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平之戰正酣之際,全中國的反戰浪潮一浪高過一浪;美蘇兩國也施加了壓力。蔣介石感到有點抗不住了。

他知道杜聿明攻打四平的目的,在於占領四平之後,一舉攻取長春、永吉。見四平久攻不下,他擔心接下來攻長春時共軍的固守會更加頑強,戰事曠日持久,顯而易見又是國軍主動進攻,不好向各方麵交代。不如加快攻占四平,見好就收,暫時罷手。以此商諸白崇禧。

白崇禧也覺得蔣介石的顧慮有道理。

蔣介石說,健生,盡管你我都主張適可而止見好就收;但是前線的驕兵悍將哪裏理解我們的苦心,一個個陽奉陰違,急於事功,完全不顧及政府的政治處境,不懂得收放之道。怎麽樣,替我辛苦一趟,赴東北敲打他們一下吧?

白崇禧笑著說,願為馳驅。

白崇禧以視察名義飛到沈陽。

杜聿明在他的司令長官部設牛羊宴[1]給白崇禧洗塵。副司令官鄭洞國和參謀長趙家驤作陪。留聲機放著《玫瑰玫瑰我愛你》的樂曲,以助酒興。

杜聿明一邊給白崇禧斟酒,一邊暗自尋思,這個白狐狸此時跑來,是不是老頭子頂不住美蘇要求停戰的壓力,來督促我們鳴金收兵的呢?很可能就是這樣!得先說服白狐狸,由他去說服老頭子,大事就濟了。眼下真是千載難逢的好戰機,王繼芳一再證實,共軍羽翼未豐,尚未形成氣候,並無能力組織大規模的圍殲戰,正宜一鼓**平,免留後患。

坐在首賓位置上的白崇禧戎裝整飭;隻除去了軍帽,亮出了謝頂的腦袋。前額與頭頂在酒精與牛羊肉作用下沁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子。一旁伺候的士兵及時向長官們送上了熱毛巾。白崇禧一邊用毛巾抹了抹汗,一邊指了指留聲機又指了指麵前的酒菜,微笑道:

“光亭呀,你這裏的氣氛宜人呀,哪裏像外界宣傳的那麽慘烈嘛!哈哈哈。”

“健公,現在隻是短暫停火,敵我都打疲了,不約而同地都在喘一口氣。這個是戰場上的自然節律,健公乃老元戎,當然比我們懂得多!三小時之前,距此不到一百公裏還在槍炮聲大作,血肉橫飛呢!”趙家驤代杜聿明回擊白崇禧的譏刺。

白崇禧瞅也不瞅趙家驤,也不作答,臉上一直掛著莫測高深的微笑。夾了一塊火候到家而軟爛之至的牛肉送進嘴裏。

杜聿明怕他不高興,責備地瞥了一下趙家驤。馬上堆起滿臉討好的笑望著白崇禧說:

“健公不遠萬裏來到這四戰之地垂顧我們,難免要為健公洗塵接風,這是作部下應盡的義務;我們也叼光輕鬆一下。平時大家都在前線,待在沈陽城內的時間都很少!”

“光亭不要誤會,我隻是開句玩笑!”

“知道,知道。”

後來,白崇禧談起了正事。要杜聿明匯報敵我的兵力情況以及當前戰局。

杜聿明從共軍叛徒王繼芳那裏獲取的第一手資料既豐且確,蠻有把握地侃侃而談如數家珍。他說,現在東北的國軍三倍於共軍;而且一半以上是美械裝備,另一小半持日械;絕大部分是參加過抗戰的老兵,四分之一去緬甸打過國際戰爭,作戰經驗豐富,對黨國忠誠。共軍方麵就弗如遠甚,關內去的老八路隻占一半;在東北招的新兵大都缺乏作戰經驗,一聽見槍響頭就暈,而且混進去的匪類也不少。盡管蘇軍把繳獲的日軍槍炮都給了共軍,但日械畢竟在性能、威力方麵大大弱於國軍手裏的美械,恐怕要落後三十年呢。

白崇禧問他這些情況的可靠程度有多少。

杜聿明隻好坦言是林彪總部作戰科副科長提供的,可靠性應該毋庸置疑。

他又介紹了當前戰局。稱熊式輝前期指揮時輕率浪戰,多次遭遇重大挫折,損兵折將;他杜聿明複職視事以來,最初也不順利,自打本溪開始,基本上就是節節勝利了。現在的四平盡管是一塊硬骨頭,也磕掉了國軍一兩顆鋼牙,而總體說來應該是握住了戰爭牛耳;共軍每況愈下,越來越被動了。

“聿明鬥膽向健公與委員長擔保,再用不了十天就會拿下四平!那時即可利用四平為支點,向長春、永吉、哈爾濱進軍,幾座大城不難一鼓而下!”

白崇禧微笑點頭,順口誇了他幾句。然後默然不語,隻認真在那裏品酒吃牛羊肉,仿佛此行專為這杯中物盤中饈似的。

杜聿明忍不住了,略微將脖子向白崇禧方向伸長了一點,謙恭地望著他,小心地探問道:

“健公對部下聿明等……的指揮,”旋說旋用食指略指了指鄭洞國、趙家驤以及自己,“有何訓示?”

白崇禧唔了一聲,和善地點了點頭,沉吟著說:

“光亭……以及諸位老弟的智慧,當然是無懈可擊,戰績也可圈可點,這個毋庸崇禧置喙。崇禧此番東北之行,主要任務不是指導作戰,也不是什麽視察,其實是傳達委員長指示!”

杜聿明等三人不約而同地微微一愣,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

白崇禧說:“隻要將四平打下來,政府與共產黨的談判就可以占據優勢了。目前各方對政府的責難很多,美蘇兩國也加大了對委員長的壓力。所以,我們應該有所克製,長春還是暫時不取為宜!如此,一則可以緩解輿論的非難,再則可以借機整訓部隊,養精蓄銳。一旦共產黨在今後談判中頑固不化,那時國軍兵強馬壯,再舉戡亂之師,何愁不能一舉**平匪患!”

杜聿明沒想到蔣介石是這樣的想法,太把輿論和蘇美指摘當回事了。但不便公然批駁蔣介石,便考慮隻從軍事方略的角度指出戰機寶貴,稍縱即逝,不可放過。仍企圖先說服白崇禧,讓白去說服老頭子就容易多了。

“健公是天下聞名的軍事家,目光如炬,當然一眼就看到了國軍當下在東北已占據了寶貴的戰機。如果不乘勢取事,後悔何及!”說著,停頓了一下,注視對方臉色。

“光亭不用顧慮什麽,”白崇禧鼓勵道,“請暢所欲言!”

“健公能夠諒解,部下就鬥膽直陳了!”杜聿明稍稍捋順一下思路,然後開始了他的鬥膽直陳:

部下聿明等攻打四平的目的,並非隻為奪取這麽一座小城,而是為了吸住共軍主力,聚而殲之。然後舉得勝之師,北取長春、永吉。如果隻據有四平而固步不前,則戰機盡失,前功盡棄。那麽,縱然四平有綰轂東北之利,又有何用呢?兩軍停戰,未必有利於國軍;國軍整補,共軍安能不整補呢?而共軍由於把掠奪來的鄉紳土地分給了農民,深獲農民擁護,所以一呼百應,擴軍十分容易。而且蘇軍外貝加爾軍區源源不斷提供軍火,新擴充的部隊不愁裝備。我們在共軍敗退的路上,不止一次拾到過“波波沙”[2]。國軍兵源卻大成問題,不靠抓壯丁,自願招募來的必是兵油子。兵油子無一例外是部隊的腐蝕劑,他們會帶壞大批本來老實巴交的農民出身的士兵。去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國軍占領錦州後奉命停戰,到今年三月底為止,僅僅三個月的時間,共軍兵力增加了一倍多。國軍最初出關時隻用兩個軍,就可以順利打到錦州;而現在多達八個軍卻四處遭共軍牽製,艱難打下了本溪,至今還沒能克服四平。這說明停戰是對共軍有利而對國軍不利的。況且現在四平早晚是要打下來的,向長春、永吉進攻的命令已下達到營一級;未參與四平戰役的部隊亦奉命抵達攻打長春的位置,隻等四平攻下後將這裏的部隊調過去,就可協同展開長、吉戰役。健公乃大戰略家,當然明白大軍作戰收回成命不是那麽簡單,中途變更部署也會產生負麵影響,會引起部隊疑慮因而導致某種混亂,容易為敵所乘。長春是東北首府,金融業、工商業僅次於沈陽;永吉的小豐滿水電站乃東北最大的動力資源,若能收複,且不說政治方麵的影響,經濟方麵的意義就很可觀。用小豐滿的電力供給長春、沈陽、鞍山的用電,發展工業,壯大實力,益處自不待言。但是,小豐滿電站若長期為共軍占用,東北用電將大成問題。同時,長、吉在手,即可依靠鬆花江天塹,與共軍隔江對峙,進可攻,退可守。

白崇禧聽罷他條分縷析地直陳利弊,覺得確實有道理,忍不住時時頷首。

杜聿明瞧在眼裏,便越發放開膽子說話了:

“何況士氣可鼓而不可泄!打下四平後的國軍乃得勝之師,銳氣正盛,宜乘勝挺進;若戛然而止,以後再要營構如此銳氣恐不容易!委員長在幾千公裏之外,雖廟算偉略曠古少有,而前線的細枝末節恐未必能事事省察。請健公回到中樞後鼎力施加影響,方使千古難逢的戰機不致失諸交臂呀!”

杜聿明講完,白崇禧又是一陣沒開腔,又是在那裏有滋有味地品酒吃牛羊肉。

杜聿明等人見狀隻好且陪著喝酒吃肉。

不知過了多久,白崇禧終於放下杯筷。長歎了一口氣,說:

“光亭呀,說實話,我十分讚同你的高見;隻是,委員長顧忌的是中外視聽,國共兩黨的南京協議墨跡未幹,攻打四平已經涉嫌違約,何況還要進一步奪取長春!怎麽辦?唔……我看,折中一下如何?如果沒有十分把握一鼓拿下長春,那就推進到公主嶺為止。占領這個攻打長春的跳板也好呀,以後打長春就省事了!光亭以為如何?”

杜聿明沉默了一下,昂首決絕地說:“部下向健公立軍令狀,一俟長春之戰打響,五天為期,若第六天才拿下來,摘掉部下領章上的兩顆星以謝天下!”

白崇禧頗為動容。稍作沉吟,說:“其實隻要能拿下長春,違背兩黨協議又能怎樣,我看委員長不會不高興的!我猜他擔心的是打成個膠著狀態,久攻無果,又擔了個輕啟釁端的罪名。這樣吧,我們明天到前線看看再做決定如何?”

次日大家一起到設在開原的前進指揮所。

正好前邊發回電報,稱國軍右兵團迂回到赫爾蘇附近,並未遇到共軍的強力抵抗,部隊正繼續前進。

白崇禧很高興。又一同到更前方的紅廟視察。

前線局勢看來確實有利於國軍,白崇禧心裏得出了這個結論。他說:

“光亭,就照你的意見幹吧!委員長那裏,我去同他說———這個幹係我擔了!”

杜聿明十分高興,對白崇禧千恩萬謝。

大家當晚返回沈陽。

次日白崇禧登飛機前,獲悉國軍已“攻占”四平。便令飛機改變在北平逗留一天的原定計劃,直飛南京。

送走了白崇禧的專機,杜聿明回去研究共軍從四平突然撤退的原因。

參謀長趙家驤認為,共軍定然是受到國軍優勢兵力從三麵威脅而主動脫離戰場。事出突然,原擬在遼河的河套圍殲共軍已來不及了;共軍也不會讓國軍在遼北地區高枕無憂,更不會輕易放棄長春、永吉。極有可能是集結大兵團於長春、永吉、哈爾濱,分別將原來守四平的勁旅向通遼、梅河口撤退,以分國軍之勢,以呼應長、吉、哈三市的守衛戰。待國軍戰線拉長,再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擊破。

杜聿明深然其說,點了點頭說:“此乃共軍慣伎!”

針對這樣的分析,杜聿明做出了部署:將數十萬追擊大軍擺放成扇形,以鉗製共軍的分散退卻。追擊重點在扇子的中部,即長春、永吉方向。特別向主攻長春的孫立人、廖耀湘兩軍懸賞,首先進入長春,全體官兵共獎黃金五千兩。

林彪一開始就反對守四平,主張相當一段時期應以運動戰為主,不到萬不得已不打固守戰。理由是敵我力量懸殊;民主聯軍新兵占了一多半,缺乏足夠的訓練,而且成分不純。但南京談判桌上的討價還價情況他也知道,理解中央要求盡可能堅守一段時間的苦衷。身為前線將帥,服從大局是必須的,所以隻得知其不可為而為之。

國軍兵力雄厚,不顧違背陸軍操典大膽在寬闊的正麵發動進攻。

民主聯軍需要固守的城市在身後,無法采取靈活的運動戰應對敵人,隻好在漫長的戰線上處處設防,主動態勢漸漸喪失。

國軍在飛機、坦克、大炮協同下,攻陷了四平以東的咽喉要隘塔子山。民主聯軍的防禦陣線給撕開了一道口子。這以後,便會有遭到合圍的危險;而且傷亡超過了八千人。

林彪將危急情況電稟中央和東北局,要求立即撤離,退出戰場。

電報發出後,林彪焦急地等待中央複電。久等不至,隻好當機立斷,對參謀長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本著對革命負責的精神,我要擅自做主了———火速部署撤離戰場!

林彪此舉挽救了數萬大軍;卻冒著對抗中央軍令的風險。

所幸第二天就收到了中央複電。這份電報在客觀上追認了他的行動。電文說:

“四平我軍堅守了一個月,抗擊敵軍十個(整編)師,表現了人民軍隊高度頑強英勇精神。這一鬥爭是有曆史意義的。”電報指出,“如果你覺得固守四平已不可能,可主動放棄……準備由陣地戰變為運動戰。”

這封電報發出的第四天,中央又電林彪,撤離四平後,“望堅守公主嶺”,“若公主嶺不能守,應堅守長春,以利談判”。

公主嶺在四平與長春之間。

然而,民主聯軍撤離四平,在敵軍扇形陣線追擊下,邊打邊退,很難再組織有效的防禦了。

國軍以扇形陣線攻擊北進,骨幹陣線為三路,分進合擊,勢頭淩厲。

林彪命鍾偉旅長的第十旅殿後,邊退邊阻擊;大軍分別向北、向東撤退。

羅榮桓和彭真趕到公主嶺附近的範家屯,與民主聯軍總司令林彪、副總司令周保中商量下一步行動。

林彪指出,鬆花江以北的根據地尚未鞏固,東北人民沒有發動起來,尚未能認同革命,不少地方的老百姓不認我黨,以為國民黨才是正統;我軍兵力十分薄弱,新兵多,甚至有不少混入的不良分子。這種情況下不宜打城防戰,也不宜主動去打攻堅戰;重點應放在鞏固既有根據地,發動群眾,開展土改,逐步發展新區。一年或者更長一些的時間,後方鞏固了,我軍壯大了,方可大舉。所以,現在必須放棄長春,撤到鬆花江以北去;如果形勢再不緩和,國民黨進一步要打哈爾濱,也可暫時讓出。

彭真堅決不同意。他認為丟失長春,政治影響太大,這是我黨準備做首府的地方;況且中央也曾經電令要我們堅守長春,“以利談判”。

周保中支持彭真意見。覺得再丟長春,讓世人感覺我們是一敗再敗,成了流寇了。

林彪對流寇一詞不無反感。冷笑了一下,對周保中投以一瞥,說如果不講策略在長春等地糾纏、戀戰,正中杜聿明下懷!主力部隊消耗光了,恐怕以後就不再是一退再退的問題了,而是越過邊界尋求老大哥庇護了。

周保中聽出了弦外之音,不禁臉紅了。抗聯過去就是這樣,由於沒有下功夫建造根據地,無法立足,總是撤到蘇聯去“休整”,瞅準機會又回來。這樣的情況發生了多次,導致抗聯始終壯大不了。

彭真說,以我軍現有兵力,在長春展開阻擊戰,敵人未必能占到便宜。

羅榮桓不以為然,他分析長春、永吉兩座城市的外圍地形都不利於防守,防線太寬,到處都得安排兵力。民主聯軍兵力薄弱,官兵也打得很疲勞,如果投入大量兵力守長春,敵人從梅河口沿奉吉線插到吉林腹地,“就會把我們的後方打個稀爛。那樣一來,豈但長春守不住,恐怕我們隻好退到西滿大沙漠去了。所以我讚成林彪同誌意見,撤出長春,退到鬆花江以北去。”[3]

爭論到最後,終於做出了決定:向鬆花江北岸撤退,退到哈爾濱。

林彪會後以個人名義電稟中央不守長春的理由。中央也複電認可了。

退出長春、永吉,東北民主聯軍據江而守,總算暫時把陣線穩定了下來。

攻占了長春、永吉以及鬆花江以南廣大地區,國軍確實是取得了空前勝利;而杜聿明卻懷上了一塊鬼胎:戰線拉長了,兵力也不得不分散開來,機動作戰部隊由是銳減,主動進攻很難。共軍大約是看出了點苗頭,不時乘虛出擊。杜聿明感到捉襟見肘,應援吃力。例如駐海城、營口的一八四師在受到共軍圍攻時,孫立人部馳援不及,師長潘朔端等不及援兵索性宣布起義了。

此後,大規模的較量在東北暫時沒有了;國共兩軍似乎都需要休整一段時日。

於是兩黨代表六月七日在南京達成了東北的停戰協議。

六月初,中共中央東北局和民主聯軍總部遷到哈爾濱。

林彪卻把他的前線總指揮部搬到了永吉附近的舒蘭縣鄉間。一邊監視對麵不遠處的國民黨重兵;一邊整訓部隊,包括抽調新兵部隊排以上幹部到滿洲裏和佳木斯蘇軍訓練營接受軍官素養和戰術技能的培訓;在舒蘭開辦由蘇軍高級將領授課的訓練班,學習如何指揮具有“準現代化”裝備的大兵團。不少時候他還親自給團以上幹部講大課。有一次,他針對撤離長春、永吉以後在民主聯軍指戰員之間的一些抱怨,做了一次有聲有色的演講。他說:

大家都在抱怨我跑得太快了,丟的地方太多了;我說我跑得還慢了,丟的還少了。

這可不是開玩笑,我講的是真話,講的是馬列主義,是毛澤東軍事思想。

東北現時的情況是敵強我弱。我們隻有一個拳頭,敵人有好幾個拳頭;一個拳頭是打不過幾個拳頭的。怎麽辦?就是要迫使敵人的拳頭張開,變成手掌。怎麽迫使他變?簡單得很,就是把城市丟給他們。城市一丟,我們的包袱就沒有了,身子就輕鬆了;敵人呢,不得不分兵把守城市,能夠機動使用的兵力越來越少———這就是所謂拳頭張開了。這就是給了我們很多機會,可以一個一個地砍斷他的指頭。

解決東北問題采用談判的方式是靠不住的,最終要靠戰爭。戰爭的勝負實質上在於消滅敵人多少有生力量。這是毛主席在紅軍時代就經常教導我們的。所以勝負不能從一時的進退看,也不能從一城一地的得失看。我們現在兵力小,城市隻能是旅館,暫住一時。待到把敵人的兵力拖散了,我們就可以集中優勢兵力一股一股地吃掉他們。城市最後自然就是我們的了。如果我們現在舍不得城市,和敵人硬拚,結果隻有兩條路:或者被敵人吃掉,或者走抗聯老路退到蘇聯去吃人家勻給我們的列巴。

現在,我們應該把目光轉一轉,從大城市轉到中小城市和遼闊的農村去,把大氣力用到建設根據地去。有了根據地,我們就有了家。有了家,就會要兵有兵要糧有糧。有了這些,我們就會擁有整個東北。

為了讓更多的指戰員懂得這個道理,他專門從蘇聯駐哈爾濱領事館搞來基輔電影製片廠製作的文獻紀錄片《偉大的退卻》,還親自撰寫中文解說詞。這部片子描寫了法西斯德國的突然進攻,蘇聯的戰略撤退,然後在德軍戰線拉長、兵力分散後,大舉反攻,直至兵薄柏林。

林彪甚至向中央提出,為了保住有生力量,為了鞏固根據地、壯大民主聯軍,目前和以後相當一段時期避敵鋒銳應成為基本戰略。所以如果國民黨軍大舉進攻,則須放棄哈爾濱。當然,目下敵人也是兵疲師老,更主要的是戰線拉長兵力分散了,若不大規模從關內調兵增援,這種可能性並不大。

六月三日,毛澤東在給東北局和林彪個人的電報中肯定了林彪的戰略思考:

同意你們放棄哈爾濱之準備,采取運動戰與遊擊戰之方針,實行中央去年十二月對東北工作的指示,做長期打算,為在中小城市及廣大鄉村建立根據地而鬥爭。

聽說必要時還將放棄哈爾濱,不僅向來主張堅守拒敵的彭真、凱豐感到窩火,就連一向讚同林彪觀點的羅榮桓也充滿憂慮地說:

“打了這麽多年的仗,還從來沒有這樣被動過。我們一個勁兒地撤,敵人一直在後麵追,就像拖了個尾巴!”

似乎東北的形勢空前嚴峻。

隻有林彪和高崗信心十足。兩人都認為,隻要堅持農村包圍城市方針,前途就值得樂觀。

六月十六日,中共中央做了一個重大決定,調整東北局領導班子。後來的事實證明,這個決定十分英明,對奪取東北的全麵勝利具有重要意義;也體現了中共中央的知人之明和勇於糾錯。該指示大略如次:

為了統一領導,決定以林彪為東北局書記、東北民主聯軍總司令兼政委,以彭真、羅榮桓、高崗、陳雲為東北局副書記兼民主聯軍副政委,並以林、彭、羅、高、陳組成東北局常委會並以高崗兼秘書長。

中央決定下達時,林彪正率領民主聯軍前線指揮部在舒蘭練兵。

東北局委托高崗和譚政[4]到舒蘭,接林彪到哈爾濱主持東北局工作。

林彪這是臨危受命。

這個時間段,雖是國共雙方達成的休戰協議生效期,而國民黨不斷往東北整軍整師地運兵,時時挑起局部衝突。這表明實質上局勢依然嚴峻,再次大規模衝突隨時可能爆發。

全國的形勢也是如此。盡管和平呼聲一浪高過一浪,而天空卻密布戰雲,而且那團雲越來越大越來越濃。

[1] 白崇禧是回族人,不吃豬肉 。

[2] 蘇製轉盤衝鋒槍的俄語名稱 。

[3] 引號內為羅榮桓原話 。

[4] 譚政,新任東北民主聯軍政治部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