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飛來橫禍

“明明那是一片深不可測的汪洋大海,我也會奮不顧身地跳下去。”

01

心理谘詢師裏的談心依舊如同往常一樣。

已經完全適應被趙北笙帶節奏的陳醫生掏出早已準備好的棋盤,非常沒有職業道德且理直氣壯地說:“來都來了,也別急著走,陪我下幾把。”

“怎麽,我不在,您連個下棋的人都找不到了?”趙北笙打趣他。

陳醫生鼻子一哼:“醫院那些人技術都不行,贏得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趙北笙點點頭:“可您在我這兒也找不到成就感啊。您和我下了幾年,好像還沒有贏過一局。”

陳醫生老臉一紅,粗著脖子低吼:“這次,這次我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好好好,您開口,我哪有不陪您的道理。”

趙北笙也不調侃他了,把他氣著了沒準就給自己開個無藥可救的病曆單出來。

手剛碰到棋子,趙北笙手機就響了——是肖晨。

“我出去接個電話,馬上回來。”趙北笙起身帶上門,把手機放在耳邊,“怎麽了,舅舅。”

“趙北笙,你最好處理完你那邊的事情就趕緊回來。”肖晨的口氣算不上好,“我問你,你老實回答我。你那車除了上一次讓尹南箋試了一次,之前有開過嗎?”

趙北笙瞥了一下眉頭:“前一天我剛剛開過,怎麽了?”

“剛剛4S店給我打電話,說你車的刹車被人動了手腳。”

聽完這句,趙北笙立馬從樓梯的安全出口往下走。

“具體一點。”

“我侄媳婦是新手吧,那情況下她估計是沒察覺出來刹車的腳感發軟,或者說有異常震顫,那就是刹車片過熱的情況。”肖晨心有餘悸,“你應該慶幸她才剛剛起步,車速還不快時就撞上我的車被迫踩停,要是速度真提上來才發現刹車失靈,你們估計早涼了……喂,趙北笙,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在聽。我是在想——”趙北笙微微低著眸思索,“我要把車給尹南箋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啊咧。”肖晨一臉蒙,“衝著我侄媳婦來的?我還以為是你得罪了哪個商業大佬,被人家給殺人滅口順帶捎上了我侄媳婦這個炮灰。”

趙北笙反複搜刮著那天在體育館裏的記憶,和尹南箋坐在一起,他在將車鑰匙遞給尹南箋的時候,周圍應該是沒人……不,有一個女孩。

“我等會兒打給你。”

說完,他就掛了電話,打給了尹南箋。

尹南箋那邊一直占線,後來就直接關了機。

心裏隱隱不安起來,趙北笙神色未變,從手機通訊錄裏找了個號碼撥了過去。

02

桃子坐在肯德基裏和一群小學生開黑。

暮色四合,烏雲密布,空氣裏透著一股煩悶的熱氣,而她緊盯著屏幕,在釋放二技能準備點亮三技能一錘定音的關鍵時刻,頁麵突然彈出了一個對話框。

她手一頓,遊戲界麵灰了下來,段位從星耀啪嗒掉回到鑽石。

桃子:“……”

她終於忍不住罵出了聲:“哪個孫子!”

榮升為“孫子”的莊之橈從外麵興高采烈地跑進來:“嘿,在這兒呢,我打尹南箋和你的電話都沒人接,本來還想來找你們的,正好看見你在這兒。”

桃子的臉霎時黑了大半,雙手並用鎖住他的喉。

莊之橈哇哇大叫救命:“你你……你輕點,掐得我都差點看見我死去的外婆了!”

“你要是給不出一個正當理由,老娘馬上送你去見你家親愛的外婆。”

“有的有的,正當理由有的。”莊之橈逃離她的魔爪,捂著脖子連忙說,“你們不就一直好奇那送花的是什麽人嗎,我告訴你,小爺神通廣大,給咱家小南箋查出來了。”

“你做夢呢,人家花店幹嗎告訴你?”她眼底寫滿了不相信。

“我說你這人怎麽就不能相信一下我呢。”莊之橈壓著聲得意地說,“我把那送花小姐姐給拿下了……”

桃子把他腦袋一拍:“你個渣男。”

“這不是重點!”莊之橈十分不高興道,“重點是,送花的是個女人,還據說長得特別好看。你不覺得很奇怪嗎,一女的幹嗎送那麽多花給另外一個女的?”

“是挺奇怪的……”桃子低頭做思考狀。

手機突然響起,是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

她有些疑惑地接通。

“周年年是嗎,我是趙北笙。”

桃子:“……”

趙北笙怎麽會有自己的手機號碼?

“很抱歉打擾到你,我是想問,你們學生會在校慶安排幫忙的人,你應該都有印象吧。”

這問題問得莫名其妙,但桃子還是老實地回答:“有。”

“短發,齊劉海,眼睛不大,身材微胖,性格可能有些內向,這樣的女孩子你認不認識?”

桃子略微思索:“嗯,記得,是大一文法學院的女孩子,叫蔣文文。”

“能不能幫我找到她,問她在校慶那天有沒有見過一個燙著波浪卷發的女人。

趙北笙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急切,桃子似乎是嗅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我找不到南箋了,我打給她的電話她一個都沒接。”

趙北笙訂了最近一班的機票,現在已經拖著箱子等出租車前往機場。

在一旁偷聽了半天的莊之橈也附和:“對對對,我打的電話她也沒接!我正奇怪呢,這小妮子玩手機重度患者,從來沒有不回電話。”

桃子說:“我現在就去找蔣文文,一會兒給你回電話。”

“好。”

大約二十分鍾,桃子的電話就來了。

“趙學弟,蔣文文在出體育館之後確實遇見了一個燙波浪卷發的女人,長得特別好看,說是想要和她做朋友,還請了她吃價格不菲的日料。”

“有沒有提起我們?”趙北笙問。

“有。”桃子臉色漸漸凝重,“對方隨口提了你們的事,蔣文文就告訴她,你對南箋特別好,家裏也有錢,剛進去就聽見你要把車鑰匙給南箋,讓南箋在你不在的時候隨便開。”

“我知道了,謝謝。”趙北笙捏緊拳頭,掛了電話。

桃子聽著忙音,和莊之橈麵麵相覷。

此刻天色大黑,一個小時的行程讓趙北笙覺得漫長無比。

一下飛機,他就立馬將手機開機,撥了個電話。

電話響了幾聲,通了。

“喂,又是哪個沒長眼的喊爺爺串場!”電話那頭的人極其不耐煩。

“蕭餘。”趙北笙此刻語氣冷得不像話。

“你啊,大晚上的你不和你家親愛的卿卿我我,打給我幹什麽?”

那邊吵吵鬧鬧的。

“上次你塞在我書包裏的GPS定位器連接的是不是你的手機?”

“哈?”

蕭餘下意識地解釋:“喂喂喂,我可沒下那個軟件注冊賬號監視你,我就是嫌棄那玩意兒醜才丟你那兒的……”

“那現在注冊一個。”趙北笙打斷蕭餘,他剛從飛機的接送大巴上下來,叫好的出租車已停在大門口等候多時,“然後幫我找到這個定位器的位置。”

蕭餘半天憋出了一個“啊”字。

“南箋可能被沈藍依帶走了。”趙北笙坐進出租車,從口袋裏搜了幾百塊錢十分豪氣地拍在司機麵前,把人家嚇了一大跳。

“師傅,在不闖紅燈不堵車的情況下,使勁兒加油門,如果闖了,您要是想加錢隨便你開口。”

蕭餘明明沒喝酒,此刻卻覺得自己醉得都聽到了胡話。

“等等等,我沒反應過來,我去什麽個情況?”

趙北笙盯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手心出了一層冰冷的薄汗:“不清楚,不過南箋出宿舍的時候背著書包,定位器應該還在。”

“我……那女人是腦子有病還是沒發育好,你現在在哪兒呢……”蕭餘抓了沙發上的外套,飛快地推開包廂的大門。

有人伸手一下按住門把。

撲麵而來的酒氣讓蕭餘此刻沒了笑容,他冷冷地盯著那個剛剛非要和自己拜把子的啃老富二代。

富二代張著嘴嚷嚷:“蕭餘你去哪兒,三缺一啊!”

蕭餘一把推開他,不耐煩道:“我三缺一你個頭,爺爺有急事,留個位留個位!”

他走到門口想起了什麽,喊來一酒保,問對方酒吧有沒有空車,急用。

03

尹南箋醒來的時候在一個潮濕的小木屋裏。

她雙手被綁在凳子後麵,腦袋裏混沌一片。

她隻記得……自己準備回宿舍,從教學樓後麵繞近路,來了一輛麵包車……她加快了步伐,麵包車裏卻突然伸出一隻手,猛地捂住了她的嘴。

再然後,她就在這兒了。

綜上所述,她這是被綁架了?

尹南箋腦袋一昏,頓時覺得世界奇妙無比。

她就一普通小康家庭的普通孩子,不賭不嫖走在路上還有時給乞丐錢做慈善,怎麽就被綁匪給盯上了?

她正瞎想,門被人從外麵打開。

走進來幾個人高馬大的男人,而在他們身後露出一個長相極其漂亮的女人,燙著波浪大卷,帶著笑,一雙眼睛如貓般魅惑。

“是你……”

尹南箋見過這個女人——那個夜晚,開著大紅跑車的女人。

她不會認錯。

“尹小姐,這大概是我們初次正式見麵。”女人的嗓音無比悅耳,“很抱歉以這種略微粗魯的方式將您帶來,我叫沈藍依,是你男朋友趙北笙的——青梅竹馬。”

“尹小姐……”尹南箋隨即反應過來,語氣微冷,“那些花,是你送的吧。”

“尹小姐真聰明,我擅自做主選的品種,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你到底想做什麽?”尹南箋調整呼吸,抬頭打量著對方。

沈藍依浮出一絲笑:“就算是遇到這樣的情況也依舊沉穩,怪不得連北笙都會被尹小姐給吸引呢。”她又將視線放在窗外,“尹小姐知道我們現在在哪裏嗎?”

“不知道。”尹南箋沒好氣地回答。

“我們現在在霄林山,郊區一座挺平緩的小山裏。”沈藍依語氣似是惋惜,“我盡力在周圍找和當年一樣的地方,也就這座山像一點,隻能湊合了。”

“你,到底什麽意思?”

沈藍依這才如反應過來一樣,拍了拍手,十分好奇地問:“尹小姐,你難道就不想知道,北笙他當初為什麽偏偏要選擇你嗎?”

尹南箋頓了頓。

“我覺得瞞著尹小姐是一件很過分的事情,所以我才想著,一定要趁這個機會告訴尹小姐所有的真相。”

沈藍依用一種親切歡快的語調說話,不聽內容一定會誤以為她是在和哪個好久不見的老朋友喝茶敘舊。

“什麽真相?”

尹南箋默默數了數人數。

除了沈藍依之外,隻有三個178cm左右的男人守著。這繩子係得不緊,她在心底想。

趁著他們未曾注意,她的雙手倚靠著凳子後一下一下偷偷扯動著。

沈藍依顯然很滿意尹南箋的反應,笑著說:“這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所以還請尹小姐耐下性子,聽我慢慢講完。”

04

山外新修不久的寬敞公路上,一輛綠油油的小轎車呼嘯穿過。

“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行車不規範,親人兩行淚。”

蕭餘此刻緊緊攥著安全帶,眼睜睜地看趙北笙一腳油門朝100邁往上加,沒關車窗,鋒利的狂風卷著雨水呼嘯著砸在他的臉上。和趙北笙會合後,趙北笙就一副麵無表情發瘋的樣子,但蕭餘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

“那什麽,雖然情況緊急我隻借來了一輛破車,但是我覺得作為中國公民遵守交通規則還是十分有必要的,你覺得呢?”

沒人回他。

五千塊成交的二手奇瑞QQ被這“危險分子”開出了布加迪威龍頂配的既視感。

如果是以前,他一定會大呼小叫讓趙北笙關窗減速,否則就同歸於盡。可現在好友心愛的女人生死未卜,好友能不抱著他痛哭流涕嚷著要自殺就已經謝天謝地。

目的地是霄林山。

這個定位器並不專業,信號斷斷續續的,蕭餘費盡心思也查不到具體位置。

他的臉白了大半:“兄弟,祖宗,咱悠著點,我說真的,別還沒把尹南箋救出來,咱先掛在路上了!”

“蕭餘。”趙北笙從始至終都是麵無表情,冷靜得過分,“打電話報警,然後打開你手機的定位,我一會兒和你連接上,這座山地勢不高,不遠處有村莊分布,應該還是可以收到信號。”

蕭餘一雙桃花眼睜得老大:“你瘋了,你是不是瘋了?趙北笙你要一個人進山?”

趙北笙靜靜地開車,抿唇不說話,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大雨滂沱,帶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本有些遙遠的記憶,如走馬觀花燈般,開始漸漸浮現在他的眼前。

05

十年前,他好像也是在這樣的雨夜赤腳狂奔。

十年前,他還不叫趙北笙。

他的名字,叫作宋子遇。

有一個清貧的家庭,有一對平凡的父母,有一個護他的哥哥。

宋子殊。

對,就是如今被學弟學妹喜歡崇拜的宋子殊。

宋子殊去上學,他就靠在長滿青苔的石頭邊玩螞蟻,直到他哥背著書包從學校回來,從口袋裏掏出幾塊捏得發燙的大白兔奶糖。

宋子殊沒有零花錢,糖果錢是從午飯裏省下來的。

但他不領情,當著哥哥的麵將糖扔到了髒兮兮的泥地裏。

“我不要你的糖。”他記得自己是這麽說的,語氣有一點冷,還有一點孩子氣的執拗。

可等宋子殊走了,他又折回去撿起糖果塞到嘴裏。

好甜啊。

他嚼著嚼著,突然就哭了。

他比宋子殊小兩歲,早到了上學的年紀。

但家裏隻能供一個人上學。

媽媽甚至沒有問過宋子殊,而是直接認真地對他說:“子遇,讓你哥哥去學校吧。”

爸爸坐在一邊低頭扒拉著火爐子裏的炭。

宋子殊扒在門前聽到這句,刹那間臉色鐵青,擋在他麵前,咬牙說要把機會讓給弟弟。

記憶中那是媽媽第一次衝宋子殊發火,相比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他,宋子殊無疑是第一次挨罵。

趙北笙有時回憶起來,媽媽當時一定是氣過了頭,才會當著他的麵,口無遮攔地說:“你弟弟就算讀了也不會有出息,你不一樣,子殊,你和他不一樣!”

其實偷哥哥的卷子做到一百分的時候,他是有想過去父母麵前炫耀,覺得哥哥被所有人誇讚沒什麽了不起的,自己被扣上“沒出息”這個帽子沒什麽了不起的,也曾認為自己是天下第一厲害的小孩,未來可以跟在奧特曼後麵打小怪獸拯救世界。

盯著媽媽猙獰的臉,那一刻,他突然覺得陌生。

關於“把上學的機會讓給哥哥”這件事,如果媽媽是輕言細語地和他商量,哪怕是裝作一點點為難,一點點就好。

他想,他都是願意的。

從那天開始,他深刻地體會到,原來一切來自父母的愛,都是自己幻想出來的虛影。

哥倆的生日恰好同日,父母在那一天會下好大一鍋麵條,他眼巴巴地看著,吞咽著口水,然後媽媽會拿筷子卷上一大碗給哥哥,再拿一個小碗,從湯裏舀上剩餘的麵條給他,他將臉埋在碗裏,抬眼瞥見哥哥碗裏藏著的白煮蛋。

“哥哥要讀書,要補腦子。子遇,你別任性。”媽媽接著又說,“哎,你要是有你哥哥一半懂事就夠了。”

當然,白煮蛋最後還是被宋子殊藏著掖著送進他肚裏。

“你放心,哥哥會永遠護著你。等哥哥以後掙錢了,讓我們子遇讀最好的學校,穿最貴的衣服。”宋子殊露出一個青澀的笑容。

“嘁,我才不稀罕。”他盤腿坐在床頭,把頭撇過去。

宋子殊卻笑嘻嘻地要和他拉鉤。

明明是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可他還是不自覺地伸出手。

睡覺前媽媽走進他們的臥室,生硬地跟他道歉,破天荒倒了滿滿兩杯熱牛奶給他們。

兩杯,是一樣滿。

哥哥很高興,一口氣全喝完了,他卻舍不得,就抿了一點點,偷偷地藏起來。

他想的是,爸爸媽媽還沒有喝,他要留下來給他們嚐嚐。

當天半夜,他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哥哥沒有睡在他身邊。

他揉著眼,從破舊的窗戶往外望時,正好看見了月色下那個即將啟動的小破三輪車。

心中隱隱升起的不安迫使他瘋了一般衝了出去。

當踏出房門的那一刻,三輪車吱吱呀呀地往前開去,他追在後麵,也不知道在哭什麽,哭得滿臉都是眼淚鼻涕,撕心裂肺地懇求著爸媽別丟下自己。

“爸!”

“媽!”

“哥!”

爸爸悶頭開車,媽媽坐在後麵緊緊抱著熟睡的哥哥,將頭埋在哥哥的肩膀上。

他們不曾回過頭。

一次都沒有。

後來不知過了多久,他跑累了,哭累了,摔在地上,膝蓋傳來火辣辣的疼痛,眼睜睜盯著小破三輪車徹底消失在視線裏。

第二天大早,一堆親戚找過來說要領他回家,還告訴他,他爸媽去城裏打工了,身邊隻能帶一個。

隻能帶一個,所以他理所當然地被拋棄了。

於是他像一隻癟了氣的皮球被眾多親戚踢來踢去,他們唯一的動力,大概就是那份從城裏寄來的微薄費用。

最後,他被踢去之前從未聯係過的二伯的家。

也是在這個家裏,他遇見了李慕染。

二伯的母親,也是和南箋講的故事裏的原型。

她是整個家裏唯一疼愛他的人。她滿臉皺紋,手上滿是老繭,穿著破舊的衣裳,但從五官還是能隱約看出年輕時是極美的女子。

很時髦的老太太,因為她不讓他喊她李慕染,而是喊她LiLi。

這個名字好聽,她衝他調皮地眨眼睛。

他上不起學,LiLi就教他寫字,教他讀書,教他如何明辨是非,如何做到滿懷愛與期待好好活下去。

他覺得LiLi真是一個怪老太太,明明早年被騙進大山,明明早早就失去了丈夫,明明好賭的二伯對她一點都不好,她卻一直對他反複強調什麽是愛。

愛有什麽好的。

他反駁,從來就沒人愛過他。

他身處於一個巨大的謊言裏,爸爸媽媽愛的是哥哥,哥哥說要護他一輩子,可就算是分別都不曾說出一句再見。

“傻孩子,你得記得,無論遇見什麽,都要好好活著,因為隻有活著,才會有希望。”

LiLi展眉笑著,挪步在櫃子的底層翻出了小銀手鐲放入他手心裏。

“你收好,等我們子遇以後遇見了心愛的姑娘,就把手鐲給她戴上,這樣她就一輩子都跑不掉了。”

麵對這張滿懷期待的臉,他隻是默默摩挲著那個做工粗劣的鐲子。

他並不認為自己未來會有心愛的姑娘,於他而言,這個世界有太多的欺騙與虛偽。

漸漸地,他變得能收起身上尖銳的刺,學著去討好二伯,學著去奉承那些大人,當他們故意在他麵前嘲諷那對不爭氣的爸媽時,他也能麵色不改帶著淺淺笑意。

“LiLi,我認為這樣的自己很糟糕。”

彼時的LiLi好像是生病了,躺在**的時間幾乎占滿了黑夜與白天,她不能教他認字,也沒有力氣給他講故事,於是他就每天把發生的細碎瑣事講給她聽。

她那雙原本清亮的眸子變得混濁,變得呆滯。終於有一天,當他迎著傾瀉的陽光來到她床沿時,LiLi努力半睜著眼,有些迷茫地問他:“你是誰?”

生老病死真是一件讓人喘不過氣的事。

LiLi死得草率,喪事辦得草率,就連下葬,都是二伯隨意在後山找了一塊地匆匆埋下,用木棍豎起一塊牌子算是完事。

他一直記得,LiLi告訴他,以後就算是歸入塵土,也要隨丈夫左右,生則同命,死則同棺。

可現在她隻能孤零零地躺在他處。

他突然就害怕了。

油然而生的迷茫像是一根刺狠狠紮在他的心上,血淋淋的現實逼著他退後一大步,而後又是一步,最後他拚了命地跑回家裏。

然後他看見二伯在翻LiLi淩亂無比的房間。

二伯一定又是賭輸了,此時紅著眼,在一片狼藉中如狼般回頭盯著他。

“我媽是不是給你東西了?”

他眼底有些幹澀,不自覺地握緊了口袋裏的小銀鐲子。

……

趙北笙一直覺得自己生來不幸,命運卻又給予他希望,靠著一點點甜撐到了今天,撐到遇見尹南箋的那一天。

“你能保證,能像十年前那樣,找到繼續活下去的理由嗎?”

“抱歉,陳醫生,如果上帝執意將她奪走,我想我可能會發瘋。而一個瘋子除了待在精神病院裏了卻此生,好像也沒有什麽活下去的價值可言。”

撕裂的暗淡天色下,他踩穩刹車,車身霎時往左一轉,濺起一片濕泥。

“保持聯係。”

丟下這句話,趙北笙鬆開安全帶一腳踏出去。

蕭餘手忙腳亂地拉住他:“趙北笙,你給我清醒點,你一個人找要找到什麽時候!”

他回頭,一字一頓道:“你知道嗎,尹南箋她其實膽子很小,還怕黑,但有人的時候從來都不表現出來。”

蕭餘愕然地鬆手:“我是擔心你……”

“蕭餘,我現在好像有點懂得愛了。”

大雨瓢潑,趙北笙那死水一般的眼眸望向山頭。

“明明那是一片深不可測的汪洋大海,我也會奮不顧身地跳下去。明明那是一簇長滿荊棘的血色玫瑰,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往前衝。”

趙北笙苦笑了一下,將耳機別上耳朵衝入雨中。

因為她還在前方等我。

因為我的公主需要我。

06

“他那天晚上被他二伯打得很慘。那鐲子不值錢,但不知為什麽他就是不給……真是愚蠢的做法,因為最後還是被搶走了。”

沈藍依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尹南箋,卻並沒有在那張臉上看到絲毫震驚的神色。

“於是他逃了,像這樣的山,往前拚了命地跑,再然後,就遇見了肖梓薇。”

尹南箋這才緩緩抬眼,裏麵夾雜著一絲說不清的情緒。

“肖阿姨的孩子,叫作趙北笙,在那一年死於意外。她去那個小破山村,是為了去一處寺廟祈福。而就是那個雨夜,她發現了他,發現了和她的孩子趙北笙容貌有三分相似的宋子遇。

“後來事情就變得順理成章了。宋子遇成了趙北笙,成了風光無限、前程明朗的‘弄色’的繼承人。他聰明又溫柔,這麽多年費盡心思化解了所有人的質疑,得到了趙老爺子的喜愛。我一直看著他,我的北笙,果然很厲害。”

尹南箋依舊十分平靜:“然後呢?”

沈藍依的笑容突然古怪起來,她的手落在尹南箋的肩頭,往下壓了壓:“你這個反應很平淡啊。然後發生了什麽,尹小姐猜不到嗎?他本該一輩子都這樣高高在上地活下去,可他居然遇見了宋子殊,那個拋棄了他,卻活得光彩單純的親生哥哥。”

相貌發生了太多變化,其實初遇宋子殊時,他並沒有認出來,但宋子殊卻主動幫他抬行李去報到,兩人談笑間,他才知道了宋子殊的名字。

“北笙自然會覺得不快。他開始調查宋子殊,而那個時候,你出現了,出現在不近女色的宋子殊身邊,他就以為,宋子殊喜歡的人,是你。”

“所以你的意思,趙北笙和我在一起,是為了報複宋子殊?”

尹南箋眼中劃過一絲譏笑——你絮絮叨叨說了那麽多,其實就是為了挑撥離間。

沈藍依笑而不語。

“尹小姐,這不是明擺著……”

“夠了。”尹南箋打斷她。

“我不太了解你是個怎樣的人。”尹南箋不笑的時候會將眼睛微微眯起,模樣清冷,整個人散發著不可置疑的威嚴,“可趙北笙是我的男朋友,雖不能做到感同身受,但至少我明白他是個怎樣的人,我有眼睛,我看得見,我們之間如何是我們自己的事,還輪不到一個外人插嘴。”

“你說我是外人?”

尹南箋笑:“難不成,你更喜歡‘第三者’這個身份?”

沈藍依用力抿住嘴唇,美目裏多了幾分氣急敗壞。

“喂……”

頃刻間,坐在凳子上的女孩突然如箭一般衝了過來,手疾眼快地一把拉過沈藍依的胳膊,手從她的肩膀後繞過胸前,五隻手指攀附在她的脖頸上。

等那三個男人反應過來的時候,尹南箋已挾持著沈藍依閃到門口,與他們保持了接近四米的距離。

“讓他們去屋裏待著。”雨水順著發梢淌落,尹南箋冷冷地附在沈藍依耳邊說,“你知道,就算我現在對你如何,都能算正當防衛。”

沈藍依倒是沒想到尹南箋會些功夫,此刻卻沒有半點怯意。相反,她差點就笑了出來:“尹小姐這是何必,本來就隻是打算請你出來說說話而已。”說完,她招了招手。

那幾人聽話地進了屋。

尹南箋穩住心神,立馬在外麵上了鎖以防萬一。

她心底暗暗舒了一口氣,卻沒放開沈藍依,帶著沈藍依緩緩往山下走去。

這座山雖然地勢低,但道路上雜草密布,坑坑窪窪的,尤其不好走。

“尹小姐。”

正在一臉認真找路的尹南箋警覺道:“做什麽?”

“你是不是不認路呀?”

“……”

“這條路我們已經走了三遍了喲。”

“那……那你說怎麽走。”

“我不想告訴你耶。”

“……”

尹南箋感覺胸口一團氣堵著發悶,她懶得和沈藍依辯論,隻得繼續硬著頭皮往前走。這麽晚了,桃子看她沒回來電話沒人接肯定會著急,沒準已經通知趙北笙通知警察來救人了。

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下就好。

“尹小姐。”

“你能別說話了嗎,以前沒人嫌你煩嗎?”尹南箋沒好氣道。

“真過分。”沈藍依歎氣,“這大半座山就咱們兩個人,你還不讓我說話解悶了,我其實就想問你一句,你手上的鐲子是趙北笙送你的嗎?”

尹南箋遲疑了一下:“是。”

沈藍依的目光緩緩地沉下,變得極其陰沉:“那看來是我賭輸了,他是真的愛上了你。”

說完,沈藍依一聲不吭,在尹南箋放鬆的刹那,猛地伸手奪走她手腕上的鐲子,然後使出全身力氣扔了出去。

“你瘋了嗎?”

刹那間,尹南箋瞪大了眼睛,腦袋裏突然空白一片。

她鬆開沈藍依,毫不猶豫地奔去尋鐲子,小鐲子急速滾了半圈,在有點高度的小坡前繞了一圈終於停住。

差一點點。

她連忙蹲下拾起,仔細檢查起來。

沈藍依悄聲無息地靠近,站在尹南箋身後。

我以前求了他好久好久,他都不願意給我。可是你這麽容易就得到了,容易到隻要你對他笑一笑,無論是小銀鐲子還是其他什麽,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他都會義無反顧地摘下來送給你。

空氣冷得要窒息了一般,沈藍依笑得有些頹廢:“可惜,趙北笙算錯了一件事,她以為我會為了沈家的利益不敢輕舉妄動,可他不知道,什麽沈家,什麽華裳,我根本就一點都不在乎。我在乎的,從來都隻要他一個而已。”

她伸手,狠狠地將尹南箋一推。

“晚安,尹小姐。”

07

淒靜的月下,空氣彌漫著濕漉漉的水汽,時不時地傳來一陣樹葉摩挲的細碎聲。

趙北笙一腳踩進泥地,有幾滴泥濺在靴子和褲腿上,再一抬腿,像是把長在泥漿裏的蘿卜拔出來一樣。

豆大的汗珠混著雨水順著額間滑下,他抬眼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山頭。

還好,雨勢已經減小。

“趙北笙同誌,你還好嗎?距離萬裏長征路結束還有幾百米,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蕭餘的聲音順著耳機傳來,這貨化身快樂小廣播,平生最不能忍受沉悶氣氛,於是瘋狂地說著爛話找一堆爛話題。

“這輛小破二手奇瑞居然還能收聽到廣播,還是奇幻的《動物世界》,剛剛給我來一嗓子狼嚎差點沒把我嚇尿。”

“你閉嘴。”

“好嘞。”

蕭餘心想我哪裏是抽風話多,我是怕你犯病。

趙北笙冷靜過了頭,表麵看起來風平浪靜放艘小船都穩得很,實則就一百慕大三角,整一殺坯,鬼知道他獨身一人能幹出什麽“喪盡天良”的事。

趙北笙捏了捏眉心,在考慮要不要扔了耳機的時候,心中突然生了一絲異樣。

說不出來的感覺。

“南箋?”

他停下腳步,猛地看向身後的一個方向,下意識地喊出這個名字。

蕭餘見他不對勁,連忙在那頭大聲地喊:“嘿,趙北笙你回神!定位器還在你的前麵,你女朋友在前麵呢,不是在你後麵!”

“不,她在後麵。”他愣愣地盯著那裏,“蕭餘,我聽見南箋在叫我。”

“我去。”蕭然不淡定了,“這種緊急關頭你不相信科技和我扯什麽第六感!喂喂喂,你往哪裏跑!”

“尹小姐的命真大。”

沈藍依將貼在腦門的劉海輕輕往耳邊撥去,嘴角上揚,宛如勝利者般看著情急之下抓住樹藤才沒掉下山的尹南箋。

“你能堅持多久?十分鍾,半個鍾頭還是一個小時?”

尹南箋咬牙念道:“你要隻是待在這裏說風涼話,就趁早離我遠點。”

再一次感謝自己老爸的培養,讓她的身體下意識做出防禦狀態,救了自己一命。

“我們來做筆交易吧,放在商場上,這應該叫作利益互惠,很劃算。”沈藍依將腳輕輕懸在她的手上,“我把你救上來,你把趙北笙還給我,怎麽樣?”

“不怎麽樣。”

尹南箋勾出一抹冷笑,她向來是吃軟不吃硬的主兒。

你說給我就給?

去你的。

“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誰都要聽你的?”

“哦,所以尹小姐的意思,是拒絕了我吧。你要知道,一個人在山上出點意外,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沈藍依十分遺憾地歎氣,盯著那張倔強漂亮的臉,緩緩將腳踏在了對方手上。

“還沒告訴你,我第一次遇見趙北笙是趙家的家宴上,那張臉我隻是看了一眼,就覺得他和我是同一種人,一樣的善於偽裝自己,一樣的虛偽,一樣的……渴望別人的愛。”

她低聲喃喃:“尹小姐,你說如果你沒有和趙北笙在一起的話,我們會不會成為很好的朋友呢?”

“不會。”尹南箋想也沒想就回答。

“這麽確定?”

“我又不瞎。”尹南箋眼尾略顯細長,從上往下看時帶著一股子奪目的倔強。

她發顫的手還緊緊地拽著樹藤,但地球引力往下拉扯的疼痛感讓她倒吸了一口涼氣,那麽高的山坡上到處是石頭。

我要完了嗎?

冰冷的雨水拍打著她的臉頰,恍惚間,她好像是看見了趙北笙,她如往常一般衝他甜甜地笑。

“趙北笙……”

她從牙縫裏蹦出幾個字。

你在做什麽呢,你知道我不見了嗎,你會來救我嗎?

“趙北笙。”

好想見你,我怕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趙北笙趙北笙趙北笙……”

她閉上眼睛,開始反反複複地念著,聲音越來越大。

“很可惜,他不在你的身邊。”沈藍依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冷然一笑,“也永遠不會在了。”

話音剛落,她腳下正欲用下全力之時,肩膀措不及防被猛地掐住,隻聽見一句冰冷到極致的“滾開”二字,下一秒,她被毫不留情地往旁邊一推,筆直地撞上了一塊石頭。

沈藍依悶哼了一聲,頓時眼前發黑,一下子跌坐在滿是淤泥的地上。

“我在。”

在尹南箋因失力而鬆開的一刹那,一隻溫暖強勁的手緊緊地拽住了她的手腕。

“學姐,我在。你睜眼看看我。”

尹南箋盯著那張熟悉又略顯擔憂的臉,嘴巴張了張,滿腔委屈頃刻湧上了心頭。

“趙北笙你真是狗鼻子,還真在這個鬼地方。”蕭餘看不見“現場直播”,但從耳機裏聽到了尹南箋的聲音,激動得差點一腦袋撞到了車頂,“尹大美女,還好好活著吧!”

趙北笙:“你閉嘴,喊得我耳朵疼。”

沈藍依有些迷茫地看著不遠處的兩人,第一次從心中生出的無力感,包圍著自己。

突然記起小的時候沈淮告訴自己,想要的東西要靠自己爭取,就算是搶,就算撕成碎片,也要搶到自己手裏牢牢握緊。

她那時反問沈淮:“那你怎麽搶不到‘弄色’?”

沈淮當場給了她一個響亮的巴掌。

沈藍依一隻手在地上劃出五道指印,咬咬牙本還想掙紮著上前,身後卻有一個穿著黑色雨衣的男子拉住了她。

“藍依,和我回去。”

“你怎麽……”

她的哥哥,沈澤不知何時出現,此時半跪在地上,雨水順著帽簷滑下,那雙露出的眼睛裏帶著一絲凶狠:“你以為你做的我不知道?奉勸一句,如果不想警察找你麻煩的話就趕緊走……”

趙北笙問:“沈藍依把一切都告訴你了嗎?”

尹南箋微微點頭。

“學姐,你是不是覺得我滿嘴謊言?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她又拚命地搖頭。

“我就是難過……我好難過好難過,在你最孤獨最無助的時候,我都不在你身邊,我覺得自己好沒用。”

她語氣裏是隱忍的哽咽。

太奇怪了,明明剛剛麵對沈藍依的時候,一點都不想哭,可是這個人一出現在她的麵前,她瞬間潰不成軍。

不是不知道,沈藍依將他的往事,包括背叛,包括諂媚,一件一件細數過來的原因,是要告訴自己,趙北笙,或者說宋子遇這個人,根本不是眾人心中單純善良的陽光少年,他是長於混濁世界的一株孤草,有著比石頭還要尖銳的野心。

這樣的人,從不會為任何人駐足,也不會甘願讓自己平白無故地動情。

可當聽完了所有關於這個少年的故事,她卻一點都不曾對他失望。

她隻是心疼,非常非常心疼他。

他把自己關在幾乎密不透風的屋子裏,小心翼翼地從唯一的縫隙中窺視著這個世界,渴望著有人能夠停下來,能發現在這個不起眼的小房子裏還有一個小男孩和一顆破碎的心。

“來看看我吧。”

小小的男孩趴在光亮照進來的地方。

趙北笙頓了頓,露出一個釋然的表情。

肖晨問他,為什麽是尹南箋,為什麽斬釘截鐵地非她不可。

說一見鍾情太過矯情,說生死相許也多半不會有人信。

愛本身就是捉摸不透的東西,或許是因為他嚐過很多苦,所以那份她給予的甜才會如此刻骨銘心,想要跨過分秒,也願跨過餘生歲月。

當你喜歡上某個人的時候,身體裏的每一個器官都叫囂著告訴自己,她是寫滿故事的新月,是臉頰兩側的緋紅,是心底的小鹿亂撞。

她是溫柔,是美好本身。

“你哭了。”趙北笙沒辦法伸手幫她擦眼淚,隻能用那亮如星辰的琥珀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是害怕嗎,對不起,學姐,是我沒用,讓你害怕了。”

手腕突然往下移了一分,他瞥了一下眉。

“南箋,你聽我說,你不要動,你一定不要動,抓著我的手,千萬不要鬆手。”

“對對對,千萬不要動,救援隊已經在騎馬來的路上了,兩位可千萬要堅持住啊!”“快樂小廣播”在那頭大呼小叫。

不過耳機顯然不能擴音。

“趙北笙,我要死了嗎?”

“不會。”

“我還沒有養一隻狗給四月做伴,還沒有找到一個好工作掙錢孝敬爸媽,還沒有和你去旅行,去看美術館,去看世界各地所有的景色,趙北笙,我好不甘心啊,我死的,一點都不轟轟烈烈。”

尹南箋現在話特別多,語速也快,像是抓緊所剩無幾的時間,把還沒說出口的話一口氣說完。

明顯感受到攥緊的樹藤發出一道清脆的斷裂聲,裂痕從樹藤筆直地裂往樹幹,又被大雨的喧囂全部吞噬。

“蕭餘,救援隊什麽時候來?”

“哥們,馬上到了,不到五分鍾!”

越是情況危急,此刻頭腦就越是清醒,趙北笙知道,如果以這個姿勢堅持一分鍾以上……不,頂多半分鍾,他根本抓不住尹南箋,也根本撐不到救援隊到來。

該怎麽辦。

他該怎麽辦?

“別怕,乖。”

趙北笙安慰她,嗓音沙啞卻溫柔。他像往常一樣露出一個淺笑,臉上髒兮兮的,逆著光,卻依舊好看得不可思議。

“我在你身邊,我永遠不離開你。”

眼前的情景,包括身下的女孩都漸漸模糊起來,頃刻之間,他毫不猶豫地將身體前傾,使出全部力氣猛地將尹南箋攬入懷裏。

“趙北笙,你做了什麽?”蕭餘大叫。

“南箋,你相信我嗎?”

鋪天蓋地的恐懼油然而生,卻瞬間被某種不知名的溫暖緊緊包圍起來。

她其實怕黑,怕得要死。

可趙北笙說出這句話的那一刻,她突然什麽都不怕了。

“趙北笙。”

耳邊終於沒有劇烈的落雨聲,她感受著胸腔起伏的心跳,往後是一望無際的無聲黑暗。

“永遠不要低估我愛你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