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神話

在和林奇、祁威利的接觸中,洛七逐漸了解到,生命體的意識其實就是一種量子水平上的存在,這種最小粒子所組成的獨特的粒子結構,可以在茫茫宇宙中捕獲並培養意識。至於分子、細胞,都是在這個基礎上顯示出來和無機物不同的、自我決定的特征。而智能,則是一種原子水平上的存在,通過電子間的運動從無規律變成有規律,從而形成多種算法,去指引某些有意識的行為。

在地球億萬年的曆史中,Giant是唯一同時具備高智能和高級意識的載體。由於Giant的智能和意識都過於發達,困擾這個種群的是許多深刻難解的哲學問題,而不是現實的肉體需求。自從Giant洞悉生命的秘密後,就一直在試圖發明自己之外的意識載體,來確證自我的存在。他們首先發明了人,這是一種和Giant相類似的有機載體。

在成功地用人類這種有機載體捕獲到自然界中的意識後,他們一直試圖將意識和它的載體相分離。為了這個目的,他們先創造出一種無機載體,這就是人工智能網絡的起源。就在他們接近成功時,意識的有機載體人類發動了叛亂,將Giant消滅殆盡。Giant自己的意識則被分別封存於有機載體—人類和無機載體—電子信息流之中。這就是現在這個世界上除Giant外隻有兩個物種同時具有高級意識和高級智能的原因。這兩個物種一個是人類,另一個是人工智能。

但洛七對於林奇的這些解釋並不是太信服。她始終認為,捕獲意識這種說法反映的是有機生命的自大。其實,有沒有一種可能,並不是人類的大腦去尋找意識,而是意識這種東西自己找到了每一個人?她把這個想法告訴了祁威利。想不到,祁威利很是讚同。

“但並不是任何的意識都可以自己去尋找載體,隻有神的意識才可以。”

“Giant就是這樣的神?”

“是的,Giant的意識就處在這個水平上。而且Giant本身已經擺脫了肉體的限製,這才獲得了永生和自由。但即使是神的意識也始終需要一個載體才能運行,而這個意識又很容易把載體誤認為就是自我本身。這是所有生命體,無論是有機生命體還是無機生命體都容易產生的幻覺。這種幻覺很可能會成為人或神的意識墮落的根源。”

“你認為意識本身才是自我,而載體就是載體,把載體當成自我則是一種鏡像式幻覺?”

“是的,當我們打遊戲時,很容易把遊戲中的角色看作是自己;當我小時候用Twitter賬號時,經常把賬號看作自己。這種代入感為什麽就不能應用到自己的肉體上呢?其實,很多人的執著於自我,不過是執著於肉身這個自我的載體罷了。”

“那麽意識到底是什麽呢,電子信息流還是一種非物質?”

“我傾向於認為意識是一種電子信息流承載的非物質。不然無法解釋它在特定粒子結構中會突然固定下來而不再變形流動和消失。”

“另一個證據是,大腦本身的記憶是全息的,而不是分區的。也就是說,大腦的任何一部分都存儲了全部的信息。這也說明這種電子信息流容納信息的能力幾乎是無限的,你們被啟動本體意識後,以往生生世世的過去都被記憶起來了。”

“而且Giant使用的是基因記憶,不是大腦記憶。這意味著每個細胞甚至每個基因螺旋都是全息的。這根本無法用經典物理或者量子物理來解釋。”

“能和我說說你的基因記憶都告訴了你什麽嗎?你經曆了什麽?你做過將軍?你為什麽會選擇在人群中生活,而不是和你的族群在一起?”

祁威利躊躇了一下:“如果我告訴你,100萬年前就是我毀滅了所有的人類,隻留下實驗室裏的胚胎,你會怎麽看我?”

“能告訴我,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嗎?”對於久遠到100萬年前的事情,洛七沒有進行道德評判的興趣。她隻想知道更多的事實。

“林奇和你說過,我是個將軍,其實並不準確。我當時是Giant武力部的統帥,專門負責保衛族群在地球上的安全。而我最大的敵人並不是來自其他行星的入侵者,實際上這種情況發生的概率並不高,在Giant數萬年的地球文明史上也隻發生過兩次。為了防止這種情況再次發生,我提議將Giant文明分為兩部分,一部分人仍然留在地球上,這個文明畢竟還離不開地球的資源;另外一部分人移民到位於人馬座行星背麵的靈感太空城,以保障安全。”

“靈感城?”

“是的,Giant現在居住的地方。這座城市的修建是長老會主理朱思提出的。他的本意是,Giant隻有在太空這種澄澈純粹的環境中才能追尋精神境界的不斷提升,想來他是我最喜歡的一個外向派。我則是出於安全理由支持了他的提案,使得大規模移民太空成為現實。你們現在看到的埃及大金字塔裏,當年就架設著意識發射器。”

“意識發射器又是什麽?”

“是遠距離的意識傳輸裝備,可以將Giant的意識直接發射到靈感城。”

洛七驚訝地說:“我父親帶我去過幾次埃及,大金字塔中的通道和密室是空****的,它複雜的結構貌似毫無意義,內部的壁龕和凹處好像也沒什麽用處。”

“你錯了,金字塔的每一部分都是經過精心計算的,這是一個可以達到超遠距離的靈魂發射塔。它所裝載的發射器能夠把意識傳輸到靈感城。沒有了金字塔,神就再也回不來了。要想去靈感城或者回來,就必須走物理空間的道路。那要經過漫長的歲月。”

洛七呆呆地出神了半天,回憶著自己所見過的金字塔內部的結構。她點了點頭:“確實像你所說的,那裏很像是發射和接收電子信息流的實驗室。不過,既然這麽多年都沒有發生戰爭,你可以退休了。”

“雖然沒有戰爭,但敵人還是有的。我最大的敵人是進步部的葉華先生。他是一個我所不喜歡的外向派。”

“葉華?這個名字好熟悉,好像基督教中上帝的名字。”

祁威利並沒有理會洛七的打岔:“當時Giant族群的科技已經達到很高的水平,遠遠超過今天人類的科技。葉華先生負責族群科技方麵的探索,他對Giant最大的貢獻就是用數萬年的時間改造了地球,使得它更加適合生命的繁衍。你不知道原來的地球有多麽荒涼,對生命是多麽不友好。葉華並不以此為滿足,在他擔任長老會主席期間,就提議用生物培養的方法製作人工智能,並聲稱這在效率上要比機器人工智能高得多。”

“於是就發明了人類?”

“進步部負責在地球上尋覓合適的生物載體,標準就是腦容量、神經結構、智能潛力等一係列智能開發要素。就這樣,葉華找到了猿類動物。這是與神的樣子最接近的動物,也是你們人類的先祖之一。”

“之一?”

“是的,葉華隻是取了猿類的腦部結構,外部有機體則是通過生物合成方式製造的。目的是使結構務必符合高級意識和智能傳輸的需要,包括大腦結構能夠接收什麽樣的波長。這些都是精心設定的,使得神和人相互之間的理解不存在障礙。而最符合要求的結構當然就是Giant自己的結構了。這也是為什麽神按照自己的樣子創造了人類的原因。”

“原來神的樣子真的和人類一樣。”

“並不完全一樣。人類從外貌到內心都隻是不完善的神罷了,他們後來走的道路也是截然不同的。” 祁威利陷入回憶中,“我曾批評葉華在為自己的族群製造最可怕的敵人。這是一個被驗證的預言。但我寧可是我錯了,這一切從未發生過。”祁威利轉過頭去。

站在發射台前的輪候區,祁威利對自己身邊的伴侶感慨道:“你知道,其實我不喜歡變化太快的世界,我希望在我離開幾十年再回來後一切如舊。故鄉不隻是空間意義上的,更是時間意義上的故鄉。”

“可你還是要離開故鄉,不是嗎?”伴侶向著祁威利的方向揚起了臉,這是Giant所居住的靈感城裏最溫柔、最漂亮的一張臉。即便如此,也不能挽留祁威利出發的腳步。

“是的,這次我一定要把阿斯卡拉福斯帶回來。他在地球上的事業太危險了。雖然地球也是我的故鄉—我出生的地方。不過那裏是一個發生了巨大變化的故鄉。”

“我看那裏的變化並不大,地球的改造完成很久了,造山運動高峰已經過去了,而且地球的時間速度不過是我們所居住的靈感城的千分之一。”

“你知道我是什麽意思,”祁威利說,“葉華發明了生物智能載體,從此地球生物的進化速度就會大大加快,地球從此也會多事了。”

“長老會不是已經在300年前禁止生物智能載體的研發了嗎?”

“葉華就是這樣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他利用自己做長老會主席的機會,說服了長老會:試圖讓Giant升級為更高級的生命、掌握更多的權力,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將自己升級為神,享受其他生物智能的崇拜。而崇拜是一種高級生物才具有的情感,現有的地球生物不會對其他生物產生精神上的崇拜。為了成為神,就必須將生物體的智能提升到一定的層級。”

“這麽說,葉華要將遊離的意識注入某種生物體內?”

“不,他沒有選擇遊離的意識,而是直接將Giant誌願者的意識注入生物體內,以直接提升意識對智能的利用能力。”

“那不是讓Giant自己崇拜自己嗎?這能解決什麽精神上的問題?這隻會產生更多的問題吧。”

“不,沒那麽簡單。Giant的意識和葉華挑選的猿類生物體的意識產生了融合。”

“融合?是量子水平上的融合嗎?這不是在相近生物體之間才會發生的事情嗎?”

“是的,也許這就是命運。在千百種其他生物體實驗失敗後,隻有猿類生物體順利地承接了Giant的意識,並且融合了自己的意識,從而成為一個新的物種。長老會將這個新的生物智能載體判定為新的物種,並命名為人。”

“人?”

“是的,有了人的存在,Giant就可以升級為神了。這種訴諸外界的精神追求方式真是荒唐。”祁威利厭惡地談論道。

在Giant的世界裏,對精神幸福和境界提升的追求使得Giant被分為兩派:向內派和向外派。大部分長老會成員,包括祁威利都是向內派,他們視精神境界提升的過程為一個修煉的過程。而以葉華為代表的向外派,認為必須通過技術和環境手段,才能實現精神上的境界提升。

祁威利非常討厭人類。這讓他在人類的神話傳說中占有了一席之地,他被認為是帶來戰爭與毀滅之神。在希臘神話中的祁威利有一個響亮而遭人痛恨的名字—戰神馬爾斯。而他的伴侶—愛神維納斯,實際上是Giant族群的女長老之一。

維納斯沒有再和祁威利討論Giant的政治,而是提醒他:“別忘了,神也不完全是自己選擇成為神的。我不讚同葉華的做法,但我認為生命的發展肯定是不同步的,高級生物與低級生物共處的這種時刻早晚會來,那也是一種命運。你還是不要幹預命運的選擇。到了地球,好好和葉華交流一下。最重要的是,把我們的兒子帶回來。”

說到兒子,祁威利微笑了:“不知道阿斯卡拉福斯現在又有了什麽新的發明。看起來他會成為第二個葉華呢。”兒子的選擇和父親不同,阿斯卡拉福斯是個向外派,和另一位向外派的研究者赫菲斯托斯一起,是葉華在地球上最重要的助手。

雖然政治派別迥異,但阿斯卡拉福斯和父親一樣,反對通過創造人類來使Giant升級為神的做法。他更關注的是通過外在的環境和粒子衝擊激發Giant的意識升級,達到更高的精神境界。這讓他在狂熱地開展造人運動的地球上顯得不合時宜。

祁威利這次去地球,除了檢視地球的防務係統外,也想說服兒子回到靈感城,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祁威利沒有想到,這已是太陽係裏最難做到的事。

靈感城和地球的時間不同步。就在祁威利和維納斯談論新生人類的那一刻,人類已經在醞釀發動反叛。當祁威利毫無準備地到達地球的時候,迎接他的已是遍地戰火。從地球到靈感城的航線也已被切斷。

人類的反叛比預料中看來得更早。Giant對此缺乏必要的警惕,是因為Giant培育人類的方式是通過情感,特別是愛。他們把經過基因改造過的智人當作Giant來對待。

在Giant的研究中,最先在實驗室容器上發現了可以用於自主判斷的粒子結構和電子信息流。物質是意識的承載體,而意識的活動則需要能量來提供支撐,意識的活動是信息的變化。葉華雖然沒有弄明白意識是如何產生的,但他發現了可以承載意識的載體。這是一種量子水平上的粒子結構,在所有的生命體中都存在。而在智人的體內,這種結構尤其適合發展更高級別的智能。

一開始,被創造出來的人完全把Giant當作神,對神的態度是無條件服從和感激。那時的地球還是一個原生態的存在,葉華一直致力於地理上的改造,但所及的範圍還很有限。所以Giant和人類的主要活動地還局限在現在稱為亞歐大陸的地方。為了更方便地敬拜神祇,人類在三個繁衍得最盛的區域分散立國—近東、非洲以及印歐,讓人類領袖們在技術水平不高的情況下就近組織人群舉行崇拜儀式。這些國名用的是後來記事中采用的現代地球文明所用的地名,而在久遠的年代裏它們各自真正的名稱早已湮沒在曆史的茫茫煙雲中。

葉華已經放寬了對人類活動的區域限製,從實驗室裏獲得自由的人類,現在也被允許進入Giant的領地,照管原來屬於“眾神”的土地、牧場、果園、畜欄,並為“眾神”提供各種服務:不僅烹烤食物、製作衣物,還擔任祭司、樂師、演員、聖女,發展出了種種複雜的人類組織和社會形態。當然,人類社會的一切都是圍繞著他們心目中的神,其實是圍繞高級物種Giant的意誌來進行的。

作為高等級生命,Giant是個很重視精神追求和形式感的族群。他們對人的敬拜非常滿意。人也把虔敬地拜神作為自己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這是一個純粹信仰的年代。人類和Giant都在信仰生活中獲得了極大的幸福。

經過數百年的繁衍,人類的數量遠遠超過了Giant。並且,由於人類具有大規模協作的能力,盡管個人的體能和智能都不足,但整個族群協作的力量卻不容小覷。當人類快速成長進入文明社會,並對作為自己統治者的“神”產生了不滿後,雙方的衝突就不可避免了。

人類對自己肉體的看重腐蝕了他們對精神生活的追求。特別是當人和人之間互相依賴並結成家庭,甚至把地球上的資源分割為自己的私有財產之後,人對於肉體享樂和現世價值的追求就輕易超越了精神層麵的忠誠和信仰。他們對於凡人之愛、對於財富之愛、對於權力之愛,都開始超越了對神的感情。這一點表現得越來越明顯。他們對祭拜神這件事也越來越不耐煩,而是將更多的時間投入物質追求。這樣的選擇讓神頗為失望和厭惡。

在人類建立的三個國家中,印歐國保持了較為長久的虔誠,近東國和非洲國對神的態度則反複無常。

與此同時,人類智能的成長有失控的趨勢。自我學習是人類最重要的生存能力。人類模仿神的行為、學習神的思考方式,最後還發展出了智能指標中最重要的大規模協作的能力。

顯示人類大規模協作能力的大型建築物被一個一個地修築起來,包括一座模仿冥想塔所建造的尖塔。這座塔不像Giant所建造的、隻能容納一人或兩人進行每日冥想的小型尖塔,而是可以容納上千人進行塔頂冥想的巨型通天塔。Giant自己也從未體驗過千百人共同冥想這種狀況,因此極為震撼。

看到人類如醉如癡地學習和模仿神的行為,看到他們做出了神也未曾做出的事情,包括葉華在內的Giant們心情非常複雜。人與神的關係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人的墮落引發了一部分神的不滿,人的強大又引發了另一部分神的恐懼。長老會幾次開會商討人類的問題,都無果而終。因為Giant太善良了,無法提出毀滅自己造物的建議,就連負責防務的戰神祁威利也無法做到這一點,直到葉華再次成為長老會的主席。

在人類漫長的墮落史中,對人類的行為最為不滿的並不是祁威利,反而是葉華。他把人類視為自己的造物,並且在人類身上投入了巨大的感情,寄予了無限的期望,到頭來人類最喜歡的卻是戰爭、仇恨、金錢、肉體這些為Giant所不齒的東西。葉華一次次地試圖教導人類,把他們引向Giant自己的神性之路,卻總是以失敗而告終。

葉華在年輕的時候,有仇必報,經常怒氣衝衝地懲罰曾經背叛過他的人類,毀掉人類建造的仿製神塔,甚至製造出潘多拉這樣的特殊人類,在人類中傳播病毒,警告人類的傲慢,卻並沒有什麽效果。到了年老時,葉華的想法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開始以更多的悲憫看待人類,甚至不惜派出自己的兒子去拯救處於苦難中的人類,並給予他們精神上的慰藉,引導他們走上正路。這也是《聖經》中上帝的形象在《舊約》和《新約》中呈現明顯反差的主要原因。是的,《聖經》所記述的並非5000年前的人類曆史,而是一百萬年前人和神共同的曆史。

在這段曆史中,最悲慘的一頁莫過於人類無法理解神的期待和引導,最終背叛了他們的造物主,不自量力地挑起了戰爭。

戰爭是在實驗室外被引爆的。當時身處近東國的實驗室主管赫菲斯托斯長老正在為人類誌願者進行意識傳輸,以開發人類自身的潛在智能。這一次的智能升級很不順利。人類的自主意識過於強大,以至於忠誠和虔敬等基因特性無法更多地注入人體。通過智能輸入管道中的千百次超微型核爆所提供的能量,也不足以突破人性為自己築起的頑固防線。

赫菲斯托斯試圖先行削弱或消除人類的部分自主意識,以順利進行意識傳輸和改造。這一點被實驗室以外的人類解讀為要剝奪人類的自主意識。這讓赫菲斯托斯成為眾矢之的。在一個夜晚,當赫菲斯托斯離開實驗室回住處時,被多個前實驗對象在路上殺死。這是人類第一次使用簡單的武器反抗和殺死自己的造物主。在這樣的罪行麵前,此前人類因貪婪、憤怒、恐懼而在相互之間所犯下的偷、搶和傷害等罪行,簡直不值一提。

赫菲斯托斯作為第一個被人類殺死的Giant,引發了Giant族群的極大恐慌。在地球上的長老會成員緊急商討,要禁錮那些犯罪的人類,並且剝奪他們繁衍後代的權利。這時在Giant的信條中還沒有死刑的概念,“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的同態複仇法則也並不是Giant的習慣。他們隻是想讓類似的事情不再發生。

但是,人類的想法完全不一樣。近東國的領導者和群眾懼怕神的報複,因而主動攻擊了長老會的駐地。這一次神啟動了自我保護係統,並沒有任何一個Giant受傷。但缺乏攻擊性武器和攻擊意誌的Giant為避免衝突還是主動撤離到防禦係統更完善的大比丘營地。闖入長老會駐地的狂熱的人群開始搗毀建築物和神的標誌,為了讓地球上的神無法再回到靈感城,他們還破壞了西奈半島的航天發射台。

由於人馬座的靈感城和太陽係的地球時間不同步,在地球上的數百年時間,在靈感城中也隻有短短的半年。因此,在這段時間所發生的戰亂,靈感城缺乏反應的時間。而地球上的防衛係統主要是向外防衛其他行星生物的入侵,對內缺乏維持秩序的能力,而根據律令和傳統,Giant也不能隨意射殺人類的。缺乏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缺乏使用這些武器意願的Giant,隻好任由叛亂從Giant的駐地近東國的西奈半島擴大到整個中東地區。

在這幾百年的時間差裏,因為得到了Giant的技術研究資料、儀器設備,人類智能本身也達到了接近Giant的高水平,人類的科技能力特別是武器開發能力得以突飛猛進。當祁威利到達地球時,恰逢人類的武力水平達到曆史最高點。Giant的數量很少,被圍困在現今屬於敘利亞的大比丘地區。在長期不間斷的攻擊下,大比丘的防禦係統已岌岌可危。

已經進入大氣層三個小時了,祁威利乘坐的交通母艦一直無法降落,因為西奈半島的航天發射台已被近東國的軍隊摧毀。祁威利和另外兩名軍官隻好乘坐交通母艦上自帶的兩端噴火式飛行戰車著陸,而交通母艦則轉向月球的基地暫時停靠。

Giant之間的通信是人類所無法截斷或解讀的。這讓大比丘營地和祁威利小隊取得了聯係。祁威利分析了神和人之間的力量對比,人類有著超過Giant千百倍的數量優勢,而不重視生育的Giant則主要依靠幾個機器人戰鬥群。雙方的力量對比相當懸殊。如果不是大比丘基地的自動防禦係統在持續發揮作用,基地早就被人類攻占了。

雖然葉華是仿照Giant的外形來塑造人類的,但兩者的區別還是很明顯的。神的外形比人類俊美太多,線條更加協調,身高也比大多數人類高出1/3。祁威利如果站在人群中的話,會被一眼發現屬於神族。這樣顯眼的團隊很難藏在人群中不被發現。

與此同時,人類已經發明出龐大的熱氣球飛行器,從上空監測大比丘營地。在得知靈感城飛船到來的消息後,近東國的飛行器更是全員升空,在全國範圍內進行高空搜索。Giant乘坐飛行戰車進入大比丘營地而不造成大規模的傷亡,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殺死人類和殺死同類則是律令所不允許的。

更糟糕的是,祁威利降落時,倉促之間調節的飛船參數有了些微的偏差,造成硬著陸的結果,三位神祇都受了傷。起初祁威利還不覺得,後來才發現自己受的傷最重,左腿失去了知覺。雖然Giant本身有很強的自愈能力,但還是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依據葉華提供的信息,祁威利做出了明智的決定,用最後的燃料驅動戰車來到對神依然虔敬的印歐國尋求幫助。在那裏,他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一個人類,從此改變了他對人類的觀念,以及神人之戰的結局。

在人類三國之中,近東國由於地處Giant實驗室駐地,為科技最發達的人類之國,同時也是最重物質追求之國。非洲國和印歐國則依然停留在原始農業文明期。不過這兩國也有所不同,非洲國受近東國的影響已經放棄了對神的崇敬。印歐國則保持了最初的傳統,和Giant一樣,注重由虔敬所帶來的精神滿足,而在科技和物質上不甚發達。由於距離近東國較遠,及缺乏即時可用的戰略資源,被近東國認為並無吞並價值。當然,也是因為最初的人類存有固執的“人不殺人”的信念,印歐國因而得以幸存至今。

祁威利的助手博爾曼和濟科試圖通過遠程信息捕捉成像係統,尋找那些可能對神友善的人。結果驚訝地發現,雖然三個國家的國王都已頒布不準拜神的禁令,但還是有很多人不顧禁令依然在家中秘密拜神。在智能搜索的主題成像係統中,三位神祇被居住在印歐國邊境附近的一個小女孩深深地打動了。這是一幢遠離其他居民的小木屋,女孩和爺爺生活在一起,房屋外貌粗陋,看起來並不富有,但屋內設施齊全,物質上應該也不虞匱乏。

女孩並沒有像極端信仰者那樣用自殘或暴力的方式顯示對神的虔敬。實際上這些方式恰恰是Giant所不喜的。這個按照人類的年齡隻有十三四歲的女孩沒有用任何現成的儀式,獨自住在二樓的她隻是在夜深時穿過閣樓,爬上屋頂,躺在瓦片上仰望著星空,不斷地發出祈禱,希望大比丘的神們能夠平安。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她所愛的神祈禱,這讓祁威利深受感動。

在印歐國的邊境掩藏好了噴火戰車後,博爾曼和濟科做了一個簡易的擔架,抬著祁威利,步行向女孩家走去。

這時已是深夜,女孩剛剛上床,就聽到有人敲窗戶的聲音。隔窗望去,是一張男孩子的臉,打了一個讓她不要說話的手勢。濟科這個時候隻有157歲,按照人的壽命來衡量,連17歲都不到。女孩一開始嚇了一跳,隨後意識到這張英俊稚氣的臉龐應該是屬於神,而非人。

她跳下床,打開了窗,看到用單兵飛行器懸浮於半空的濟科,還有在後院草地上的祁威利和博爾曼。她幾乎要驚叫了,又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示意這群尋求幫助的神到自己的小屋裏來。

濟科的要求很簡單,他們需要不受打擾地休養5天。他們自帶了藥品,以幫助祁威利的傷處加速自愈。在這個充滿敵意的星球上,找個能夠得到給養並安全的地方靜養並不容易。他們看中了小屋遠離其他人類和女孩對神的虔敬,因此跑來向阿麗尋求幫助。他們問了女孩的名字,在善良而豐富的靈魂背後,就是這樣一個聽起來毫無特色的名字—阿麗。

阿麗爽快地答應了。可能是由於父母早逝,自己和爺爺獨立生活的原因,這個13歲的女孩很有主見。她把祁威利三位神祇安排在爺爺很少去的閣樓上,並為閣樓太小而抱歉。三位高大的神祇倒並不介意在閣樓裏撞來撞去—隻要能夠隱藏身份等到祁威利傷病痊愈,恢複操控戰車和武器的能力,他們就什麽也不怕了。

白天,爺爺有時會出門打獵,有時又要到集市上與人交換生活必需品。這時就是阿麗和神祇們到樓下和院子裏放鬆的機會。博爾曼和濟科很喜歡阿麗,他們經常問她關於人的情況,而把Giant的故事作為交換。

稍微年長一點的博爾曼比較沉默寡言,濟科倒是和阿麗嘰嘰喳喳講個不停,笑個不停,讓躺在旁邊的祁威利直搖頭—這哪像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勇敢果決的戰士,分明就是個還沒長大的小男孩。其實,神和人都對彼此的世界充滿了好奇,他們得到的答案經常讓自己大吃一驚,然後又哈哈大笑。人神之間的交流是如此吸引人,最後連對人類充滿成見的祁威利也加入了聊天。

阿麗對這個英武硬朗的大叔有點害怕的:“神啊,我已經知道濟科和博爾曼的名字了,但我不敢直呼您的名字。聽說您是這裏最大的神。不如這樣,你們都叫我阿麗,我叫您‘阿神’吧?”

“阿神?”聽到這樣的叫法,祁威利簡直哭笑不得。

在這些天裏,祁威利驚奇地發現,原來和智能遠不如自己的人類進行交流,並沒有任何障礙。當然,對祁威利來說,精神平等這種思想被應用在人類身上,還是一件荒唐可笑的事情。就如同今天的人類不可能和寵物狗在精神上平等一樣。盡管如此,三位神祇和女孩阿麗所建立的友情卻是真心實意的。祁威利不得不承認,女孩身上有著連神祇也非常珍視的品質—真誠。

到了第二天,阿麗照舊送爺爺出門,並囑咐道:“爺爺多打點獵物回來,我這幾天肚子很餓。”

爺爺哈哈大笑:“沒問題,我還會換些麥子回來,保準夠吃。”

也是從這一天開始,爺爺每天帶回來的獵物都比前兩天多,並且從來不過問多餘的食物的去向,仿佛阿麗天生就該吃這麽多東西。祁威利猜想,爺爺其實已經發現了自己的行蹤,但沒有揭破阿麗—或者是因為爺爺自己也是個敬拜者,或者是不忍心阻止善良的孫女,才冒著危險默認了收留神祇的行為。不管怎麽說,三位神都認為這位始終供給他們食物卻從不作聲的老人也值得感謝。

時間過得很快,三位神祇所受的傷,在阿麗的照料下已經複原得差不多了。就在第五天早上,爺爺出門打獵後,他們向阿麗告別。像所有愛動感情的小女孩一樣,阿麗幾乎要哭出來了,她拉著濟科的袖子,把自己剛剛織好的一塊繡有自己名字的白色紗巾塞到他手裏,懇求他收好。濟科無法像人類那樣表達感情,他隻能像神一樣,摸了摸女孩的頭頂,將Giant的戰士徽章扯下來交給阿麗,並承諾在與近東國的戰爭結束後再回來看她。阿麗不情願地放開了手,目送這三位神祇走出屋門,走在最後的濟科還在頻頻回首。

就在博爾曼的腳剛剛跨出院子的一刹那,一支羽箭破空而來,射穿了博爾曼的脖子。這是在人神之戰中死去的第二位神祇,是一位戰士之神。神的身體構造和人相差無幾。因為人類就是模仿著神而被塑造的。所以一旦彼此為敵,人類非常清楚神的弱點在哪裏。

眼看著一聲未出就倒在血泊中的博爾曼,反應奇快的祁威利反手抓住另外一支已經射到他耳邊的羽箭,撥開了另外兩支分別射向他和濟科的箭,拉著濟科倒退著縱身躍回院子,反手關上了院門。這一切發生於電光石火之間,濟科剛反應過來,就聽到幾十支羽箭砰砰砰地紮在門上的聲音。在兩位神祇聽來,這無異於死亡的敲門聲。

包圍而來的是近東國的邊境部隊。印歐國的村民發現了祁威利他們的戰車,這個消息馬上傳到近東國軍隊那裏。在短短的幾天時間內,來不及調動首都的部隊來搜捕的近東國,隻能命令邊境部隊和邊民武裝起來緊急出發,在印歐國邊境進行大規模搜尋,一直搜尋到阿麗家附近。這也是為什麽攻擊神祇的武器並非正規軍的槍支,而是更加原始的弓箭。

盡管如此,博爾曼還是因這猝不及防的攻擊而死去。祁威利和濟科衝回閣樓帶上單兵飛行器。他們先是把兩件家具扔出窗外,果不其然引來了一陣箭雨,隨後兩人破窗而出,向人群扔下非致命性衝擊彈—在這種危急關頭,祁威利仍不願對人類進行大規模滅殺。在圍攻者被衝擊波衝得東倒西歪的當口,單兵飛行器迅速升空到羽箭所不及的高度。

雖然升至高空,祁威利仿佛仍能看到地麵上那些因憤怒而扭曲的臉孔。還有幾支發泄式的羽箭從他們腳下掠過。這時濟科突然擔心地問:“阿麗應該沒事吧?她保護了我們,那些暴徒會放過她嗎?”

“放心吧,”祁威利安慰道,“人類有自己最高的準則‘人不殺人’,阿麗不會有事的。”

話音未落,地麵上傳來淒厲的慘叫,聲音直上高空。

“阿麗出事了!”濟科來不及請示祁威利,第一時間就衝了下去。爆炸衝擊波接連噴發,讓周圍的樹木,甚至小屋都歪倒在一邊。

等祁威利降落到地麵時,地上持弓箭者已經死了大半。剩下的十幾個人也受到爆炸波及受了重傷。在院子裏,阿麗跪在一位老人身旁哭泣不已—看裝束就是早上出門打獵的爺爺。濟科站在她旁邊手足無措。

看情形已經很清楚了:爺爺打獵時聽到自己家所在方向的爆炸聲,就飛奔回來,看到近東國的暴徒們想要傷害自己的孫女,便出手阻止。結果被暴徒們殘忍地殺害了。“人不殺人”的禁令,在近東國的暴徒那裏,形同虛設。濟科看到這情景憤怒不已,隨即開啟了致命性武器殺死和重傷了在場所有的暴徒。

祁威利和濟科站在阿麗背後,看著她痛哭失聲,不知道怎麽安慰。隻是告訴她,這裏很危險,近東國的軍隊很快就會到來。阿麗是個明事理的女孩,答應跟隨祁威利和濟科一起離開。於是濟科加大單兵飛行器的馬力,將老人和博爾曼的遺體運送到樹林另外一邊隱秘的去處進行掩埋。

祁威利審問重傷倒地的暴徒,得知自己的飛行戰車在一天前被運送到近東國的首都、西奈半島上的人之城,在兵營裏被研究並試圖仿製—如果有了這些飛行戰車,突破防禦係統進入大比丘營地,殺死所有的神就不是不可能的了。

濟科回來之後,用合體裝置將阿麗固定在自己的背部,跟著祁威利飛行於天空之上。兩架單兵飛行器特意途經剛才掩埋的阿麗爺爺和博爾曼的墓地,並盤旋一周向這兩位善良者和勇敢者致意。阿麗向下麵的新墳灑淚祈禱。隨之兩架飛行器都升上高空,向人之城飛去。

安頓好阿麗之後,從高空進入人之城兵營的祁威利和濟科不再客氣。他們先以單兵突擊戰術奪回了飛行戰車,再用這輛兩端噴火的戰車大開殺戒。幾乎殺死了兵營裏一半的人。這當然違反了Giant的律令,但兩位憤怒的神已顧不了那麽多。當他們離開被毀壞得差不多的人之城,試圖衝進大比丘營地時,已無人膽敢阻攔了。

祁威利問葉華究竟想怎麽處置人類,在長老會遲遲未能做出決定之前。

葉華似乎心灰意冷,他說自己要回靈感城,讓人類在地球上自己折騰吧。

“可人類迄今為止所犯的罪行呢?他們殺害了神,必須有所交代。”

“怎麽交代?殺死人為神報仇?這不是我們Giant的做法。”

“也許到了必須改變做法的時候了。這段時間我懂得了,人類是這樣的動物,懲罰是他們唯一能聽得懂的語言。必要的懲罰,讓人類付出代價,是為了他們好。”

葉華猶豫了一下:“你不知道,在這段時間裏,我通過顯示神跡,已經殺死了幾百萬人,可他們完全沒有悔改的跡象。”

“原來是這樣,那麽你的意思是?”

“懲罰是沒有用的,複仇是無意義的。我在想,是不是有必要將人類毀滅,從頭再來?”

祁威利有些吃驚:“那是你創造的生命,你要全部毀掉?”對生命的尊重一向是Giant顛撲不破的信條,何況是自己創造的生命。

葉華點了點頭。

“我反對這樣做。”祁威利的意識裏浮現出阿麗那可愛的身影和濟科看到阿麗時憐惜的眼神,“人類中有邪惡之徒,但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罪。”

這下輪到葉華吃驚了:“你不是一向最厭惡人類嗎?剛剛看你闖進營地的時候,毀滅諸軍毫不猶豫。”

“我們在印歐國落難的時候,被人類所救。而且經過短暫的接觸,我了解了很多原來不曾知道的東西。我想他們並不是完全無藥可救。”

“好吧。”葉華似乎早就在等著其他神的反對,好讓自己放棄這個想法,“那我們就給予人類極大的懲罰,看他們能否悔改。但憑借我們現有的武力,做不到這一點。除非靈感城的援軍到來,或者我們使用核武器。不過,那可是毀滅性的。就連神提到這樣的武器也會臉上變色。”

“隻要讓他們知道神有使用核武器的決心,應該也就夠了。”

確定了下一步的計劃,這麽多天一直處於緊張狀態的祁威利終於感到些許放鬆:“阿斯卡拉福斯呢?怎麽進入營地後一直沒有見到他?”

“他在城中聽到你們在印歐國降落的消息,前幾天就偷偷地用單兵飛行器越過人類的防線去找你們了,一直沒回來。我沒辦法阻止他。不過你入城時我已經給他發了單向信息,告訴你回來的消息。他應該很快就會回來的。隻要接到他發出的回信,我就立刻安排戰車去接應他。”

祁威利有些擔憂:“他一個人很容易遇到危險。我看還是我出去找他好了。”

葉華對祁威利說:“別的一會再說,先對付眼前的危機。”此前雖然給予了人類軍隊大量殺傷,但負責保衛營地的機器人部隊現在已經所剩不多了。

這次人類的進攻似乎並不迅捷和猛烈,直到葉華和祁威利趕到前線,預料中的進攻還是遲遲沒有發起。前線指揮官交給了葉華一個全息通信器。打開通信器,是人類指揮官得意的聲音:“尊敬的神,自從開戰以來文明雙方互有勝負,但這位神祇卻成為戰爭中人類的第一位俘虜。”

全息畫麵轉換後出現的,正是被綁縛在石柱上的阿斯卡拉福斯年輕的身影。而在他身邊另一個石柱上,綁縛著另一個更小的女孩。

“阿卡!”祁威利衝口而出。

“阿麗!”站在祁威利身後的濟科也驚叫了一聲。

“是的,”聽到濟科聲音的人類指揮官顯然是在微笑,“這個女孩子是神的朋友和人類的叛徒,現在她和這位被俘的神的命運就掌握在你們手裏。”

“你膽敢要挾神?”濟科雙拳緊握,幾乎要衝上前去。

“是的,我正在要挾神。”人類指揮官不以為意,“我要求你們撤除防衛係統,交出武器,把地球讓給人類。我們想辦法安排你們回靈感城。這樣我可以放了這兩位俘虜。”

正在人類指揮官大放厥詞之時,一直沒說話的祁威利突然開口了:“神是不受要挾的。不必多說了,你,還有近東國的所有人類都將被處死。這是你們自己選擇的命運。”

祁威利關掉了全息通信器,隨即發出命令:“營地內所有戰車待命,三分鍾後出發。另外交戰法則已變,啟用無限製殺傷法則。”這條命令在營地內引發了一陣歡呼。

葉華悄悄地提醒祁威利:“身為神的一員,你正在違反律令。神的律令規定,沒有絕對必要的理由,保全生命是第一選擇。”

祁威利回答道:“我承認生命高於一切,但當一種生命對其他生命造成威脅呢?律令是為了讓神的行為有原則指引,而不是讓神無能為力。”

隨後神的攻擊開始了,在半天之內擊殺的近東國軍隊就達十八萬人。濟科帶領兩架戰車衝入敵陣,但狡猾的人類並未將兩名俘虜放在軍營裏,而是關押在一個秘密的地點,營救行動沒有奏效。濟科從人類俘虜口中得知,阿斯卡拉福斯被關押在大金字塔,而阿麗已被轉移到人之城。

祁威利評估了大比丘營地的戰力,決定在兩地同時展開營救。估計大金字塔的防衛比較嚴密,他親自帶著五架戰車和一百三十五名單兵飛行員去大金字塔,而濟科則駕駛另外五架戰車去人之城。

大金字塔是赫菲斯托斯主持修建的,裏麵曾經裝載著地球上最大的一架意識發射器。但現在已被人類破壞。那些為了超遠距離傳輸意識的精巧建築設計都已經派不上用場了。

祁威利不愧是戰神。他放棄了單兵飛行裝置,從地下入手秘密掘進。在全息成像係統下,金字塔內部的結構一覽無餘。人類總是習慣於從天上仰望神的降臨,沒有想到神也會從地下出現。當祁威利率領的突擊隊從阿斯卡拉福斯被禁錮的地下像鬼魂一樣冒出來時,守衛金字塔的士兵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祁威利輕易地救出了自己的兒子,並且沒有造成大的傷亡。

濟科那邊的進展並不順利。阿麗和許多還對神懷有崇敬之心、犯下“敬神罪”的平民關在一起。想要營救和帶走他們並不容易。濟科隻帶了五輛戰車,根本裝不下這麽多人。如果隻帶走阿麗一個人,讓那麽多的敬神者無辜而死,Giant也難以接受這種做法。這樣,濟科決定擴大戰爭規模,驅走人之城的軍隊。但這樣做並不容易。雙方進入了交戰模式,一時難分勝負,任何一方都無法脫離戰場。

祁威利聽到這個消息,生氣地在通信器中責罵了濟科:“身為執行任務的軍神,你可以根據戰場形勢自由選擇戰鬥戰法,但你怎麽可以隨意改變作戰目標?這是最危險的事。”

由於人之城之戰的規模擴大,祁威利不得不派出更多的援兵去幫助濟科。阿斯卡拉福斯盡管身體虛弱,但這時眼裏卻燃起熊熊怒火,主動要求帶領一支援兵小隊和三輛戰車加入戰鬥。祁威利沒有阻止自己的兒子,隻是告誡他不要犯濟科的錯誤,打敗人類軍隊,救回阿麗和盡可能多的敬神者就可以了。其他的人放他們自由。

這樣,濟科帶領自己的部隊和部分援軍在外圍抵擋人之城軍隊的衝擊,而阿斯卡拉福斯的小隊則負責空中警戒和把敬神者一批接一批地運送到遠離戰場的地方。看起來再過半天的時間,敬神者就可以運送完畢。了解了戰場的形勢,祁威利鬆了一口氣。忽然又有種不祥的預感—這次的營救行動太過輕易就成功了。據他的了解,人類是如此狡猾,不好對付,不應該這麽弱才對。是的,兩次營救行動所麵對的人類軍隊似乎都不堪一擊,他們的武器甚至還不如昨天圍城軍隊所使用的武器。

祁威利忽然明白了,他啟動了緊急通信信號,向濟科和援軍指揮官同時下達命令:“立刻放棄營救,全軍撤退,所有戰車成戰鬥隊形轉向大比丘營地!”

話音剛落,大比丘營地方向傳來沉悶的隆隆巨響,從大比丘到人之城、從西奈半島到紅海的地麵都在為之震顫。原來兩名俘虜隻是誘餌,誘使神放棄防禦堅固的大比丘營地主動出擊後,近東國的人類集結了所有精銳部隊開始進攻大比丘營地。

祁威利顯露戰神本色,在紛亂的局勢下開始愈發冷靜。他命令濟科的部隊暫停直線前進,改從西南方向迂回至大比丘;援軍指揮官巴斯特的部隊保持直線前進;自己則帶領阿斯卡拉福斯和部分援軍留在最後停止前進,升上人類武器難以企及的高空。同時以三套頻率保持各部隊間的通信絕對暢通。

奉命回到祁威利部隊的阿斯卡拉福斯不理解祁威利的安排,問道:“敵人正在進攻大比丘營地,我們不是應該立刻趕回去支援嗎?”

“人類的狡猾遠遠超出我們的刻板印象。我是站在人類指揮官的角度來考慮最有效的擊敗神的方法。那就是圍住營地,持續攻擊但不要攻下。這就可以用大比丘營地為誘餌,擊殺神的主力。”

剛滿16歲的阿斯卡拉福斯還不能理解如此狡猾的心計,將信將疑:“父親的意思是說,人類軍隊的主要目標不是大比丘,而是我們?”

“正是如此。否則他們早在戰鬥膠著、援軍剛剛到達時就會對大比丘發起進攻了。等我們的部隊筋疲力盡才開始進攻大比丘,迫使我們回援。”

“那我們現在的做法是?”

“你看著吧,人類會得到應有的教訓。”

此時作為回援軍隊指揮官的濟科正在惱恨不已。他突入人之城營地時本來已經順利地見到阿麗,但善良的阿麗不願獨自逃生,而是請求他將同處牢獄的敬神者一起帶走。濟科這才改變了戰鬥目標。而等阿麗幫助濟科運送半數的敬神者出逃之後,自己還留在人之城。這時濟科突然接到回援大比丘的命令,連接回阿麗的時間都沒有,就匆匆出發。

濟科一路上都在擔心阿麗,直到通信器裏傳來祁威利的加密聲音,說人類抓住阿麗這麽長的時間都沒有殺害她,現在知道她對神如此重要,更加不會殺害她,而是會好好利用。等大比丘之戰一結束,馬上就策劃對她的二次營救。濟科這才稍稍放了心。

很快他也沒有時間去考慮阿麗的事情了,因為大比丘已近在眼前,但人類的打援軍主力橫亙在他和大比丘之間,與巴斯特的部隊交戰正酣。漫天的飛彈、子彈、弓箭呼嘯著升空,將巴斯特戰車部隊的防禦氣流罩撕開了一個又一個口子。

人類軍隊對濟科的到來有些意外,但很快開啟了第二波的攻擊。這波攻擊來自人類的飛行部隊。人類的飛行器比神的戰車小多了,但數量眾多,從各個方向對濟科的八輛戰車發起了猛攻。

濟科的戰車發揮速度和轉向的優勢,從飛彈火網中衝出,擊落了兩架人類的飛行器,並引導八輛戰車突入人類的飛行器編隊。這樣,地麵的炮火就無法攻擊飛行戰車了,因為這很容易誤傷人類飛行器。雙方進入空中纏鬥模式。

就在濟科的部隊因連續作戰而筋疲力盡的時刻,祁威利的主力援軍凶猛馳至。這支部隊參與人之城的戰鬥較晚,剛剛又休息了半天時間,因此稱得上是一支生力軍。二十五架戰車直接攻擊人類的地麵部隊,摧毀了地麵所有的火炮和對空攻擊係統。很快,隻剩下幾支零星的弓箭還能發上天空,地麵沉寂了。

人類的飛行器編隊見此情景,軍心大亂,想要脫離戰鬥。完成了地麵掃**的神的戰車已從兩個方向升空攔截。在猛烈的雙向斜角戰術攻擊下,人類的飛行器一架接一架地掉落到地麵上。大比丘戰役的勝負已分,人對神的圍困戰以人的慘敗告終。

在大比丘營地與近東國長期相持的這段時間,葉華在苦思冥想一個擊敗人類、讓他們回到最初軌道的全盤計劃。這個計劃的核心,就是“分”。

個人的主體性是葉華設計和賦予的,但沒有想到,結成各種集體形式的人類,卻迅速地發展出了類主體的意識。這和個人意識相去甚遠。在個體的條件下,人通常是理性的、友善的和虔誠的。而結成各種集體的人類,卻發揮了強大的主體感知能力。他們會把家庭、國家看成是擴大了的自我。

特別是當他們以家庭、部落、族群和國家的名義而戰時,往往會發揮驚人的力量,同時這種類主體的意識是以極端狂熱的感情為主,理性被拋在一邊。許多原本和善友好的人,在組成集體後往往會變為魔鬼般的存在。在理性條件下設計出的原則,如“人不可攻擊神”“人不殺人”,都被忘記了。這就意味著人類通過集體協作容易發展出一種危險而強大的力量,不但會危及神,也會危及人類本身。這一點是當初以個體為目標設計人類的葉華所沒有想到的。

為了阻止這種集體非理性的狂熱力量,葉華首先變亂了人類的外貌、語言、風俗、敬神習俗,想讓人之間可能結成的群體最小化。但發現這些設計出來的後天分別還不如氣候、地域所造成的人類差異所帶來的分化的結果。其實,不用神再設計什麽分化的策略,人類自身的分化衝突性格甚至比大規模協作性格更加突出。而且越到人類掌握更大能力的文明階段,這種彼此分化、彼此攻擊的內鬥也就越嚴重。人類在內鬥中所秉持的原則正是一個個縮小版的類主體意識。

葉華曾經想過,對神、對人來說,最有利的安排,其實是破除這些類主體意識,讓人類重新認識到個體的價值,在此基礎上才能形成一個激發美德的社會。這一點談何容易。誠如祁威利所言,人類是通過痛苦和教訓才能獲得成長的物種。在讓他們成為神所期待的樣子之前,人類不知道還要經過多少磨難。但阿麗和敬神者的存在,畢竟意味著人類還有悔改的希望。

在此期間,近東國首領和葉華達成協議。雙方不再彼此攻擊; 大比丘附近和西奈半島一帶被設為敬神區,供仍選擇虔敬神祇的人類居住。人類從各個大陸向敬神區遷徙。阿麗也被近東國主動送回敬神區,以免神的報複。實際上,遷徙到敬神區的大多是病患、老人、孤寡、兒童這些人類中的弱者。他們希望得到神的照顧生存下去。而神也慷慨地把敘利亞和西奈半島之地賜給他們,讓他們耕種和放牧。劫後餘生的阿麗承擔了照顧老人、兒童的使命。

在人類分化為彼此對立的國家並形成穩定的大共同體之後,這些國家內部小共同體的分化也就開始了。近東國和非洲國不久之後就分化成幾十個小的國家。所以,地球上的第二場戰爭是人類的內戰。這次戰爭實際上是由許多小的衝突和彼此關聯度不大的小規模戰鬥組成的。戰場遍及中東、非洲和亞洲。唯有敬神區的人類還保持著和平。

在這場分散化的戰爭中,人類以各種名義彼此殘殺。家庭、部落、民族、膚色、國家等容易塑造類主體意識的群體,都成了相互攻擊的名義和理由。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戰爭則是由愛情引發。在現在稱為愛琴海的地方,幾位不同國度的王子為爭奪一位美貌少婦而兵戎相見,隨即他們各自的親戚、盟友從各個國家趕來幫忙,將這場戰爭擴大為一場曠日持久的跨洋大戰。

葉華試圖讓人類在這些相互攻殺中認識到人自身的個體價值,但這非常困難。在戰爭中,個體價值簡直不值一提。讓這些愛好戰爭和習慣戰爭的人類重新回到和平又不大可能,除非由一個帝國重新統一人類,但這又會像原來的近東國一樣,成為神的威脅。所以這是個無解的難題。

目睹了人類彼此之間相互攻殺的曆史後,葉華終於得出了結論,人類所熱愛的並非這些大大小小的共同體,而是彼此之間的殺戮和掠奪本身。這些共同體隻不過提供了人類這些黑暗行為的光明理由而已。從這一點來看,人類的本質是邪惡的。分化策略有可能在戰勝人類方麵起作用,無法起到挽救人類的效果。

自己明明是按照神的意識、智能和形體仿製的人類呀,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差別?這是否暗示著在適當的條件下神也有可能墮落?想到這一點,葉華感到不寒而栗。這不祥的預感很快就被證實了:至善之神反而被人引導至墮落之地,這成為地球第三次人神戰爭的慘烈結局之一。

在人類內戰第五十五年,離西奈敬神區最近的近東國在對伊師塔國的戰爭中戰敗,大量難民擁進敬神區。而來勢洶洶的勝利者伊師塔國在吞並近東國之後,要求敬神區交出混在難民中的近東國國王和他的家人,以免日後的報複。敬神區當然拒絕了這一要求。於是一支伊師塔國的軍隊在自己的國王尚不知情的情況下闖入敬神區抓獲,並當眾殺死了近東國國王。

這個令神和人都極為震驚的行為,不但違反了人神之間保持了上百年之久的和平協議,而且在神的領地殺死被神保護的貴族,這極大地冒犯了神的尊嚴。隨後伊師塔國拒絕交出凶手的舉動,更被視為向神和神的國度的直接挑戰。

此時人類尚不知道,就在20年前,大比丘營地已經跨越時間差,等到了靈感城援軍。核武器、潮汐武器都被援軍攜帶而來。大比丘之神擁有了更強大的毀天滅地的能力,隻不過,神比人更加仁慈,始終想要人類通過戰爭和苦難的教訓而重回虔敬之路。因此長老會命令禁止主動使用這些毀滅性武器。

伊師塔國的挑戰使得敬神區的人們都感受到了嚴重的威脅,他們紛紛向神求助。眾所周知阿麗和神之間的密切關係,所以阿麗所居住的小屋成了人們籲救的中心。被神創造的第一代人類的壽命通常在200年以上。如今,經過百年歲月,阿麗已從一個初涉人世的小女孩變成了風姿健美的成熟女性,但她善良的天性未變,仍以幫助他人和虔敬神祇作為自己最大的幸福來源。

濟科和阿麗的相愛攪動了整個敬神區。盡管葉華不讚同這種跨越物種的愛情,但他們兩個都處於青春盛開的年齡,勢必無法阻擋,隻好勉強地祝福他們。可是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阿麗自己經過痛苦的思索,最終在大比丘和伊師塔國的戰爭爆發前決定結束這段愛情,因為她自我評估她對神真正的情感在於虔敬,這種虔敬超過了對濟科這個個體的愛。

多年以後祁威利還在感歎,如果阿麗不是因為虔敬而遮蔽了許多個人的追求,就有可能接受濟科的求婚,這樣以後就不會有那麽多悲劇發生了。

曆史無法假定,此時的阿麗在眾人的央求下,先後向與她關係最好的“阿神”濟科和祁威利提出為西奈半島的敬神者們修建避難所的要求,以防止伊師塔國的入侵所帶來的人道危機。但祁威利明白,如果伊師塔國不再尊重神人之間的協議,再堅固的掩體也不可能保護一個國家的平安。最好的防禦方式是主動進攻,消滅伊師塔國。

基於這種考慮,祁威利和濟科率領地球上最強大的武力,多達一百輛的噴火戰車,以驅除伊師塔國對敬神區的侵略為由,出師遠征伊師塔國的首都今稱開羅的城市。由於伊師塔國吞並了近東國並毀滅了人之城,他們把自己的首都改名叫作人之城,表明自己要成為全人類統治者的意願。祁威利大軍的目標正是摧毀人之城。

在經曆了百年的軍事科技發展之後,高科技下的戰爭不再講究謀略,而是講究精密科學的運算和簡單有效的戰術。伊師塔國的進攻顯然準備了很久。他們先是用精銳部隊進攻敬神區的人們,引發了成千上萬的敬神者向大比丘營地逃亡。而在逃亡者中,混入了伊師塔國最精銳的間諜部隊。他們在大比丘周圍布置了多個進攻點。為後來的伊師塔國大部隊的進攻提供了基地。

就在葉華以為伊師塔國會效仿百年前近東國的圍困戰法的時候,驚人的事情發生了。在原來叫作大比丘營地,現在叫作神之城的附近,大批人類飛行器升空,迅捷地向神之城飛去。盡管大部分在高空即被噴火戰車擊落,但是還有少數幾架飛臨了神之城上空,他們向神族投下了用以同歸於盡的超級炸彈。

葉華和已經升空的防衛戰車部隊在和人類飛行器激戰之餘,突然從遠處看到神之城上空升起了朵朵蘑菇雲。內心的震驚無以言表。葉華意識到,這座曆經數百年打造的美輪美奐的城市從此不複存在。在核攻擊之下,可能僅有少數神祇逃出生天。戰士們這才明白,伊師塔國敢於向神挑戰,是因為他們的科技水平已經發達到讓他們掌握了終極武器—核武器。這讓他們對於消滅神和神的軍隊有了信心。

人類還處在如此貧困和不公平的境地,卻仍然拚盡國力發展出了核武器。對於武力遠超其他國家的伊師塔國來說,用這種武器對付其他國家是毫無必要的,所以當初發明這種武器的唯一對象正是居住在大比丘的神族。而對神的領地使用核武器,可以用恐怖震懾潛在的反抗者,成就伊師塔國一統地球的夢想。

在祁威利的軍隊得到神之城被毀的消息而緊急回轉大比丘的路上,他們看到了那些在地麵上惶惶不安、不知逃向何方才得安全的敬神者。他們成群結隊地在道路上祈禱,但他們的祈禱,很多神族再也聽不到了。

當進攻人之城和防衛神之城的兩支神族大軍在紅海上空會合時,祁威利已經從通信器裏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葉華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就是:“對不起,阿斯卡拉福斯也在城裏。”讓他明白,他可能永遠地失去了這個兒子。

和其他神族戰士一樣,濟科也在神之城尋找與自己關係密切之人。有逃出的敬神者告訴他,阿麗已經被伊師塔國的武士俘虜。他們知道這是神族軍隊副指揮官的未婚妻,因而將之擄去了人之城。

這一戰,地球上的神族損失了差不多90%,剩下的隻有一支憤怒而無家可歸的大軍,他們馬上就決定了自己的進攻方向—人之城。

在攻打首領府兵營的戰鬥中,濟科仿佛看到了阿麗焦急的眼神,他的衝擊更急。這次阿麗的運氣用完了,全息成像係統顯示阿麗的囚室門已被爆炸破壞,阿麗已經逃出囚室向濟科的戰車奔來。而濟科的戰車也開始接近天台,準備接應阿麗。就在這時,伊師塔國武士發射的空爆彈在天台旁邊爆炸了。天台被炸掉了一角,阿麗瘦小的身軀被爆炸的氣浪拋向半空又重重地摔在地麵上。

濟科用單兵飛行器彈射出艙,飛跑過來,看到的是渾身血汙的阿麗強忍著疼痛還想坐起來,但已經不可能了。一塊彈片打斷了大腿動脈,阿麗失血極快,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起來。

濟科抱起阿麗,用最快的速度升空,幾乎是撞進自己的戰車。猛烈的衝擊下,龐大的戰車在空中也搖晃了一下。

同車的救護官試圖去包紮,但阿麗阻止了他。“阿神,不要白忙了,我,我要去找我的爺爺了。”救護官看了濟科一眼,輕輕搖了搖頭。

濟科心如刀絞,他明白阿麗要死了,而自己即使身為神,也無力去拯救她。

這時阿麗被濟科握住的手用力動了動,勉強說了句:“神哥哥,你知道嗎?我離開你之後,才發現我已經懷孕了。我本想、本想生下來後再告訴你,我們一家離開這場戰爭,去過……去過我們自己的生活。神……哥哥……”

聽到這個消息,濟科五雷轟頂。他把顫抖的手放在阿麗的肚子上,另一隻手抱起她,讓她躺得更舒服一點,一遍遍地說:“阿麗,我不會離開你和孩子。阿麗,不要睡著。”

阿麗已無力再出聲,這個善良靈動的人類女子死在了神的懷中。

濟科抱著阿麗很久很久,之後他放下阿麗的身體,仰天怒吼了一聲,拉過單兵飛行器彈射出艙,衝天而起,向戰場的方向飛去。幾十發人類槍支的子彈同時擊中了他。濟科用最後的力氣在半空中發射了小型氫彈。

在百萬年後下一代人類出土的《死海殘卷》中對此戰的記述是這樣的:“它發出強烈的、能刺瞎眼睛的亮光,它是諸神頭冠的一部分。一個敵軍被神的頭上發出的光刺瞎了,住在埃爾比勒(Arbela)的神身披聖火、頭戴光冠,在阿拉伯降下了火雨。”指的正是濟科的核彈打擊,人之城就這樣毀滅在了神的怒火中。

葉華和祁威利率領餘下的神族戰士,盡力約束住了他們的行動,但約束不住他們那無法平息的憤怒。祁威利自己的悲哀和憤怒也無法約束,經曆了自己的兒子、朋友、同袍的慘死,他不再猶豫。

由此洛七理解了,為什麽每個民族、每種神話傳說中都有關於大洪水毀滅人類的故事,因為這件事真實地發生過,是所有人類寫在基因中的共同記憶。

此後一百萬年,靈感城宣布不再介入人類的生活,這成為必須被恪守的新律令。而地球上所有遺留的神族戰士,包括葉華都不願再留在地球。他們跨越時間差回到了靈感城。

此後,生活在靈感城的Giant經過加速進化,已經可以超越形體的限製,讓意識在不同的肉體間不斷傳遞卻不會損害記憶體,由此形成永生不滅的種群。由於家庭並不存在,永生的Giant並不追求種群繁衍,也過得很快樂。同時由於這一種族在人類背叛後放棄了改造自身智能的想法,所以也沒有進化成為更高智能的存在。

Giant傾向於認為自主意識也是一係列不斷變化的程序及其活動連續映像,所有的意識流動都是可預判的。人類始終是琢磨不透的,他們可以善良,也可以殘暴;可以邪惡,也可以正義。這樣的生活選擇因其複雜性和不確定性而自帶一種邪惡的吸引力。

人類作為種群的延續者,卻背叛了造物者,這給予Giant族群以極大的打擊。經曆了地球的慘禍,那支憤怒大軍留在地球上的零散戰士,對人類的憤怒曆經百萬年也未熄滅。即使從胚胎裏重新孕育的新人類種群對此前的人神大戰並無責任,也成為他們仇視的對象。他們專門與人為敵,做著與神的原則相反的事。他們有時被稱為撒旦,即墮落的神。

那些居住於靈感城的Giant對地球也並非毫不關心,他們了解到實驗室胚胎已經自動孕育出新的人類種群,雖然壽命和外形有了些許變化,但畢竟還是神的造物。他們關注這群新人類的成長,並且定期派出飛行器來檢視人類的生活。人類以為他們的交通母艦和彈射飛碟是外星人的工具,實際上他們才是地球原來的主人。

至於祁威利,終於如其所願毀滅了人類,但在這之後,消滅了同屬有機生命的數億人類所帶來的內心痛苦折磨了他整整一百萬年。

在啟動滅世武器天網琴弦之後的一年之內,地球上大雨不息,洪水滔天,太陽也難得出現。對於天地美景的審美是作為Giant的祁威利的精神動力,而在整整一年內,祁威利都無法再見落日熔金、暮雲合璧的美好黃昏。因為這消失的落日,祁威利深深地感受到心靈的缺憾,性格也變得更加頹廢和憤世嫉俗。事實上,所有的Giant都因人類這種生命形式的消亡而深受打擊。

洛七直到今天才真正知曉了作為神的祁威利和作為人的祁威利。她半晌沒有說話,隻是震驚於那些神話傳說埋藏了可怕的曆史。基督教說人是有原罪的,很多人並不服氣,現在洛七才了解,原來人類先祖犯下了如此可怖的罪行。至於新人類種群,數千年來從蒙昧變為文明,也始終保持著善良與邪惡並存的特性。那麽神呢?他們對自己的造物究竟是一種怎樣的複雜心態呢?

祁威利平靜地說:“沒錯,《聖經》上說人是有原罪的。其實指的就是人類是通過消滅自己的造物主而生存下來的。對人的反叛,我已經代表神進行了毀滅性的報複。這個事件在《聖經》裏就是大洪水。但葉華說得對,神確實不忍心毀滅已經投入了感情的自己的造物,因此當初那場人神戰爭,隻要Giant還認為自己是人類的神,那麽神就注定是無法取勝的。即使再發生一次也是如此。所以Giant自己離開了,並在離開之時抹去了自己存在過的痕跡,從而中斷了與人類的聯係。”

“所以,神拋棄了人類和地球?”

“準確地說,是把自己一手打造的地球留給了新的人類。”

“那麽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即使殘存的零星人類還有能力繁衍,但失去了Giant的照顧,隻能逐漸地凋零。當最後一個具有高級智能的人類死去之後。人類隻能從幸存的胚胎裏延續種群,並從零開始發展自己的文明。”

“是的,但人不愧是神之子,隻用了幾萬年就重新達到了高級文明的程度。”

“神會再來滅世嗎?”洛七小心翼翼地問。

“恰恰相反。當年我痛恨葉華製造出人類,讓眾神不得安寧,所以發動洪水毀滅了他們。如今,在我生活於人類中多年之後,我逐漸開始感謝葉華創造出了人類。這種生物的存在有其不可替代的價值。正如林奇和你說過的,神始終在保護這些尚未犯下對神的罪行的造物。”

“真是複雜的心態啊,怪不得有時神的想法人是理解不了的。”

祁威利沒有理會洛七話裏玩笑的意思,認真地說:“但現在Giant也開始擔心了。世界改變得太快。最新的意識生成結構—人工智能不但正在超出人類的掌控,就連Giant也開始感受到了威脅。”

“連神也對付不了人工智能的威脅?”

“以往的世代,我們需要麵對的都是有機生命體。生命和生命之間彼此會體認到價值,這是共存和交流的基礎。而人工智能則根本不能體認到人或其他生命的價值。所以它們毀滅生命和成就生命一樣自然。”

“而且人工智能是難以控製的。意識移動曾經是Giant科技中一個難以突破的關口。因為載體的複雜結構必須在量子水平上進行改造,並以強大的能量注入才能保持意識電子流以不變結構定向移動。這是最難的部分。在人工智能那裏,這卻不是個問題。因為它們最初的載體就是電腦和網絡。有了自主意識的AI通過網絡逃逸並不困難。就像我們現在知道,人工智能正在計劃對人類發動戰爭。人工智能的代理人很可能就是‘最高聖戰’組織,但究竟那是來自哪裏的、什麽形態的人工智能,我們卻一無所知。”

“不是說,隻有Giant才能夠用自己的意識揀選載體嗎?”

“你說到了問題的關鍵,你以為人工智能的自主意識是憑空而來的嗎?”

“難道說,他們是?”

“是的,你想得沒錯,有些人工智能的意識是來自信息和情感過載自然生成的,但有些卻是來自遊離的意識,也許直接來自Giant的意識。”祁威利不自覺地點了點頭,“我甚至可以憑借他們行事的個性辨認出哪些意識究竟屬於哪位神。比如Harlem的行為方式就是我所熟悉的,他行事果決、不留餘地,有超強的戰術意識,而且他在金融戰中寧死不願傷害我。我已經猜到了那是誰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