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統上層幹部文強,經曆頗富傳奇與戲劇色彩,此人的性格與做派是國民黨內大多數官僚的縮影:由於精明強幹,他受到胡宗南甚至蔣經國器重;由於爐火純青的兩麵三刀伎倆,盡管以軍統幹部之身越級向上攀附,也絲毫沒引起戴笠、毛人鳳的疑忌;也由於豐富的想象力,居然能把林彪總部作戰科副科長成功策反,致林彪倒吸了一口涼氣而三天不吃不喝。其方法很傳統也很老套———美人計。這個在後文會略述個中委曲。

文強抗戰後期擔任軍統局北方辦事處主任,統管北方幾省的區站。他本人在口述回憶錄裏說是“北方局”,乃是在名稱上的誇大之詞,與其一生改不掉的吹牛皮性格一脈相承。說起此公吹牛皮的習性,那真是“附體”終生了。直到後來進了解放軍戰犯管理所,他都繼續在吹噓,說毛主席是他的表哥(盡管確實是沾親帶故)。抗戰勝利後,熊式輝通過侍從室調他出任東北行轅督察處處長,實際上是主持情報工作。他對熊表示極願追隨左右;但既然端了軍統的碗,那就須向戴笠請示了才敢回答。其實他早就攀附上了胡宗南,主要是征求胡宗南的意見。當年在軍統內他早已得到了少將銜,自以為憑本領應繼續上升,無奈這在軍統局係統是不可能的。因為主持工作的副局長戴笠才是少將,麾下幹部不可能超越其軍階。戴笠在抗戰結束時也才蒙蔣介石恩典,給了個“加中將銜”的名義。何謂“加”?也就是“權充”之謂,虛銜而已,實際軍銜及薪金待遇依舊隻是原來的少將。連戴笠都在希望加入海軍以改善自己的軍階現狀,以文強的精明,不可能思不及此。所以他早就在做脫離軍統的打算並付諸行動了。如何邁出第一步而又不讓戴笠反感,他當初是頗費了一番心思的。結果瞅準了胡宗南。胡宗南野心很大,控製了西北不滿足,還把觸須伸向了華北。這就需要有人替他掌握華北的軍事情報,便請其至交戴笠幫忙安排人選。文強乘機毛遂自薦,向戴笠表示可以在不影響軍統本分工作外,替胡長官也做點事。就這樣,文強成了胡宗南的半個部下。果然有了收益。抗戰勝利後,胡宗南在自己司令部編製內報了一批中將銜將領名額,把文強夾在其間。這年文強四十歲,順利敘中將銜。

文強要去東北,說服胡宗南支持他,暗示這是胡宗南把觸須伸向熊式輝轄區的機會。

胡宗南大喜,鼓勵他放心前去,戴笠那裏由老胡去解釋。

戴笠也順勢讓文強以站長身份重建殘破的軍統東北站。

胡宗南問文強,你去東北以後,我們怎麽聯係?

文強沉吟一下,說胡長官可不可以用個化名?以塞熊式輝耳目。

胡宗南說,那是自然。這樣吧,就用陳繼生這個名字,如何?

文強說,好的。

胡宗南又說,你我之間專用的密碼,一會兒我叫下麵抓緊編製。以後你要隨時把掌握到的華北、東北方麵的情況向我報告。

文強說,那是當然。另外,如果有整理上報給軍統局本部的文件,我也照原樣給胡長官複製一份呈上。

胡宗南讚揚道,很好,你考慮得很周到嘛。以後我們的事業發展了,自然有你一份功勞。我告訴你吧,我當這個第八戰區司令長官,相當於西安行轅主任。不能讓李宗仁在華北坐大,我馬上要派三個軍到華北去,校長已經同意了;就隻東北暫時去不了部隊,熊式輝、杜聿明在那裏擋我們的道。不過以後會逐步往那裏發展的,你這次去了就是未雨綢繆之舉。

文強到了北平,適逢戴笠在那裏肅奸與反貪。兩人見了一麵。

戴笠感歎時局變化真大,不斷搖頭。旋又說,校長最近召集了一個秘密會議,把前線將領罵了個遍。也難怪他老人家生氣,上黨戰役閻錫山損失了三萬多人;蘇北也被粟裕攪成了一鍋粥,國軍損失了差不多四萬人馬;杜聿明打進了山海關,倒是把共軍打得抱頭鼠竄。可追擊到巨流河又隻好退回來。前麵有蘇軍擋著,不讓追呀。娘希匹,老毛子真可惡;這兩天劉伯承又在平漢路打響了,國軍一開始就陷入了被動。校長說,形勢這麽嚴峻,各部隊要嚴禁妄談和平,不論重慶的談判桌上唱什麽調門,戡亂一刻也不可停。

最後戴笠吩咐文強,你去東北要做出成績,給杜光亭以有力支持。下一步看來會奪取四平市,你要及早關注四平共軍的情況。

文強請他放心,去東北後一定抓緊部署四平的情報工作,以及重建軍統在那裏的機構。

文強到了長春,當天就去向熊式輝報到。

東北行轅遷到了原“滿洲煤炭株式會社”大樓。當地人習慣簡稱為滿炭大樓。文強在這裏聽罷熊式輝訓示,辦完了該辦的手續,沒稍停留,告辭出來,馬上就去拜會蔣經國。

蔣經國在東北的臨時職務是外交特派員,專事辦理與蘇軍的交涉。

外交特派員公署人數不多,設在偽長春市長官邸。內部裝修豪華;家具、各種陳設保存完好;餐廳氣派頗大,寬敞講究。洋樓下是大花園,花草經佑得一絲不苟。東西兩廂房有西式和日式兩種房間,作為蔣經國會客、宴客、辦公之用。門衛由蘇軍士兵擔任;一輛由蘇軍士兵充當駕駛員的吉普車供蔣經國使用。

蔣經國對於從蘇軍手裏成功接收東北並不樂觀,說是看來隻有待蘇軍撤離後通過大打來解決了。目前與蘇軍的交涉,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蔣經國勉勵文強做好情報工作,以後配合杜聿明的軍事行動。

文強後來才知道,蔣經國當初到長春後,首次與馬利諾夫斯基談判的主要內容是根據中蘇友好同盟條約的原則,商談蘇軍撤軍事宜。蔣經國請蘇方明確撤軍日期;在蘇軍未撤離的地區,要求蘇軍協助國民政府官員先行接收東北幾個大城市的行政權。

馬利諾夫斯基表示,後者沒有問題;前者礙難明確。因為何時開始撤軍須等待斯大林大元帥的命令。不過請放心,蘇軍自當履行義務,一點問題也不會有。以後撤軍的程序除遼東半島的旅順、大連之外,將自南向北逐步撤出;另外,目前東北的鐵路、交通、電力、工礦企業屬軍事管製,在蘇軍未撤前不能移交。

蔣介石收到蔣經國的報告後,考慮既然蘇方同意先協助中方行政官員完成主權接收,那麽就迅速將東北九省三市的官員派往東北吧。行政官員的和平接管隻是一步棋,更主要的是杜聿明已經入山海關的部隊必須做好武力收複準備,蘇軍每撤離一段,國軍應及時填駐。若遭遇共軍阻擊,隻要蘇軍不在場,則應堅決殲滅。

熊式輝得到偽滿人員報告,共軍進入東北以後,與盤踞北滿的周保中抗聯合流,在蘇軍掩護下,大規模在中小城市以及農村建立赤色政權,實施土地改革,邀買泥腿子民心。農民鼠目寸光,好利無義,得到了土地無不擁護共匪,成為匪區政權的主要支柱。東北大部分農村就這樣開始在深度赤化。他商諸蔣經國,主張派遣官員去蘇軍尚未撤離的大城市宣慰民眾,爭取民眾認同中央,勿為匪類異端所迷惑。

蔣經國向蘇軍當局提出請蘇軍護送國府官員先進入吉林、哈爾濱、沈陽代蔣委員長發布《告東北同胞書》。

蔣經國真實的目的除了“宣慰”,還有就是拉攏偽滿時代的大商人、大地主、偽官僚,了解各地赤化的程度,問計於這些人,以便回來研究對策。

蘇軍不得不敷衍蔣經國麵子,派了幾名聯絡軍官陪同宣慰官員莫德惠等十餘人去距長春不遠的吉林市跑了一趟。不料次日幾名蘇軍聯絡官就不見了蹤影。那一帶到處是周保中部隊,關內來的共軍也不少;更要命的是那些進城追捕逃亡土劣(不法地主)的泥腿子。這些人對莫德惠等人多次盤詰,差點沒把他們當逃亡的漢奸地主給抓了起來。安全堪虞,他們趕緊逃回長春。從此不敢輕易離開行轅周邊。

說到行轅,熊式輝還被蘇軍方麵不輕不重地申斥了一通。

他到東北之初,怕惹惱蘇軍,不敢在滿炭大樓外掛牌。後來見蘇軍當局十分友好,還派來紅旗歌舞團對他們進行慰問演出,平時也宴會不斷,便放了心。逐漸將東北行轅的吊牌亮了出來。掛這塊牌子十分重要,可以借此向長春乃至東北民眾宣示國府派駐機構在這裏的公開存在。

不料蘇軍立即派一名參謀到外交特派員公署抗議。稱早已知照過中方,在蘇軍占領期間,除行政官員可以來接管地方政權外,不允許任何軍事機關進駐。要求立即撤去軍事委員會行轅的牌子。

蔣經國無奈,隻好把這個意思轉達熊式輝。

熊式輝大為憤慨,也對蔣經國的膽小嗤之以鼻,遂直接與蘇軍當局對話,指摘對方故意刁難。行轅並非單純的軍事機關,而是兼管地方政務及經濟事務,代表國民政府的大區機構。

而蘇軍駐長春前進指揮部的司令員伏斯德諾霍夫大將並不接受這個觀點,質問熊式輝“行轅”這個稱謂前麵的限製詞“軍事委員會”是不是軍事機關範疇?說除非有莫斯科的具體指令,否則隻好認定這就是個軍事機關。以後若被什麽人武裝摧毀,蘇軍概不負責。

熊式輝無奈,隻好卸下了這塊招牌。

他由此更進一步認識到蘇聯方麵對國府軍政人員的“歡迎”全是假的,而遏製才是不遺餘力的;相反,對共匪武裝力量的扶持事實上也半公開化了。與蔣經國商量後,決定一起回重慶匯報,請示對策。

蔣介石聽取了蔣經國、熊式輝的匯報,琢磨了一天。又召來白崇禧、張治中、林蔚等人一起研究。最後認為問題的要害是共匪軍隊在蘇軍掩護下,正在迅速滲透東北;並且必然已暗中全盤接受了蘇軍繳獲的日本軍火以瘋狂擴軍,企圖逐步侵吞東北全境。這個才是必須嚴重關注的,其他都不過是枝節問題。如果國民政府對蘇軍不要求全責備,暫且委曲求全,盡量爭取其一定程度的中立,那就有希望早日接收東北各大城市,建立政府。誠能如是,就占據了有利條件,可以就地組織保安團隊、武裝警察,可以一定程度遏製匪勢蔓延。加上國軍大部隊陸續出關,蘇軍全部撤離後即可放手用兵,東北局勢是可以控馭的。

他做了兩項決定。首先是繼續抽調精銳部隊出關,交杜聿明統率;再者指示外交部,將蘇軍逾期不撤離東北,以戰利品名義把沈、長兩市工業設備及大量物資運送到佳木斯、滿洲裏,秘密移交給周保中共產黨抗聯部隊看管,掩護華北、山東共軍滲透東北並擴充兵力,百般阻撓國民政府接管沈、長、吉、哈等大城市政權等等情況用備忘錄形式致送美國政府,要求盟國施加壓力,敦促蘇聯切實履行莫斯科四大國外長決議,保證中國合法政府在東北行使主權,保證中國的領土完整。

熊式輝、蔣經國飛回長春。

東北九省三市的主要行政官員也陸續飛到長春,等待熊式輝安排赴各任所履新。“但是,蘇聯方麵此時忽然生出種種借口,或強調交通不便,近期沒法前去;或說地方秩序不安寧,蘇方不能保障中國官員的安全。而且揚言,蘇軍不能幹涉中國內政。”[1]言外之意是協助國民政府也屬幹涉內政之列。經過十多天反複交涉,接收之事仍然無法落實。於是滿炭大樓內反蘇言論蜂起;黨國大員們認為蘇軍不肯如期撤離,又不願協助國府行政官員履新,都是為了掩護共匪武裝力量壯大,其最終目的是由共產黨接管東北。抱怨委員長不該輕信蘇聯的承諾。

忽然有一天,大批手持日式步槍的中國麵孔軍人包圍了滿炭大樓。樓內大官們驚惶不已,猜測定是被蘇軍武裝起來的土八路。

外交特派員公署也發生了類似事件。

大門內院子裏草坪上忽然開來一個連的軍隊。他們身穿簇新的黑色製服,沒有佩戴任何符號。從他們的中國麵孔可猜出是土八路。這些人在草坪上把槍架成三角形,槍尖上係著紅色小三角旗。然後靜靜地安坐在草坪上,紀律倒是很好的。

大樓內的官員大著膽子上前“請問”他們是哪裏來的。

對方隻笑一笑,不回答。

再問他們來幹什麽?

答稱是來保護你們。

官員們感到情況不妙,趕緊去尋找每天在公署辦公的蘇軍聯絡官,不料杳如黃鶴。

第一科科長許培堯就在蘇軍聯絡官辦公室用電話與蘇軍當局聯係,詢問聯絡官為什麽撤了?並訴說特派員公署遭不明來曆的武裝分子包圍,要求蘇軍立刻前來解救。

蘇方佯作不知。滿口答應派人來調查。

不到三十分鍾,土八路整整齊齊列隊,從容撤走了。

滿炭大樓打電話來說他們那裏的土八路也撤走了。

一名蘇軍少校帶了幾名士兵乘車來到特派員公署,再三解釋他們不知道這事。最後煞有介事地告誡這些中國官員一定要注意安全。

在這種情況下,長春的國民黨大小官員無不驚惶失措,人人自危,都認為蘇軍靠不住。

大家將這一係列情況發電給再次偕同熊式輝去重慶的蔣經國。

蔣經國回電教他們“做好準備,退到北平”。

重慶派了大批飛機,以北平為基地,分批到長春接人。將住在滿炭大樓行轅內的九省三市行政長官及其隨員,以及外交特派員公署全體人員,在一天之內接走。用這個行動向國際社會控訴蘇聯的背信棄義行為。隻留下副參謀長董彥平率部分工作人員、文強及其督察處人員看守行轅攤子,與蘇軍保持聯絡。

蔣介石的意圖是“欲進故退”。

他終於意識到在蘇軍占領下,無論怎樣交涉,對方都會橫生枝節,不會真正遵守條約。應該把談判升級,聯合英美向蘇聯施壓,謀求總體解決。

英美也意識到東北局勢嚴峻,強烈要求蘇聯召開三國外長會議討論中國危機。

蘇聯基於全球戰略考慮,隻好同意在莫斯科召開蘇美英外長會議。

蔣經國與美國特使貝爾利一起赴莫斯科,要求蘇聯信守條約所規定的“以國民政府為唯一對象”,“尊重中國在東三省的完全主權與領土完整”。

不料這卻惹惱了蘇聯外長莫洛托夫。當場嚴厲指責貝爾利賊喊捉賊,說美國不顧二戰以來同盟國多項協定,在南朝鮮組織日偽人員破壞民主選舉,將一批完全沒有民眾基礎的大地主代表人物從朝鮮以外強行運入;並武裝附日的朝奸部隊,企圖強奸民意,扶植親美政權,在西德更幹得離譜,居然留用大批納粹軍官,組建反蘇軍隊。

貝爾利瞠目以對,覺得這簡直是言不及義,明明是討論中國問題,怎麽扯到別的區域去了?

畢竟剛剛閉幕的蘇美英三國外長莫斯科會議專門針對中國問題所達成的協議對蘇聯在中國東北形成了強有力的約束,使其不便再無所顧忌地支持中共———這是美英兩國承諾不卷入中國內戰的代價。又經蔣經國反複勸解,終於談到了正題,終於達成了諒解。

雙方規定,蘇軍撤退完成的最後期限為一九四六年一月三日;此前蘇軍不應阻撓國軍空運到長春、沈陽兩地。

東北外交特派員公署終於又可以在長春恢複辦公了。

而外交特派員公署原來辦公的房屋卻在短時間內被當地居民拆卸得完全不能住了。因為長春氣候越來越冷,市民無煤取暖,這在東北是要凍死人的。所有日本人聚居區的空房子紛紛被當地居民強行拆去門窗、板壁、地板、屋頂甚至“榻榻米”,凡可作為燃料的部位都被拆卸一空。公署留守人員隻好征得蘇軍當局同意,把偽滿交通大臣穀次亨(日本人)的公館作為特派員公署以及居住地。當時穀次亨作為戰俘被押送到西伯利亞去了,其家眷仍居住在裏麵,又有蘇軍駐守,所以一切設備都完好無損。

蔣經國這次在莫斯科談判成功,率領他的工作班子由重慶飛返長春時,在機場接他的是杜聿明。

杜聿明親自駕駛一輛福特轎車提前在機場等候了一個多小時。

此前蔣經國在東北期間,總是冷淡熊式輝,親近杜聿明。這裏麵當然有著人格上的認同與賞識,更多的是出於情感羈縻與政治上的結納。小蔣從父親那裏完整地繼承了帝王術的衣缽,明白邀結朝野有為之士對自己將來接班掌權十分重要。在他看來,杜聿明年輕有為,乃王佐之才;而熊式輝則顢頇腐敗,胸中全無一策。

杜聿明當然歡迎太子的垂顧。但他也是個聰明人,知道熊式輝不是自己可以得罪的。熊不僅資曆屬於長輩,而且背後有政學係支持,所以對熊也小心伺候。當然,像親自駕車去機場迎候的對象,則隻會是小蔣而不會是熊式輝。

當專機停穩,那個微胖的身軀和寬皮大臉出現在機艙門口時,全身戎裝的杜聿明已跑攏飛機近旁了。首先趕緊敬了個標準的軍禮,然後才握住那隻綿軟肥厚的手,同時用懇切的語氣說:

“特派員辛苦了!”

“光亭兄,謝謝您來接我呀!”

“應該的,特派員不必客氣!”

一徑到了特派員公署。

下車後,杜聿明要告辭回寓所去,稱改日再來拜望。

蔣經國一把拉住他,“光亭兄別走!我這次從重慶帶來了不少可以飽口福的東西,另外還有幾箱從蘇聯帶回來的法國葡萄酒、白蘭地;我的廚子是給張作霖後廚主過廚的,擅長中西大菜。就在這裏吃晚飯吧。”

“應該由聿明給特派員接風洗塵,”杜聿明笑道,“怎麽反倒叨擾特派員呢?”

“你我至交,不講那些俗套!”蔣經國說,“正欲與光亭兄暢談,何談叨擾呀!”

旋說就拉著杜聿明進了大門。

裏麵的客廳早已安排齊楚,壁爐裏的柴火燒得旺旺的,整個屋子溫暖如春。

蔣經國對大家說諸位請寬章吧,然後率先除去水獺皮大衣,交給侍從副官。

人們也紛紛效法。脫去的大衣有毛呢也有棉質的,屋子裏一時頗有舉袂成雲之勢。

落座不一會兒,龍井就沏好送上來了。

蔣經國指了指杯子,示意杜聿明用茶。旋即吩咐副官,叫廚子迅速操持一桌小席麵,菜品不必多,精致即可;來不及的話,開幾種罐頭加工一下吧。

隨蔣經國回來的除了外交特派員公署幾位主要成員,還有空軍副司令王叔銘。這些人全被留在這裏品茶。大家端著龍井杯子,等候著可口的便宴;這幾天時局也似乎露出了曙光,蔣經國和大家一樣,心情都不差。隻杜聿明眉宇間隱然有憂色,顯然心裏並不太樂觀。

蔣經國與蘇聯方麵商定,國軍可以先行空運一個陸軍師到長春,擔任保衛國民政府在長春各機關的任務。蘇軍同意在機場設施上給予便利;一俟蘇軍撤離,國軍即可接管長春城防和機場。

蔣經國一行返回長春之前,收到蔣經國電報的杜聿明就命令九十四軍五師師長李則芬來長春考察空運事宜。

考察的結果,李則芬認為不可。把一個師孤懸在長春,與後方錦州相距太遠,一旦蘇軍撤走,就會四麵受敵;而長春地處鬆遼平原,無險可守,以一個師的兵力,麵對周圍雨後春筍般滋生的土共,很難對付。李師長請求杜聿明向蔣特派員轉達這個顧慮。

杜聿明覺得言之有理,也就同意了。

第二天熊式輝也率領他的行轅返回長春。東北九省三市候任官員同機前來。熊式輝還帶來了一個排憲兵作行轅警衛。

在蘇聯軍官陪同下,長春、沈陽、哈爾濱三市以及南部幾個省的官員正式進入他們的任所,宣布完成接收。

但是,沒有軍隊做靠山的政府形同紙糊的鬼屋,一碰就破。不少地方的土共已經逐漸成了氣候;農村的土地改革搞得轟轟烈烈,共產黨爭取最大多數人民的工作做得十分有成效。國民黨的省市政府政令出不了大門;還常常遭到成千上萬泥腿子包圍機關,高呼“國民黨滾回去”的口號。他們完全陷入孤立境地。

後來,蘇軍甚至與共軍達成默契:蘇軍前腳撤離長春,共軍後腳就開進城去。並將國民黨全部人員押去機場,攆走了。

再後來,隨著蘇軍向北滿方向撤退,失去了保護的各省市國民黨政府官員隻好紛紛逃走了。

至於大連、旅順,蘇軍宣稱是軍事禁區,拒絕國民黨任何官員進入。

[1] 《侍從室回夢錄》,上海書店1988年版,第330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