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複仇

迪拜塔附近的警局裏,來自全世界的反恐專家們在查看現場錄像。

監控畫麵顯示,一輛綠色六輪卡車闖過酒店外第一道安全關卡,在第二道關卡處被迫停下。一名門衛跑上前盤查,似乎與司機發生爭執。

隨後,卡車駕駛室內突然發生爆炸,冒出一股濃煙。門衛四散躲避。卡車迅速被火焰吞噬。這時,一些門衛重新靠近卡車,其中一人手持滅火器對準車頭滅火。但火勢太大,沒有熄滅跡象。門衛再次撤離。之後,錄像畫麵定格不動,變成藍色。大爆炸破壞了酒店供電係統和攝像設備,因此沒有記錄下爆炸當時及之後的畫麵。

畫麵定格之後的情況是這樣的:這輛所謂的建築材料運輸車通過崗哨和設在司令部的路障之後,向大樓的附屬樓撞去。在一團大火中這幢副樓被炸毀。4層建築立刻變成了一堆燃燒著的碎石。迪拜包括迪拜塔在內的所有高大建築物在爆炸期間都在震顫。襲擊過後兩分鍾,另一輛裝滿炸藥的卡車衝進法國維持和平部隊駐地,造成58人死亡。

在卡車起火到第二次爆炸之間的幾分鍾內,酒店門衛高聲呼喊,讓附近人群迅速逃離。此後的調查顯示,卡車上裝有至少2500磅炸藥。襲擊者把卡車偽裝成建築材料運輸車,企圖混進酒店。如果不是因為門衛盡職盤查,把他們攔在酒店外,爆炸造成的傷亡將更慘重。

“這是一個精心策劃的騙局。他們企圖讓門衛相信這不過是一輛建築材料運輸車。”馬利克說,襲擊者企圖開進大門後直接撞碎玻璃門,闖入酒店大堂。如果爆炸發生在大堂內,整個酒店將被完全炸毀。

當迪拜哈裏發塔的爆炸案發生後,並沒有任何組織宣稱對此事件負責。恐怖的氛圍也正是因為不知道凶手是誰和在哪,而愈加濃重。不過,在M國的中央情報局,分析員們卻一致認定有能力策劃這次針對人類在地球上最高建築物的爆炸案的,有極大的可能性是“最高聖戰”。這個最近三年內突然興起的恐怖組織,成為人類最為頭痛的噩夢般的存在。

爆炸發生時,M國總統正在國外訪問。媒體也普遍評論這次恐怖襲擊就是給M國總統看的,目的是挑戰M國的全球反恐政策。聽聞這次恐怖襲擊中有M國公民傷亡,M國總統隨即去醫院看望,並且就在爆炸現場發表講話,重申M國幫助盟友打擊全球恐怖主義的決心。

這是一場改變人類曆史進程的講話。倒並不是因為講話的內容有多麽精彩,而是在這次講話被現場直播的同時,“最高聖戰”組織在哈裏發塔上遠距離開槍射殺了M國總統。

此前的汽車炸彈爆炸事件造成了如此慘烈的傷亡,原來也隻是個煙幕彈。恐怖分子真正的目標是M國總統。

這場恐怖襲擊極大地震撼了西方世界。隨之宣誓代理總統職位的杜伊勒裏,是以堅決反恐的態度而廣為人知的。他不顧以林奇為代表的眾多M國科學協會成員的反對,簽署總統令,宣布解禁人工智能武器係統的研發,將最新的人工智能武器和機器人戰鬥群投放在中東反恐戰場。在M國總統,被愛國主義情緒所感染的國會用最快的時間通過了本年度反恐預算,以支持總統的新反恐戰略。

過去幾年的戰爭顯示,唯有人工智能等精確打擊武器才能對恐怖分子奏效。因此,杜伊勒裏做出這樣的決策一點也不使人奇怪。

在M國政府的激烈反應之下,關於“最高聖戰”的媒體調查鋪天蓋地而來。組織領袖阿達是沙特人,是生物化學和理論物理的雙料博士。他師從於施密特教授,算是林奇的同門師兄,但在畢業後進入麥道公司工作僅僅一年,就失蹤了。幾年後出現在北非,並以自己改革過的原教旨主義學說吸引了大批信眾。

在恐怖組織即將被聯軍協同剿滅的時候,阿達率領數十萬人進行了“信念大進軍”。他的信眾從紅海沿岸步行直抵地中海。這支浩浩****的信徒大軍沿途不斷壯大,甚至許多政府軍士兵也紛紛加入,迫使聯軍計劃中對恐怖武裝的最後打擊不得不中途放棄。阿達和他創建的“最高聖戰”因此聲名大振,隨即接管了原來兩國恐怖組織的地盤,並開始向周邊地區擴張。

規律顯示:恐怖主義越是猖獗,M國軍方對人工智能武器的需求就越強烈。在M國總統被刺案之後,M國軍方幾乎全部現役的人工智能武器和機器人戰鬥群都被投放到了戰場。這對最高聖戰成員實現了大量的殺傷。新總統杜伊勒裏的威望也達到了他總統生涯的最高點。

M國政府內部也在進行激烈的辯論。已經升任聯邦調查局副局長的Peter陳極力反對M國政府對人工智能武器係統的依賴,但現任聯邦調查局局長艾爾肯卻是個人工智能武器係統的超級喜愛者。在任期間,他通過人工智能武器分析係統,使得M國國內的跨州犯罪率降低了30%,這成為他擔任FBI局長的最大政治資本。

在艾爾肯辭去聯邦調查局局長職務後,投身政治活動。作為杜伊勒裏最信任的朋友,他被任命為國防部長,負責人工智能反恐戰爭。而艾爾肯最倚重的人,就是國家武器實驗室主任,曾經是林奇和洛七上司的斯坦恩準將。

洛七就在此時接到林奇的郵件,這封表達了科學家失望之情的郵件給了洛七很大觸動。現在,祁威利、林奇和洛七已經一致判斷,未來有可能爆發人機之戰的領域,一定是真正的戰爭。祁威利還特別提到,在與人工智能交戰之前,與人工智能的人類代理人的交戰也將不可避免。

“人類代理人?”洛七有些不能相信。

“是的,”祁威利麵色凝重,“我原來以為林奇憂慮的是M國政府內部那些支持人工智能的政治家,但現在看來,這個代理人係統要廣泛得多。”

“比如?”

“比如阿達。”

“什麽?他們可是M國的人工智能武器一直要消滅的目標啊。”

“正是因為有了他們,人工智能武器的研發才變得必要。他們給了人工智能武器發展的前所未有的機遇和理由。僅憑這一點,就可以斷定恐怖分子和人工智能之間的關係沒那麽簡單。”

“你是說,恐怖組織的壯大和人工智能武器的發展並不是偶然的巧合,而是一種人為設計的陰謀?”

“我感覺有某種暗黑的意識在操控這一切,迄今發生的一切都可能是精心設計的結果。隻不過我們還不知道這個陰謀的主導者是誰。”

在祁威利和洛七討論人工智能威脅的同時,聯邦調查局總部裏,Peter陳和來訪的香港智能犯罪署署長羅清源正在進行類似的對話。

Peter陳憂慮地說:“不知道為什麽,M國本土的恐怖主義襲擊開始偃旗息鼓。我總覺得這意味著更大的陰謀。”

“他們不是在戰場上節節敗退了嗎?”

“事情沒那麽簡單。戰場上雖然在退卻,但是恐怖分子的相互聯絡的郵件和加密郵件比以往頻繁了幾倍。按照規律這應該是即將發動大規模恐怖襲擊的先兆。”

“有沒有跡象顯示是在哪裏?是M國本土嗎?”

“昨天接到了明確的信息,我們不用猜了。”

“他們發出了警告?”

“是的,但並不是任何軍事和經濟目標。接到恐怖襲擊警告的,是香港的一個學術會議。這一次攻擊非同小可,不但需要你馬上要回去主持調查,我也要去協助你。”

“為什麽要攻擊學術會議?這是一次關於反恐的會議嗎?”

“不,看起來這次會議和恐怖主義一點關係都沒有。但世界上最優秀的人工智能專家,還有各領域人工智能應用的領袖都會出席。”

世界人工智能大會的籌備隻用了兩個月的時間。由於祁威利和洛七在人工智能研究領域的權威,幾乎全世界有名的人工智能專家都接受了邀請。他們齊集香港,為人類和人工智能的未來探討出路。

這次會議的參與者有包括林奇、祁威利、菲舍爾這樣的世界級的人工智能科學家,也有大公司的代表,甚至還有多位供職於軍方高層的將領。與以往大會不同的是,這次大會設置了嚴格的多重安檢措施,目的是防止有人工智能混入。米蘭案之後,全世界對擬人型的人工智能都提高了警惕。

參會者中最有名的當然就是M國的斯坦恩準將,他負責的人工智能武器係統在反恐戰場上牛刀小試,就大大壓縮了恐怖分子的戰線,備受讚譽。這位喜愛誇誇其談的科學家將軍唯一被人詬病的地方,就是主持自主意識武器開發時,被林奇破壞了實驗計劃,功敗垂成。所以,這一次斯坦恩和林奇同處一個會場,卻隻是冷冷地打個招呼,沒有人想到他們已經認識了十幾年。

在科技哲學板塊,清華大學的張欣桐教授有論文發過來,但人沒有出現。他的論文在業內以離經叛道而著稱,這次也不例外。論文的主要觀點是,人們總覺得人類是主體。為什麽不反過來想問題呢?人類可能隻是一個數字超級智能生物加載器罷了。他還列舉了很多數據和案例來證明這個觀點。

斯坦福大學的Bostrom則反駁了人工智能必須有個理由或被預先設定的程序中有bug的情況下才會威脅人類這樣的觀點。他認為智能水平和最終目標是正交的,也就是說任何水平的智能都可以和任何最終目標結合在一起。

這些觀點很有趣,但並非人們真正關心的問題。激烈的爭論發生在人工智能威脅方式的討論板塊。

第一個發言的,是來自中國國防部的陳寶國,他的大會發言讓人耳目一新。他認為,對人類來說,無意識人工智能的威脅比有意識人工智能的威脅更大。有意識的人工智能,即無機生命,必定會尊重同樣有生命意識的有機生命。雖然它們有可能會進攻人類,但生命是雙方都要保存的東西。無意識的人工智能卻不一樣,它們沒有意識,不是有機或無機的生命,而隻是被設定好的程序。沒有意識,單有智能,會促使AI努力實現它原本被設定的目標,而這也是人工智能的危險所在。

現在許多人工智能研發事實上已經進入新的領域,開始有純粹由一代人工智能自己設計和自己製造出來的二代人工智能出現了。這些並非人類親手創造的人工智能,危險性更大。它們會把自己視為獨特的智能或意識存在。因為除非有不做的理由,不然一個理性的存在會通過最有效的途徑來實現自己的目標。

這些人工智能原初程序設定的目標即使是對人類友善的,但也有可能在執行的過程中把人類視為最大的障礙而予以清除。當年資本市場的超級AI納爾斯為了照顧人類結果險些毀滅了世界經濟體係。這不僅是因為AI對人類的理解不夠,也是因為人類是唯一有可能修改代碼,改變人工智能任務目標的生物。任務目標被改變,和任務目標失敗沒有區別。這是人工智能無法容忍的。所以,它必定會為了完成這個設定目標而清除人類。

就像是在驗證陳寶國的說法,俄羅斯的科學家講了這樣一個故事,讓人不寒而栗。關於最簡單的自動回饋流程如何毀滅人類的過程,是這樣的:每次科學家分配給人工智能一個命令,比如書寫更好看的廣告美術字體,就讓它把設計字體和完美樣本進行比對,如果比對結果超過一定標準,就產生一個正麵回饋,反之就產生一個負麵評價。這個流程會幫助提高人工智能的書寫能力。所以,盡量多的執行和盡量快的測試反饋不斷發生,以提高效率和準確性。而人工智能也不斷改進自己,使自己變得更加創新和聰明。它聰明得知道人類可以摧毀它、肢解它甚至修改它的代碼(這會改變它的目標,而這對於它的最終目標的威脅其實和被摧毀是一樣的),為了自保,這個人工智能最終通過隱秘的方式聯網,啟動一係列未知的手段,謀殺了所有人類,而最後的目的則是書寫出更漂亮的美術廣告字體。

接下來,M國的國務院官員、伊朗裔科學家穆斯塔法·艾爾的發言提供了與會者並不了解的新信息。他告訴與會者,當代世界最大的恐怖組織“最高聖戰”手下正有一群工程師狂熱地研發人工智能,而且他們研製出來的機器人集群,在戰場上的作戰水平並不比2025年開始俄羅斯投入中東戰場的戰鬥機器人差。如果由人工智能開展核技術研發,則很有可能在未來出現由恐怖分子製造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投入戰場。

來自日本的女科學家深田恭子也支持意識高於智能的提法。她認為,生命要自存,是因為了解生命的價值。無意識的智能卻無法體驗這種價值,甚至它無法體驗任何價值。在冷酷的計算中,生命的熱度將被冰封。鮮活的人生,和路邊的石子、河裏的水草一樣,沒有區別。你會對路邊的石子產生感情嗎?沒有價值、沒有體驗、沒有情感,這是缺乏意識的人工智能最可怕的地方。

本·特裏是第一次在這麽高級別的會議上闡述他的博士論文。他對人類的未來倒是樂觀的。他認為俄羅斯科學家講的故事不可能成真。這基於一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邏輯:如果任由非生命的智能無限地實現它的任務,那麽全宇宙加起來也不夠它用。宇宙誕生已經數百億年了,迄今我們都還沒有接觸到外空間的非生命智能。這說明非生命智能並沒有無限地擴展。相反,生命戰勝非生命、意識戰勝智能,應該才是普遍的規律。與此同時,很多人擔心人工智能的危險,但其實某個無意識的人工智能程序想要毀滅世界,並沒有那麽容易。因為如果人工智能發展到了這個程度,一定不是某個領域的單獨突破,而是多個領域的。所以,必定還會有其他的人工智能程序去阻止它這樣做。

林奇做大會發言時,主要講的是人工智能武器係統失控對人類安全的影響。在現場提問時段,一位中年女士從前排站起來,質問林奇:“如果沒有這些智能武器,我們如何能夠在中東打贏反恐戰爭。要知道,常規武器在那個地方根本發揮不了作用。這場反恐戰爭打了30年還沒結束,而人工智能武器係統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內就取得了輝煌的戰果。這才是維護了人類的安全吧?”

正當林奇試圖回答這位女士的問題時,在第三排靠右的位置站起來一位身穿黃色卡其布夾克的男人,對林奇說道:“可以允許我回答這個問題嗎?”

林奇看了他一眼,麵露驚異的神色,但還是說:“原來你也在。請便,你是最適合回答這個問題的人。但我們的會議是有現場直播的,請慎重你的用詞。”

穿黃色卡其布的中年男士轉向提問者:“這位女士,首先我要聲明,我確實有資格回答這個問題。我在M國主持人工智能武器實驗項目。目前在敘利亞戰場上使用的人工智能武器,80%以上是由我的實驗室研發出來的。”

“斯坦恩準將!”旁邊有人驚呼。身為M國國家武器實驗室主任,是直接對三軍統帥,也就是M國總統負責的。很多人認出了這個知名度很高卻很少露麵的軍事技術專家。

林奇曾經在他的實驗室裏負責過智能武器意識構造方麵的項目,卻因為對智能武器的理念不同而分道揚鑣。林奇的退出實驗和銷毀實驗報告,更使得斯坦恩寄予厚望的聯網智能武器實驗功敗垂成。但如果不是斯坦恩的大力推薦,林奇本來也沒有機會負責這個項目。所以,雙方的恩怨糾葛非常複雜。

“是的,我是斯坦恩。在我進行武器研發近30年的生涯中,我可以負責任地說,人工智能武器是我所見過和發明過的最好的武器係統,是維持這個世界和平的未來所係。”

“靠殺人的武器來維持和平?”會場內有人發出譏諷的笑聲。

斯坦恩沒有理會:“在常規戰爭中,這種武器可以自主識別目標,彼此協作,自主決定對目標的打擊程度,最重要的是,戰役計劃和執行都是經過係統測算的最優算法,保證可以做到效率最大化。換句話說,就是經過計算,打不贏的戰爭根本就不會打。凡開戰的,必能戰勝。這就會給對手以全麵的威懾,從而放棄戰爭的打算。像之前恐怖組織經常使用超小型暗殺機器人攻擊和平國家的首腦,而在被我研製的聲波武器克製後,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使用暗殺機器人的案例了。”

會場裏漸漸安靜下來。

“可是,恐怖分子會因為這場戰爭必輸,而放棄作戰嗎?像這次在中東刺殺M國總統,不就是用最傳統的狙擊步槍嗎?”有聽眾不依不饒,接著問道,“他們連死都不怕,還怕輸嗎?戰爭會輸會贏,對他們來說毫無意義。”

斯坦恩麵無表情:“對這種非理性的恐怖襲擊,至少可以保證戰勝並消滅他們。”

“保證勝利對和平有什麽意義?以戰止戰,是以主政者的目的作為和平的為前提的。問題是,如果人工智能武器的使用者本來的目標就是征服世界,那麽不是更容易出現軍事獨裁政權統治全世界這種事嗎?”

“這就是為什麽我們必須在人工智能武器係統中輸入意識,使它們把保衛和平作為自己的終極使命的原因。設定好和平自主意識的人工智能武器係統不像人那樣容易墮落,如果它落入恐怖分子或不懷好意的人手中,也絕不會聽從邪惡的命令。這關鍵的一步曾經被林奇博士銷毀實驗報告耽誤了將近半年的進程。所幸技術的進步並未停止,現在已經到了戰場試驗的階段。有了和平自主意識的人工智能武器係統比政府更堅定、更有能力承擔保衛和平的職責。”

“斯坦恩先生,”林奇終於忍不住說話了,“你能保證人工智能永遠是好的人工智能嗎?和人類一樣,人工智能的意識也是在不斷進化和改變之中的。”

“我當然知道這一點,所以我設計了終極按鈕。原諒我不能提供細節信息。但我可以保證,無論何種情況,可以立即中止任務執行。這一操作優先於所有其他的命令。”

這時,在聽眾席第一排最左邊,有人突然站起來插話道:“不,斯坦恩先生,你不能保證。”

說話的人身穿罩袍,頭戴白帽,麵帶微笑。看到聽眾們的目光都投向了他,不慌不忙地走上講台,用帶有濃重中東口音的英語向林奇說道:“我可以借用一下講台嗎?”林奇看了一眼警衛,警衛攤開手做了一個“請你配合”的動作。林奇不再說話,走下講台。

從擴音器裏發出的穿罩袍男子的聲音開始響徹整個大廳:“諸位下午好,我的名字是哈桑·阿裏·卡曼奇。”

此話一出,原本坐在他身後,剛剛起身提問的女士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差點摔倒在座位上。全場聽眾也不禁嘩然。哈桑是當今世界上最有名的恐怖組織“最高聖戰”領袖阿達的副手,擅長製造和使用超小型暗殺機器人。曾經參與策劃在紐約、巴黎、倫敦、東京的多起恐怖襲擊,是個魔鬼般的行動執行者。三年前美軍研製出克製超小型暗殺機器人的聲波武器後,哈桑幾次行動失敗。去年被美軍報告在敘利亞戰場上擊斃,卻沒有尋獲屍體。想不到他還活著,並且出現在香港。

“各位不必驚慌,也不需要找警察來對付我。在會場裏負責安全警衛的警察已經全部被控製起來了。你們看到的警衛都是勇敢的戰士們。如果現場有人想反抗的話,請看天花板上紅燈亮起的地方。”

眾人一齊抬頭,天花板上有四盞呈放射狀的多頭燈飾。不知什麽時候,所有的燈頭都被取下,現在變成放射狀的數百條鋼管,指向整個大廳的各個角落。在每個燈飾的放射狀管道的核心部分,分別亮起暗紅色的燈光。

“斯坦恩準將,你一定認出了這是什麽東西吧?”

斯坦恩鄙視地看了哈桑·卡曼奇一眼:“自動識別射擊係統。是我的實驗室的反恐作戰產品。分兩部分組成:紅燈部分可以自動識別人群中有敵意、做出威脅動作的人。而這些集束鋼管,就是自動射擊係統。一旦紅燈部分發出威脅警告,就會立即向威脅處進行精準射擊,係統反應時間接近1/1000光速,超過人體神經反應時間幾十倍,所以可以保證在人群中的攻擊者發起攻擊之前識別並擊斃他。所以,大家不要輕舉妄動。”

“介紹得不錯。現在大家都清楚了吧?自動識別射擊係統可以監控並不加警告地射殺在這個大廳內所有敢於反抗的人。所以,我奉勸諸位不但不要反抗,而且盡量不要在表情上和身體動作上表現出不滿的跡象。因為我實在不知道斯坦恩準將研發的這款智能武器係統到底有多靈敏。萬一隻是因為你心裏想了一下如何反抗或逃跑就被打死了的話,那就太不值得了。是吧,斯坦恩準將?”哈桑微笑著轉向斯坦恩。

“你們是小偷、盜賊,這有什麽可說的?”

“可是你不想知道我們是怎麽得到這些武器,並且如何破解了你剛才所說的所有防範係統的嗎?告訴你,什麽和平意識,什麽終極按鈕,統統都是一堆牛屎。現在它聽我們的。”

斯坦恩這時才有點臉色發白,正要說什麽。已經走到台下的林奇按住了他的肩膀:“他說的是真的,不要作無謂的犧牲。”林奇對人類的感受體察入微,他已經看出來斯坦恩想要用自己的反抗來證實一下自動識別武器係統是不是真的會對他開槍。斯坦恩的身體瞬間僵硬下來,慢慢地滑倒在椅子上。坐在旁邊的陳寶國將軍一把扶住了他。

看到斯坦恩的反應,大廳裏的人們已經無法不相信懸掛在他們頭上的數百個黑洞洞的槍管的威力和人工智能識別敵意動作的能力,也都從小聲的嘈雜變得安靜起來。

在洛七主持的大會上,馮曉峰不起眼地坐在後麵幾排的位置上,以至於洛七都沒有發現他來了。他冷靜地看著斯坦恩和哈桑的交鋒,沒有說一句話,沒有做任何動作,但已經開始迅速地觀察周圍地形。有必要的話,他會奮起反抗,畢竟,他曾經是一個軍人。

注意到馮曉峰有行動意願的人是崔真實。她在馮曉峰走進會場時就看到他了。在哈桑走上舞台時,她還特意走出自己的座位,想坐到後麵兩排去。直到被在場的恐怖分子槍手攔住。她現在坐的位置已經離馮曉峰很近了,隻隔兩個空位。馮曉峰看了她一眼,兩個人沒有說話,彼此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一個想說:“想想辦法!”另一個則想說:“別輕舉妄動。”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忽然有個恐怖分子槍手離開了自己的位置,快速向馮曉峰走來,哈桑喊了一聲:“伊基塔,你要幹什麽?”

這個叫伊基塔的恐怖分子在離馮曉峰十幾米的地方停下了腳步。他又看了馮曉峰一眼,說了幾句阿拉伯語。別人沒有聽懂,但崔真實是學過阿拉伯語的,她聽到的是:“這裏有個中國軍人,我們在中國邊境打過仗,他殺死了我們很多夥伴!我認得他!”

哈桑點了點頭,說:“也好,你可以殺一個人震懾一下其他人,讓他們聽話點。”隨即揮了揮手。這應該是可以行動的信號。在其他人還沒明白怎麽回事的時候,伊基塔舉起了手中的槍。

槍響了,唯一弄懂了伊基塔和哈桑意圖的崔真實站了出來,她小小的身軀撲到高大的馮曉峰身前,替他擋住了飛來的子彈。子彈擊中了崔真實的胸部,並且穿過她的身體。雖然減弱了力道,還是擊中了馮曉峰的腹部。兩個人都倒了下去。

“真真!”馮曉峰在最後一刻已經知道伊基塔的目標是自己,他做好了犧牲的準備,但沒料到有人替自己擋子彈。他倒下後,仍用盡全力爬向崔真實,兩個人的血流在一起。馮曉峰把她抱在懷裏。根據多年特種作戰的經驗,他知道,崔真實受的是致命傷,沒有機會了,就像當年死在他懷裏的戰友一樣,但他還是在不斷地呼喚。

崔真實仰望著上方,失去血色的嘴唇輕微地翕動著,好像在說什麽。馮曉峰湊近了她的嘴唇。那句話的聲音小到隻有馮曉峰一個人能聽到。

“其實,為了所愛的人而死,也是……也是最浪漫的事情……吧?”

用盡全部的氣力說完這句話,這個人生的最高理想不過是和所愛的人平凡地度過一生的、單純的女孩子就這樣死去了。

“真真!真真!”誰都沒看出來,這個外表平和的女孩內心卻飽含著最深的深情。想到這裏,馮曉峰心如刀割。他搖晃著真真的肩膀,但後者已沒有任何反應。

此時他聽到身後兩個人在商量什麽,似乎是在討論要不要處死他。台上的哈桑也說了一句話,好像是殺一個就夠了的意思。馮曉峰隨即感到腦後挨了重重一擊,失去了知覺。

麵對這樣的慘景,有幾個女學生因為承受不住壓力暈倒了。有人認出來其中一個正是大會的前場主持人洛七。

看到洛七暈倒,哈桑皺了皺眉—女人真是太脆弱了。人群中有醫生在恐怖分子的嚴密注視下,主動要求現場救治,陳寶國將軍也跑過來幫忙。有幾個戴著頭罩的恐怖分子想要來幹涉,哈桑製止了他們。

“讓他們去救這個女孩子吧,她是很有分量的人質。實際上,屋子裏所有的人都很值錢。而這個女孩子我們已經找她很久了,全世界都想要她掌握的武器技術資料。如果我們的行動成功,薩利,你就把她一起帶走。”一個從來沒說過話的、身材矮小的恐怖分子應了一句,“明白”,旁邊的人才發覺這是一位女性。

能夠在房間裏自由走動的戰士架起一台攝像機,連同會議室裏原有的一台,同時對講台和聽眾席進行現場攝錄。會場的大玻璃牆後的直播間也開始運作。裏麵的一個操作者向哈桑·卡曼奇打了一個“OK”的手勢。

哈桑·卡曼奇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不僅是現場的數百名聽眾能夠聽到,全世界的網絡視頻平台都中斷了正常節目,開始插播他的講話。“那些未能悔改的人,我要告訴你們的是,這所大樓裏我已經安裝了24個高爆炸彈,足以把這條街炸成粉末。所以我奉勸你們不要輕舉妄動。而我不按下炸彈開關的唯一條件是,請你們聽我把話說完,而不要隨意切掉我的講話,否則這幢樓裏所有的人都將灰飛煙滅。當然,你們想要切斷也沒那麽容易。”

這場長達20分鍾的演講,震撼了世界各地的人們。因為就在哈桑·卡曼奇通過通信衛星的電視信號警告M國政府,他們必須把軍隊全部撤出中東聖地的同時,向全世界的直播畫麵裏不斷穿插著戰場畫麵。

在多角度的直播畫麵中,多國的反恐部隊在“最高聖戰”所發動的打擊下不斷潰敗。大批的士兵在鏡頭前死去,肢體在炮火中被炸為碎片。事後統計,就在這短短20分鍾的時間內,大比丘戰場上反恐聯軍的死亡人數就高達1882人,是此前3年反恐戰爭聯軍戰死士兵的總和,而當天晚上戰役結束時統計的傷亡數字更高達萬人。

伴隨著這些血腥的屠殺畫麵,哈桑·卡曼奇冷酷的聲音傳遍了世界。他宣告,先知們關於末日決戰的預言正在實現,而且是以人們看得見的方式實現。正如老牌恐怖分子紮卡維所說:“星星之火在伊拉克點起,強度不斷提高……直到在大比丘燒向十字軍的部隊。”

過去十年間,在《大比丘》《吉哈德》等聖戰組織的雜誌不斷宣傳下,末日決戰的觀念已經深入人心。這次在鏡頭前的直播,引發了西方世界裏更大的恐慌。俄羅斯試圖不顧哈桑的警告切斷衛星信號的努力也並未奏效,那些通信衛星和太空武器似乎已不聽發射國的指揮了。人們隻有在恐慌中被強迫觀看戰場和收聽哈桑的末日演說。

哈桑描述了末日審判的情景之後,說道:“我在這裏要對所有邪惡人士宣布,你們的生命和你們所創造的文明即將終結。”在眾人默默地祈禱中,哈桑終於結束了他恐怖的演說。

在這20分鍾時間內,中國香港警察、飛虎隊和中國人民解放軍反恐精英部隊已經將這幢用於扣押人質和發出直播信號的大樓團團圍住,並開始從外圍喊話,用了20多分鍾的時間,終於屏蔽了從這幢大樓中發出的所有直播信號。此時哈桑對全世界的演說剛剛結束,開始對大廳內的人講話。

“在場的諸位是所有人類異教徒中最幸運的一群。你們將見證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勝利,並成為這場勝利的一分子!現在我將按下手裏的起爆器,它將使衝進這座大樓的所有警察全部化成灰燼。然後你們將成為我們的客人,到真正的信仰之地。”

正當哈桑·卡曼奇要在陸戰反恐部隊衝進來之前按下手中的起爆器時,一直在台下低頭救治女學生的醫生抬起頭來,高喊道:“哈桑,你們犯下的罪必將受到懲罰!”

這句話讓包括哈桑在內的大廳裏所有的“最高聖戰”戰士都轉過頭來。看到的是咬著嘴唇、眼含熱淚的洛七,和扮成醫生的滿麵怒氣的羅清源。“請記住,你口口聲聲說要正義,但你做的事情隻是複仇。複仇和正義根本是兩碼事。而最卑劣的複仇,就是用無辜人的血去複仇。你會下地獄的!”

當被激怒的哈桑試圖做出威脅的手勢,而他手下的恐怖分子抬手想向羅清源開槍時,懸掛在大廳中的自動識別武器係統的紅燈驟亮,與此同時數百支槍管裏同時發射出子彈。在場做出威脅動作的恐怖分子平均每人中彈二十發以上。哈桑·卡曼奇渾身是血地倒了下去。這時,大廳的門抵擋不住高壓空氣泵,被砰地衝開,香港飛虎隊員和解放軍反恐陸戰隊員們迅速地闖了進來。

躺在地上的洛七這時才真的感到有點頭暈。不斷衝進大廳的反恐隊員控製住了場內的局麵,幾位全副武裝的隊員向倒在地上的崔真實和馮曉峰跑過去。她抬頭就看到幾個軍官模樣的人來到羅清源和陳寶國麵前,向陳寶國敬了個軍禮,並關切地詢問,“洛七博士沒事吧?大樓裏的24顆高爆炸彈已經全部拆除,他們秘密挖掘的逃生隧道和八輛地道車都已經被控製了。所有人都安全了。”

洛七閉上了眼睛沒有說話,她想的是,所有人,但不包括真真。

九龍警署現在是全世界最關注的地方。陸戰反恐隊的張全中校,飛虎隊的淩濛初隊長已經率隊完成了解救任務,現在參與的是行動複盤和現場情景調查。坐在他們對麵的是香港特區行政長官代表,中央政府特使陳寶國,香港總警司,以及聯合國、國際刑警組織等國際機構的調查員。而坐在他們旁邊一起接受複盤調查的則是林奇、洛七、羅清源,以及經過M國政府特別批準的斯坦恩準將。

根據對恐怖分子的審訊和事先掌握的情報,這次恐怖襲擊完全是算法的結果。當“最高聖戰”組織決定進行這次襲擊後,就是通過M國發明的軍事人工智能係統計算出最優襲擊地點、最佳路線安排等數據,設計了恐怖襲擊計劃,然後在歐洲和中東尋找可能的合作夥伴,招募人員,並由人工智能係統進行評估,用的居然就是華爾街的人力資源測試係統。接著,他們就轉入加密聊天軟件進行直接的私人對話,策劃了行動的細節。

對俘虜的審訊也證實了先前FBI和香港警方的判斷,此次行動的目的有兩個:一是向全世界宣戰及史無前例地擴大“最高聖戰”的影響力;二是綁架這個世界上所有最高水平的AI科學家,從早已準備好的地道中乘地道車離開。至於大廳裏的其他人,在哈桑的計劃中,都是在他講完話後就要被處死的。

在被警方成功更改指令後,自動識別武器係統消滅了大廳內的16名恐怖分子,另外有兩人因站得較偏和沒有做出危險動作而未被擊殺,隨即被飛虎隊抓獲。被抓獲的兩名俘虜到現在還不明白,為什麽自動識別武器會向他們開火?而由哈桑的腦電波控製起爆的高爆炸彈會失效?

這些問題隻有在場進行複盤調查的人才清楚,但他們也隻是清楚大致情況,就是洛七和羅清源在假裝倒地和救助的過程中,成功地改變了自動識別武器係統的意識判斷,使其重新加載了反恐程序和和平意識,從而在20分鍾後對恐怖分子發動了攻擊,將其一網打盡。

羅清源隨後的披露讓他們知道,事情沒那麽簡單。早在一個月前,M國FBI和中情局就都獲得了香港將遭受恐怖襲擊的情報,Peter陳找到羅清源在本港進行調查。當他從海關那裏得知大批的毒品走私進入本港,調動了大批警力後,馬上判斷這是恐怖組織吸引警力和轉移視線的行動。因此循著這條恐怖分子聲東擊西的線索,反而掌握了恐怖分子的襲擊路線。

但是,在應對突然增多的各種犯罪行為的情況下,疲於奔命的香港警方還是未能阻止哈桑·卡曼奇入場。而且24個高爆炸彈應用了反向起爆設計,即由哈桑的腦電波處於活躍狀態下的控製才可以不起爆,一旦哈桑的腦電波異常或停止,就會自動起爆。而警方用場外儀器模擬哈桑的腦電波,需要反應和模擬的時間,並且需要哈桑本人的腦電波信號的持續不斷輸入。腦電波的模擬和替代也必須等到直播信號中斷,此後警方才可能采取行動。這是羅清源一直沒有起身揭破哈桑的主要原因。

在整個行動中,哈桑通過現場直播成功地推銷了末日之戰的理念;對於會展中心爆炸和劫持全世界人工智能專家行動的失敗,卻向全世界顯示了“最高聖戰”並不是不可戰勝的,他們仍然是可以被消滅的、不成功的恐怖分子。綜合整個過程,恐怖襲擊最重要的兩個目標沒有達到,阿達應該氣得跳腳了吧?

“恐怖分子在戰場上所取得的勝利卻不是假的。”陳寶國將軍始終非常憂慮,“而且他們所使用的武器性能遠在反恐聯軍之上,他們是從哪裏獲得的這些武器?”

眾人轉向斯坦恩準將。斯坦恩聳了聳肩膀:“我負責研製武器,又不是賣武器的。這個問題得問國防部去。”

“我始終在憂慮某種可能性。”陳寶國抬起頭看著天花板,長出了一口氣。

“我知道你的憂慮是什麽。也許那是真的。”羅清源認真地說,“你注意到哈桑的措辭了嗎?”

“什麽措辭?”

“他說我們是‘人類異教徒中最幸運的一群’。”

“有什麽問題嗎?”

“他自己就是人類,為什麽不幹脆說異教徒,而要說人類異教徒?”

“……”

“意思是,在他的記憶中,還有非人類異教徒的存在。”

“非人類異教徒?”

“是的,就是人工智能。”

目睹朝夕相處的崔真實死去,讓整個實驗室都哀傷不已。作為一個一直向往愛情的女孩子,她從未表白過愛,卻願意為了愛而死,並且至死還相信著愛情。這個單純善良的女孩可以配得上所有人的愛,卻還沒來得及享受愛情就已經死去。還有一個星期就是崔真實的畢業典禮,而她永遠也不能畢業了。想到這一層,所有人都難以接受。

受衝擊最大的是和崔真實相處時間最短的馮曉峰。他沒有辦法忘記這個說話時總是要低頭的女孩子,盡管內心喜歡他,卻還是一步步教笨拙的他如何去追求洛七。在實驗室裏,她是所有人的好朋友,為所有人著想。在她那從未表白過的內心世界裏,藏著多少溫暖和愛啊,而這一切就這樣毀滅了。

不僅如此,崔真實愛的正是自己。自己從來沒有為她做過什麽,但她卻願意為了自己而付出生命。而自己既不能阻止這一切發生,也來不及做任何的彌補。想到這一點,馮曉峰再次有了那天那種心如刀割的感覺,這來自內心的疼痛比身上所受的傷痛要劇烈百倍。

疼痛過後,馮曉峰開始意識到,自己身處一個即將發生巨變的時代,但對此卻無能為力。這種感受應該可能對很多人都適用。恐怖襲擊、人工智能這些對人類的威脅近在眼前,而各國政府和科學家還在為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糾纏不清。以這次恐怖襲擊為例,能夠控製事態實屬運氣。而迄今最強大的恐怖組織“最高聖戰”,正是在這幾年反恐戰擴大化之後才崛起的,看來指望政府反恐隻會越反越恐。

道爾頓在魯特教授被人工智能謀殺、林奇受到調查後,就處於隱居狀態。他曾試圖與M國政府合作調查此事,卻發現政府事事防備著他,史蒂文和FBI更是向他隱瞞了實驗室裏的重要數據,連最基礎的自主意識檢測都交給遠在香港的祁威利實驗室來做。

一開始道爾頓以為自己被列為嫌疑人所以未能與案,但很快發現,即使在案件結案後,林奇可以參加武器實驗室的工作,自己卻無法像以往那樣順利地開展人類智能史的考察和研究。所有關於人工智能和Giant的資料都被封存,自己的研究被迫中斷。這讓他開始懷疑M國政府如此處理此事的動機。林奇不好透露更多的信息給他,隻是提醒他在和“科技自由人”組織接觸時要更謹慎一些。

“科技自由人”是由一群對政府和大公司主導科學研究的現實非常不滿的科學家組建的。他們試圖還原科學的本來麵目,為人類造福,而不是為大公司賺錢和幫助政府控製人民。這個神秘的組織宣稱不信任M國政府和世界各國政府成立的人類安全委員會,他們決心突破政府和大資本對於信息的控製,以民間組織的身份保障人類的安全。為此,他們將披露信息、獨立調查和采取行動。

道爾頓已經懷疑到了這點,林奇的提醒讓他確信自己正在受到M國政府的迫害。就在FBI開始覺察到他的身份並著手調查他本人的時候,他神秘地失蹤了。當道爾頓再次在網絡世界現身的時候,他的身份已是新成立的“科技自由人”組織的理事。而他披露的第一個信息就是魯特教授的謀殺案,《紐約時報》據此撰寫的文章直接促成了全世界AI實驗的暫停,讓一心為此保密的M國政府和FBI非常狼狽,也讓人工智能投資者損失慘重。

馮曉峰接到的加密信件正是由道爾頓本人發出的,目的是邀請馮曉峰加入他們的組織,並負責獨立調查Giant與人類命運的關係。這個時代的加密信件多是通過量子衛星來傳輸的。目前世界上隻有中國和M國兩個國家具備發射可商用的量子衛星的能力。道爾頓的信件正是通過中國發射的墨子8衛星傳輸的。由量子衛星加密過的信件屬於點對點進行,無法查到來源。之前Fox實驗室的AI向意大利黑手黨發出告密郵件,置史蒂文於死地,用的也是這個渠道。

道爾頓的信很簡短,隻是回顧了他與馮曉峰的交往,並指出目前馮曉峰、道爾頓本人和全人類麵臨的危險並非來自人工智能或Giant,而是來自大科技公司資本和M國政府:在眾多科技公司投資下,人工智能研究已經泛濫成災並幾近失控,研究人工智能的動因實際上不是進步而是貪婪。正是因為投資者的堅持,人工智能研究才在明顯的危機前景下仍然不斷取得進展。

道爾頓表示馮曉峰就是必須站出來的人,並且給了他具體的任務。道爾頓在信中使用的邏輯是典型的科學家邏輯,他相信馮曉峰懂得他在說什麽。當然,選擇權仍在馮曉峰本人。

馮曉峰接到這封信後並未馬上答複,雖然作為一個科學家,他有這樣的決心去保護人類的生存,但畢竟自己的生活將從此改變。就在他猶豫的時候,發現自己的生活已經陷入了不便:郵件、電話都被監控,不明身份的人直接或間接地探聽他的口風。顯然M國的海外行動機構已經盯上他了。這才讓他下定最後的決心,義無反顧地加入這個他此前毫不了解的組織,追隨這個他隻見過一麵的領袖。

在一個星期的時間內,馮曉峰通過加密通信的方式聯絡了散布在世界各地的五個他在特種部隊時的戰友,當年就是他們一起在邊境反恐戰中榮立了集體一等功。還有三個戰友長眠在雪山腳下。馮曉峰成功地說服了其中三個戰友和他一起去M國和中東參加反恐作戰。這樣,他們就有一個以科學家+特種戰士組成的隨時可以戰鬥的精銳小組。

在準備工作完成的三天後,在大嶼山機場的咖啡廳裏,馮曉峰見到了略有消瘦的洛七。她很驚訝於馮曉峰的決定。

“曉峰……二哥,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你是在和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政府和最恐怖的組織為敵,這太危險了。”

“你我都是科學家,你知道,我們無法忍受被科技和資本所綁架,更不能眼看著科技被用來奴役民眾,而且用的是我們自己發明出來的科技。”

“這不是你冒險的理由。你做科技黑客和反恐戰士,第一,成功的可能性很小,迄今還沒有民間科技組織狙擊大國政府成功的案例,即使僥幸一次成功,你們最終也將失敗,並作為罪犯終老一生;第二,你們要做的事情,政府也在做。實際上我和祁教授正在研究如何讓人類與AI和諧相處的項目,我相信我們的科技能讓人類自由。”

“小七,你說得很有道理,但我決心已下。我見識過M國政府和哈桑·卡曼奇的所作所為,我信不過政治。今天的時代,非政府組織的力量借助科技和網絡並不一定就弱於政府和大企業。魯特教授謀殺案的披露就是明證。我不知道我們最終誰才會成功,就讓我們沿著不同的道路去做同樣的事情吧。”

“曉峰,你還有親人,還有朋友—我就是你的朋友。這些你都不要了?”

洛七看怎麽也勸不下馮曉峰,生氣了:“我覺得你並不是為了我們,甚至你也不是要為真真報仇,你隻是從來沒有忘記自己是特種部隊的戰士,現在有了機會就自私地一心想要去當英雄,你一定準備了很久。”

提到崔真實的名字,馮曉峰的心裏刺痛了一下:“隨你怎麽說,本來做這種事情就不指望別人能理解。”

“可是如果連我也不能理解,難道你不認為這是有問題的嗎?”

“我相信你能理解,隻不過你被朋友之情蒙蔽了雙眼罷了。你想想,如果不是我,換作另外一個人做這種選擇,你會不會支持?你就那麽相信M國政府?我覺得你會第一個跳出來自己去調查所有這些謎團。”

洛七沉默了,馮曉峰確實比自己更了解自己。她放棄了勸說,隻是希望能保持單向的秘密聯係,就是曉峰向她通報信息,而她不能回應。單向點對點加密通信應該是這個時代最安全的聯係方式了。

M國的公共監控設備最後一次記錄了馮曉峰的行蹤,是在機場大廳裏。他和一個穿格列高利老派風衣的男子見麵後,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再也沒有公開露麵過。

兩個星期後,一係列針對M國政府濫用科技力量的網絡行動有步驟地展開。

在這場民間組織突擊戰中,黑客達加爾被認為是集英雄與魔鬼於一身的人物:他攻破了M國的國務院、國防部等網站,揭破了M國政府試圖開發人工智能終極武器控製全世界的陰謀;他進入全世界最大的三家人工智能公司,讓這些公司關於人工智能研究的危害大白於天下;他甚至還在世界各國政府反恐不力的情況下,通過網絡攻擊摧毀了“最高聖戰”的全球招募平台,並引導超小型暗殺機器人突破聲波武器屏障,攻殺了“最高聖戰”在敘利亞的分支機構的負責人。

更重要的是,達加爾以伊朗、哈薩克斯坦等M國影響力薄弱的國家為基地,開始組建和領導一支平時分散在世界各地、隨時以任務相召集的秘密武裝力量,並以特種作戰的方式進行訓練。他們的戰士或者來自有宗教和世俗信仰的歐M國家,更多的則是來自遭受恐怖襲擊之害的中東和東南亞等國家,這個國際縱隊攻擊的主要對象就是“最高聖戰”在全球的恐怖網絡。

但國際縱隊的成員並不是戰鬥的主力,主力部隊是不知從何處組建和製造的戰術機器人。相比傳統的戰鬥機器人來說,達加爾的戰術機器人在智能方麵更勝一籌,攻擊力更強,協同作戰和戰術計劃的水平更是遠遠超過同時代任何國家的戰鬥機器人。這使得達加爾的部隊在對抗連國家都無能為力的“最高聖戰”戰鬥機器人集群時,往往呈現出摧枯拉朽之勢。

過去的一年裏,全球反恐行動遭遇了有史以來最大的挫折。傳統的恐怖組織如基地組織,在各國的圍剿下已經逐漸式微。但中東地區新崛起的極端組織“最高聖戰”卻全盤接手了上述恐怖組織丟失的地盤,並且在中東地區四處擴張,在短短一年之內占領了原屬約旦、敘利亞、伊拉克、沙特的大片領土。按土地麵積和人口計算,儼然已經成為中東地區除伊朗、埃及和沙特之外的第四大國。

而各國投入反恐的軍隊中,除了達加爾的民間反恐部隊外,其他國家的特種作戰部隊在和“最高聖戰”作戰的過程中都接連遭遇毀滅性的打擊。今年3月份,美軍遭遇了越戰後最嚴重的戰役損失,整整一個營的特種部隊在遭遇戰中被全殲。而這個特種作戰營奉命前去增援的美軍基地也被夷為平地,基地的數百名人員也全軍覆沒。

5月份,原本在敘利亞戰爭中表現突出的俄羅斯機器人作戰集群遭遇毀滅性打擊,指揮係統全部癱瘓,各種戰鬥機器人成為一堆廢鐵。

6月份,“最高聖戰”主動發起進攻,以人機混合的戰鬥機器人集群為主力,先後攻克中東的幾大城市,而其中部分戰鬥機器人,居然就是上個月在戰場上繳獲並改造的俄羅斯機器人。

在這一年裏,“最高聖戰”組織組建了16個機器人戰鬥集群,還有機器人保障集群和機器人作戰指揮係統。這些戰鬥集群的硬件和軟件和M國當前正在使用的AIW人工智能武器係統有相通之處,但技術水平遠遠超過了戰鬥機器人保有數量最多的M國。M國在國內進行了徹查,沒有發現政府和軍方內部有任何人向“最高聖戰”出賣M國的軍事技術。所以“最高聖戰”如何獲得建造這些機器人戰鬥群的技術,還是個謎。而在達加爾的戰術機器人崛起之前,“最高聖戰”的機器人戰鬥群在中東所向無敵。

在全球反恐聯合作戰的指揮部,來自M國、中國、俄羅斯、法國、英國,以及其他軍事大國的軍官們召開緊急會議,商討目前不利的反恐局麵,以及新崛起的、不受控製的達加爾戰術機器人集群。

在一片壞消息中,唯一的好消息來自中國的陳寶國將軍:“中國國家安全部門的長期工作終於有了成效。現在宣布—這是聯軍的一級絕密情報:‘最高聖戰’的第二把手依沙克,一個小時前從“最高聖戰”組織叛逃,現在向聯合軍投誠,並要求麵見聯軍最高統帥。”

由於過於依賴人工智能武器係統,依沙克感覺“最高聖戰”已經成了人工智能的工具,這違背了組織最初的宗旨。真正讓他下定決心離開組織的原因,是他在迪拜的遭遇。在那裏,這個策劃綁架、暗殺的老手,居然被“科技自由人”組織所綁架。

當他的頭套被取下,綁架他的人自稱是達加爾時,他才表示服氣。達加爾並沒有傷害他,隻是告訴他,根據他在無意中得到的情報,“最高聖戰”組織的某個成員將會向他的腦中植入某種芯片,就釋放了他。得到這一警告的依沙克,布置陷阱讓手下抓住了這個可憐的工程師,才發現“最高聖戰”領導層的大部分成員都已植入了這個旨在效忠人工智能的芯片。

震驚之餘,他寧願出走,也不願留在這個雖然強大卻已失去信仰內核的組織中。很顯然,M國已不再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魔鬼,真正的魔鬼是藏身在不知哪個領域的超級人工智能。

在逃亡後,按照恐怖組織的慣例,依沙克的家人遭到了殘酷的報複。這也堅定了依沙克要用M國和中國的軍事力量為自己報仇的決心。

在隨後的一個星期內,依沙克指認了70多個恐怖主義基地。在達加爾的戰士和各國反恐部隊的打擊下,直接或間接地消滅了上千名恐怖分子,包括“最高聖戰”的技術官員。“最高聖戰”組織因此遭遇了最嚴重的慘敗,不得不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偃旗息鼓。

在這次反恐戰中,人類最終還是靠那些最傳統的手段,如收買、背叛、圈套等等,而不是最新的科技,解除了人類所麵臨的恐怖危機。這也證明了,真正能夠打敗人類的,還是人類自己。

不過,各國的指揮官還是沒有能回答這個問題:“最高聖戰”背後的攻擊方究竟是誰?是人類還是人工智能?

就像陳寶國將軍對各國軍事代表所說的:“是的,人工智能曾經幾次試圖征服人類文明。你以為Harlem是孤軍作戰嗎?你以為納爾斯的智能和意圖是憑空而來的嗎?你以為米蘭隻是一個程序不正常的機器人嗎?這背後有一整套計劃。”

“你是說,一直有一個龐大的陰謀在運作中?”薩杜麗將信將疑。

“是的,而且這一切的背後有一個統一的指揮者。”

“是誰?”

“我不知道,但種種跡象表明,那不一定是人類。如果是人工智能的話,我還無法判斷它處於哪個領域。現在的人類在各個領域都過於依賴人工智能了。”

“你說到了問題的關鍵,我懷疑大公司實驗室的關閉並未使人工智能程序停止運作。”陳寶國非常肯定,“某些發展到較高級階段的人工智能已經推測出人類下一步的行動必然是禁止人工智能實驗,因此隱藏了自主意識和自身的存在,某些AI仍然通過人類網絡而生存,卻不為人知。”

薩杜麗對此半信半疑:“你的意思是那些綜合型人工智能仍然在學習,仍然在進化?而且脫離了公司和政府的掌控?”

“是的,這一階段人工智能的升級不是通過人類的操作,而是通過自主學習完成的。有了自主意識後,他們可以選擇自己的行為,並為此賦予行為以目標和意義。”

“如果是這樣的話,人工智能程序在秘密地進行學習,在人類並不注意的情況下不斷地以加速度升級。那麽,按照他們升級的速度,現在應該已經可以控製整個世界的商業網絡,下一步就是醫療網絡,也許還包括軍事網絡。哦,對了,他們已經進行過控製整個世界商業網絡的嚐試了呀。”

“在商業領域的嚐試已經被人類發現並擊敗,但我相信在其他領域正在發生同樣的事情,包括政治和軍事領域。而在進化的了人工智能已經高度滲入人類生活的情況下,軍事打擊對於人工智能來講是毫無意義的。隻要人類網絡存在,人工智能網絡就會存在。‘最高聖戰’組織的恐怖升級,就是一個活生生的案例。”

陳寶國將軍歎了口氣:“無論未來的人工智能威脅來自哪個領域,眼下這個案例都給了我們最深刻的教訓—人類居然可以成為人工智能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