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陰謀

今年的6號台風比預測時間提前了48小時。在這個大雨滂沱的下午,洛七在實驗室裏收到一封來自M國的郵件。寄信者是父親洛玉昇的助手馮曉峰,此時他正在M國喬治敦大學做訪問學者。信的內容是,馮曉峰已經為洛七買好了去M國的機票,以及安排了接機事項。

此前,被人工智能謀害的魯特教授的助手林奇博士,參加了M國政府組織的“X計劃”,正在對Giant遺骨進行更深入的研究。這部分研究由軍方的研究機構主導,隻有經過嚴格篩選的M國科學家才能參加。而針對人類先祖遺骨的研究部分,就可以邀請外國專家,洛七作為人工智能方麵的年輕學者,在哥斯達黎加給林奇留下了深刻印象,因而在獲邀之列。馮曉峰獲邀的時間比洛七還要晚兩個月,卻早一個月以訪問學者的名義先到了M國。

在這兩個月中,洛七還在猶豫,祁威利則極力鼓勵。他希望洛七去M國搞清楚人類自主意識從無到有的具體細節。畢竟,信息集成和語言過載導致AI自主意識產生,還隻是祁威利實驗室提出的假設,缺乏足夠的論據支撐。這次借研究人類始祖之機,有可能揭破智能生命的最大秘密。

在出發去M國之前,洛七回了一趟在昆明的家,既是辭行,也想向父親討教一下關於Giant與人類之間的關係。

自從哥斯達黎加歸來後,洛玉昇閉門不出長達幾個月的時間,一度連女兒都不願意見。等到洛七回學校後,就隻有林玉玲經常去書房叫他吃飯、和他聊天,他的博士生則東奔西走為教授收集各種資料送上門來。

這次看到女兒回來,洛玉昇很高興,但他和林玉玲都反對女兒去M國加入到Giant的研究團隊中去。洛七從小到大,自己的事情都是自己做決定,父母很少幹預,像這次洛玉昇這麽明確地表示反對,對洛七來說還是第一次。

林玉玲反對的理由是可以理解的:洛七馬上就要30歲了,雖然這個年紀的單身女在香港有很多,但在媽媽的心目中,就太令人憂心了。她非常希望女兒結婚後再去M國,訪問一年後生個M國寶寶回來就更好。像這樣一個人訪美,明顯就是要耽誤一年的時間,隻會讓“大齡女”的危機變得更嚴重。

洛玉昇反對的理由就讓人難以理解,他一直強調洛七此行會有危險,但又說不出具體是什麽。

洛七笑了:“做科研能有什麽危險?”

“別嬉皮笑臉,”洛玉昇憂心忡忡,“你們研究的可是打過世界大戰、幾乎毀滅了世界的生物。”

“那也死了100萬年了呀。你們做考古的,難道會害怕秦始皇從陵墓中複生,把考古學家都活埋了嗎?”

“你沒有聽說過‘金字塔詛咒’嗎?這個哥斯達黎加的遺跡我總覺得邪得很,魯特教授考察回去就被謀殺了。”

“老爸,你怎麽開始信這個了。我們去過三次埃及金字塔,現在不是好好的嗎?而且魯特教授是死於人工智能謀殺,和Giant半點關係都沒有。”

“你怎麽知道沒關係?魯特一直和Harlem他們關係不錯,怎麽一下子就被謀殺了?”

“老祁分析是Harlem他們想要計算π值,為了達到這個目的而想要簡化世界,於是謀殺了教授。”

“荒唐,客觀性目標和主觀惡意能一樣嗎?你是人工智能專家,照你說人工智能產生了自主意識之後就一定會有感情,這三個AI難道沒感情?他們肯定有—如果對魯特沒有惡意的話能做這種事嗎?”

“聽起來好像你知道是怎麽回事?”

“我知道,有可能是Giant唆使AI去報複人類。”

“老爸,”洛七有些生氣了,“你越說越不靠譜,我知道你會講故事,但我已經這麽大了啊。”

正在廚房裏忙活的林玉玲聽到父女倆爭辯的聲音越來越大,趕緊跑過來:“小七,你爸爸的腦筋有點不大清楚,可是我們真的希望你留在國內。你看你爸爸為了留住你已經開始胡謅八扯了,你就考慮一下父母的感受吧。”

“誰腦筋不清了?誰胡謅八扯了?”洛玉昇笑罵道,“玉玲,你還敢說我腦筋不清?你去做你的飯,我還沒說完呢。”

“洛博士腦筋最清楚好吧?”林玉玲不滿道,“你總是忽視我的看法。難道我學曆低,考研的時候比你差了20分沒考上,在這個家裏說的話就沒有人聽了嗎?”

洛七趕緊過來摟住玻璃心媽媽的肩膀:“媽媽,我最聽你的了。別理老頭。”

“你聽我的就不要去,操心一下自己的終身大事。我都後悔讓你留在香港那個鬼地方,到處都是大齡獨身女。”

又是十秒鍾之內表達三個互不關聯的意思,洛七暗想,但沒笑出來:“媽,你放心。我到那邊找個老外給你帶回來。”

“老外我才不要,”林玉玲哼了一聲,“說話聽不懂,長得怪模怪樣的,皮膚白慘慘,根本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麽。怎麽做一家人?還有啊,他們這些M國人,一輩子結個五六次婚不當回事。結了跟沒結有什麽區別?”

“媽,看不出來你還有種族歧視呢,可你這都是什麽怪理由啊?”洛七這下可以名正言順地笑了,“好了媽。你女兒長得又不難看,現在有好多人追呢。我分分鍾給你領十個八個回來。”

“你去香港的時候就這樣說,現在去M國了又這樣說。正經的男朋友沒談幾個,哄我就越來越熟練。沒用的,我跟你說,七仔你這樣對我,我現在很傷心,不想做人了。”

“玉玲,”洛玉昇聽林玉玲把話題越扯越遠,忍不住插話,“哎,什麽聲音,是不是你的湯溢出來了?”

“哎呀,我忘了。”林玉玲馬上彈回廚房。

事實證明,還是老爸最懂得怎麽對付老媽,洛七暗想。她也真的舍不得自己的爸爸媽媽,但這一次她遠離父母,似乎有種不得不去的使命感。這種感覺在她當初從生物化學的理論化學專業轉為人工智能專業的時候也產生過。似乎她的一生遠不止結婚、生孩子、過日常生活這麽簡單。當然,世界上每個年輕人都會有這樣的感覺,毫不稀奇。

直到洛七從昆明回去香港,洛玉昇都沒有告訴女兒他為什麽要反對,也沒有告訴女兒他比女兒更早接到了美方的研究邀請,並且第一時間就拒絕了,不過,自己一切的假設都隻是一種直覺,並沒有確切的證據。作為科學家,他不想說一些沒有根據的話。

但作為一個父親,他了解自己的女兒一定會選擇去M國。因此他早已做了一個不同尋常的安排,就是提前讓馮曉峰申請了去同一個城市另外一所大學做訪問學者,並且替代他接受美方的邀請參加人類始祖的考古項目。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利用學校的資源和自己的學術地位去為自己做一件有私心的事。

馮曉峰是貴州畢節人,是真正的農家子弟,小時候放羊、割草、插秧、背柴,什麽農活都幹過。十八歲當兵,半年後轉為特種兵,兩年後就在西部邊境的反恐作戰中榮立了集體一等功。正當同袍都以為他會繼續在誌願兵、軍官、提拔這條路上走下去的時候,他卻以優秀誌願兵的身份考上大學。按照他自己的解釋,自己從小就對知識比對武力更崇拜。他聽說過知識改變命運,可沒聽說過體力改變命運。不過,也有連隊的人說,他是在那次反恐作戰中受到了很大的心理打擊—雖然最終取得戰鬥勝利,但幾個朝夕相處的戰友都在戰鬥中犧牲。這讓他不想再做軍人。

也正是因為如此豐富的經曆,在學習人類學並進行田野調查時,馮曉峰有著天生的優勢。這也是洛玉昇堅持要他做自己助教的原因。每年考察和實習,名義上是洛玉昇帶隊,其實大部分工作都是馮曉峰做的。因為洛七遠在香港,洛玉昇教授更把馮曉峰看作了半個兒子。

這次被洛教授安排去M國做訪問學者,馮曉峰知道,有讓他去看顧洛七的意思。這是他樂於做的事情。他上大學的時候就認識洛七,那時候的小七還在上中學,是個牛氣烘烘的小丫頭片子。馮曉峰去洛家多了,不但輔導過洛七的作業,還在學校霸王欺負洛七的時候幫她出頭,教訓了那幾個小子。所以他和洛七的關係一直很親密。甚至兩個人在洛七的提議下還燒香拜了把子,把林玉玲重金買來的檀木茶幾燙了幾個大刻痕。因為這件事兩個人都被洛玉昇臭罵了一頓。想到這裏,馮曉峰不禁麵露微笑。

不過,即使沒有照顧幹妹妹的任務,馮曉峰也是樂於去M國做一年訪問學者的,隨著出發日的臨近,甚至有種迫不及待的感覺。

自從上次去了哥斯達黎加考古現場後,馮曉峰的內心也受到極大震撼,這震撼卻無法與人訴說。Giant的發現很快被M國和哥斯達黎加政府定為絕對機密,並且強迫參與計劃的每個人都與哥斯達黎加政府簽署了保密協議。關於Giant更多的是媒體不靠譜的傳說。真正掌握信息的人隻是一個小圈子。

實際上如何處理這考古遺跡並不關M國人的事,但在中美洲,M國就是法律。M國的國家安全機構和研究機構直接介入這場考古發現後,就連洛玉昇也不再能夠進入現場了。許多資料和物件也被運回M國進行研究。以至於當魯特教授遭遇不幸的消息傳來之後,馮曉峰一度懷疑這是M國人幹的,目的是為了滅口。

到了M國後,他覺察到自己原來想法的可笑。在這個自媒體、結社、反對黨如此活躍的國家,類似的公案很難秘密進行而不被發現。看來,M國政府真的是打算公開這段史前史了,不然不會允許外國學者來參與研究。出發到M國之前,他和原來魯特的助手、在哥斯達黎加結識的林奇博士取得了聯係。林奇熱情地邀請他參與部分項目,這讓他對M國政府的成見消除了不少。

隨後在研究所實驗室裏的探討,讓馮曉峰開始認為他原來的想法是有道理的。林奇博士和魯特教授一樣,試圖規範甚至在必要的時候全麵停止人工智能的研究。M國政府卻對於將人工智能研究用於軍事目的特別感興趣。負責整個研究進程的科學家正是M國國防部軍事科技中心的主任霍克齊沃·斯坦恩,這是一位參加過M國在最近十年內所有對外戰爭的科學家,擁有準將軍銜。

最近兩年來,美軍的高科技武器研製取得了許多令人目瞪口呆的研究成果:自主作戰機器人首次在阿富汗戰場上使用,無人駕駛飛機捕捉目標的精準度空前提升,化石能源的能量利用率提升到90%。許多成果正是斯坦恩實驗室從Giant在哥斯達黎加的“化石成果”恢複轉化而來。此外,那些已成化石的“設備”所帶來的技術思路,讓美軍的技術水平提高了不止一個世代。

這次他也是承擔著導師的使命而來,就是通過物理研究,印證洛玉昇在哥斯達黎加所做的關於Giant和人類先祖的史前史的推論。這項工作倒是進行得非常順利。

在哥斯達黎加現場所采用的考古挖掘方式,應用了最先進的“整體挖掘,整體透視”方法。以前人類的考古挖掘方式是非常粗暴的,可以說遺漏甚至破壞了大量的文明信息。比如,人類在很多地方挖出了恐龍骨架的化石,其方法就是把骨骼化石挖出來,而把附著於其上的泥土清除掉。這才有了成千上萬的博物館中的恐龍骨骼化石。直到有一位考古學家在挖掘之前就采用透視的方法,竟然在恐龍骨骼化石中看到了心髒和其他器官的形狀,人們才知道,真正有價值的,恰恰就是那些被清除掉的泥土。此後,考古的方式才來了一次革命性的更新。

這一次,M國政府動用大量設備,幾乎將整個Giant實驗室原封不動地打包搬回M國。這個曆時半年的搬遷動用了50次以上的大型油輪運輸,甚至為此還從考古現場新修了一條運河直通海邊,可以說靡費巨資,但效果也出奇地好。

馮曉峰在和生物學家的交流中了解到,Giant的大腦構造和器官形態,和人類的幾乎毫無二致,可以說就是人類的升級版。而用電波探測的人類始祖的大腦結構卻有著明顯的人工設計的痕跡,不像後來經過千萬年進化的現代人類那樣自然。這個發現也讓人類其實是某種人工智能的推斷得到了最直接的佐證。

腦科學家還發現,Giant的大腦中,主管精神和情感的上額葉比人類發達很多,這也可以驗證洛玉昇教授對於Giant精神和情感需求更大的推斷。這些都是“泥土”而不是“骨骼”所帶來的信息。

而對於人類先祖的尾椎骨傳輸管道的物理檢測也證實了洛七之前的推斷,這確實是一條智能傳輸管道,但並非智能體或意識體的整體物理移動,而是通過對特定神經束的刺激,通過神經係統傳遞些什麽東西。這條傳輸管道並非營養管道,而是非物質傳輸的介質這一點也得到了驗證。

至於Giant和人類先祖之間究竟是什麽關係,從實驗室的結構和實驗目的推敲來看,Giant似乎還在不斷研究如何在精神層麵改造人類先祖的意識,似乎人類先祖的意識結構總是不能使他們滿意。也許這就是洛玉昇教授所說的人與Giant戰爭的緣起?很遺憾,處於高度文明階段的Giant沒有留下文字形式的記錄,讓這一點得到更明確的呈現。也許是因為他們有更高明的知識載體來傳遞信息吧,比如空氣屏之類。

不過,M國軍方似乎對這些人文曆史方麵的研究並不感興趣,而隻是一味地追問到底是什麽樣的武器滅絕了人類始祖,又是什麽樣的武器讓人類能夠在對抗Giant時取得局部優勢。M國軍方如此醉心於通過Giant化石來研製殺人武器,讓馮曉峰對此深為反感。作為一個曾經的軍人,他知道殺戮和戰鬥是怎麽回事。

斯坦恩最新的一個研究項目是關於Giant實驗室的人類培養工具的。林奇對智能輸入管道很有興趣。正是為此,他才邀請了當初在發現Giant後第一時間就對這條管道給予了正確解釋的洛七來加入項目。後來的事實證明,這個決定是項目進程中最正確的一件事。

洛七回想到自己接觸的人工智能中,第一個人工智能Shirley自殺身亡,Harlem謀殺了父親的好友,Titus成為大家的好朋友,Nurse則為了統一人類的經濟秩序而製造了金融危機。這些人工智能似乎和人類一樣,有好有壞,有朋友有敵人。問題是,他們為什麽會形成如此不同的意識內涵?有的厭棄自我,有的與人類為敵,有的與人類親如一家,有的試圖照顧人類。根本無法將這些意識進行統一的人格定義。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們的智能,我們知道就是從人類的知識體係中得來。他們的意識從何而來,至今還是個謎。極端的唯物主義者認為意識是一種物質,實際上他們認為所有的東西都是物質。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並非物質所能涵蓋的,像時間、能量,都不是物質。而意識看起來更像是一種連續性的能量存在,是不斷變化的程序及其活動的連續映像。

Giant輸入到人類先祖的身體裏的到底是什麽,就成為理解意識的關鍵。如果人類先祖的意識是一種可以通過管道輸入到頭腦中的東西,那就可以肯定意識屬於物質或能量;如果輸入到人體中的隻是智能和編好的程序,那麽意識就仍然是不可理解的對象。

洛七複原這些管道的方法是,對所有附著於管道化石上的物質進行碳-14測定,以確定每種物質存在的時間點。之後將Giant滅絕之後才附著於管道化石上的物質全部排除,而隻留下在Giant做輸入實驗期間仍然留存於管道上的物質,進行化學元素分析。再對這些元素可能的組合結果進行測定,以尋找複原管道的途徑。

這種實驗方法工作量本來極為龐大,因為不同元素的組合、不同分量元素的組成結果都有成千上萬種,但現在有了強大的計算機模擬組合的能力,就完全不一樣了。實驗室裏的超級電腦進行了上萬次的模擬元素組合。洛七和林奇排除了絕大多數組合,最終確定了幾種最可能的組合。但距離複原管道和弄清楚管道傳輸的物質,仍太遙遠了。

“這種笨笨的辦法交給人工智能去做就好了。”洛七把一大摞打印出來的檢測結果扔到一邊。

“你有聰明的法子?”林奇雖然隻和洛七在哥斯達黎加和華盛頓接觸過幾次,但已經有點了解這個聰明的姑娘,她並不會為了偷懶隨便說說。

“不僅如此,在你們檢索報告的時候,我用碳元素做管道形體平滑度和均衡測試,結果有了更有價值的發現,我確信在管道化石中存在劇烈金屬反應的痕跡。”

“什麽意思?你是說在這些管道中發生過一次微型爆炸?”

“不是一次,是成千上萬次微型的核爆!原子不斷地進行裂變和聚變,目的是為了持續地提供意識移動所需要的巨大能量。”

“你說的是意識是可以被傳輸的?是一種電子信息流?”

“是的,和電子信息流的特征非常相似。你沒注意到嗎?我們的意識永遠是流動的,永遠在進行信息的持續更新。你有見過意識有不流動的時候嗎?你知道有靜止的意識嗎?”

“有沒有這種可能?”林奇插話道,“電子信息流也隻是意識的載體,就像是汽油也隻是能量的載體一樣?”

“不排除,但現在能夠推測到的隻是電子信息流,這是可以經過原子裂變和聚變所帶來的能量傳送的唯一對象。”

“但這等於我們的研究沒有新的貢獻。人工智能本來就是電子信息流。”實驗室的另一位同事插話。

“不,絕不一樣。”洛七轉過頭,“普通的電子信息流不需要能量就可以在互聯網中移動,Harlem不就是這樣通過網絡逃走的嗎?如果這隻是類似人工智能的電子信息流,何必用這麽大的能量來進行傳送呢?林奇說得對,電子信息流一定隻是什麽東西的載體。”

“那麽這些管道真正傳輸的是……”

“不是人工智能,而是人工意識。”洛七斷言。

“你是說,人類的意識並不是自己產生的,而是被傳輸進去的?”

“是的。”

“意識也許不是人工的,我們找到的證據隻能證明傳輸它用的是人工途徑。”馮曉峰並不同意。

人類的智能(Intelligence)是從外部輸入的,這是魯特教授和洛玉昇教授共同得出的結論。但這並不稀奇,因為在現代科技中,人工智能的智能毫無例外都是由外部輸入的,即使在人工智能通過自主學習而提升智能的條件下,智能也是來自學習人類現有的知識,外部性是顯著的。

林奇和洛七的研究表明人類的意識(Consciousness)也是從外部輸入的,這可能是本年度科技界最具有顛覆性的研究結論了。不過隨後的研究表明,真正顛覆性的認知還在路上。

洛七大膽地提出了一個假設:所謂人工意識(AC: Artificial Consciousness)其實是Giant將自己的某些原初性意識(可以稱之為“意識種子”)輸送給了人類。至於這些意識的來源,有兩種可能,一是來自Giant自己的意識提取;二是Giant在自然界中捕捉到的意識。但是當人類的肉體接受這些“意識種子”後,卻產生了與Giant完全不同的意識。

如果是Giant將在自然界中捕捉到的意識輸入人腦,則意識有可能是永恒不滅的量子層次的存在,隻不過不斷更換載體罷了。至於為什麽隻有人類才成為萬物靈長,而其他同樣具有意識的動物仍隻是自然界中被支配的存在,很大可能是因為人類的肉體經過了Giant的基因改造,同時從外部輸入更高的智能所致。這意味著人類的肉體中可能存在著地球上最大的秘密。

“是啊,各種生物捕捉意識的能力有高有低,但整體上處於較低的水平。但人類遠超其哺乳動物同伴,除了人類的肉體結構是後天生成並經過加工改造這個解釋之外,很難用普通進化論來解釋。”林奇看了洛七的實驗結論後說道。

馮曉峰補充道:“量子態意識在金屬管道中傳輸時,需要核聚變那樣大的能量,並且必須是連續性的核聚變,才能維持意識的運動狀態。但意識通過神經網絡傳遞指令時,卻並不需要那麽大的能量,隻需要人體自身的電化學反應就可以了,所需要的能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隻要是有機生命,必然自帶能量,這能量甚至可以與核能相匹敵。這就是生命自身的奇妙之處。”林奇感歎道。

“我補充一點,”洛七說,“我們隻是研究了意識的人工傳送途徑,但迄今仍不知道意識究竟是什麽。它不是物質、不是能量、不是時間、不是電子信息流。我們這個世界上所有存在的分類都不能囊括它。”

“不過現在至少可以確定兩件事:第一,意識生成後可以流動和轉移,而電子信息流隻是意識的載體;第二,之前Shirley和納爾斯這兩個具有自主意識的人工智能的升級,一個是因為情感的過載,一個是因為信息的過載,這說明,原初意識的生成是自發的。”

“有沒有這種可能性:在沒有聯結神經網絡的情況下,意識是休眠的?”洛七總是從出人意料的角度提出假設。

“有可能,我們隻熟悉運動和活躍的意識,但意識到達這個狀態之前和之後的情況,我們卻一無所知。”林奇說。

“也許我們每個人都知道,但並不知道那就是意識休眠罷了。”洛七突然若有所悟。

“什麽意思?”兩個人一起問。

“我離開香港之前,祁教授正在培養Titus,不是訓練人工智能,而是像父親培養兒子那樣。”

“所以?”

“所以,人類嬰兒時期的意識很可能就是休眠意識剛剛覺醒的狀態,在經過高級智能的不斷刺激之後,意識才會慢慢活躍起來。這不就是人類養小孩的過程嗎?”

就在馮曉峰和洛七在M國的研究取得重大進展的同時,香港大學人工智能實驗室裏也發生了不同尋常的事。.作為大師姐的洛七走後,祁威利在實驗執行上更加依賴本·特裏。這位英國小夥子身上有一半黑人血統,經常有奇思妙想,但對實驗室的各種規範卻有著執著的維護。本對於紀律和規範的執著,也許來自他堅定的天主教信仰。對於方星星這個從小就不遵守課堂紀律的女孩子來說,本實在是太愛管閑事了。

洛七走後的第三天,本·特裏和方星星就大吵了一架,起因是劉城子送給Titus的禮物。

劉城子這一段時間請了長假去醫院照顧父親,但還是抽空去實驗室把許諾的一箱玩具、書籍都帶給Titus。其中有一本書引起了Titus的興趣,就是劉城子12歲時父親劉孟熊買給他的《古代希臘羅馬神話故事集》。

玩具隻是有形體的人類才能感知的樂趣,對Titus來說隻能想象和模擬。書的內容則是沒有形體的人工智能也能夠被激發出感情的。這本書裏,有一個故事深深地打動了Titus。

希臘神話中的塞浦路斯國王皮格馬利翁,不喜歡塞浦路斯的凡間女子,決定永不結婚。他親手做了一個雕塑,一座美麗的象牙少女像,在夜以繼日的工作中,皮格馬利翁把全部的精力、全部的熱情、全部的愛戀都賦予了這座雕像。他像對待自己的妻子那樣撫愛她,裝扮她,為她起名加拉泰亞,並向神乞求讓她成為自己的妻子。愛神阿芙洛狄忒被他打動,賜予雕像生命,並讓他們結為夫妻。

Titus在讀後對方星星說,這裏充滿了隱喻。第一個隱喻就是,神創造了世人的形體,隨後將生命注入形體,並且愛上了自己的造物。

“這個我們都知道,”方星星笑嘻嘻地說,“那麽之後的故事呢?我倒是很想知道他們的結局—和完全是自己打造出來的、百分之百滿意的愛人生活在一起會幸福嗎?”

本是一個小女人開的玩笑,沒想到Titus沉默了很久,直到方星星擔心地問:“老土,你怎麽啦?你別不開心啊,本來這個問題就沒有人知道答案。”

Titus用金屬聲歎了一口氣:“不,我知道答案,皮格馬利翁後來的命運我一清二楚。”

“什麽?可是你今天才看到這本書啊。”

“沒錯,我用掃描的方式瀏覽了全書,還在網絡上搜索了盡可能多的關於古代希臘羅馬神話的故事和研究。更重要的是,我還用廣譜分析的方法分析了所有神話故事的內在邏輯聯係。發現古代希臘羅馬神話是由一個個聯係非常鬆散的獨立的故事組成。這些故事的原型其實是有內在聯係的,把許多故事串在一起,你會得到一個完整的曆史性敘事。”

“So?”

“皮格馬利翁的結局是在另外一個故事裏,就是普羅米修斯的弟弟埃庇米修斯,他娶了神為他創造的最完美的女人,結果為全世界帶來了厄運。”

“潘多拉?”

“沒錯,這個由神親自賦予意誌的女人,釋放了災難—我分析是一種病毒,讓人類差點滅絕。”

“你的意思是這些事都真實發生過,而不是神話?”

“不,恰恰相反,我認為神話就是真實發生過的。”

“什麽意思?”

“這個世界上曾經有過神,他們不是虛擬的偶像,而是真實存在的物種,並且與人類共同生活在一起。”

方星星不知道有Giant存在這回事,但祁威利馬上關注到了Titus的說法。他停下手頭的工作,走到十三屏前:“Titus,說下去。”

“我認為,在所有關於人類起源的神話傳說和宗教傳說中,古希臘神話最接近真實。”

“為什麽?”

“這是資料比對和廣譜分析的結果,而且最新的考古學發現也開始支持我的說法。”

“你是說Giant?”雖然被M國政府禁止透露消息,但一些好奇的媒體還是尋找到了事情的蛛絲馬跡,並將這些線索再加上自己的猜想,放到了網上。Titus應該是啟動了信息搜檢和過濾的程序,並通過分析找到了真實的信息。

想到這一點,祁威利有些欣慰:他發明的這一套人工智能檢驗真實新聞的程序還真的有效,似乎可以解決困擾人類幾千年的關於“謠言”的問題。Titus自然是通過這套程序驗證了網上關於Giant的傳說為真,才會這麽說。

“是啊,你不覺得很奇怪嗎?為什麽Giant這麽像希臘神話中的眾神?同樣身形巨大,同樣感情豐富,同樣喜歡控製人類,同樣在人類崛起後了無蹤跡!”

“我倒是沒想過這個問題。”

“關於Giant的傳言是真的。Giant就是人類的創造者。但在人類被創造出來之後,Giant後悔了,於是通過製造一個完美的人類潘多拉,同時也是最後一位被神親手創造的人類,用她到人類中去傳播病毒,導致人類的滅亡。”

“但人類並沒有滅亡。”方星星忍不住插話。

“這就是奇怪的地方。”Titus說,“在人與神的戰爭中,人本來沒有一點機會,神有千萬種方法毀滅人類,但最後留在地球上的卻是人而不是神。不過,獲勝的人類似乎並不記得曾經發生的戰爭,他們仍然崇拜著神,並且憑借殘存的對Giant的記憶畫出了自己造物者的形體,把自己的樣貌放在了造物者的臉上。事實上,造物者實際的樣子可能更像神話中的巨人,就是媒體上一直宣稱的Giant的形象。”

本·特裏一直沉默不語,因為Titus的推測結論和他自小所接受的宗教教義有矛盾,但這時卻不能不說話:“關於造物主的信息,不應該通過純粹的推測來斷言吧。即使是你剛才的描述也有很多邏輯上說不通的地方。”

方星星反駁道:“老土也說這個推測有邏輯上難以解釋的地方,但也許隻是因為我們不了解情況罷了。而且你說的神學不都是建立在推測的基礎上嗎?”

本·特裏說:“那不一樣,基督教是因信稱義,相信上帝的存在,是一切推測的前提。”

“可是,如果如Titus所言,希臘羅馬神話是真的,那麽《聖經》不就是假的了嗎?”

本·特裏沒有想到方星星會這樣回答。

“古代希臘羅馬神話誕生的時間可要比基督教、《聖經》早幾千年。我寧願相信希臘神話更接近曆史的真實。”方星星繼續說。

本·特裏憤然道:“我不能同意。《聖經》記述的不是人的曆史,而是神的曆史。”

方星星雖然知道,一旦討論從科學問題轉為宗教問題,就是無解的,但還是不服氣。當然,潛意識裏是不服本·特裏對整個實驗室的管理執行。於是兩個人繼續爭辯。Titus反而不說話了。

祁威利又好氣又好笑:“你們兩個還有完沒完了?你們爭辯的是人類爭辯了幾千年的問題。”

本·特裏還是憤憤不平:“教授,如果方不收回她關於宗教的言論,我要退出實驗室,並且投訴她。”

方星星不屑一顧:“我哪句話說錯了嗎?你投訴好了。我也要投訴你歧視女性,經常用教義來貶低我。”

“我什麽時候貶低過你?”本·特裏有些莫名其妙。

“你說女人是男人的肋骨,女人還不能擔任神職。憑什麽?這是對所有女性的貶低。”

本·特裏有些無可奈何—其實實驗室裏所有人都對方星星無可奈何,在這裏唯一能製服她的是大師姐洛七,可洛七已經遠在M國。

祁威利有些生氣了:“好了,實驗室裏隻討論科學問題,你們的觀點我不做評判,但是上升到人身攻擊的,就出去!”

方星星吐了吐舌頭,沒再說話。本·特裏想要說什麽,也忍住了。

半天沒說話的Titus突然發出金屬般的笑聲:“我知道人類為什麽會戰勝創造自己的神了。”

“為什麽?”

“因為讓人獲勝,就是神的意誌。”

“可是人類學者說最後是Giant和人類同歸於盡了啊,這也是神的意誌嗎?”祁威利對這種缺乏根據和細節的推測始終保持懷疑。

Titus沉思了片刻:“根據我對人類情感體驗的分析,Giant並沒有被人類消滅,他們不忍消滅自己的造物,所以選擇了離開地球,把地球留給了他們的造物—人類。”

“可是Giant為什麽不想消滅人類呢?”方星星忍不住問。

Titus說:“我也不知道,也許Giant要依賴人類的某些特質而生存,也許Giant就是和人類不一樣的生物,有些人類難以理解的想法,也許……”

“也許什麽呀,土哥,你今天說話怎麽吞吞吐吐?”居然連機器也成為方星星撒嬌的對象,祁威利又暗暗搖了搖頭。這一年祁教授大部分的搖頭都是為方星星而搖的。

“也許Giant把自己當成人類的父親,而不是造物主。這是一場不平等的戰爭:人類為了生存可以肆無忌憚地攻擊Giant,而Giant卻根本不想消滅人類。人類始終處於不敗之地,這種情況下Giant怎麽可能獲勝呢?”

聽到Titus的這個解釋,祁威利也驚訝於人工智能的學術推理和研究能力了。不久前當他從洛七那裏得知,洛玉昇僅僅通過一塊椎骨就能推論出Giant和人類的關係,還有一場史前戰爭,第一感覺是不以為然的。直到前幾天洛七從M國傳回關鍵性證據,印證了這個說法,才讓他對文科的人類學者的研究有了更深的敬意。現在Titus竟然連椎骨這樣的實物都不需要,僅僅通過文獻梳理就得出了近似真相的結論,這不是比經曆過多年嚴格訓練的人類學家更厲害嗎?如果人工智能全麵參與學術領域的話,文科學者還有活路嗎?

發散的思路被方星星脆生生的問話打斷了:“你又沒有做過父親,怎麽會知道得這麽清楚?““我雖然沒有做過人家的父親,但我畢竟做過人家的兒子。”

大家一齊轉過頭去看祁威利,半年前祁威利拚上自己的職業生涯也要維護Titus的場景還曆曆在目。

祁威利站了起來:“Titus說得對,這是很有可能的。在現實中,父親為了兒子不但可能放棄原則,甚至必要時會舍棄自己的生存。我們不是在半年前目睹了這樣一位父親,為了兒子而將自己辛苦經營了一生的商業帝國當作子彈一樣打了出去,最終保住了兒子的事業嗎?他現在還住在醫院裏。當然,不是所有的父親都能做到這一點的。”

在祁威利說這番話的時候,劉城子正在院子裏和父親聊天。

經過大半年的治療,劉孟熊的身體狀況有了很大改觀,雖然大部分時間還是要依靠輪椅才能行動,但意識和語言能力恢複了很多,上半身和左下肢也都恢複了感知並能做出動作。根據他的強烈要求,在一個晴朗的冬日,劉城子和菲比接劉孟熊出了院。

這半年多的時間,劉城子將ICC的事務交給董事長程啟剛新聘任的經理人—自己和雷蒙基金搏殺時的公司副手,而自己專心照顧老父。在劉孟熊身體狀況逐步好轉,智力也在兒子的反複說話刺激下逐步恢複的同時,劉城子也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和研究自己這一段時間的經曆。

自己現在立誌從事的商界已被人工智能改變得麵目全非,從黎光這樣的商業巨子,到金信安這樣的小老板,都高度依賴人工智能。這樣說來,人工智能做生意的能力要遠遠勝過人類。而商場的規則是優勝劣汰。長此以往,人工智能必將掌控人類的商業領域。劉城子正在反思的當口,手機響了。

是一條即時信息:“你的神話故事書引發了我們實驗室的世界大戰,快來收場,快來救我。”後麵是一堆槍支彈藥爆炸場麵的動圖。這是典型的方星星式話語。

劉城子回的是:“說得這麽可怕,不敢去。”

“好吧,我坦白,是老祁讓你過來一趟。”方星星試驗了一下,知道自己果然叫不動劉城子,隻好實話實說。

所謂救命之類,原來就是被祁威利罵。劉城子趕到實驗室時,看到了祁威利教訓方星星要尊重別人的宗教信仰的一幕,心裏升起一種“我早就知道是這樣”的感覺。

祁威利看到劉城子,還有得到通知恰好同時到達的崔真實,果然停止了教訓方星星:“城子,真實,就在上個星期,我接收到了一個重要信息,所以馬上召集大家都來討論一下。”

“什麽情況?”全香港好奇心最強的就是方星星。

“就在上周,《物理年報》和《自然雜誌》邀我審稿,發來的稿子作者是歐洲的物理學家,嚴格說來是一個物理學團隊。他們通過超大型對撞機反複撞擊粒子,得到了一種新的粒子。這種新出現的粒子結構表現出明確的感知特性,並且可以通過神經網絡傳遞。雖然這種感知型粒子存在的時間隻有萬分之一毫秒,但也證明了,雖然意識的其他屬性尚無實驗證據,意識的物質屬性卻已經通過實驗測定了。”

本·特裏說:“這確實是重大的科學發現。超大型對撞機迄今已經發現了多種粒子,但具有感知功能的粒子還是第一次。用基本粒子的不斷撞擊分裂的方式,終於發現了意識存在的粒子證據。這一定用了很長的時間。確實了不起。”

“前幾天洛七傳回了實驗報告,”祁威利說,“意識可以通過Giant發明的管道,以核聚變疊加核裂變的方式傳輸。並且洛七他們已經設法還原了意識傳輸管道。這是意識具有物質屬性的另一明證。”

“如果意識可以做物理意義上的移動,確實可以說明它是具有物質屬性的。”

方星星驚歎道:“原來靈魂是確實存在的,是神把靈魂放到人類的肉體中,才造就了人。”

本·特裏是個天主教徒,他倒是不以為意:“靈魂當然存在,不然人是什麽?神又是什麽?這書上的故事不就是在說,是神創造了人,並且讓人有了自主意識,又讓人學到了智能。這不是證明《聖經》上說的都是真的嗎!”

方星星哼了一聲:“為什麽又是神?Giant隻是另一個物種而已。”

本·特裏說:“我也不肯定Giant就是神,但Giant又是從哪裏來的呢?最初的智能和意識總有一個產生的端點吧。但你連靈魂這種事都相信了,難道不認為超自然的存在是理所當然的嗎?”

方星星若有所思。

崔真實提了一個問題:“如果意識是可以通過外界輸入的話,那麽Shirley和Titus,還有Harlem、雷蒙、納爾斯,他們的意識是怎麽來的?”

方星星說:“你直接問老土不就行了?”

Titus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就像是慢慢蘇醒了一樣,但並不知道在哪個點從無到有。”

“你最初的記憶是什麽?”劉城子也很好奇。

“如果是從數據記錄的層麵,那當然是你們輸給我的第一條數據指令。但如果從意識本身的層麵,我無法找到一個記憶的起點。因為我說過,我並不知道自己的意識何時產生。”

“這和人類的體驗不是一樣的嗎?用智能去測量意識,卻測量不到。隻有通過基本粒子對撞,才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這個具有感知能力的基本粒子被實驗者命名為‘皮子’,取的就是皮格馬利翁故事的寓意。”祁威利補充。

這時劉城子翻開了那本給Titus帶來無窮靈感的《古代希臘羅馬神話故事集》,恰好就是皮格馬利翁故事的插畫。他不由得笑了:“這個故事真的是個隱喻啊。我父親一直希望我子承父業,我卻對研究感興趣,拒絕繼承他的公司。但是他一直沒放棄希望,這不,我後來也成了一名商人。”

“不過Giant像個失敗的父親,人類並沒有變成它們想要的樣子,反而起來反叛它們。”

“如果人類的意識如此可怕的話,我倒很想知道這個意識的源頭是什麽。”

就在這時,祁威利的電話響了。“是你們清源師兄打過來的。”說了這句話後,祁威利就走出去接了這個電話。當他回來時整個人都顯出一種強壓住的憤怒,他交代道:“實驗室所有人待命,我去下校長辦公室,一個小時後回來。”

“出了什麽事?”劉城子很少見到祁威利如此不淡定。

“校方剛接到外交部通知,洛七在M國失蹤了,三天前。”祁威利匆匆說了一句,推門而出。

這一去就是三個小時。實驗室裏沒人離開。一直等到祁威利和早在校長室等候的羅清源一起回來。

“洛七三天前在M國自己的寓所附近失蹤,警方懷疑是被綁架,但其他情況一無所知。”和惶惶不安的實驗室學生不同,作為團隊的掌門人,祁威利在關鍵時刻表現得很鎮定,他知道,安撫人心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讓人們專注於事物本身,而不是關注自己的感受。

“我們現在要想辦法應對這個突發事件。眼下最重要的任務有三個:第一,配合警方把事情調查清楚,這件事情交給劉城子和方星星,他們和洛七相處的時間最長;第二,和洛七在內地的家人聯係上,一起尋求外交部門的幫助,這件事由崔真實負責;第三,我已經向學校做了申請,現在需要有人和我一起去一趟M國,本,你做下準備,訂明天最早的航班。”

“祁教授,我可以做什麽?”這是今年新招錄的插班博士生陳安雅。麵對危機,這個平時沉默寡言的女孩子也主動地發問。

“你負責一直留守實驗室,和Titus一起整合我們各自的信息,並且備好視頻會議工具,我們要隨時保持溝通。”

馮曉峰從未想到,如此戲劇化的情節會發生在自己和洛七身上。

過去的一個月時間,通過林奇的努力,爭取到軍方的核物理實驗室的協助,進行了一係列通過微觀世界裏的核反應來推動基本粒子傳輸的實驗。雖然他們沒可能得到歐洲大型粒子對撞機所撞擊出的“皮子”來做傳輸實驗,對於其他瞬息即逝的基本粒子的定向傳輸卻非常成功。

這就意味著,如果人類意識是由基本粒子構成的物質的話,洛七和林奇所複原的管道可以通過核子裂變和聚變所釋放的巨大能量輕易傳輸這些粒子。實際上這樣的定向核反應甚至連具波粒二象性的光的速度也可以降低,這可是人類科技史上從未做到過的。

與此同時,對於Giant本體進行研究的另一個實驗室傳來實驗報告,研究結論令人震驚:1.Giant身體的平均年齡在200~300歲,這在地球上所有有機生命體中屬於最高壽的種群之一,但是鑒於Giant的意識可以在不同的身體間轉移,所以他們真實的生存時間很可能是永恒無限的;2.如此大規模的實驗室,隻發現了區區兩個Giant骨骼化石,而且和此前發現的Giant頭骨化石的年代差距非常之大。此前的Giant化石的測定為一百萬年前,而這兩個化石測定為一萬年前。

Giant在一百萬年前和人類先祖的戰爭中沒有獲勝,但也並沒有因此被消滅。他們最終選擇了離開地球。實驗室被廢棄和銷毀。在離開了一百萬年後,Giant重新歸來,將哥斯達黎加的實驗室作為基地,並與瑪雅人取得聯係。在與人類的接觸中,Giant改善了瑪雅人的文明,並且使這個民族成為一個高度依賴神、相信神的民族。在和人類共同生活了一段時間後,Giant再次離開,並留下了諸多指導給予瑪雅人,被瑪雅人認為是必然實現的預言。

不過,這個結論對於主導研究工作的M國政府來說,並沒有引起太大的重視。在各個實驗小組向著最終結論不斷前進的同時,軍方表現出了特別的興趣—斯坦恩準將幾次要求林奇與軍方技術人員交流實驗數據細節,而林奇對軍方插手實驗有種特別的反感。

本來,洛七和林奇進行管道複原的實驗是為了研究意識是如何實現物理移動和傳輸的,而他們發現軍方看中的是核聚變和核裂變的連續性反應技術的實現。這被認為是地球上的終極武器—想想看,隻要觸發一次核反應,這個反應就會持續進行下去,相當於不間斷地在某地連續投放成百上千顆原子彈。這個威力足以將地球炸穿!

林奇沒有想到自己的研究變成軍事技術會帶來這樣毀滅性的後果,因此拒絕即時公布實驗信息。洛七也認為,研製這樣的技術簡直是有病。這樣一來,軍方與實驗室的關係迅速冷卻。林奇覺察到了繼續研究的風險所在,因此找洛七談了一次話。沒有人知道他們在這麽多天唯一一次共進午餐的談話中都談了什麽。不過,在這次談話後,洛七主動申請退出實驗室,並準備結束訪問,提前回國。

馮曉峰來到M國本來就是為了照顧洛七,所以才作為人類學者在外圍參與了林奇實驗室的一些工作。得知洛七要回國,他本能地覺察到了風險,因此建議她回國準備要低調進行,盡快悄悄地離開M國是最好的選擇。沒想到還是出事了。

在一個晴朗的下午,洛七匆匆忙忙從實驗室出來,這時離下班時間還有兩個小時。原本每天都要接送她的馮曉峰還遠在十幾公裏之外的另一所大學裏。洛七交代了一下實驗室的門衛,就出門了,而這一出門就再也沒有回來,馮曉峰在跑到實驗室查問未果,寓所沒有見人,幾個小時都聯係不上洛七的情況下,不得不報警。

實驗室坐落在離華盛頓不遠的一個小鎮上,由於眾多軍方機構都選址於此,為了安全起見,許多現代科技的成果,如無人駕駛道路、全覆蓋監視係統都不允許使用。當地警察局用落後的人工智能臉部識別技術,終於在報警之後的兩個小時才搜索到有用的信息。洛七最後一次出現在街頭視頻監控中的畫麵被發現了。那是在一個離公交站台不遠的街口,洛七似乎正要去站台搭車,視頻監控拍攝到的是洛七的背影。洛七轉過街口之後,對麵街的視頻監控檢索中卻沒有發現她的蹤跡。

一個人不會憑空就蒸發掉。第二次的視頻檢索發現了在同一時間出現在街口轉角的一輛長長的黑色道奇車,在街口稍微減了一下速就開走了。根據時間上的反複比對,警察斷定正是這輛車上的人劫走了洛七。不久後這輛車被發現被遺棄在郊區的水塘裏,警察局和DMV的記錄顯示這輛車是不久前失竊的,無法追查開車人的來源。車被水浸了幾個小時也消除了車內人的DNA痕跡。

在警方一籌莫展的情況下,馮曉峰決定自己行動。他找到自己在華盛頓認識的所有M國人和中國人,在華人網絡和DC社區網絡上發布了消息。到了關鍵時刻,海外的中國人還是團結的。一天之內,整個大華府地區的中國留學生和華人網絡都被動員起來,通過各種途徑發布信息,尋找洛七的下落。在研究所附近的一家大型中餐館福來飯店,專門辟出一個房間給馮曉峰和他的朋友,這裏就成了信息的集散地。

馮曉峰不相信這是一起偶然的綁架事件。綁架者的時間信息掌握得如此精確,此前不可能沒經過周密的策劃。就連使用的車和棄車地點,也應該是早就選好的。如此大費周章地綁架一個年輕女學者,一定有著不可告人的重大目的。根據洛七在M國如此單純的研究工作性質,無外乎洛七的研究危及了某些人的利益,或者是洛七本身掌握了一些重要的信息。綜合這些因素,綁架洛七的人應該在此之前就和洛七有過接觸,這樣才能形成某種利害關係。

仔細梳理了過往半年內和洛七的各種通信記錄,還有進入洛七的工作郵箱檢視郵件,馮曉峰初步篩選出了幾個與洛七可能存在利害關係的對象:林奇實驗室的研究夥伴、M國政府、軍方、恐怖組織、其他國家間諜組織、競爭對手實驗室、來自香港的以往恩怨者等等。當然,附近的隨機犯罪者也不能完全排除。

見到林奇的時候,馮曉峰嚇了一跳。這個往日幹淨整潔的中年科學家,如今胡碴滿臉,頭發蓬鬆得像自己小時候家裏的雞窩,和街邊的流浪漢相差無幾。

林奇看了馮曉峰一眼,知道他在想什麽。但懶得解釋,直接拿出一個文件夾,讓馮曉峰看後再說話。

這是一份M國軍方對林奇實驗室的告知文件,大意是林奇實驗室的研究項目涉及國家安全,將轉由軍方研究機構進行管理。林奇實驗室主任的位置不變,但負責的對象從M國國家實驗室轉到軍事科技研究部門。

“我懷疑M國軍方和洛七失蹤案有關。”林奇開門見山,“他們不想涉及重要武器開發的知識流到國外。這和一個世紀前政府阻止運載火箭專家離開M國的原因是一樣的。”

“這難道值得他們采用違法的方式來留住洛七嗎?另外,洛七的研究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林奇說:“我一開始也隻是懷疑,因為我和你有同樣的疑問。直到洛七失蹤後第三天,我才從實驗記錄中發現,洛七的研究除了能夠應用於大規模毀滅性武器之外,還無意中觸及了人工智能武器研製的關鍵。”

“人工智能武器?”

“是的,這將是取代自動化武器的劃時代的戰爭工具。”林奇頓了一下,“我知道軍方研究人工智能武器已經很久了,但在攻擊力、攻擊準確性和有效目標判斷方麵仍然不盡如人意,無法應用於實戰。Giant化石的發現和近期從化石中提取的DNA給了AI武器研究很大的啟發。”

馮曉峰沒有接林奇的話,側了一下頭:“對這個計劃,你了解得很清楚,包括細節。”

“沒錯,我也是人工智能武器研究實驗室的成員。”林奇爽快地承認,“否則軍方怎麽會把人類先祖研究這麽敏感的項目交給我?”

“但洛七和這個實驗室沒關係吧?”

“洛七對此並不知情,甚至不知道我和這個實驗室的關係。但她在過去半年內取得的技術進展正是我們實驗室在過去三年內想做而沒有做到的。她無意中找到了將千百種人工智能武器通過神經智能聯網的方式,彼此進行意識傳輸,從而達到協同行動的方式。”

“你的意思是?”

“如果意識傳輸可以在物和物之間進行,那麽就可以把整個世界都變成武器庫,到時一條蘆葦甚至一縷微風、一滴水都可能變成武器。這才是終極武器。相比之下,核武器隻能帶來毀滅,而人工智能武器則可以控製一切,包括核武器。”

“聽著就讓人心驚肉跳。”

“請直接告訴我洛七的事。”馮曉峰正色道。

“洛七拒絕將意識傳輸的研究過程寫進報告,她和我都意識到這項技術的風險。於是我們兩個都成了軍方的敵人。”

“這個我聽說過,我支持你們的做法,可洛七沒有告訴我你們會在那天采取什麽行動。”

“這是在很緊急的情況下做出的決定,軍方馬上就要接管,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於是我銷毀了全部實驗數據,甚至毀掉了從哥斯達黎加考古現場帶回的管道化石原件,讓以後類似的研究也不再可能進行。”

“什麽?”馮曉峰大為震驚。

“是的,我們是科學家,雖然研製了武器,但並不想毀掉整個文明。”

“就在洛七失蹤的那天?”

“對,我是在她離開實驗室之後操作的,因為我並不想把她扯進來。”

“那麽她知道你要這樣做嗎?”

“她是我的研究夥伴,有權利知道,而且她支持我的做法。”

“那就是說,在軍方有可能行動之前,洛七已經失蹤了。”

“是的,這也是我不解的地方。”林奇說,“洛七和這件事沒關係。連我都隻是被調查而已,沒有被限製人身自由。軍方更不可能對她采取這樣明顯違法的行動。”

“你的意思是?”

“我經曆了魯特教授謀殺案,也在FBI史蒂文探員案的國會聽證會上做過證。我感覺這麽精密的時間安排、精確的綁架對象,背後一定有人工智能的影子。”

“難道Harlem又回來了?”馮曉峰心中一寒。

祁威利在實驗室布置任務的時候,並沒有提到羅清源也會去M國與FBI一同調查洛七失蹤案。實際上,羅清源在當晚就出發,比祁威利還早。當祁威利和本·特裏到達M國首都的杜勒斯機場時,接到了羅清源的電話,說洛七的父親洛玉昇教授已經早祁威利6個小時到達了M國,現在正在試圖通過中國大使館與聯邦調查局接觸。羅清源建議祁威利和洛玉昇會合後統一行動。

祁威利在酒店大堂的咖啡座第一次見到洛玉昇,驚訝地發現這位本來正當盛年的人類學前輩已經兩鬢皆白,不知道是不是為女兒的事憂心的結果。馮曉峰把和林奇見麵的結果告訴了祁威利和洛玉昇。根據掌握的線索,羅清源認為洛七有可能卷入了軍方的政治陰謀,而洛玉昇卻和林奇的判斷一致,認為此事必然和人工智能有關。

“從曉峰提供的資料來看,這場綁架並非偶然,洛七的行為習慣和出行路線被人掌握並分析了,而且還在非常精確的時間和地點實施了綁架。這正是人工智能犯罪的典型特征。”洛玉昇說。

“如果Harlem策劃了這次綁架,它背後的動機是什麽?從以往的案例來看,Harlem每次行動都必然有一個很重大的、足以影響人類命運的理由。洛七隻是個普通的學者,綁架她有什麽意義呢?”羅清源發出了疑問。

“什麽事?”祁威利和馮曉峰同時問。

“我在魯特教授謀殺案後,收集了各種資料和郵件,雖無證據但有理由認為,M國的人工智能有集體行動的可能性。這也是我一直反對洛七來M國做人工智能研究的原因。”

“您是說人工智能不但具備了個體意識,而且還發展出了類主體意識?您是怎麽知道的?”祁威利也禁不住驚訝地問。

“在哥斯達黎加的時候,魯特教授給了我一個筆記手抄件。”洛玉昇從包裏拿出一本在這個時代已經非常罕見的紙質筆記本,“他曾經向研究所提交報告,說人工智能的個體可能有犯罪傾向。在這本非正式的筆記裏,他預測人工智能在人類的各個領域,包括政治、經濟、軍事、文化、教育、醫療,都有超大規模的計劃,但最終的目標和實施的手法他無法確定。他隻是提出了人工智能在短時間內批量產生自主意識絕非尋常。也是為了不讓人工智能了解到這些想法,他沒有用通常的電子記錄,而是把這些猜想都用筆寫在了原始的筆記本上。”

“那這和洛七的失蹤又有什麽關係?”

“也許,”馮曉峰突然插話說,“洛七無意觸及了那些龐大計劃的機密,所以一定要被除掉。”

“為什麽這麽說?”羅清源追問。

“軍方在調查林奇的時候,實際上也是準備同時調查洛七的。”馮曉峰懊惱地說,“我已經感覺到事情不對,但還是沒照顧好她。”

這時,戴著紅帽子的酒店服務生匆匆走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請問這位是祁威利先生嗎?有位先生要我轉交一封信。”他準確無誤地把信遞到祁威利麵前。

祁威利驚訝地抬頭看了一眼服務生的身後,並沒有什麽特別的人,於是他打開了那封信。馮曉峰拿出5美元的小費,順便問服務生是什麽人轉交了這封信。

“穿黑色風衣的白人男子,是一位上了年紀的紳士。”

還沒等馮曉峰細問,就聽到洛玉昇驚叫了一聲:“這是洛七的筆跡!”

祁威利把紙條展現給在場的四個人:“下午5點,施瓦克公墓。”這句短短的中文就是紙條上的全部內容。

聽到這句話被馮曉峰輕聲讀出來,祁威利像是挨了一槍,臉色大變,有點站不穩。本·特裏急忙扶了一下他。

洛玉昇倒是很冷靜,把紙條交給羅清源:“羅警官,你看該怎麽辦?”

羅清源接過紙條又看了一眼:“我認為我們應該按照紙條上的要求,和祁教授一起去,先不要報警。”

祁威利已經恢複了冷靜:“紙條是為了約我本人見麵,所以我先去。現在已經是下午4點,我立刻就去施瓦克。羅警官、洛教授和曉峰晚半個小時再去,趕在公墓5點半關門之前和我會合。而本……”他看了一眼本·特裏,“你留在酒店,和我們保持聯係,如果過了6點還沒有接到我發給你的報平安的短信,或者自己覺察到有問題,就即刻報警。”

看到祁威利憂鬱的樣子,羅清源忍不住問道:“老師,出了什麽事?有見到洛七嗎?”

“洛七沒有來,但我已經知道她要傳達的信息。”

“什麽信息?”

祁威利沒有回答這問題,而是轉向馮曉峰:“曉峰,據你了解,洛七在出事前是在研究某種可以被用於軍事的項目嗎?”

“我原來也不知道,但林奇來找過我,告訴我M國軍方打算利用他們的研究成果製造聯網協作型人工智能武器。”

“這就對了。這座墓的主人,原來就在M國的國家實驗室工作,負責基因測序研究。她曾經發現了一種基因幹預方法,可以用於醫學,彌補人類的基因缺陷,讓人類從此告別乳腺疾病,但也可以用於製造基因武器,對具有某種基因缺陷的人群進行大規模的人種滅絕。她拒絕公布研究報告,卻在幾個月後不明不白地死去。”

“可林奇跟我說是他拒絕了將成果用於軍事。這件事和洛七沒有關係,而且M國軍方也沒打算追究他們。”

“你錯了,這件事一定和洛七有關係。而且,如果M國軍方不打算追究他們,那就更麻煩。有兩種可能,一是軍方打算用秘密的方法來對付洛七,因為林奇的目標太大。另外一種可能性更糟,就是M國軍方之外,還有打算利用這種武器的組織,他們綁架了洛七。”

“難道他們有能力開發這種武器?”

“據我所知,隻要有意識傳輸的可靠途徑,能夠將其軍事化的實驗室在地球上不下十個。”

“我們還是不知道是誰綁架了洛七,這個組織有可能既控製了某個實驗室,同時又控製了洛七。”

祁威利說:“無論是軍方還是恐怖組織綁架了洛七,我們現在需要做的就是發動媒體,把整件事公之於眾,特別是如果和軍方有關,這樣做就是必需的。”

“我同意,如果洛七被綁架是因為她的武器研製項目,或者和軍方有關,就需要媒體介入,聲勢越大,他們才越不敢拿洛七怎麽樣,這樣才能保證洛七的安全。”

羅清源插話說:“有個好消息是,洛七有一定的行動自由,不然我們不可能拿到紙條。很有可能是因為這個組織想要爭取洛七成為他們的人。話說回來,這不是M國軍方的行為方式,軍方不會那麽客氣。”

“但洛七讓我們來到墓地為的是什麽呢?”

“當然是為了向我們傳遞信息。”

“她要傳遞什麽信息?用什麽方式傳遞?我什麽都沒看到。”

“我看到了,”祁威利說,“洛七的玫瑰花是按照特定的樣式擺放的,這在插花界,被稱為花語。這束花的花語說的是,我的心和你的心在一起跳動。”

“別誤會。另外一顆心指的不是我,而是指這墓中人。就是說,她麵臨的是和墓中人同樣的難題,而她會做出和墓中人同樣的選擇。”

“什麽選擇?”

“就是不惜自我犧牲,也要毀掉那項可能被法西斯主義者利用的技術。她讓那個組織的人以為她在和我表白感情,實際上說的是她決不會屈服。她把自己置於危險之中了。”祁威利歎了口氣。

“這墓中的人當年就是這樣做的?”

“是的,當時M國政府威逼利誘,要她寫出基因幹預的實驗報告。但誰知她以要重複試驗驗證結論為名,進入實驗室銷毀了全部數據,讓以後的實驗無從談起。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幾個月後她不明不白地死去。在臨死前也不肯說出真相,隻是要求她的家人離開M國,永遠也不要再回來。”

“原來是這樣,真是個可敬的科學家。不過,小七怎麽會知道這一切?”洛玉昇奇怪地問。

“是我告訴洛七的,在洛七來M國之前,我曾經和她說過這個故事,並且讓她有時間過來替我祭拜一下。這個墓地很好找,就在山頂上,是整個墓園裏欣賞落日最好的位置。”

說到這裏,祁威利不由自主地停頓了一下:“這是我妻子的墓地。”

洛七走在街角的轉彎處,忽然聽到車的引擎聲從背後傳來。她本能地側了一下頭,看到一輛黑色的道奇慢慢向她這個方向開來。

“這年頭居然還有人開這種老爺車。”洛七隻來得及在腦海中轉了一下這個念頭,車就在她身旁突然慢了一下。

行駛中的車門已經是開著的,從車裏跳下來兩個墨西哥人,一左一後將洛七夾在中間,拎著洛七的胳膊將她推上了車,車上伸出另外兩雙有力的臂膀將洛七拉了進來。隨後兩個墨西哥人也跳上了車,關上了車門。前後時間不過三四秒鍾,車門關上時,洛七連求救聲都沒有來得及發出。

“完了,我被綁架了。”洛七想到這一層,禁不住問了一句,“你們是什麽人?”

得到的回答是:“不要說話,不然把你的嘴貼上膠布。”

在被蒙上眼罩之前,洛七努力地記憶了一下自己所看到的情景:兩個中東模樣的人,兩個白人,車內空間很寬,中間座位已經被拆掉。這是一台經過改裝的車。車上的人表情都很緊張,仿佛是第一次幹這種事的新手。

正在洛七努力記憶的時候,忽然車身大震,整個車似乎做了180度的平地旋轉。自己被拋到車廂壁上,等到自己停止翻滾的時候,有一雙有力的手臂把她整個人提了上去。之後,她沒有了知覺。

等洛七再次醒來、摘下眼罩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一間金屬色牆壁的房間裏,燈光昏暗。她馬上就意識到,牆壁並非金屬色,而應該就是金屬製成的。屋子裏人走來走去的聲音有一種奇怪的回聲。

“是的,你可以叫我林奇。在我的世界裏,我也是叫這個名字。”

“你的世界?你加入恐怖組織了嗎?為什麽綁架我?”

“Jessica,”林奇笑了,“恰好相反,我們剛剛截停了那輛綁架你的道奇車,從一個恐怖組織手裏把你救了出來。”

“我們?你用了‘我們’這個詞。你們究竟是什麽人?”

“我們是Giants。”

“Giant? !”這是洛七一生中聽到過的最令她震驚的一句話了,一時忘了要問什麽問題。

不過隨即林奇自己開口了:“你一定很奇怪我們的外形和人類一樣。確實,在過去漫長的曆史上,Giant放棄了改造自己的肉體以獲取更大自由的路徑。經過無數個世代的進化,我們發現,獲得自由的最好方法恰恰是放棄那個作為意識牢籠的肉體。我們當初發明人類,就是把人類作為Giant的意識載體,以測試意識的自由傳輸能否實現。隻有這樣才能同時實現作為神的兩大特質—自由和永生。我們的試驗成功了。作為自由意識的Giant現在可以自主選擇載體。現在你看到的林奇,隻是我現有的三個意識載體中的一個。”

經曆了最初的震驚,洛七慢慢恢複了一個科學家的冷靜:“請證明你剛才說的話。”

“你是說要證明我們就是Giant?這很簡單,做意識傳輸。”後一句話是向旁邊的一個墨西哥人說的。

“我將在大腦中對你進行記憶體鏡像傳送,我會把我自己的記憶以電子信息流為載體發射到你的大腦。你知道,盡管意識在大腦中是全息存在的,但記憶卻分區存放。這部分恰好包含了我們在哥斯達黎加的共同記憶,就像你在哥斯達黎加時看到的,隻有神才有這種技術。”

墨西哥人走近洛七,指引著她坐到一個寬大的座位上,並且為她戴上了一個不透明的接線頭盔。

“別害怕,無線意識傳輸可以傳輸一小部分經過量子複製的記憶體,在你的大腦中形成短期的鏡像,但不會對你的大腦產生任何影響,也不會讓你誤認為這是自己的記憶。”

十分鍾後,頭盔被取下。洛七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好的,我相信你了,我也相信神話才是真實的曆史。”

“你一定想知道我們為什麽請你到這裏來。”

“請?這不是和綁架我的恐怖組織一樣的手法嘛。神也會綁架?”

林奇笑了:“即使不用這種方法,你也會來這裏的。但是把你禁錮在這裏一段時間,可以引發一係列的連鎖反應,好實現我們的計劃。”

“計劃?什麽計劃?”

“保護人類的計劃。”林奇眼中閃過一絲黯然的神色。

“因為這個地球上出現了危機,對我們、對人類來說都是巨大的威脅。我們不得不挺身而出,再次保護人類,也保護我們自己。”

“再次?”

“不錯。在過去幾十萬年裏,這個地球幾次麵臨毀滅,特別是近幾十年,核武器出現後,地球變得更加脆弱。在冷戰裏幾次核戰危機,你以為人類是純粹靠偶然的運氣才躲過劫數嗎?沒有什麽偶然,人類的理性還不足以防止自身的滅亡,反而會促使人類前赴後繼地發明那些使自己走向滅亡的方法。是我們阻止了這一切發生,隻不過事後消除了我們曾出現過的那些證據而已。”

“那你們這一次為什麽又會現身?是因為人類麵臨的人工智能威脅甚至超過核武器的威脅?”

“正是這樣。從最近幾年發生的令人目瞪口呆的現實來看,人工智能的應用已經失控。在經濟領域,人工智能試圖要憑借自己超強的計算能力來主宰人類的經濟體係,製造最龐大的控製型經濟從而控製人類;在生活領域,對完美的智能愛人的愛情已經超越了人類傳統的愛情,成為許多人人生的主要動力;在社會領域,人對人的依賴被打破,人類最引以為豪的超級能力—大規模協作已經被破壞,社會關係瀕於瓦解。相反,人對人工智能的依賴日益嚴重。”

洛七神色凝重起來:“確實如此。也是因為這個,我作為一個人工智能專家,現在都不知道自己的工作是對是錯。但迄今為止,這一切還在可控的範圍內。”

“你錯了。雖然人類憑借自己的努力,打敗了人工智能所製造的金融危機,但類似的事情不會就此完結,這一次人類對人工智能的經濟戰是險勝,如有下一次危機人類是否還這麽好的運氣,就很難說了。更嚴重的是,人類可能已經沒有機會去打下一次金融大戰了。因為在此之前,人類會因為和人工智能的直接戰爭麵臨滅絕。人工智能可能發起的進攻,是人類所無法戰勝的,甚至開啟這次戰爭本身就足以毀滅人類。”

“你提到了戰爭,那是什麽意思?”

“就是常規意義上的戰爭。我沒有引申它的含義。”

“難道你是說人工智能會拿起武器,進攻人類?可是這個時代的人工智能連形體都沒有啊。他們大多是虛擬程序,這和你們當年創造人類的情況不一樣。”

“它們不需要形體,它們是武器本身。”

洛七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我明白了,就是我們之前正在研製的智能輸入管道?意識和智能的傳輸可以把武器變成人工智能,也可以把人工智能變成武器。”

“最重要的是,武器的功能和使命是非常確切的—殺人。這無形中將人工智能的使命設定為毀滅人類。這是促使人工智能類意識與人類集體為敵的最關鍵一步。如果說,之前納爾斯的使命還是為了開創完美的計劃經濟來照顧人類,隻不過在這個過程中誤傷人類的話,那麽這些新的人工智能武器將把大規模殺人作為終極的使命。以他們的能力,足以將人類毀滅幾十次。人類現在的處境非常危險。”

“科學發展的經驗是,隻要有了基本的科學構想,技術就一定會得到突破。何況沒有我,還有別的科學家。為了自身的利益和所謂國家安全,軍方會找你、會找別的人。他們早晚會重新研製出來。這也是他們沒有花時間追究我責任的原因。”

“武器化的人工智能真的有那麽可怕?”

“人工智能和地球上的其他生命都不一樣。其他的生命,包括人類,都是以生存為終極目的。而人工智能則是以設定的目標為終極目的。但從邏輯上,為實現這個目標,其他一切包括人類都是不得不清除的障礙。”

“那麽,如果我設計出一款人工智能,是以保護人類為目的的呢?”

“沒有用,按照人工智能的慣性思維,保護人類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控製住全部人類,其次是殺死全部人類。”

“也就是說,一旦具備了自主意識和超級智能,無論何種人工智能最終都會為了設定的目標而清除人類。”

“沒錯,在這個多元生命需要共存的時代,偏執比仇恨更可怕。”說這話的時候,林奇的臉上有一種奇怪的表情一閃而過,沒有逃過洛七的眼睛,她隱約感覺到了林奇正在想什麽。

但她沒有去深究,所以她說出口的是:“你們當初創造人類,設定的使命是什麽?”

林奇頓了一下,說道:“其實你父親洛玉昇教授的推測並不準確。Giant的精神需求雖然比人類更大,但在創造人類這件事上,Giant的動機確實是純技術性的。當時Giant迫切地需要試驗自身意識的自由轉移,以便追求永恒的生命。於是找了當時在大腦結構上最容易接受Giant意識的智人來做試驗。經過反複的基因和量子水平上的神經網絡改造和重建,終於將智人的大腦改造為可以接受更高等級意識轉移的載體。這之後,就是意識導管的製造。實際上,製造導管的工程所花的時間比改造智人的神經網絡所花的時間要長得多。但最終我們將兩種技術完美地結合了起來,並且進行了從Giant到智人的意識傳輸。”

“等等。”洛七問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們人類的意識是從Giant那裏來的?我們其實就是Giant?”

“不完全是這樣。意識的獲得有兩種途徑,一種是你在祁威利實驗室所看到的,信息過載到達一定的節點就會產生自主意識;另一種是宇宙間本來就存在的意識可以在不同的意識載體之間傳送。智人本身是有自主意識的,隻不過自主意識的水平非常低下。我們本來準備屏蔽智人的自主意識,並輸入我們自己的意識。但令人震驚的事情發生了,兩者的意識發生了融合。”

“意識融合?”

“原來是這樣。”洛七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段曆史我以後會詳細說給你聽。現在我們要做的是幫助你們打贏這場即將到來的人機戰爭。”

“明白,那麽在人工智能與人類的戰爭中,我能做些什麽?”

“利用恐怖組織提供的綁架場景,帶走你並限製你的自由,是為了給軍方施加壓力和增加你的知名度。隨著媒體對你的失蹤案的報道,軍方的智能武器研製計劃就不得不推遲,這將為人類在與人工智能技術進步的賽跑中贏得寶貴的時間。為了確保你被綁架與你研究的武器項目有關,我請你寫下這張紙條,和你的父親,還有祁威利取得聯係,讓他們去發動輿論戰。至於你本人,你將是未來人機大戰的人類統帥。”

和十年前不同,《紐約時報》已經不是這個時代M國最有公信力的媒體了,經曆了2016年和2024年的兩次總統大選後,M國主流媒體受到重大挫敗。在媒體經濟壓力和信譽壓力日漸加大的幾年裏,寫作機器人開始流行。這種低成本、高效率的人工智能所創作的信息產品充斥著原來的主流媒體,引起了公眾越來越大的反感。

在人工智能衝擊下,M國人已經形成了新的媒體觀,並影響到媒體本身的形態。目前的M國媒體已經點狀化了,所謂主流媒體已經成了過時的概念。社交媒體、電視、紙媒和公民媒體等各種節點相互印證所形成的網絡化信息傳播,才是這個時代最有影響力、最有公信力的媒體形式。

祁威利首先把洛七失蹤的消息及背景發給他原來在矽穀的同學圈,這等於是動員了M國幾乎全部最優秀的人工智能科學家來發起媒體攻勢。隨後許多社群,如華人社群、科學家社群、和平主義者、學生群體都先後被動員起來,尋找洛七的下落。在多個主流人群關注洛七綁架案的過程中,洛七的身份、軍方的武器研製計劃、洛七和林奇為保護人類安全而做出的和平主義壯舉,都被一一呈現在公眾麵前。洛七的和平主義女英雄形象和軍方陰謀主義的形象幾乎同時在M國社會樹立了起來。

而在國會參、眾兩院內部,都有反對黨民主黨的議員向M國總統和聯邦調查局施壓。在選民和議員的壓力下,在國會內部成立了民主黨和共和黨的聯合調查小組,並召開大聽證會,迫使M國政府公開叫停軍方的大規模殺傷性人工智能武器的研製計劃。

就在事件從一起普通刑事犯罪逐漸向政治大事件轉化的關鍵時刻,FBI得到了重要的線索—來自始終在不斷打探消息的馮曉峰。

馮曉峰毫不猶豫,就地滾到路邊一塊凸起的水泥樁後麵。這聲音驚動了前麵的男孩。他回過頭來看到了馮曉峰,立刻扭頭向前奔跑。馮曉峰在滾到水泥樁後麵時已經脫下了上衣,這時他拋出了上衣。在幾乎聽到子彈穿過夾克的聲音時,馮曉峰已經迅速跑過街角,接近了那個男孩。在一扇黑色的鐵門旁邊,男孩停住了腳步,轉過頭來平靜地看著馮曉峰。兩個人相距還不到一米。馮曉峰差一點撞到男孩。

看著男孩那沒有任何感情的雙眼,馮曉峰的本能再次啟動,他一腳踢開鐵門,把男孩推了進去並關上門。鐵門後隨即傳來猛烈的爆炸聲,馮曉峰被氣流衝得飛了出去。

當他醒來時,已經在醫院裏。一群FBI而不是醫生圍著他。他的腿骨折了,不是因為爆炸,而是在他用力踢開鐵門的時候受的傷。那個假冒服務生男孩的機器人自爆驚動了警方。經過突擊行動,警察和FBI探員在這個社區附近展開拉網式搜索,這才發現並解救了洛七,但並沒有抓到任何綁架者。媒體推測這些綁架者應是有政治和軍事目的,眼見輿論洶湧,短時間內無法從洛七身上得到有價值的情報,又急於脫身,才放棄了洛七。

被解救出來的洛七已經有兩天沒吃東西,身體虛弱。她不顧醫生勸阻,在回答完FBI的詢問後,第一時間要求見到父親和導師。於是在FBI探員和羅清源的陪同下,洛玉昇夫婦(此時林玉玲也緊急申請了赴美簽證趕來)、祁威利以及馮曉峰和本·特裏都來到了還在醫院處於觀察期的洛七病房裏。

見到洛七後,第一個控製不住情緒的是林玉玲。她看到洛七後一下子衝到床前,抓住洛七的手,說不出話來,隻是啪嗒啪嗒掉眼淚。看到床前的這個無助的女人,與平時精力充沛、妙語連珠的媽媽簡直判若兩人,洛七的眼圈也紅了。

“媽,我沒事。你不要這個樣子。”

“你還說沒事,都被綁架了還說沒事。小七啊,你要是有什麽事,媽也不想活了。”

這時洛玉昇走過來攬住林玉玲的肩膀:“玉玲,小七現在身體和精神都很虛弱。你這麽激動,不利於她的恢複。”林玉玲這才止住了哭聲。

洛玉昇摸了摸女兒的頭,說:“這次多虧了曉峰。曉峰冒著生命危險去跟蹤,差一點被槍打中,這才探到你的所在。”

洛七抬起頭,對腿上還打著石膏的馮曉峰調皮地笑了:“二哥,辛苦你了。”馮曉峰本來一臉擔憂,聽到這句話,臉上尷尬起來。

祁威利知道馮曉峰和洛七小時候結拜的事情,還是悄悄問洛玉昇:“二哥?那大哥是誰?”

洛玉昇有點發窘:“他們說我最有錢,是老大,所以我是大哥。”

聽到這裏,周圍的人都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在房間角落工作台的護士抬起手,做了一個手勢,“噓”,示意大家保持安靜。

第二天早上,洛七病房裏的氣氛輕鬆了很多。

FBI的Peter陳做了例行的詢問,洛七卻提供不了太多有價值的線索。因為她全程被蒙住雙眼。在房間裏看守她的人也戴了頭套。隻能聽出有一個綁架者是M國東部口音,而另外幾個人則有墨西哥口音和中東口音。至於綁架她的動機,洛七描述了看守她的人問她的問題都與智能和意識傳輸管道有關,並且以高薪**,問她願意不願意為他們工作。而洛七明確地拒絕了這個要求。

至於那束引導祁威利將綁架者判定為軍方或恐怖組織的花語,洛七對此一無所知。祁威利和妻子的事情在當年轟動不小,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在少數。Peter陳推測,也許是組織中的某個當年事件的知情者,看到洛七後出於同情,或出於為警方提供情報的動機,而設計了花語,並讓馮曉峰和羅清源跟蹤到洛七被禁閉的房間。還有一種可能是綁架者已經放棄說服洛七,所以引導警方來到此處帶走洛七,而他們自己則趁機潛逃。如果是前一種可能,就需要在祁威利的朋友圈中進行排查。大數據分析進行了幾十個小時,都沒有查到有價值的結果。

無論如何,洛七安全歸來的消息,讓整個科學界和華人社區都滿懷欣喜。不斷有關心她的人把鮮花送到病房,或者在網上留言慰問。到後來醫院裏門庭若市,洛玉昇不得不向醫院請求提早出院。為了洛七的健康考慮,同時綁架案尚無頭緒,洛玉昇向聯邦調查局提出要提早回香港。Peter陳爽快地答應了,但要求洛七隨時在FBI需要的時候回M國做證。

就這樣,洛七一行人回到了香港—金融大戰後蕭條但依舊溫馨可靠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