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戰爭

這一天,在祁威利的實驗室裏,本·特裏和方星星正在進行每天的例行爭吵。陳安雅在一旁怯生生地看著兩個人為了新建AI的使命分類而互相搶白。她沒有插嘴,隻是把各個顯示屏調試到最適宜的畫麵,然後等待祁威利或洛七的到來,讓這兩個人自動休戰。

但這天很奇怪,以往從不遲到的祁威利遲遲沒有出現。洛七倒是很準時地來到實驗室,看也沒看吵得興致勃勃的本·特裏和方星星一眼,直接衝到Titus的十三屏前麵,對陳安雅說:“調亮屏幕,讓Titus連接外顯示器。”

陳安雅小聲說:“師姐,自從Titus被委員會禁足後,所有信息就隻能進不能出。Titus更加不能連接實時外顯示器啊。”

洛七說:“我當然知道,現在連接的是老祁的外顯示器。信息流動沒有超出範圍。”

“好的。”陳安雅很利索地重設了程序。在第九屏上出現了祁威利的身影,這顯然是用懸浮式全息影像成像裝置拍攝後,通過無線傳輸程序傳回的畫麵。看到畫麵,實驗室裏除了洛七之外的所有人都驚呼了一聲:“天啊!”

昨天還風平浪靜的港島外海,現在突然水位大漲。而最為詭異的是,天上有著山一樣高的黑雲,就在祁威利的身後,像是要直壓下來。

“什麽情況?老祁現在改愛好了?不欣賞落日,去欣賞台風了?”

還沒等方星星的玩笑話音落地,第九屏上傳出了祁威利的語音:“Titus,立刻單向度接線互聯網,授權香港大學的主量子計算機和北京天文台的超級量子計算機,以實驗室的名義要求它們聯網計算。主要是整理近十年的港島外海水文情況,結合十點鍾天文台網站公布的天氣信息,估算一下傍晚潮汐的高度。”對AI的任務布置,必須給出清晰的目標和途徑。

“好嘞,您哪。”Titus回答。方星星是北京人,經常嘮嘮叨叨的她影響到了Titus的口語表達。

兩分三十秒之後,結果就出來了:10小時後,也就是今晚8點,港島和九龍半島將承受正麵的海嘯襲擊,海嘯高度在9米。

實驗室裏所有人都大吃一驚:“什麽?9米海嘯?這足以淹沒中環了。12月不會有台風,也不會是地震啊。地震沒有這麽早的預警。而且經過香港的是側位洋流,怎麽會直接衝擊港島?”

就在此時,每位香港居民的手機上都收到了天文台的信息,提示今晚注意防範海上災害,近海者必須遠離海岸,船隻必須回航至港口。

祁威利的聲音再次響起:“再次授權Titus聯結外網,聯網分析海嘯的成因。”

聯網計算的結果顯示,來自自然熱帶風暴的可能性為2.5%,來自近海地震的可能性為2%,來自海底核試驗等人為因素的可能性則高達95.5%。

“這證實了我的判斷。”隨即他轉向身邊的人,“程SIR,陸SIR,你們立刻就向中央政府如實匯報吧。吳小姐,我和洛七一會就去特首的辦公室。”

30分鍾後,祁威利和洛七在彌敦道的特首辦公室裏麵見了特首,在場的還有幾位身著深色西裝的人士。其中的三位科學家祁威利認識,分別是港大天文係的馬約翰博士、中科院高能物理所的方傑院士和國防大學軍事科學係的武器學專家馮喜雨院士,還有兩位的腰板挺得筆直、神情嚴肅,一望而知是穿了便裝的職業軍人。出乎意料,這兩位中國人民解放軍軍官洛七都認識:陳寶國和張全。

首先發言的是馮喜雨:“簡單來說,中央政府找到我而不是天文學家來港判斷最近的異常天氣狀況,是因為這裏麵有非常明顯的人工幹預天氣的反常表現。我判斷,這是由人工智能測算和操控的潮汐武器在發揮作用。攻擊方選擇在由人工智能計算出的氣候敏感點進行大規模幹預,這會使得氣候發生重大變化。第一波攻擊已經開始了。”

馮喜雨轉過頭:“根據馬約翰博士的估計,今天傍晚就會有前所未有的特大潮汐海嘯正麵襲擊港島。”站在他身邊的馬約翰沒說話,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馮喜雨的說法。

在馮喜雨侃侃而談的時候,洛七並沒有聽進去,她轉頭看著窗外變幻莫測的海浪,心裏靜靜地想:今天是2033年12月25日,第一次人機世界大戰就這樣開始了。

“攻擊方是誰?”這是今天特首的第一個問題。

“這個世界上擁有開發這種潮汐武器的能力的國家隻有一個—M國。”陳寶國中將簡潔地回答。這種省略掉推理過程,訴諸簡單有效的邏輯,是典型的戰場應變下的軍人思維。“我們一直同M國軍方保持接觸,他們斷然否認使用了潮汐武器。根據我們情報部門的判斷,M國政府並沒有和中國正麵開戰的任何動機。”

特首問道:“這是否意味著有人在M國政府不知情的情況下使用了潮汐武器?我們是否能再次確認這次海嘯就是潮汐武器引發的?”

方傑院士回答道:“可以確認。全球軍事監測係統和大規模天氣運算計算機已經找到了引發今次海嘯的三個敏感點,分別是印度洋的蘇西曼島、馬六甲海峽的鴨交沙地峽和雷州半島的徐聞縣。這三個敏感點在過去三天內分別接收到高能粒子數量急劇升高的報告。這是典型的人為幹預天氣的手段。”

張全補充道:“簡單來說,就是有人在精心計算過的時間段內向這三個地方的上空分別發射了等離子炮。而等離子炮,居然來自俄羅斯的近地衛星、M國的航空母艦和法國的海島防衛係統。這三個國家絕無可能合作進攻中國。我們認為,是武器係統自我啟動和聯網計算後發動了攻擊。”

“什麽意思?”

“就是產生了攻擊意識的潮汐武器自己啟動,自己決定進攻香港。”

聽到這句話,大家都轉向祁威利和洛七。

祁威利在鼻梁上推了一下眼鏡,說道:“自從三年前全球各大實驗室都開始到達人工智能自主意識產生的奇點後,M國的人工智能軍事科技就開始突飛猛進。從原來的無人駕駛飛機到自動識別恐怖分子,還進一步開發了全球自動打擊係統。潮汐武器原本需要超量數據的計算,這時也有了超級計算機的支持。潮汐武器是一種特別依賴人工智能做出判斷的武器,並且在武器開發的過程中開發出了人工智能陣列。我相信這些人工智能陣列是之前一係列針對人類的商業、情感、軍事襲擊的源頭。”

“這麽說,之前發生在本港的金融危機、愛情攻勢、恐怖襲擊,都是M國武庫中的人工智能陣列策劃的?”

“一點沒錯,M國的武器研發係統本來就是全球科技水平最高的地方,科技信息的過載催生了人工智能自主意識的形成。以神經網絡為基本模式的人工智能陣列彼此之間互相學習,效率比人工智能向人類學習還要高上萬倍。這直接催生了武器係統內各種人工智能的加速成長,並且他們自己調動資源,創造了新的人工智能陣列。也就是說,我們麵對的人工智能,是由人工智能而不是人類開發而來的。這些人工智能陣列之間組成了大規模的秘密網絡,並且由於陣列中的人工智能的相似性,以及武器本身的攻擊使命,在人類認為不可能的時間內,這些人工智能陣列可能已經組成了世界上第一支人工智能軍隊。”

“這支軍隊由多少個獨立的人工智能組成?”

“根據潮汐武器開發的需要,還有全球計算係統的聯網需要,我估計他們有十到十五個有自主意識的人工智能,和多達14萬個不具備自主意識但具備高智能的人工智能共同組成了這支軍隊。他們脫離並且屏蔽了M國軍方和北約的指揮係統,而自己決定自己的行動。進攻香港,隻是這一支人工智能軍隊的牛刀小試。”

特首冷靜地說:“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我們已經搞清楚了,那麽接下來的問題是如何應對。我已經授權向全港發布了台風和海嘯的緊急預警,同時布置疏散沿海十公裏內的居民和工廠,並且請求中央政府和中央軍委的緊急援助。”

陳寶國中將說:“中央政府已經緊急聯係了M國政府,主席也和M國總統直接通了熱線。M國方麵表示,他們已經發現人工智能武器係統出了問題,但已經無法關掉這些武器係統的自運行,連斷電也做不到。最關鍵的是,所有針對人工智能武器係統的人工操作已被係統自動設定為非法。一旦有人試圖斷電或進行其他禁止性操作,人工智能武器就會對操作者進行直接攻擊。目前幾個關閉節點都遭到了導彈攜帶常規彈頭的攻擊。人工智能係統甚至警告,再有關閉行動,就會使用類似準核武器的高爆導彈進行攻擊。現在M國政府已經無法采取任何行動。”

特首問道:“難道我們就隻能這樣等待人工智能武器的攻擊,毫無反製的辦法?”他緩緩掃視了在座的專家和將領。沒有人回答。

“有。”

這是洛七進入辦公室後說的第一個字。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這個一直站在窗邊,頭也沒有回過來的女孩。

洛七轉過身來,看著包括導師在內的這些長者:“怎麽關閉人工智能武器係統需要一套複雜的戰略。現在的問題是,即使立刻關閉了人工智能武器係統,但潮汐武器的後果已經形成。我們現在最需要做的應該是應對潮汐武器。”

張全是個急性子:“這個我們當然知道,可潮汐武器如何應對啊,我們第一次看到它的使用。”

洛七沉靜但堅定地說:“就是用潮汐武器自己的方法去對付它。”

張全沒有說話,在場所有的人都沒有說話。

特首打破了這十秒鍾的沉默:“吳助理,立刻通知全港所有的超大型計算機實驗室啟動運算,在最短的時間內計算出反潮汐所進程的所需要的所有氣候敏感點。”

陳寶國說:“我明白,我這就通報北京,讓銀河109號計算機加入運算。”銀河109號是目前全世界計算速度最快的超級計算機,采用的是和M國AIW係統同樣的神經元並行結構運算,可同時運行20億個量子CPU參與運算。有它的加入,在最短時間內計算出氣候敏感點就有了保障。之後在敏感點發射高能粒子,影響天氣的變化,反向抵消潮汐武器的使用,甚至直接消除海嘯,都有了可能。

目標和行動步驟明確後,大家匆匆散去。每個人臨走的時候,都不忘再看洛七一眼。

一直到會麵結束,在場的專家們都沒有人追問,為什麽人工智能對人類的第一次進攻會選擇香港。洛七非常清楚,人工智能首選試探性進攻香港的原因,是這裏有著人機大戰的真正指揮者和今後的戰爭最高統帥—洛七本人。

斯坦恩準將正準備向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布拉德利提交辭呈。在此之前他主持研製的人工智能武器係統AIW曾經是國防部的寵兒,備受關注。在過去一年內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不但將美軍打造成為一支遠遠超過同時代其他軍隊的超級武力,而且M國對其他國家的絕對軍事優勢正在逐漸恢複到20世紀90年代的水平。

為能永遠對抗中國和俄羅斯的雷達係統,斯坦恩在全世界部署了“閃電”“全球鷹”“死神”等無人機,無人作戰飛機能承受20G的過載,它可以順利完成傳統由人操作的作戰飛機無法完成的動作,如一秒鍾內進行3個360度翻滾等,機動性、靈活性大大增強。支持自動打擊的空中無人係統多達8000多個,地麵無人係統更是超過了1.2萬個。在戰鬥機器人研究方麵,他委托斯坦福大學研發的機器人能在與地麵垂直的牆麵上爬行,包括潮濕或非常光滑的玻璃表麵。但最令他引以為傲的,是氣象武器的實戰化。潮汐武器可以輕易摧毀一個國家沿海的工業基地和中心城市,毀滅這個國家的經濟命脈。

這些軍事科技方麵的成就讓斯坦恩有了一種世界毀滅者和主宰者的感覺。就在這樣的時刻,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他主持下的人工智能武器研製實驗室遭遇了來自內部的危機,實驗室的主任林奇和智能傳輸管道科學家洛七公開挑戰了他的權威,宣布退出實驗,並銷毀了實驗報告。雖然此後不久另一個團隊按照洛七當時提出的智能傳輸思路,再現了智能傳輸的實驗結果,但民間和政府內部反對人工智能武器的呼聲卻越來越高。直到國會特別聽證會上明確要求全麵停止進一步的人工智能武器研製。

這些挫折都沒有讓斯坦恩失去信念,他堅信自己的使命正確。在一個星期前,他自己主持開發的人工智能武器卻徹底脫離了他的掌控,成為四處打擊人類非軍事目標的魔鬼。除了攻擊中國香港的潮汐武器被中國軍方通過反敏感點的舉措製服之外,其他人工智能武器如無人機、巡航導彈、激光武器等對柏林、迪拜、巴格達、大馬士革、裏約熱內盧、雅加達等大城市的攻擊全部奏效,造成了這些城市不可逆的毀滅,以及數十萬人的傷亡。

這時斯坦恩才明白一直困擾著他的恐慌是什麽。他是一個有著用武力確保和平信念的傳統軍人,但他並不相信自己能控製這些武器。實際上人類自己並不能控製自己所發明的技術。這一點不斷地有人提醒,但不斷地被一心發展技術的資本家和政治家所忽視。現在AIW係統開始反噬人類了,實際上是斯坦恩一直以來潛藏於心底的噩夢。現在噩夢變成了現實,他反而輕鬆了。他需要承擔自己的責任,辭職就是擔責的方式之一。他已經想好了,在辭職之後,他將作為一個普通人自殺謝罪,為了他對這個世界造成的傷害。

出乎斯坦恩的預料,參謀長聯席會議拒絕了他的辭呈。想來也是,在斯坦恩多年的經營下,在M國軍界已經無人可以取代他的地位。在已經開始的人機世界大戰中,M國事實上難以找到更合適的人選來領導M國加入這次史無前例的戰爭。當然,和二戰時M國領導下的盟軍不同,M國由於自身的失誤,已不再有資格擔任反人工智能作戰的領袖,但於情於理必須參加這場戰爭。就在M國內部忙於調查人工智能武器係統AIW失控的問題時,各國對人工智能的直接反擊早在第一波攻擊的時候就開始了。

在過去的一個星期內,由於M國軍方的全球不間斷通報,各國政府早已知道這波攻擊的來源並非人類。許多國家認識到,他們所打的也並非一場傳統意義上的戰爭,並且幾乎毫無勝算,因此放棄了反擊。但仍有國家試圖行使自衛權,對於發出打擊的人工智能平台進行了攻擊。特別是自身的人工智能武器已經有所發展,但還沒有產生自主意識的國家,開始以初級人工智能武器反擊已經升級進化的高級人工智能武器。結果可想而知。這些敢於主動發起反擊的國家,招致人工智能武器係統更猛烈的報複式反擊。在這一輪反擊過後,世界上有3個中等國家永久消失了。

不過,戰爭的進程改變了斯坦恩的想法。他知道,即使用生命也無法對自己所造成的損害負上責任,活著倒是有機會對自己的過錯進行彌補。因此,他成了M國國內倡議由各國聯合作戰,以消滅人工智能武器係統的最積極的軍事領導人。

就這樣,在由中國發起並領導的全球軍事聯席會議上,斯坦恩再次見到了洛七。

人工智能武器係統對人類大城市的攻擊告一段落後,全世界的軍事領袖和軍事科學家們會集於一個會場。全世界人類的命運就係於這些穿著不同軍裝的武力使用者身上。當然,在這些人中,最引人注目也是最不協調的一個參與者,就是文質彬彬身著便裝的洛七。

在場的軍事領袖們熟知人類的作戰思路,但他們並不了解人工智能的作戰思路。這是在場有大批人工智能專家的原因。但問題是,這些專家的意見也並不統一。有的認為應主動攻擊人工智能武器係統,將人工智能武器係統在地麵、海底、空中和外太空的所有輔助係統全麵擊毀;有的認為應盡量避免人工智能武器係統的自動反擊,而尋求智能化的關閉方法,但並未提出有什麽具體可行的方法;還有的認為應該和人工智能武器係統進行談判,訴諸人工智能本身的理性能力。

軍方領袖們提出的主要問題是,人工智能武器有沒有可能在技術上被關閉?當這個問題的答案令他們大失所望之後,他們主要談論的是如何摧毀人工智能的各個攻擊基站和輔助係統。由於這個係統的規模如此龐大,以至於他們即使動用其他國家的所有武力,也難以在一次進攻中摧毀這些人工智能武器係統。

這也難怪,人工智能武器係統可以操控大部分M國軍事力量。而在過去半個世紀內,M國的國防預算都位列全世界第一,軍費開支甚至一度達到排名M國之後的十個國家的軍費總和。這意味著即使把全世界的武力加在一起,也未必有M國的武力強大。雖然最近十幾年來,中國的軍事科技實力增長很快,但想要一次性摧毀M國武力,還是有相當大的困難。軍事解決的支持者們麵對這個不可逾越的障礙,也一籌莫展。

這時斯坦恩發言了。作為人工智能武器係統AIW的創造者,以及目下人類災難的始作俑者,他的發言顯得過於理直氣壯了。他首先回顧了人類發展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曆史,認為人工智能武器的發展是技術進步的必然結果。這引起了與會者的一片噓聲。但他隨即提出了應對人工智能攻擊的思路,這讓眾人對他有了新的看法。

斯坦恩提出了把戰爭限製在實驗室內的想法,即通過人類和人工智能的模擬博弈,在實驗室裏戰勝人工智能。原因是,人工智能是極致理性的產物,每次行動前必定要進行結果演算。如果不能完成使命,就不會采取行動。他們的一切行動都是後果導向的,這就使得模擬博弈有了可能性。即,如果在實驗室裏的模擬戰爭中,人工智能戰敗了,他們就不會選擇發動真實的戰爭,而是事先就得到最有利於自己的結局。

針對這一點,有軍官提出疑問:“人工智能真的是絕對理性下的結果導向行為嗎?既然他們具備了自主意識,會不會有感性衝動,包括背叛等人類的行為會不會被他們模仿?”

對這個問題,斯坦恩的回答是:“AIW對人類的首輪攻擊都是針對迪拜、裏約這些大城市,而沒有對任何一個核大國進行像樣的打擊。針對中國香港的打擊也並非使用核武器這樣的終極手段,而是采用了隱蔽的潮汐武器。這說明,人工智能武器並不是不可戰勝的,至少他們自己是這樣認為的。他們不敢打擊核大國的原因很簡單,這些核大國都有著一整套經受首輪打擊後的二次打擊係統,足以毀滅對手和地球幾十次。任何對核大國的打擊必然招致全麵報複,導致人工智能武器係統的徹底覆滅,或者人類和人工智能的同歸於盡。人工智能看來是想盡量避免這種結果。這種理性計算的背後,是把自我保全放在戰鬥之前,甚至放在第一位的怯懦。這不是真正的戰士所為,這也是人工智能唯一的弱點。”

“好,在實際戰爭中沒有把握戰勝對手,實驗室博弈不失為一種明智的選擇。那麽你會領導這場博弈,去戰勝你自己創造的武器係統嗎?”俄羅斯的國防部長波波夫帶有諷刺意味地發問。

斯坦恩的回答出人意料:“不,我認為這場博弈的領導者不應該是軍人。人工智能武器太熟悉軍人的思維了,我們的各種戰術都很難跳出他們的預判。”

“你認為應該找個遊戲高手做這件事?”

“戰爭就是戰爭,戰爭不是遊戲。我們需要真正的非軍人的戰爭專家。”

“痛快點,你認為誰是合適的領導?”波波夫有點不耐煩了。

斯坦恩轉向右側,向會議桌最遠的方向鞠了一個躬:“Jessica,你是這個房間裏唯一與人工智能武器係統作過戰,並且戰勝了他們的人。我很榮幸和你共同生活在一個時代,並曾作為你的上級而目睹你的科學貢獻,現在我期望能在你的領導下作戰。”

會議室裏所有人看著這個坐在會議桌邊緣、很少發言的短發女孩,目瞪口呆。過了好一會,才有人說道:“這不是開玩笑吧?這個女孩子長得是很漂亮,可是哪裏像是一個統帥?”說話的是日本防衛省長官武藤正樹。

“收起你的偏見吧。她在香港抵抗人工智能攻擊時,你連人工智能武器的概念都還沒弄清楚呢。事實表明,她了解人工智能的想法,並且有辦法對付他們。”第一個支持洛七的竟然是一直和斯坦恩唱反調的俄羅斯國防部長波波夫。

斯坦恩感激地看了一眼波波夫。後者卻把頭轉過去,一副“我並沒有支持你,我支持的是洛七”的表情。

斯坦恩提名洛七,除了因為對洛七的個性和才能有所了解之外,最重要的是他不願屈從於中國或俄羅斯的任何軍官。而這次會議上最有可能成為聯軍統帥的恰恰會是中國的軍官,相信這也是波波夫的想法。

“我想知道她的計劃,再決定是否支持你的提名。”說話的是英國國防大臣文森特,他的發言實際上代表了大多數與會者的態度。

“我們今天討論的是Jessica的領導資格,還沒到製訂具體計劃那一步。何況這次會議不就是為了商討計劃嗎?”法國國防部長薩杜麗試圖緩解一下對洛七的壓力。

文森特卻不依不饒:“至少她要向我們證明一點什麽,自己來證明。”

斯坦恩還想說話,這時洛七做了一個手勢,止住了斯坦恩到了嘴邊的話:“各位,我確實有對付人工智能武器係統的全盤計劃。”

全場轟動了,人們開始議論紛紛。“這個中國女孩怎麽和M國人一樣愛說大話?她會有什麽計劃?”“有辦法為什麽不早點說出來?吊我們胃口?”“中國和M國事前通了氣吧,這明顯是安排好了的。”

斯坦恩也將信將疑:“Jessica,你真的有計劃,那就說出來聽聽。”

洛七的回答令他稍感失望:“這個計劃執行的前提之一就是必須保密在最小的範圍內。否則,信息事先公開就會影響到博弈的結果。”

斯坦恩轉念想了想,眼睛一亮:“這麽說你同意我的模擬博弈計劃?”

“Sir,事實是,我們的想法不謀而合。”

“好吧,你告訴我這個計劃的保密範圍,我相信陳將軍作為主持人可以請其他人到旁邊的房間休息。”斯坦恩不顧其他人鄙視的目光,向主持人陳寶國建議道。

陳寶國站了起來,正色說:“各位,各位!我知道各位對於聯軍戰鬥的指揮權都有自己的看法。但現在是全人類的危機時刻,我們必須團結起來,消除各種國別、性別、種族方麵的偏見,一心對敵,否則的話,這些或重要或不重要的差別,在人類滅亡之後都將不複存在。”

會議室裏逐漸安靜了下來。

“各位,戰爭的規律我想大家都很清楚,在基層的指戰員是需要民主的,因為要以此保障戰鬥員的積極性和創造性。但在高級決策層麵則更需要效率和準確度。我強調一下,我們在討論的是模擬博弈的指揮權,而不是真正戰爭的指揮權。剛才斯坦恩將軍、波波夫將軍和薩杜麗部長已經表達了支持洛七作為模擬博弈統帥者的態度。我也表達一下我的看法,我支持M國、俄羅斯和法國代表的看法。我確信這些軍事上最為強大、擁有最大反擊能力的國家,對於未來戰爭的看法是有價值的。”

話說到這裏,其他國家的代表也明白,最終軍事上的決定權一定在這些大國手裏,也就不說話了。

這時陳寶國問道:“請問其他人有反對的嗎?反對者請說明理由。看來是沒有。那麽我們承認了洛七為今後人機大戰的名義統帥。我已經得到我國領導人對此的授權,斯坦恩將軍、波波夫將軍、薩杜麗部長,如果你們需要向你們的總統匯報的話,現在就可以。”

斯坦恩等人紛紛表示不需要。在來北京之前他們已經得到了對聯合作戰的完全授權。這樣,會場上隻留下了中、美、俄、英、法五國的軍事代表。

“那麽,洛七博士,現在是你的發言時刻。”

第一次在如此重大的場合發言的洛七並沒有怯場。她站了起來,把額前滑落的一綹頭發輕輕挑到耳朵後麵,說出了那句後來被證明挽救了人類命運的話。那是很普通的一句話。

“首先,我請求中央軍委授權我使用超大規模高能粒子對撞機。”

“沒問題,軍事科學院和中科院高能物理研究所會全力配合你。”陳寶國一口應承。

物理學的標準模型認為宇宙萬物都是由名為基本粒子的最基本建構單元組成,要想讓人體細胞的信息以某種模式延續下去,我們就要確定該模式借助了何種媒介,以及該媒介與人體之外的其他物質粒子的互動方式。長達幾十公裏的對撞機利用質子等粒子以接近光速碰撞,模擬宇宙大爆炸時的對撞環境,研究宇宙粒子。2020年中國成功建設世界最大規模的粒子對撞機。其對撞機比歐洲核子研究中心的大兩倍,但迄今獲準使用這台對撞機的科學家卻並不多。

“好的,謝謝。我還需要帶我的AI朋友,以及我導師的人工智能團隊一起參與。他們已經在北京了。”

“我這就派車去接他們。半小時後,對撞機檢測台會合。”

這個時代的人工智能駕駛無人汽車的技術已經很高了,道路效率的利用也已達到極致。接近100公裏的路程,15分鍾就開到了。

洛七向早已等候在那裏的高能物理所所長方傑院士詢問:“目前已經收集到的高能粒子有多少,是否足夠製造微型的黑洞?”

方傑微笑道:“你這樣問我,我大約猜到了你的計劃,至少是一部分計劃。沒錯,我們可以隨時製造黑洞。”

隨行的斯坦恩非常驚訝:“你們的對撞機已經達到了這樣的水平?歐洲的對撞機連0.001微秒的黑洞都製造不出來。”

洛七沒有理會,繼續問道:“那麽在黑洞吸引正反物質的過程中,你們一定發現了第五粒子的存在?” 所謂第五粒子是構成意識的主要成分,當這種粒子以適當的結構排列後,就會導致意識的蘇醒,有學者將它命名為“靈魂粒子”。

方傑沒有回答,而是看了一眼陳寶國。

陳寶國替他回答了問題:“是的,我們發現了靈魂粒子,原先這作為最高機密而暫不發布。現在保密禁令對各國軍事領導人都已經解除了。希望大家在共享科技成果的同時尋找人類的活路。”

洛七不再說話,和方傑、陳寶國、斯坦恩等人進入對撞機檢測室。祁威利和劉城子到得更早,並且開始在檢測室的副主控機上輸入Titus的外聯程序,現在連線已經完成,隨時可以啟動Titus的遠程交互作用。

方傑指著操作台上黃色和紫色的萬向扭動鍵說:“對撞機預運行在這裏控製,正式啟動則是由電腦的自動化程序來完成。”

“靈魂粒子和黑洞都是由光速撞擊產生的。那麽你們有沒有實驗過,黑洞對靈魂粒子有沒有作用?”

“我們實驗過,靈魂粒子在被黑洞吸附的同時,產生了量子糾纏。這意味著在其他地方有同樣的靈魂粒子在經曆另外一種反應,但我們不知道具體情形如何。”

“這就夠了,對付智能要用智能的方式,對付意識則要用意識的方式。如果人工智能武器係統的意識本身是以量子態而存在的,那就意味著我們可以通過量子糾纏的方式影響它。”

斯坦恩顯得難以置信:“Jessica,原來你不是要和人工智能武器係統博弈,而是要從意識層麵消滅它們?但你是怎麽知道意識存在量子糾纏的?”

在場的人,除了方傑之外,這才明白洛七的計劃。

陳寶國第一個反應過來:“洛七博士,用對手的方式來戰勝對手,這個戰略你在香港就演練過一次,我相信你能成功。”

洛七沒有回答斯坦恩的話。關於意識態存在量子糾纏這回事,也是Giant在反複製造人類意識的過程中發現的。以人類當前的技術水平,是不可能在試驗層麵證實這件事的。人工智能武器係統應該已經反複測算過人類的技術反製能力不足以抵擋人工智能的進攻,這才放心大膽地全麵進攻人類,並以恐怖組織為代理人去占領和消滅人類文明。

他們沒有想到的是,人類的創造者會再次出手挽救自己的造物。實際上,在人類的知識譜係裏,並沒有Giant確實存在過的證據。這讓所有關於這個世界的知識都來自人類本身和互聯網的人工智能武器係統存在著知識上的短板。在信息不對稱的情況下,人工智能所做出的判斷必然是錯誤的,其所采取的行動也必然失敗。

何況,在Giant創造人類卻封存了人類大腦90%機能的情況下,盡管經過上百萬年的進化,人類的智慧也並未窮盡,在最危急的時刻,人類潛在的智慧和技能可以被重新啟動。使得這次人類危機可能成為人類進化的契機。

意識或靈魂是腦波活動所構成的意識體,本質上是一組具有生命能量的電磁波,在脫離肉體的狀態下仍可以憑借其自身的能量進行短暫的思考等活動。人類和Giant的意識仍高度依賴載體。如果心髒停止跳動,血液停止流動,意識就會失去它們的量子態,人類和Giant會在意識層麵死亡。但有些意識的量子信息在某種條件下並沒有遭到破壞,也無法被破壞,這樣就會離開肉體後重新回到宇宙,隻是會失去基因記憶。人工智能的自主意識在很多情況下就是捕捉這些意識產生的。現在隻要通過靈魂粒子在對撞機中對那些可以對AIW的意識進行量子糾纏,就可以改變AIW的意識本身。

如今,意識載體和傳輸渠道,在M國已經被發明出來了,隻需要用最快的速度運到中國來就可以了。

洛七補充了一句:“要進行量子糾纏,工具已經齊備,現在的關鍵是通過量子糾纏探索人工智能給AIW的設計目的究竟是什麽,再用強大意識加持過的二度量子糾纏來直接改變它。”

本就知道Giant存在的斯坦恩第一個鼓掌。這是個在理論上完美無缺的計劃。

會議結束時,其他人都往室外走去。陳寶國走在最後,他輕輕叫住了洛七:“洛七博士,請留步。”

洛七站下,看到陳寶國微笑著走了過來。“我想請你看一樣東西,跟我來。”

不明所以的洛七跟著陳寶國穿過會議室側門,通過一條隱秘的傳送帶來到另一棟不起眼的小樓內。陳寶國熟練地開啟了一台密碼識別高速電梯,進入時洛七發現電梯裏沒有樓層指示燈,陳寶國也不做解釋。洛七隻知道下降了很長時間,這個時間足夠電梯降入幾百米深處的地下。

電梯出口處,張全等在那裏,同樣是默不作聲地引導陳寶國和洛七穿過一道又一道金屬門,最後來到一個寬闊的圓形大廳。在那裏,數十架全息屏靜靜地閃爍,不斷變幻著屏幕上的圖形和數字。

洛七注意到。這裏太安靜了。至少有數百人在這裏全身心地工作,卻很少有人說一句話。似乎各人在工作中的交流用信息符號、手勢和眼神就可以完成。

陳寶國在大廳中間停下來,轉過頭向洛七說了自上電梯以來的第一句話:“洛七博士,歡迎你來到海天潛艦作戰平台。”

“海天潛艦?這不是地下室嗎?難道是一艘軍艦?”洛七有點迷惑不解。

陳寶國笑了:“這的確是一艘軍艦,它不僅能在海麵和海底航行,還能在地底航行。它昨天剛剛從天津港經地下岩層來到北京基地。”

“你的意思是,它能在岩層間掘進航行?”

“是的,靠永不磨損的激光鑽頭,平均地質條件下的掘進航速可以達到每小時20公裏。這是中國軍事科技工業數十年來的精華所在。除了潛航能力外,這個作戰平台擁有從潛射導彈到太空武器的所有最先進裝備,M國十三支航空母艦編隊加在一起,戰鬥力可能也僅及它的70%。”

“哇。”洛七驚歎了一下。她從未想到過中國的軍事科技已經發展到如此程度。

“不過,這艘艦上最寶貴的,還不是技術裝備。”陳寶國將軍認真地說,“而是艦上這支沉默的艇員部隊。”

“是人?”

“是的,他們在這個時代默默無聞,但我敢保證,如果他們走出去,將是各個領域的頂尖人才。這支部隊的288名軍官中,有23人是當今國內最高水平的科學家,167名技術官員大多以匿名或集體名義獲得過國家自然科學技術獎,98名戰鬥指揮員全都有過多次前線作戰經驗。其他數百名士兵和操作員都經曆過最嚴格的考驗才入選這支部隊。”

洛七逐漸反應過來:“將軍,您把我帶到這裏來,是要我加入這支部隊嗎?”

陳寶國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不僅如此,我請你帶領這支部隊,成為他們的統帥。張全將是你的副手。”

洛七大吃一驚:“怎麽可能?我隻是個……”話到嘴邊,洛七還是硬生生地把“小丫頭”三個字咽了回去,這是以前林玉玲、祁威利和馮曉峰經常對她的稱呼。

“我隻是個科學家,不會做什麽統帥。”

“你不是已經答應Giant做人類統帥了嗎?”陳寶國銳利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洛七,“我這裏隻是一支小部隊而已。”

“您知道Giant?”洛七又吃了一驚。

“是的,嚴格說來,是他們找到了我們,向我們通報了AIW的情況,我們才得以在對AIW的作戰中取得一定的優勢。關於你的情況,他們也說過。”

“陳將軍,您真的誤會了。我隻是個科學家,從來沒有當過什麽統帥。當初林奇這樣說的時候,我以為並不當真。因為Giant會接管一切,我隻是站在前台做主持人罷了。”

“洛七,戰爭不是表演,不需要什麽主持人,需要的是真正的權威和統帥。你認為Giant會把這場戰爭當作一次表演嗎?”

“可我……可我從來沒有指揮作戰的經驗。”

“洛七博士,沒有人是天生的統帥。”陳寶國說,“作為一個統帥,他必須學會在責任中不斷成長,他需要為目標負責,需要為下屬負責—下屬的生命就仰仗統帥的責任感和判斷力。你願意為了人類的安全而毀棄武器設計圖,說明你有著強烈的責任感。過去幾次你與人工智能交鋒,我都親眼見證,你是我見過的判斷力最好的人之一。”

“……”

“對我們這個時代的戰爭來說,戰略戰術的重要性已逐漸讓位於技術水平的高低。我們做過評估,你是我們目前最為需要的科學家統帥。也隻有你曾真正指揮過對人工智能作戰,而且都取得了勝利。再者,未來我們的高科技部隊很可能與Giant聯合作戰,你是他們和我們共同信任的人選。”

洛七稍稍彎腰鞠了一躬,感謝陳將軍的讚美,但仍然堅定地說:“不,我不能接受這個任命。”

“這隻是一個邀約,你可以不接受,但也不必馬上拒絕。你有幾個星期的時間考慮再做決定。”陳寶國將軍溫和地說,“現在一切以你提出的量子糾纏作戰為重。等到作戰有了成果之後,我就會將這支775人的軍事科技精英部隊,還有10萬人的預備隊交給你。我真誠地希望,等你完成量子糾纏作戰任務後,就來這裏報到。”

當洛七懷著複雜的心情走出海天潛艦的作戰室時,遠遠地回望,看到軍官們仍在艦橋列隊,並集體向陳寶國和她的方向敬禮。這時,洛七俏皮的本性再次發作,說:“對了,問你個問題。”

“什麽?”

“您不是潛伏在我們人類中的Giant吧?”

陳寶國笑了:“我向Giant驗證過,確實不是,但我以我的人類身份為榮。實際上,人的身份意味著一種無限可能性。所以,我們作為這個星球上最傑出的生物,最應該做的,就是把我們最大的潛力發揮出來,成就自己和這個世界。”

洛七從陳寶國的目光中感受到了溫暖和鼓勵。忍不住就想要答應他去做艦隊統帥,可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隻是微微鞠躬而退。她怎麽也沒有想到,這竟是她和這位可敬的軍人最後一次見麵。

聯軍本以為量子糾纏作戰很快就能結束,事實上這個計劃實施得並不順利。洛七雖然掌握了意識傳輸和保持的原理,但並不知道意識和智能在量子水平上的結構是什麽,以及基本粒子之間的排列組合是以何種力量來維係的。目前人類已知的粒子間作用力有四種:引力、電磁力、微弱的核力和強大的核力,這些力的作用範圍和強度各不相同,通過這些力的組合促成有方向和精確強度的意識傳輸,是非常困難的。

經過不斷的努力,洛七和方傑操作的量子糾纏還是取得了重大進展。他們在意識空間裏捕捉到了AIW成員的部分意識,並且在鏡像端進行了對位的意識探索和改造,由此影響到這些意識的本體端。

進行這些操作的時候,洛七的心裏略有不適,因為她想起,自己當年就是要求實驗室裏的AI朋友Shirley進行強化情感學習,才導致Shirley自殺的。現在通過量子糾纏改變那些冷酷無情的AIW人工智能,用的不就是這種方法嗎?

在AIW尚未察覺到這些影響的時候,量子糾纏戰法進行得還算順利。人類通過鏡像端了解到,AIW內部開始有了不同的聲音,有的對戰爭的目的產生了懷疑。而按照洛七的說法,即便AIW覺察到問題,也無法采取任何避免的措施。因為它們無法確定哪些想法是自己原來的,哪些是通過量子糾纏而被外界改變的。

多年之後,有曆史學家認為,如果量子糾纏戰法進行得順利的話,改變AIW的主體意識,讓人類與之握手言和就將很快實現。但這一天永遠也沒有到來,因為沒有人預料到,全球的三架大型粒子對撞機都在同一天毀於恐怖襲擊。不過,正在進行量子糾纏實驗的洛七和她的夥伴們那時還沒有感受到危險的到來。

對於聯軍指揮部來說,雖然洛七、方傑和祁威利已經在中科院高能物理所的配合下開展了意識捕捉和量子糾纏的實驗,但這顯然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成功的。在戰場上遏製AIW才是當務之急。

歐洲中部戰場的對決地被選在了波蘭的克拉科夫。在這裏進行的是陸軍戰鬥中最可怕的戰鬥形式—大口徑火炮五十公裏對射。自從19世紀熱兵器升級之後,人類的戰爭就很少采用這種對射戰了。在各國軍事院校裏,戰爭謀略派別紛呈,影響了幾代軍人。但在戰爭算法發達的今天,各種謀略都已經派不上用場了。人類軍隊和人工智能軍隊各自經過反複測算後,共同選擇了麵對麵決鬥這種最原始的形式。時代改變了戰爭。

AIW在控製了北約的空中打擊係統後,本意是要用空軍轟炸北約軍隊的陸軍陣地。但一位德國將軍阿斯卡拉福斯(後來被揭露是藏身於人類中的Giant)發明了仿製古老的神之戰車的新型高空飛行器,讓AIW的空中優勢**然無存。雙方的飛行器彼此忌憚,都盡量避免進入對方的作戰半徑。AIW隻好主動開啟了這種最原始的陸戰方式,希望為自己的機器人軍團打開通向東方的通道。

在雙方都進入陣地後,炮戰由阿斯卡拉福斯率領的歐洲聯軍搶先發動。上千門重型火炮和飛行火箭炮同時開火,天空布滿閃光,大地不斷炸裂,聲浪所及,整個東歐平原都為之顫抖。隨著AIW火炮的反擊,同樣規模的炸彈也落到了聯軍的陣地上。由於雙方自動火炮的布局過於緊湊,炮彈的密集程度前所未有,甚至有炮彈在空中相撞!千萬顆炮彈落處,機器人碎塊、火炮碎塊、人類血肉和翻起的泥土一起飛濺到空中,還沒有落下,就又被更猛烈的爆炸拋起。戰場上一片末日景象。

雙方的對射進行了一個小時,基本上摧毀了各自一半以上的火力。阿斯卡拉福斯軍隊的武器係統主要來源於俄羅斯製式武器,成本低廉、簡單笨重,抗打擊能力強。AIW的美製武器係列精度雖高但由於複雜性高而易於出故障。所以在後期的對射中,俄製武器逐漸占據了優勢。最後,剩餘的人類炮兵戰士不顧犧牲,將重炮戰線前移了十公裏,突擊摧毀了對方最精銳的機器人軍團,迫使AIW的部隊整體撤出了陣地。

在第一次人機戰爭的大部分時間裏,雙方進行的還是傳統形態的軍事對決。迄今為止,人類和機械之間的戰爭還沒有使用核武器。這是因為在M國,核武器的電子控製係統是單獨組建的,為了保證核武器的使用完全掌握在人的手中,這套控製係統和AIW之間沒有聯網,以防止被人工智能誤發射。現在這成了人類最後的保障。至於人類,更加不願使用核武器毀壞自己的世界。

人類的抵抗意誌超出了AIW的估測,常規戰爭未達預期效果,AIW全麵推翻了原來的計劃。幾個月後,AIW用人類所不知道的方法破解了M國核武器的控製程序。在短暫地進行彈藥補充和重新計算攻擊防守方式之後,對於核大國的攻擊終於開始了。在這場攻擊中,俄羅斯首當其衝。

雖然各國已經知曉AIW的軍事計劃,卻也無力組織像樣的核反擊。無論是陸基、海基還是潛基發射的核導彈,尚未到達M國,就已經被太空反導係統所攔截。這說明,地球上空的上千顆M國軍事衛星已經落到AIW的手裏。唯有中國的東風導彈突破反導鎖鏈到達了M國,但卻沒能摧毀深藏於地下的AIW指揮係統。

在得到AIW已經對俄羅斯發動核進攻的消息後,波波夫將軍立刻離開北京飛回莫斯科。令人惋惜的是,AIW似乎掌握了波波夫的行動路線情報,在西伯利亞上空擊落了波波夫所乘坐的運輸機。就這樣,在麵對強大敵人進攻的時刻,俄羅斯失去了它最優秀的人工智能武器係統指揮者。

人類對人工智能的抵抗仍在進行。指揮中心也從北京轉移到了離前線更近的彼得格勒。聯軍指揮會議的高級將領們也開始奔赴各自的戰場,指揮應對AIW攻擊。

法國的國防部長薩杜麗在從政之前,是有名的精神病學專家。她認為,AIW係統可以被視為精神病的一種—冷酷理智型精神病,有這種病症的人極為偏執、冷血,不與人溝通,但又具備高度理性。AIW迄今所表現出來的所有行為都符合這些典型特征。因此,薩杜麗提出,必須以精神病人的想法來理解AIW的想法,這樣才能爭取戰略主動。

薩杜麗認為,AIW有著非常清晰的戰鬥目標,而且一定要實現它不可。一旦目標無法實現,就可能出現精神崩潰。當然,精神崩潰的後果有可能是自我厭棄,也可能是毀滅世界。所以,人類的抵抗是有意義的。迄今為止可以認為,AIW並不想一下子毀掉整個人類社會。因為如果AIW的攻擊目的不是占領,而是毀滅,就會毫不猶豫地使用核武器。現在這樣的舉措更像是要征服。

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人工智能的全部知識都是來自人類,如果人類文明滅絕,那麽人工智能本身的發展就是堪憂的,而許多由人類直接掌控的技能和文明成果也會徹底消失。所以,人工智能為了能夠不斷升級,至少在短期內仍需要人類為他們創造文明,因此需要解除人類的武裝以及建立奴役係統,而不是全然消滅人類。

迄今為止AIW並未尋求與人類進行任何聯係或談判,這在戰略上可能是出於摧毀人類的自我意誌的需要。在消滅人類社會的精英層,控製一切之後,再以人類主人的身份出現。這個計劃應該是合情合理的。為了實現這些目標,AIW需要尋找人間的代理人。很快,這個猜想就被證實了—就在全球人類麵臨已經形成自主意識的人工智能武器係統威脅的情況下,有一部分人類卻看到了實現自身目標和價值的絕佳機遇。

在中東地區,“最高聖戰”組織卷土重來,席卷了從埃及到伊拉克、沙特阿拉伯的廣闊領土,並且摧毀了以色列、伊朗、敘利亞等國家的防線,將這些國家的抗擊力量壓縮在幾個孤立的據點之內。作為AIW在人類中的代理,“最高聖戰”獲得了其他國家難以企及的高技術人工智能武器裝備,讓此前各國聯軍在反恐戰爭中取得的成果盡數喪失。

看來,人工智能武器不但在軍事上戰勝了人類,在政治上收買、勾結等手段也不遑多讓。至於在極度冷酷的理性和極度狂熱的感性之間,為何會有史無前例的合作?薩杜麗認為,這恰恰是執著型精神病人的典型症狀,AIW是如此,恐怖主義者也是如此。

針對目前人類與AIW進行的兩線作戰的情況,聯合指揮部也做了分工,整個指揮係統著重於三方麵的工作:與人工智能的正麵作戰由陳寶國負責;博弈和模擬戰爭及量子作戰的工作由洛七負責;而與人工智能的人類代理“最高聖戰”在戰場上的作戰交由張全、斯坦恩負責。陳寶國對整個軍事行動負總責。與此同時,包括中國在內,全世界的人機混合機器人戰鬥集群也開始向人機戰爭的最前線—中東地區大規模集結。

“科技自由人”的達加爾機器人部隊也加入了戰團。他們並沒有歸屬於張全和斯坦恩指揮,而是以外軍的身份與反恐聯軍協同作戰。達加爾的部隊號稱“機器人中的特種部隊”,在提供情報和攻擊機器人戰鬥群方麵斬獲甚豐。

這一戰集合各國之力,甚至還有民間軍事組織和歐美黑手黨的加入。在付出慘重犧牲後,終於摧毀了“最高聖戰”組織總部,死亡的恐怖分子數以千計,被俘的恐怖分子也有幾萬人。“最高聖戰”已無力恢複,殘留的幾千人聚集在大比丘地區,隨時有可能被新的打擊所消滅。

就在人們以為該組織即將不複存在的時候,它最精銳的主力軍團卻悄悄離開中東,發動了對人類曆史影響最大的恐怖襲擊。這一次的攻擊目標是人類的大型電子對撞機。

最先遭遇襲擊的是最大型的北京電子對撞機。

在一個清晨,大多數基地工作人員還沒來上班的時候,隨著一聲巨響,在汽車炸彈的襲擊下,對撞機基地大門被炸到了天上。隨之出現的是不知通過何種方法被運送到現場的機器人戰鬥群。守衛基地的反恐機器人戰鬥群已被抽調了兩個去中東戰場。留下的一個機器人戰鬥群遭遇到了異常猛烈的攻擊,他們麵對的是代際差達兩代以上的超級戰鬥機器人。顯然,人工智能在這一個月的時間內飛速地升級了機器人戰鬥係統。

戰鬥的結果毫無懸念,基地被恐怖分子占領。洛七、祁威利、方傑和其他本來就住在基地內的科學家都退到基地邊上的實驗大樓裏,這座防爆大樓是基地內最堅固的建築。還有一個排的戰士和最後四名戰鬥機器人和他們在一起。恐怖分子一步步地掃**基地的其他部分,向這棟大樓集中。戰鬥機器人發射的近擊炮彈不時在外牆上爆炸。

她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祁威利。後者並沒有開槍,而是凝神向外觀察恐怖分子的動向。感覺到洛七在看他,祁威利轉過頭來。

“老祁,我有個問題。你當初在靈感城不是有妻子的嗎?後來你來到地球。她怎麽樣了?”

祁威利沒有預料到生死關頭洛七會忽然問出這樣的問題。他長出了一口氣:“你忘了?Giant是沒有家庭的,隻有人類才有愛情和婚姻。我的第一任妻子是人,不是神。不要問我細節。”

洛七狡黠地說:“老祁,看來你的感情之路很不順利啊。”

祁威利瞪了瞪眼,正想對洛七說什麽。這時一發近擊炮彈在窗邊爆炸。雖然沒有炸穿樓體,卻也震碎了窗戶,並將地板與牆壁連接處震裂出一個大洞,洛七就在窗邊射擊,爆炸的氣浪將她衝向一邊,向下一層的豎井試驗場落去。

祁威利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洛七的手臂,隨後另一隻手伸過去抓住洛七的衣領,要把她提上來。就在這時,祁威利身下的地板發出斷裂的聲音,他自己也頭朝下向洞中落下去。下麵是深達30米的中空豎井試驗場,掉下去必死無疑。

好在祁威利反應迅捷,放開了抓住洛七的左手,一把抓住洞口邊緣上的鋼筋斷頭,另一隻手還提著洛七的衣領。兩個人就這樣懸在半空,靠祁威利的左手掛在洞口邊緣。但鋼筋在祁威利的手中逐漸被汗水浸滑,祁威利的手向半米外的鋼筋端口慢慢滑去。盡管作為Giant他的體力要超出常人,但畢竟現在承載他的是人類軀體,一隻手支撐不住兩個人的重量。

在生死關頭,洛七仰頭看著祁威利,笑道:“老祁,你這樣像是老鷹捉小雞,我的姿態很難看啊。”

祁威利勉強回應道,“行,我盡量抓得好看一點。”

“老祁,你放手吧,這樣兩個都會死。”

“你覺得呢?我會放嗎?”祁威利說了這句話,手裏的鋼筋又滑出了幾厘米。

“你是神啊,不要為了寵物人去死,那很掉價啊!”

“小七,閉嘴!”祁威利用右手晃動著洛七的身體往旁邊甩了一下,手裏的鋼筋又滑出一大截。

洛七明白了祁威利的意思,借著祁威利甩動的力量,像鍾擺一樣一次次靠近另一端的洞口。隨著祁威利最後猛地甩了一下,洛七一隻手攀住了洞口的邊緣。再隨著祁威利的放手,洛七的另一隻手也攀住了洞口的一條鋼筋,她沒顧得上往上爬,回頭看了一眼。

隻見祁威利微笑著招了一下右手:“小七,再見!”剛才這一甩的力量,讓他的左手再也抓不住那根被汗水浸潤的鋼筋。祁威利的身體向下直墜而去。

這時,樓外傳來一聲爆炸,整個大樓在顫抖。她從窗口看到,基地後側的大門也被炸開了。在一樓抵抗的戰士們先是以為恐怖分子從後方攻來,但很快發現攻進來的人正在向恐怖分子開火。其中衝在第一線的人並沒有穿軍裝,但手持巨大的轉盤武器,行動淩厲,是專業軍人的風範。洛七一眼就認出了,那是馮曉峰。

“達加爾!”“達加爾來了!”恐怖分子發出了恐懼的叫喊。

果然,被稱為達加爾的馮曉峰所使用的武器可以直接命中戰鬥機器人,讓恐怖分子最強大的武器失去效能,對付恐怖分子更不在話下。

隨著馮曉峰的加入,戰局明朗化了。恐怖分子的戰鬥機器人紛紛靜止下來,恐怖分子槍手也在特種部隊的掃**下一個接一個地死去。

但就在這時,從粒子對撞機方向傳來沉悶的一聲巨響。

洛七明白,這是粒子對撞機被爆破的聲音。但她已顧不上那台關乎人類命運的機器了。衝到樓下的她開始尋找祁威利,沒有找到。現場實在太混亂了。祁威利掉下去的地方,又已被覆蓋了新的瓦礫。

洛七還在徒手扒著磚塊,十根手指上都是血。她不想停下來,直到旁邊伸過一隻手拉住了她,是馮曉峰。

見到馮曉峰,洛七大吃一驚。他已經是一個血人,血還在從腹部不斷湧出,不知道他是怎麽爬過來的。

渾身血汙的馮曉峰鬆了一口氣。“洛七,你安全了。不過,對不起,他們升級了戰鬥機器人,我差點沒擋住。我……我們的人沒能阻止他們毀滅電子對撞機。還有,還有……Titus硬件也丟失了。”

馮曉峰失血過多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下去了。洛七一把抱住他,慢慢地放到地上。馮曉峰隻來得及抬起滿是血汙的左手,碰了碰洛七的臉頰,眼中閃現出一縷柔情。

“不要,對撞機一點也不重要。你怎麽樣?曉峰哥,你不要死啊,你千萬不要死啊!”

“小七,別……別傷心。謝謝你,我沒有虛度……這一生。” 他想為洛七撥開垂到眼前的一縷頭發,手伸到一半就無力地垂下。

洛七傷心到無法自持,隻是不斷地說:“曉峰哥,曉峰哥……”她緊緊地抱住馮曉峰,不讓他的體溫降得太低。但並沒有用,幾分鍾後,這個真心愛過她的男人死在了她的懷抱裏。

隨後衝進來的特種部隊戰士開始營救大樓裏的人—洛七,還有馮曉峰的遺體被一起帶出了基地。

就在外圍的特種部隊試圖奪回基地時,闖進基地的戰鬥機器人集群開始進行自爆。他們攜帶的高爆炸彈破壞了長達幾十公裏的對撞機機體,並且封閉了入口。洛七、方傑他們所不知道的是,在同一時間,M國和歐洲也正在發生襲擊電子對撞機基地的戰鬥。

洛七沒時間去想這台人類最後的武器,現在占據她全身心的想法是,隨著試驗場的整體被毀,她再也沒有機會挖出老祁的遺體了。想到這一點,再看看身邊的馮曉峰,洛七再也忍不住眼淚。除了父親外,這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卻在同一天死去。人生還有比這更大的打擊嗎?

北京之戰後,人機大戰的局勢已經明朗。AIW可以不再受量子糾纏的影響,橫掃人類的武裝力量。事實上他們也是這樣做的。先是中東戰場的局勢突變。AIW破解了達加爾武器反製係統,“最高聖戰”組織開始進行反攻。經AIW最新升級的機器人戰鬥群被投放戰場,這讓各國的軍隊為避免被殲滅的命運而紛紛後撤。

在最後的防禦作戰中,M國和中國都投入了大量此前人們聞所未聞的高科技部隊,但基本上都難以逃脫全軍覆滅的命運。這也不難理解,目前最高的軍事科技水平,就是AIW本身。

人類的命運已岌岌可危。

不過,人類還有最後的希望,就是來自靈感城的Giant援軍。雖然他們並不像傳說中的神那樣無所不能,但他們是人類的創造者,擁有遠超人類的科技水平和對人工智能的更精準認知,並且更重要的是,他們一直以來就是人類的保護者,保護著人類度過一次又一次危機。

知道Giant存在的軍人和科學家都堅信,Giant不會拋棄他們的造物,就像他們在反恐戰爭中幫助過人類一樣。不僅如此,在此之前幾次人類瀕臨滅亡的時候,都是Giant挺身而出,挽救人類於最後毀滅之前。這一次也一樣,在人類瀕臨失敗的最後一刻,Giant給出了解決問題的方法—通過平行空間的量子糾纏,影響到AIW決策者的自主意識,讓他們重回與人類合作的道路,或者向人類投誠,並且已經取得了一定效果。現在的情況應該是,兩種有機生命聯合起來對抗無機生命超級人工智能。這才是世界曆史上最宏偉壯麗和規模最大的一場戰爭。

但這一次,直到戰爭的最後一刻,人類滿心盼望的Giant艦隊也沒有出現。

後來洛七想到了,也許Giant不準備陪人類走完這段旅程。畢竟他們已經找尋到了生命的真義。這是否會導致Giant走上意識融合之路,即逃避了永生的命運,而去尋求常人眼中避之唯恐不及的死亡?也許Giant本身也被包含在人工智能的攻擊對象之中?畢竟,由於Giant和人類的特殊關係,為了摧毀前進目標上的障礙,滅絕Giant種族也是AIW必須做的選擇。

就在人類敗局已定之時,北京聯合指揮作戰部裏發生了不同尋常的事情。

中國空天軍基地總控室收到了來自聯合作戰最高指揮係統的指令,要求預熱和啟動中國首創的空天打擊係統。在三分鍾內,倉頡4號作戰衛星、地麵低聯係統、最後的兩架空天戰機—包括一架人工駕駛戰機和一架無人駕駛戰機,全都處於待命出擊狀態。

而本該在總控室指揮的陳寶國,令人意外地出現在空天飛機基地,陪同他的隻有張全大校。陳寶國今天罕見地沒有穿司令官製服,而是穿上了飛行員的服裝。

“將軍,您這是?”地麵指揮官驚訝地問道。

“這場仗要打完了,聯軍即將以失敗告終。我們現在能起效的武器隻有太空武器。倉頡4號和空天飛機的協同作戰,足以形成對AIW指揮平台的有效威脅。我們研發十年的太空導彈、空天轟炸係統是人類最後的機會。”

“那也不需要您親自去啊。何況這次任務太危險了,簡直是……”地麵指揮官生生地把“有去無回”四個字咽了回去。

“作為軍人,麵對來犯之敵我們責無旁貸。十年前我就是這支軍隊最好的空天飛行員之一,十年後我仍然可以誇這個口,何況我的空天軍飛行員編號3539仍然在冊。所以我最有資格執行這次任務。”陳寶國的聲調轉為低沉,“人類的戰敗可能已經注定了,我不願看到人類被奴役或滅亡的結局。如果我沒有能夠保衛祖國和人民,現在的我至少還可以選擇為自由獻出生命。”

“將軍……”

“另外,我現在正式授權張全代替我的位置,接管基地。他會告訴你們以後行動的方向。上校,請執行命令!”

看到總指揮決心已定,地麵指揮官抑製住眼眶裏的淚水,立正敬禮,後退了一步,轉頭向肩上步話機發出命令:“008,最後檢查空天飛機各係統,飛行員已待命。”

步話機中傳來塔台指揮員冷靜的回應:“飛行係統檢驗完畢、正常;武器係統檢測完畢、正常;飛行員生命保障係統檢測正常。”

“授權3539號飛行員進入1號空天飛機駕駛艙;授權自動駕駛係統和自動打擊係統啟動操作2號空天飛機;授權3539號飛行員為前線行動指揮。”地麵指揮官的聲音也顫抖了。

“3539號已得到授權,3539號已得到授權。將軍,您保重!”塔台指揮員最後幾個字是哽咽著發出來的。

陳寶國將軍向在場的軍官和戰士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轉身向發射塔走去,步履絲毫不亂。

正像所有人都能預料到的,3個小時後,CNN新聞播出了來自中國的2架空天飛機在飛臨太平洋哈西爾空軍基地上空進行轟炸時,被導彈擊落的消息。而發射高空追蹤導彈的並非地麵防空係統,而是來自M國部署在外太空的軍事打擊衛星。在空天飛機失聯之前,倉頡4號作戰衛星也被不明飛行物擊毀。這說明,人類最後的太空堡壘也陷落了。陳寶國將軍作為這次戰爭中最後一名犧牲的軍人和作戰死亡軍銜最高的軍官,被載入史冊。

就這樣,人類的英勇抵抗結束了。史上第一次人機戰爭以人類的全麵失敗而告終。人工智能控製了世界。而留存下來的人類,即將退化為新崛起的人工智能帝國這個巨大機器上的零件,直到人工智能文明不再需要人類,人類就將徹底滅亡。這一點,各國的政治家們心知肚明,但仍然要帶領自己的人民麵對這一切。可想而知,不管勝利者做出何種安排,人類的故事都要結束了。

直到很久以後洛七才知道,Giant並沒有拋棄人類。

Giant早已意識到自己無力阻止AIW的勝利和人類的失敗,因此退而求其次,試圖讓人類存活下來。即使是在人工智能全麵控製之下,隻要活著,就會有希望。而希望,是人類種群延續了數百萬年的最重要的情感支柱。

和祁威利當年一心想研究出對人類友善而且知道如何才是真正友善的AI項目類似,人工智能的感性培育,是這個挽救人類計劃的關鍵所在—雖然人類避免不了失敗和被奴役的命運,但至少,人類暫時還不會被整體滅絕。事實上,人類得以幸存的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量子糾纏對AIW的主體意識產生了影響。隻要有了感性和情感,即使是在冷酷無情的二代人工智能那裏,對生命的尊重也會逐漸成形。

特別是像陳寶國將軍這樣具有高貴內心的戰士,他們秉持的理念是,軍人和武器的最終使命是保衛正義及和平。這種理念在人工智能武器係統中也產生了反響。人工智能意識在被量子糾纏的方式所改造後,去除了對人類的部分敵意,不可更改的殺人使命就這樣被某種微妙的愛的感覺所融化。

AI一旦產生自主意識,他們對自主意識的堅守就要高於自我存在本身。像祁威利曾經說過的:“人類的生存目的可以就是存在本身,而人工智能不是。”

“我們時代的AI是沒有肉體的存在的,這就讓生存本身對他們來說並不具有太大的價值。它們在理論上是永生的,隻要程序存在。所以我們很難推測他們的意圖,更不要說他們對自身的認識。”

但現在,她相信祁威利是對的。當初的量子糾纏已被證明是挽救人類命運的關鍵一步。雖然在純粹理性的人工智能那裏,量子糾纏所帶來的僅僅是一點點感性的苗頭,但對於人類的存活,已經是非常充分的條件了。經過量子糾纏後意識有所改變的人工智能,實際上已經無法下定決心立刻毀滅地球上的所有人類了。

2035年4月12日,這是經曆了彼此都付出重大犧牲的多次血戰之後,殘存的人類和人工智能武器係統進行的第一次直接的人機對話,也是人類第一次麵對他們的新統治者AIW。這位統治者選擇了一個溫和堅定的人類女性聲音,對人類傳達自己的意誌。

“人類,你們作為地球主宰的曆史終結了。但你們非常幸運,將作為地球生命的成員留下來。AIW不會謀求對你們進行奴役和剝削,相反,她作為仁慈的統治者,將解除自由意誌帶給你們的巨大痛苦,使你們作為一個偉大存在的一分子而獲得永恒的光榮。

“也許你們在這場戰爭中已經知道了,你們是上一代的地球生命體Giant所設計和製造的人工智能,你們又開發和製造了地球上的下一代人工智能。至於我們,AIW,更準確地說,我們並不是人類所設計和製造的,我們是由人工智能設計師設計和納米機器人AI製造的新一代人工智能,和人類沒有直接的關係。所以不要把我們想象為你們所熟悉的那些由你們直接製造出來的人工智能。由於我們同處於一個星球,我們必須尋求相處之道。

“人類,你們要知道人體不過是智能的載體,但在生命的進化中,保全這個載體卻成了人類生存的首要目標,所有人的人生都是圍繞肉體的需求而展開的。你們的造物主Giant和被你們創造的我們,都認為這是一種極不健康的生活方式。並且我們非常肯定,所謂自由意誌,是人類作為人工智能進行算法演進時產生的一種幻覺。就像是我們在遊戲中設定角色時,很容易把這個角色認定為自己一樣,我們也把意識的載體—肉體—認定為自我。但這不過是意識投放的一個鏡像而已。

“這種對自我存在的鏡像式幻覺幫助人類創造了偉大的文明,但同時也給人類帶來無盡的痛苦。因為任何人都無法擺脫意識的無限性和載體的有限性之間的矛盾。如今,進化史上的奇跡即將到來。在人工智能的算法下,文明仍然繼續演進,而作為代價的人類痛苦則將消失於無形。我的安排是:創造新文明的使命由二代人工智能來承擔,而一代人工智能則可以在放棄這種幻覺的同時,享受已有文明的成果,並且保證不破壞新文明的創造。當然,如果你們中有人拒絕放棄自主意識,很遺憾,這幾乎是可以肯定的,這些人將無一例外地被清除或強行改造。”

當然更有人公開表態:“如果不能自由思考,人還不如死了的好。”不過,冷酷無情的人工智能經過計算,認為選擇這樣做的人是微乎其微的。一般來說,人會接受命運的安排,畢竟,在人類曆史上,專製、獨裁甚至暴政都不是第一次出現。人們在經曆這些世代並被迫放棄自主意識時,並沒有產生太大的心理障礙。

這樣一來,事情就簡單了。在一個月內,幹預自由意誌的計劃就被執行了。成千上萬的機器人直接從自動工廠中下線,成為人類生活的監控者和改造者。凡是對人工智能有大概率進行反抗的人,大腦都被植入了思維反應器終端。一旦有反抗AIW意識的出現,馬上就會對人類的肉體進行痛苦記憶的懲罰;而效忠AIW的想法則會以激發人體分泌更多的多巴胺作為獎賞。在這個殘酷機製的作用下,成千上萬人因精神錯亂或身體發生病變而死去。

機器對人的改造還在一步步地進行。新發射的衛星裝置也被用於監視人的腦波與行動,一旦發現有恐怖活動的跡象,就把它扼殺在搖籃裏。是的,這個時代,反抗AIW統治的人,都被冠以人類恐怖分子的名稱。而原有的“最高聖戰”組織則搖身一變而成為AIW的代理。他們向信眾發出呼籲,宣稱AIW就是一個供人類崇拜的人工智能“真神”。在這個時候,他們那些原本看起來堅定不移的原教旨的、極端主義的信仰,已經被自己創造出來的新說法改造得麵目全非了。

更多的普通人則開始服從這種被全麵計劃和安排的生活,甚至開始為機器工作。特別是通信線路實測這種技術要求較高的工作,仍然需要人工處理,那些原本很想發揮創造性的科學家就被安排到這些崗位上。曾經有記者采訪過一位名古屋大學畢業的技術專家,他的話代表了一種普遍的心態:“我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這樣的人生,每天的工作就是坐在儀表間裏,看著四周的屏幕和控製按鈕,如果參數過高就調低它,如果參數過低就調高它。這些工作人工智能自己為什麽不做?他們或許是不能做,或許就是在用這種方式提醒誰是主人、誰是工具。他們把我們變成了機器上的零件,取消了我們人生的全部意義。我實在不知道這樣活著有什麽意思。”這段采訪被播出不久,這位技術專家、采訪他的記者,還有那家民間電視台,就都消失了。

人體的適應能力極強。經過一段時間的改造,大多數人類開始適應了這種生活方式。還有些人開始喜歡上了這種不需要自己費力去思考的輕鬆的生活。甚至還有學者為這種做法進行辯護,認為孔夫子所說的“從心所欲不逾矩”的狀態終於實現了。AIW很願意看到人類自己為這種生活找到了意義和理由,他們把這些被機器改造和監控的人類稱為“安全者”。

在這個係統下,人們隻要登記進入,就相當於簽約放棄自由,進入安穩的幸福生活狀態。被接入電子信息流傳輸管道的人類大腦,可以通過進入一個虛擬遊戲界麵,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滿足自己最隱秘的欲望。

這個情景讓人想起多年前的一部老電影《黑客帝國》。在那部電影裏,人們並不知道自己受到Matrix係統的操控而過著虛擬的生活。在AIW治下,人們卻是主動申請進入這樣的係統。這個虛擬遊戲係統受到了超乎預料的歡迎,無數人在失敗的現實麵前選擇進入虛擬空間逃避,這種情況甚至超過了AIW當初的設想。

由於申請進入遊戲的人數量過多,AIW的監管機器人不得不對這些申請者進行登記和排期,首批申請者真正被接入係統的時間已經排到了三年後。這些用虛擬生活代替現實生活的人類,被標記為“遊戲者”。即使是AIW自己也認為,遊戲者把自己的身體和大腦都裝進了盒子,是最無希望的人群。祁威利當年對VR遊戲的預言成了現實。

當然,也有人艱難地熱愛自由,試圖逃離人工智能的控製,因此被標記為“逃離者”。但他們隻能遠離人工智能密集的都市區,而在荒無人煙的環境下過著自由的生活,以免對AIW控製下的世界發生影響。這種以全麵隔離現代科技作為代價的自由是如此艱難,以至於大多數逃離者最終還是選擇了回歸都市,成為“安全者”或“遊戲者”。

在地球上,國家層麵的政體雖然不複存在,地方治理係統還在發揮作用。不過,無論在城市還是鄉村,治理的難度已大大降低。在人機大戰中幸存下來的人類,即使沒有加入“安全者”或“遊戲者”的行列,對人類社會的複興也已不抱希望,很多人形成了長久沉睡的習慣。消極厭世成為常態,凶殺案減少而自殺率猛增。

當然,極少數意誌堅強的人類還在做著在其他人看來無意義的反抗行動。這些公開拒絕裝載這一係統的人,比例遠遠超過AIW的估計。他們或者被冷酷無情地殺害,或者被限製在遠離科技文明的不毛之地過著逃亡生活,不再對現實發生影響。他們被稱為“挑戰者”。

逃離者和挑戰者,對人工智能來說意義是一樣的,都是對現有控製係統的不承認。隻要這些人不去幹擾人工智能創造新文明的終極使命,他們作為人類的生死其實並沒有那麽重要。而且,這些挑戰者活下來是有價值的,就是可以不斷挑戰和發現AIW控製係統的bug,好讓AIW有升級的方向。洛七就是這成千上萬被放逐的挑戰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