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劉三叔假冒韓國人 烤肉趴偶遇祝坦坦

陸一歐最近換了個新發型,染了一頭奶奶灰不說,還把頭發留得倍兒長,也不紮小辮,頭簾把眼睛擋得嚴嚴實實的,看起來特別像一隻古代牧羊犬。本來都打扮好了,出去玩玩總可以吧?但陸一歐每天就知道搓核桃,搓就搓吧,還嫌手上的油不夠,過一會兒就把核桃往臉蛋和鼻尖上蹭蹭,搓得鼻尖通紅。

我問:“伍社長又沒來?”

他答:“你和我在一起不好玩麽?”

我看了看他,從頭頂看到腳底再到頭頂,眼睛像掃描儀一樣來回地看著。

嗯,是個愛撒嬌,情話值滿分的人,應該出門接受姑娘們的尖叫和撲倒,卻在這兒調戲我,估計是劉海太長了。

我從唐緹給我的防狼包裏翻出一根橡皮筋,遞給他。

我說:“把頭發紮上,你這樣能看見什麽!”

他說:“我哪會紮頭發。”

我說:“我幫你吧。”

不等他拒絕,我就給他頭頂正中紮了個朝天辮,整個人瞬間可愛了很多。

秋天滿地落葉黃黃,我站在相聲社往外看,看見一幫要胸肌有胸肌,要肉有肉,要劉海有劉海的男人在打籃球,騎自行車。我回頭看了一眼陸一歐,他嘴裏咬了個梨,正含情脈脈地盤核桃。

我說:“你倒是和我玩啊。”

他說:“你坐過來,就這兒,我這兒還有倆核桃,咱倆一起盤。”

我快哭了,往沙發上一倒就開始打滾:“好無聊啊,要悶死了。”

唐緹最近回家了,林茂增還沒下課,伍角星消失了,就剩下我倆。

他說:“你和我在一起不開心麽?”

我呆住了。

他說:“咱倆一起做一件事,又沒人吵,多好。”

死變態,前幾天還說我像偽娘,自從唐緹走了,他就開始各種調戲我。

我說:“你想死啊,說這麽曖昧幹什麽?”

他說:“唐緹走之前把你交給我了啊,說一定要在這段時間好好照顧你。”

我說:“你照顧我什麽了?你就惡心我!”

他說:“我這是愛屋及烏。”

陸一歐最近在追唐緹,唐緹受不了他每天那都帶著一副寵愛核桃的笑,好久不來相聲社了。她最近剛好家裏有事,本來不用必須回家,但最後還是回去了。

我很生氣,誰是烏?我對著他拍了張照片發到了網上。

十分鍾,點讚五十九個人。

不是因為我打小就被我爸教育要自尊自愛,才能這麽有自知之明——覺得他們都不會喜歡我,而是我的家庭背景實在特殊。

我們家是正宗的地根北京人,結果到了我這一代差點斷了香火。

我大爺、我二大爺加上我爸,個頂個的威武雄壯,可能是物極必反,我奶奶一連串生了仨兒子,這仨兒子一連串地生了一院子的姑娘。

我是我們家老幺,出生的時候很是鬧騰,折騰了一天一夜才從我媽肚子裏鑽出來,我奶奶心疼我媽,看著我歎了又歎,覺得我媽是不能再生了,家裏沒個後的不行,就讓我,一個紅皮褶子的奶娃娃當了家族繼承人。

老太太的原話我到現在還記得:“這個長得醜,以後就招贅吧,省得嫁不出去,又斷了咱家的香火。”

一句話改變命運,往往我們隻能從勵誌故事中看到。可我這是招誰惹誰了,出生就得當典型。好好的一個姑娘啊,活生生被改了命運,繼承了香火大業。

我是爸生的第三個姑娘,承蒙我家奶奶老佛爺抬愛,賜名“劉三叔”。

伯仲叔季,劉三叔。

咳,甭提了。每次想起我這個名字都腦袋疼。

由於我的特殊曆史背景,小時候我並不知道自己是個姑娘來著,東邊打人,西邊爬樹,可沒少惹禍,每次被我媽提溜回家都是一頓掃帚把的胖揍,真的很疼。等我知道我是個姑娘的時候,我都想鑽回我媽肚子裏再生一回,因為想起來太害臊了,誰家小姑娘都七八歲了還光著膀子滿街跑呢?也就我了。

我曾經聲淚俱下地把我這段沉痛的身世和我們相聲社裏的仨男生說過,他們都明確表示,希望我好好找個姓劉的,他們小時候國家也實行計劃生育,實在不能娶我。

時至今日,我都能回想起他們真誠的臉。

其實我不是很想在這裏當一隻烏鴉什麽的,但是最近我隔壁宿舍的甄甜失戀了,看見我就哭,哭起來還抱著我,哭得我小心肝直顫抖,實在招架不住。

聽說甄甜和前男友隻牽過手,嘴都沒親過,特別純愛。她居然能哭得這麽肝腸寸斷,一哭就是好幾天,估計是後悔,怎麽著都該親兩口的。

我天生喜歡熱鬧,起哄架秧子我熱愛,安慰人我實在不會。好幾次我都覺得,要不我帶你出門吧,咱倆滑滑板去?別哭了,男人滿街跑,一會兒我給你介紹一個滑板少年吧。但是別人都說“其實你特別好,是他瞎了眼睛,分手是他的損失”什麽之類的話,我隻好自己去玩滑板了。

我和那個群體不搭,我就躲到相聲社來了。

我其實也特別想拉著陸一歐去滑滑板,但是陸一歐是老年組實力青年,一點費力氣的事情都不幹,看電視看電影音量都調得特別小,每次我都得使勁聽。他盤倆小時核桃都想睡個覺補補,我實在是和他談不了滑滑板的事。

在這麽待下去我要長毛了,我覺得這樣實在不利於身心健康,於是我還是決定要拉陸一歐出去走走。

我想了好幾個熱鬧的地方都被陸一歐拒絕了,於是我倆折中了一下,去了一個人多但是大家都能自覺進屋就安靜的地方,798。

每次我來798 都假裝外地人。

我操著一口不流利的普通話問著小超市老板:“水,orange,錢,多少?”

小老板看了看我,把十個手指頭都伸出來了:“十元,十元,ten 元。”

我國際範地朝著小老板點點頭,然後轉頭向陸一歐要錢。陸一歐給了二十,我倆一人一杯。

小老板心情很好,看我買了水也沒走,就問 :“你,哪兒來的?國家,哪兒來的。”

我心情也好,橙汁兒特好喝:“Korean,韓國,我是韓國人。”

說著說著,我笑了起來,指指他的臉說:“你來,來我這兒,弄臉、鼻子,我的,美不美?”

小老板認真地觀察了一下,伸出了大拇指:“好看!你們那兒男的也整容?”

我生氣地拉著陸一歐就走了。

陸一歐倒是覺得老板很有眼光,朝著他比了個大拇指。

馬上立冬,天氣特別冷,滿798 的人嘴巴裏的哈氣把這裏弄得和澡堂子似的,霧氣茫茫。

我和陸一歐穿梭在一個又一個展覽、畫廊,他看畫,我看標價。

陸一歐非要在一家有室內二樓的畫廊裏買一幅滿是五顏六色點子的畫,畫的名字是《腦》。

我激烈而憤怒地製止了他。

他居然說,這個畫很好地畫出了我的腦子,亂七八糟還五彩斑斕的,全是點兒,一根線兒都沒有。

我飛起一腳,滾。

798的西邊人比較少,陸一歐和我進一個畫廊再出一個畫廊。一靜一鬧的,陸一歐有點受不了。他覺得一直鬧就聽不見鬧了,和靜也差不多,一靜一鬧簡直是非人的折磨,死活不再往人多的地方走,哪個路口人少拐哪裏,最終拐到了西邊。

天遂人願,陸一歐如願得到了一直鬧的機會,他碰見了一幫高中富家子同學在聚會。

院子裏開著烤爐的一幫人開著烤肉趴,我坐在烤爐前麵,抱著orange 汁看著一幫有錢的男好看和女好看。

陸一歐剛和一個一米九的男生說了會兒話,看見我坐那兒發呆,就走了過來。

他:“不要怕,雖然你沒有錢,但是他們看不出來。”

我:“嗬嗬嗬,他們有錢我也看不出來。”

他:“也對,那你就負責吃好了。”

有錢有什麽了不起,我能因為錢害羞嗎?我是因為說不上話好嗎?

剛才有個大波浪女過來和我說:“你這背帶褲真好看,什麽牌子的?”

我說:“我也不知道啊,要不你看看?”我扯著我的logo 給她看。

她看了一會兒,發現沒見過這個牌子,居然用手機上網搜了一搜,結果沒搜到。

我覺得她這樣找不到,就說,加一下微信,我發給你。我把淘寶鏈接發給她了,後來她一口氣在那家店買了一後備廂的衣服。

我還是安心吃我的烤肉吧。人生總是要有肉,這是我家老太太常說的話,她說不吃肉會營養不良,營養不良會長不高。

我覺得我今年剛十八歲,還可以再長長個兒。

“嗨,你好,你是陸的朋友?”

我點點頭。

“女朋友?”

我搖搖頭。

“那就好,我是祝坦坦,很高興認識你。”

這個叫祝坦坦的男生和陸一歐是一個路數的,說話笑笑的。

“你好,我叫劉三叔,這裏唯一身家過萬的人,很高興認識你。”

《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段子我新編了好幾十個,知道有錢人家婚姻不自由,早點亮明身家,不會讓對方走入歧途,好看人上菜,大家才能結下永世之好,再也不見麵。

“哈哈哈,你真有意思。”他毫不介意,看樣子還挺高興的。

“我沒有意思,我就想吃肉,我等了半個小時了。”我真誠地對他說。

他又笑了,想吃肉有什麽好笑的。

他說帶我去烤爐邊等肉,我很開心。

陸一歐又結束了一場“最近可好,可還順利,賓夕法尼亞真是好好玩啊”之類的談話之後,看見了我和祝坦坦,他走了過來。

陸一歐說:“你倆怎麽在一起?”

祝坦坦說:“我給她拿烤肉。”

陸一歐說:“不用你拿,我來就好。”

祝坦坦說:“沒事,我挺喜歡這姑娘的。”

陸一歐說:“你居然喜歡偽娘。”

我奓毛:“你才是偽娘呢,上那邊玩去,不要妨礙我吃肉,我回去就不告訴唐緹。”

陸一歐沒走,祝坦坦也沒走,倆人一起站在烤爐邊幫我催著爐子上的肉。

左邊的祝坦坦說:“好了先給我,烤得嫩一點,你這個地方沒刷上油,再刷一點。”

右邊的陸一歐說:“快一點烤,好了給我,我這兒等半天了。”

烤肉的師傅有點胖,被他倆催得一會兒翻麵,一會兒刷油,一會兒撒調料,這麽冷的天,汗出得和水龍頭一樣。我很擔心一會兒胖師傅會把鏟子甩飛,然後豪氣地大喊:“你自己來!”

然後我又幻想了接下來的場景,陸一歐從兜裏甩出一遝錢大喊:“你來!”

腦中小劇場實在逼真,我忍不住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這個場麵聰明人一看就能看出來:祝坦坦應該是個花花公子,成天遊戲花叢;陸一歐為了不負唐緹的囑托,全心全力地要把我看護好,所以才攆他走。我覺得他其實完全沒必要有這個顧慮,今天我洗了臉之後隻搽了點大寶,臉除了嫩嫩的,也沒別的優點,旁邊還有那麽多好看得晃眼的姑娘呢。

“我能試試麽?師傅。”我覺得他的汗流得太嚇人了,再流一會兒,衣服都濕透了,感冒了怎麽辦,掙點錢不容易,現在藥太貴了。

“你會嗎?”陸一歐質疑我。

“小心別燙到手。”祝坦坦關心我。

我拿起夾子開始給肉翻麵:“放心放心,我們家經常拿著小爐子去公園裏烤肉,就我手藝最棒,烤出來的肉別提了,特好吃,有時候我覺得我要是不說相聲開個燒烤店也能發家致富。”

其實是我兩個姐姐嫌煙大,而我家人又覺得既然以後要讓我招贅,沒有幾手絕活怎麽讓人家父母把男孩子交到我手上呢?於是教育我從小開始,技能越多越好,烤肉這個重擔就落在我身上了。

“有剪肉的剪刀麽?這兒得剪剪,要不一會兒不好咬。”我轉頭問剛要進屋休息的胖師傅。

烤好了肉我先分給了祝坦坦,陸一歐瞪了我一眼,我趕緊又夾了一塊肉給他。

祝坦坦一邊吃烤肉一邊說:“真好吃,沒想到你手藝這麽好,下回能不能嚐嚐別的?”

“不能,下次你們不會再見了。”陸一歐擋在我身前,像護小雞一樣。

本來我心裏已經認定了祝坦坦是花花少年了,不想搭理他,陸一歐總攔著我,我卻覺得不妥。我心想,你不是已經追唐緹了嗎,護著我幹什麽?不能招贅回家,調戲調戲也行啊。這麽大好的深秋,春天還很遠啊,我體驗體驗不行麽?光搽大寶護膚霜的我從進大學起就沒被人追過,我很期待啊。

“下次我做紅燒肉包給你吃!”我把腦袋探出陸一歐的身體,對祝坦坦說。

祝坦坦笑著點了點頭,拿著烤肉就走了。

天有點黑了,風很大,爐子裏的炭火被風吹得一會兒亮一會兒暗的,我看不清楚陸一歐的臉,但是我覺得他有點生氣。

他生氣個什麽勁?

“不是吧你,至於麽?我就先給人家塊肉,你家那麽有錢,買個肉山都行,為這個您就生氣了?”

“你以後離他遠點。”他的聲音聽起來嗡嗡的,帶著回聲。

“怎麽的?你倆有仇?”我很好奇,覺得這會是一個好故事。

祝坦坦和陸一歐家,關係密切,密切到從小一起長大,他們是表兄弟,祝坦坦就比陸一歐大一天,就大一天,也得叫哥。

哥哥讓著弟弟這出戲碼你在現實中根本看不見,多的是:媽媽他搶我的小汽車。

媽媽他拿槍打我。

媽媽哥哥出門不帶我玩。

媽媽:你怎麽不和哥哥比比學習。

說不清道不明的看不順眼,反正從小就互相看著難受,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真幼稚!我是小汽車?

“你跟我出來的,你知道不知道?”他質問我。

真幼稚!我帶你出門玩的,好不好?

哎,童年是一個人最真實的麵孔,你想看誰的真麵目,就領著他回憶童年。平時老年組慢吞吞溫柔的陸一歐此時此刻滿眼都是搶不到的小汽車,聲音憤恨,情話技能消失,噎人都不會了。

我今年已經十八歲了,不能和五六歲的陸一歐計較。

我踮腳摸了摸他的長劉海,一頓安撫,吃了肉就帶著陸一歐和他們一起玩遊戲去了。

遊戲節目:筷子夾彈珠。

遊戲規則:準備一雙或多雙筷子(依據分組數定),準備盆子若幹(需稍微大一點),彈珠若幹,把彈珠按相同數量放置在盆裏,加水掩過彈珠,再準備一個彈珠跳棋的棋盤,口令喊開始後開始計時,參與者開始用筷子夾彈珠。在一分鍾內夾出來彈珠最多,並且都在棋盤上的選手獲勝。

陸一歐本來想和我一組,但是輸了有懲罰,就是喝一杯純的洋酒。

一米九的男生要和陸一歐組隊,他看了看我,就跟著一米九走了。

他走了以後,祝坦坦就過來了,我倆就組了另一對。

比賽一開始就特別激烈,雙方豪門子女都和我家鄰居一樣呐喊助威,桌子上的酒一杯接著一杯地空了。

輪到我和祝坦坦的時候,對手正好是陸一歐和一米九。一米九首先和我開戰,開戰之前還彼此說了些挑釁的話。

一米九:“You !”他伸出一根小手指搖了搖。

劉三叔:“瞧好了您呐。”

一米九一開口就知道是國外待久了的孩子,筷子使得哪有我溜——我夾油炸花生米從來沒失過手,夾粉條從來沒斷過。不到三十秒,我就取得全麵的勝利。

接下來就是陸一歐對戰祝坦坦了。

陸一歐:“等著喝酒吧。”

祝坦坦:“我先敬你。”

濃濃的火藥味彌漫在彈珠跳棋盤上。

陸一歐快人一步,先夾了一個彈珠放在棋盤上,祝坦坦緊隨其後,兩個彈珠也安穩地落了下來,倆人都沒有失手。

照這樣下去,我覺得今天陸一歐的大仇可以報了,沒想到陸一歐最後一顆彈珠不給他長臉,一個旋轉翻滾三百六十度就掉下去了。

祝坦坦取得了勝利,我在旁邊拍手叫好。

陸一歐拿起酒杯看了我一眼說:“你個叛徒,等我回去收拾你。”

說完就拉著我走了,理由十分光明正大——我們先回去了,一會兒學校宿舍該關門了。

回去的路上,陸一歐因為喝了酒,找了代駕,我和陸一歐並排坐在後座上,他不勝酒力,五秒鍾不到就睡著了。我想起了他剛才說的話,掏出了剪烤肉的小剪子,偷偷地,悄咪咪地,把他擋眼睛的長劉海,貼著額頭,剪掉了。

代駕司機聽見聲響回頭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陸一歐的劉海。我晃了晃手裏的剪刀,司機和氣地笑了笑。

回學校的路一點點顛簸和急刹車都沒有,十分平穩。

我拿出手機給陸一歐擺好了造型拍了個照片發給了祝坦坦,還發了一個笑臉。

既然是叛徒,怎麽也得做得合格點,不和祝坦坦互留一個微信我都對不起“叛徒”這個名字。

希望明天太陽高高的,陽光足足的,曬黑陸一歐的白腦門,並且我十分期待他的精彩表現,打架我可不怕,哈哈哈。

晚安,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