋,牽製蔣介石二十多萬部隊,瞰製南京、武漢。這是一著多麽高明的棋啊!現在給搞成了這麽個樣子,中共中央不能不感到著急。決定進行戰略思想的整頓。派董必武到宣化店,傳達毛澤東指示,反複強調中央要求他們釘在那裏的戰略意圖;希望他們以全國大局為重,務必堅持下去。董必武指出,大洪山、天台山、大別山有利條件很多,可以憑借大山優勢與敵軍周旋,遊而擊之,逐個消滅敵人有生力量。其後,周恩來借“國、共、美”三人調處小組赴宣化店之機,秘密召開中原解放區軍、地幹部會議。再次傳達毛主席指示,鼓勵他們繼續堅持鬥爭,要看到全國有利於革命的全局,不要把蔣介石的力量估計得太高。

陰謀消滅中原共軍的策劃最後是在鄭州完善的。

程潛的武漢行轅唱白臉,簽署《漢口協定》,煞有介事地認同中原停戰;劉峙的原第五戰區司令長官部剛改稱鄭州綏靖公署唱黑臉。一旦暴露凶相,則邊反咬一口邊揮舞屠刀,或者推諉為劉峙自作主張之舉,整個狀況裝扮成地方的局部摩擦,與上邊無關。即便要調查也不要緊,邊調查邊打,查完也就打完了。手段夠陰險的。

一九四六年五月十五日,蔣介石飛鄭州,向劉峙麵授機宜,親自在鄂豫皖作戰地圖前,調整兵力分布。

蔣介石這次飛鄭州是秘密行動,事前事後均未見諸報端,多年後才出現在當時軍委會巡視團團長樊崧甫的回憶錄中。[2]

沒有多久,已接替白崇禧出任參謀總長的陳誠奉蔣命飛鄭州,召集軍事會議,實際策劃動手了。

樊崧甫當時意識到,看來“大戰迫在眉睫”了;但他隻是個高高在上的“軍紀巡視團上將團長”,不可能與聞核心機密,所以不了解事變將發生在什麽地方,是華中、山東,抑或晉冀魯豫、陝北、中原。

陳誠召集的軍事會議將在六月二十三日午後三時舉行;而主持者劉峙家裏卻驟發戰爭,打得一塌糊塗。

劉峙老家在江西吉安。五歲的時候家裏就給他買了一個童養媳,尚未成年就給他們圓了房。原因是胖得像頭豬的劉父渴望早點抱孫子。劉峙那時雖然尚未發福,而大體還是像乃父。體寬肉厚,兩頰肉乎乎的向外嘟著,將雙目推擠得眯成了一條縫。中年發福以後,肌肉鬆弛,多肉的兩頰略顯下垂;而雙目依然受到推擠。不過偶爾睜大,也還不失炯炯有神。童養媳也姓劉,本來沒名字,劉父給起了個招財。從此劉招財在劉父支持下一直主持中閫到最後。這劉夫人可不是等閑之輩,仗恃老公公的信賴,從小就對劉峙指手畫腳,控馭得服服帖帖的。劉峙對上司(蔣介石、何應欽)服從性特別好的性格,也許就是這樣養成的。後來劉峙做了大官,劉夫人的才幹也水漲船高,居然學會了引外力以自重。想方設法厚結蔣介石夫人和何應欽夫人。隻要劉峙稍有異動,那兩位夫人便會登門問罪。

在涉及私利的時候,劉峙的服從性也會大打折扣。對蔣介石是這樣,對招財夫人也是這樣。這裏先不忙說他如何違背蔣介石清正廉明的訓誡,長期利用武力以及挪用公款做生意,賺了個家私累萬;且說乃父與乃主(蔣介石)所訓“君子不二色”,黨國法紀也嚴禁官員納妾,他偏偏在府中把一個家庭教師變成了地下姨太太。劉夫人發現蛛絲馬跡後大鬧了多次。苦於沒證據,外部勢力蔣夫人何夫人也隻好各打五十大板了事。

家庭教師名叫卞靈卿,金陵大學剛畢業就被副官用高薪聘到了劉府。做了半年家庭教師就被比她父親還大幾歲的劉峙勾搭成奸。

見劉府鬧得不成話,何應欽暗地裏給劉峙出了個主意,將卞老師搬出去另立門戶,作為第二家庭豈不更好。

劉峙大喜,連稱妙計。

很長一段時間劉招財以為卞賤人給打發走了,也就沒再發河東之吼。好景不長,劉峙日久漸漸大意起來。劉夫人最近幾日看出了什麽破綻,派丫頭尋蹤覓跡,發現劉經扶[3]竟變換了花招,將那賤人設置成了外室。立時閫威大發,河東獅吼從上午九時一直到午後四時也未消減。

陳誠派人催請多次,才把劉峙救了出來。

由是作戰會議直到下午五時才得以召開。

陳誠表麵上沒說什麽,隻瞅了一下劉峙的狼狽神情,心裏嘀咕,“齊家”尚且有虧如是,何以承擔“方麵”之重而“治國平天下”啊。總裁不知怎麽回事對這樣一個蠢豬倚重如是之深。

參加會議者除西安綏靖公署主任胡宗南,就是武漢行轅所轄各個綏署的軍以上將領。值得一提的是第三綏靖區參謀長張克俠。他是追隨綏靖區主任馮治安與會的。中共中央即時了解到這個連續開了五天的絕密會議詳細情況,皆賴他的情報。他是潛伏敵營多年的共產黨員。

陳誠說,國軍發起戡亂行動之後,鄭位三、李先念當然會試圖突圍。那麽其主力往哪個方向行動,這個必須搞清楚,然後設為重點阻擊線,並在那裏構建包圍圈。這次參加行動的國軍總共隻有二十二萬人,那麽大的範圍,不可能麵麵俱到,兵力分配必須有主次之分。諸位說說看,共軍可能會向哪個方向突圍?

劉峙摸了摸被老婆揪得血浸的臉頰,痛得忍不住哼了一聲忙縮回手。

陳誠以為他要發言,掉頭和顏悅色地望著他。“怎麽,經扶兄有高見要告訴我們嗎?”

劉峙此時當然沒心思說什麽話,臉頰剛才不小心被自己下意識地一摸,火燒火燎的痛,久久不褪;下體也挨了老婆暴怒間不管輕重死活的一腳,隱隱作痛。聽見陳誠那麽一問,愣了一下,尷尬地唔唔半晌也沒說出什麽來。與會的將軍們瞧著他那狼狽樣子,都竊笑不止。

“辭修兄的意思是……”

“啊,不不,我是問經扶兄您的意思呀!”陳誠笑嘻嘻地望著他。

劉峙在身旁坐著的第六綏靖區司令官周碞小聲提示下,方知陳誠問話的內容,略點了點頭,鎮定一下情緒,說:

“我認為最有可能的是北躥,陝北共軍則南下接應……”

“劉主任的高見,學生[4]不敢苟同!”胡宗南冷冷地說。

劉峙被截住了話頭,瞅著胡宗南,不滿地反詰道:

“什麽意思?”

陳誠則不去管劉峙,對胡宗南鼓勵道:

“壽山,說說你的高見!”

胡宗南向陳誠恭敬地點了一下頭。“辭修師知道,陝北共區西邊是馬家軍十萬人馬,東邊是閻錫山的數萬之眾,南邊有學生的二十萬大軍,彭德懷區區三萬人馬敢輕離老巢南下接應鄭位三、李先念嗎?除非他們瘋了!”

馮治安說:“胡主任說得很對!另外,從鄂豫皖共區往北躥,路途遙遠,地勢險峻,很難快速擺脫追剿。鄭位三不會考慮這個方向的!”

第五綏靖區司令官孫震說:“會不會向北方逃竄,向劉伯承靠攏?據情報稱,劉伯承的機動兵力發展到十萬之眾,應該有能力分兵南下接應!”

陳誠對任何人的話都沒置可否,隻默默地傾聽。待一個個都把話說完了,才唔了一聲,說:

“諸位為什麽都忽略了東北方向———蘇北、皖東、山東?如果我是鄭位三,我首選的突圍方向定是東北麵!理由有三:其一,路途近,沿途也沒什麽險山惡水,利於急行軍;其二,饒漱石所經營的山東、華中兩個匪區,兵精糧足,便於養兵,不要說增加鄭位三、李先念這區區數萬,就是三五十萬大軍的錢糧也能供給!”

安徽省主席李品仙附和道:“陳總長的高見,我不揣冒昧,插上一句:粟裕從皖北派兵接應,也非常便捷。這確實應該是鄭位三首選的方向!”

既然陳誠料定了是東北方向,劉峙也不願去多費腦子———家事國事還有商貿之事需要費腦子的地方太多,他實在太累了———便叫副參謀長韓文元記下來,會後製定初步方案交來審定。

陳誠叮嚀劉峙把後麵幾天的會開好,把方案交給大家深入討論,以求實效性高一點。然後連夜離開了鄭州,到南京去了。

餘下來的四天會,討論來討論去,基本按照陳誠的意思在東北方向層層設防,並構建包圍圈;另外幾個方向兵力雖然單薄也須嚴防固守不稍疏漏。然後以重兵從四個方向突然進攻,力爭將鄭位三、李先念部全殲。

[1] 參閱胡繩主編《中國共產黨的七十年 》。

[2] 《龍頭將軍沉浮錄》,上海書店出版社,1998年10月版 。

[3] 劉峙字經扶 。

[4] 劉峙是黃埔教官,所以黃埔學生在他麵前有此自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