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皆大歡喜

和你在一起的時光,是我一生的驕傲。

01

尹南箋醒來的時候躺在醫院的病**,鼻尖是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她還活著。

她還好好地活著。

桃子正撐著腦袋打呼嚕,被身下的動靜吵醒了,一睜眼就看見尹南箋此刻有些迷茫地盯著白花花的天花板。

她眼圈一下子紅了,拍著胸脯舒了一大口氣。

“寶貝……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我都不敢和叔叔阿姨說你出事了……”

“趙北笙呢?”

尹南箋還不算很清醒,撐著腦袋模模糊糊地問。

“桃子,趙北笙呢?”

桃子愣了一下:“南箋,你聽我說,你沒事,趙北笙也沒事。”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穩下來,“你們從坡上滾下來,趙北笙護著你,你隻有一點皮外傷和輕微腦震**。”

尹南箋安靜地聽著,慢慢消化她的話。

“找到你們的時候是在山腳,你倆抱在一起,我們……花了好些力氣才把趙北笙的手掰開,他比你嚴重得多……但好歹現在沒有生命危險,隻不過……”

尹南箋舔了一下幹裂的嘴角,雙眸死死盯著她:“隻不過什麽?”

“醫生說,醒不醒得過來,得看他自己。”

02

十天的時間裏,蕭餘和肖晨帶了好多水果和零食輪番過來探望,停留的時間都不長。聽說最近“華裳”被爆出偷稅漏稅的醜聞,公司被查,內部多方勢力爭權,股票大跌。

他們都在忙著添油加醋補上一腳。

沈藍依行事謹慎,大雨衝刷了所有痕跡,沒有留下任何關鍵證據,學妹的證詞和花也無法證實沈藍依欲行不軌的動機。

桃子氣得差點提刀殺到“華裳”砍人。

尹南箋拉住她:“行了,人沒事就行。”

再說,沈家現在是焦頭爛額。

像瞞著自家父母一樣,趙北笙昏迷不醒這件事同樣瞞著年紀大了的趙老爺子。

沒幾天,來了一個女人,四十來歲,雖然眼角掩不住歲月的痕跡,但氣質斐然,高貴得像一隻漂亮的孔雀。

她摘下墨鏡,露出一雙丹鳳眼。

“小南箋,第一次見麵。”

正守著趙北笙的尹南箋有些蒙:“抱歉,請問您是……”

“我是趙北笙的媽媽,我叫肖梓薇。”

尹南箋驚了,我去,這這……這莫非是傳聞中的見家長?

臉有痘嗎?衣服穿得好看嗎?她要不要搶先打個招呼?欸,沒洗頭也沒化妝……完了,她現在豈不是很醜?

她全身僵硬,一板一眼道:“阿姨好,我叫尹南箋。”

“小姑娘確實長得漂亮。”

肖梓薇打量了尹南箋一番,語氣和藹無比:“小南箋別緊張。北笙喜歡的小姑娘,我自然也特別喜歡,而且我也隻是過來看看他而已。”

過來看看他。

肖梓薇突然想起,之前每次與他見麵,自己總是帶著快要溢出來的雀躍,像是在看一個失而複得的寶物,眼裏鋪滿細碎的光亮。

而他卻刻意揚起笑容迎合她,他接受趙北笙的一切特性,雖因幼時營養不良落下胃病,卻依舊麵不改色地吃下所有她準備的辛辣食物。

因為趙北笙喜歡。

因為這個懂得感恩的孩子希望看到她欣慰的表情。

看到病**雙眼緊閉的他,她這才幡然醒悟,這麽多年承載著自己對親生兒子的愧疚,轉而用那些方式變相地折磨他。

她怔怔盯著這個陪伴了自己十年時光的少年,突然就哭了。

用雙手捂住臉嗚咽著。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該逼著你成為他,我不該讓你踏上他的人生。”

好久之後,肖梓薇把尹南箋叫到走廊。

“多次聽北笙提起你,我想著,總得抽個時間來看看你。”

肖梓薇注意到尹南箋手腕上的鐲子。

“啊,北笙把這個給你了。”她苦笑,“小南箋,看來我這兒子,是真的特別特別喜歡你。”

尹南箋看了眼鐲子,有些不解:“這個是……”

“我是一個珠寶設計師,當初我教北笙設計樣稿的時候,他獨立創作的第一個作品,就是你手上的鐲子。”

尹南箋撫摸過手鐲,語氣裏無不驚訝:“這是他設計的?”

肖梓薇點頭。

“北笙確實是很有天賦。”肖梓薇說,“其實當初他選這個的時候我也挺奇怪,不過這孩子後來告訴我,是送給未來妻子的禮物,我就瞬間明白了。”

未來妻子……

尹南箋握著手鐲失笑。

03

除了上課,尹南箋就一直待在病房裏陪著趙北笙。

“天氣越來越暖和了,早上的時候能聽到麻雀嘰嘰喳喳的聲音,我在窗台上養了一盆花,雖然我養花技術很爛,但我向你保證,你一睜開眼就能聞到特別好聞的花香。”

她坐在凳子上,握著小刀慢慢削著蘋果。

“沒看出來你還是個小悶騷,給我一個送給未來妻子的手鐲是幾個意思?我告訴你我們能不能成還是個未知數,沒準哪一天我找到個高富帥一腳就把你蹬了。”

她咬了一口甜絲絲的蘋果。

“趙北笙你知道嗎,我曾設想未來的另一半,他得高大帥氣,得百依百順,工資卡主動上交,逢年過節生日禮物雙手奉上。”

尹南箋笑著看著他,伸手覆上他打著點滴的手。

“可遇見你以後,我腦子裏麵就隻剩下一個念頭,我什麽都不求了,我什麽都不要了,隻要這個人在我身邊,隻要你在我身邊就夠了。”

鼻頭莫名變得很酸。

“北笙,你可不可以醒過來,你可不可以醒過來看看我?”

依舊沒有回應。

“真是的,你又差點惹我哭了,我最討厭你了趙北笙。”尹南箋連忙拿袖子擦了擦,轉身就要往衛生間走。

小拇指突然被輕輕鉤住。

她整個人怔住,努努嘴,僵硬地回頭:“北……北笙?”

“學姐,我做了一個夢。”

趙北笙不知醒來多久了,此刻勾著笑,眯著眼睛看她,身旁窗簾縫隙裏透出來一縷帶著暖意的陽光。

“你牽著一個男人,沒我高,沒我帥,沒我有錢,但你還是站在我麵前,耀武揚威地威脅我,說我要是再不醒過來,你就和別人跑了。太霸道了,南箋,你真是我見過的,最難搞定的意料之外。”

他伸手讓她過來,一點一點抹去她不斷往下淌的滾燙眼淚。

“所以我得努力,我得努力地醒過來告訴你,你是屬於我的,不可以和別人在一起,不可以離開我,不可以站在我看不見的地方,聽懂了嗎?”

尹南箋拚命點頭。

“我躺了多久?”

“十天……加上今天的話十一天。”尹南箋捏了捏他的臉頰,故意氣他,“睡美人,你再睡下去的話我可就把你送我的手鐲當掉,抵我的精神損失費了。”

“你敢。”趙北笙鉤著她的手指把她拉到自己身旁,語氣帶著低沉的淺笑,因為長久昏迷而稍顯沙啞輕柔的聲音蠱惑著她。

她俯身慢慢爬上床。

“你要搞清楚現在的形勢,你好像沒有任何選擇權啊。”尹南箋笑得賤兮兮的,“就算你叫破喉嚨都沒人來救你。”

“學姐。”他淡定無比,一雙琥珀眸子連眨都不帶眨一下,“這算耍流氓嗎?”

“不算。”尹南箋捧著他的臉頰,“正當男女朋友,頂多算助人為樂。”

說完她就準備吻下去,在嘴唇即將相碰的前一秒,那扇半日都未曾有人推開的門“嘭”地被人給撞開,蕭餘氣勢洶洶舉著一麵紅棋子衝在最前麵,後麵跟著一堆穿著稀奇古怪的人。

“北笙!你的好兄弟花重金請了本市最好的招魂大師,馬上就把你給……給,給……”

笑容凝固在嘴邊,好大一道天雷劈在他腦門上,他滿臉悲憤地與**快要石化的尹南箋和依舊淡定的趙北笙默默對視。

這個場麵似曾相識。

蕭餘想,我完了。

一秒,兩秒,三秒。

“出去。”趙北笙漠然地瞟了他一眼,“出去記得把門關上,謝謝。”

04

自打趙北笙醒來,他的病房就開始熱鬧起來。

先是桃子,特地帶來了兩個一模一樣的護身符,非要塞給尹南箋和趙北笙,叮囑一定要戴在身上,保證未來日子平平安安連感冒都不得。

尹南箋作為與其幾乎等於同床共枕三年的好姐妹,十分上道地問:“二十塊買的?”

桃子將桌子一拍:“咱們的友情就值二十塊?”她伸出五個手指,認真且痛心地說,“五十塊錢,情侶款第二個半價。”

然後是肖晨,因為趙北笙住院的醫院不是他工作的醫院,他就一直腦補剛醒來的趙北笙一定柔弱得連睜個眼皮都費勁,於是他沒有絲毫怨言主動承擔起幫忙照顧趙北笙的茶館的工作,白天上班晚上加班,熬得雙眼通紅,但一想到自家侄子慘得連路都走不了,就隻得歎口氣繼續充當免費勞動力。

某個風和日麗的下午,他難得有空,帶著一堆補品藥湯樂嗬嗬地跑到病房,在說出那聲和顏悅色的“大侄子”後,他嘴角一歪,三觀碎一地。

趙北笙端坐在**喝著熱茶,削皮切好的水果放在他的左邊,雜誌遊戲機平板放在他的右邊,尹南箋正撐著腦袋和他談笑。

肖晨心中那個慘得隻能嗷嗷叫的病人事實上快樂得像個不問朝政的土皇帝,有吃有喝有美人,氣色好到不行,目測還長胖了一兩斤。

肖晨:“……”

肖晨這輩子見過太多讓他三觀炸裂,腎上腺上升的奇葩場景,自認為活了二十六年光景無論多大的場麵也能風雨不動安如山。就算是當初升職期間競爭對手給他使絆子,他也雷厲風行地將絆子又給別人還了回去。

都是小場麵。

他深吸一口氣,忍住了要把補品全部砸在趙北笙臉上的衝動。

“你吃水果嗎?”趙北笙看肖晨黑著臉,十分好心地詢問他,末了還嫌火藥不夠多,加一句,“南箋特意給我切的水果。”

肖晨嚼著水果,憋著一肚子氣走了。

“我一直很想問你,你們仨是怎麽做到這麽多年還沒反目成仇的。”

尹南箋十分擔憂自家男朋友沒準哪一天就被肖晨和蕭餘這兩人聯手大卸八塊。

“不知道,處著處著可能就習慣了吧。”趙北笙喝著茶不緊不慢道。

尹南箋最近迷上了泡茶,於是趙北笙就立馬叫人把櫃子裏能叫出名字的茶都拿過來給尹南箋試手。尹南箋摩拳擦掌,隨便選了三款,興高采烈地拿去直接用開水泡。

如果這一幕被肖晨看見了,一定會破口大罵趙北笙重色親友,堪比中國馳名雙標。

趙北笙愉悅了,送茶的人哭了。

尹小姐手氣太好了,一選就選到最貴的三款。

“我聽肖晨說,沈藍依被她爸送到國外了。”

趙北笙點頭:“‘華裳’現在的情況比較複雜,輿論擴大影響,股東為了利益開始拉幫結派,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撈不到油水。沈淮知道他女兒做了什麽,也知道我爺爺雖老卻不盲,自然是不敢得罪趙家,幹脆就把沈藍依給送出去一了百了。”

說完,他抬眼認真問尹南箋:“你甘心嗎?如果學姐覺得沈藍依受到的懲罰太輕,我可以……”

“這樣就好了。”尹南箋兩手一攤,“沈藍依也挺可憐的,我和她說話的時候,總覺得她天生缺失了什麽東西,卻一直沒人教她。”

她表情真誠:“我衷心希望她能遇見改變她的人。當然,她的未來是好是壞也和我沒什麽關係了。”

趙北笙笑:“我竟然不知道,學姐還挺善解人意的。”

尹南箋不懷好意地盯著他,左右看了看,又慢慢往他**爬:“學弟,原來在你心中我其實一點都不善解人意啊。”

趙北笙不說話。

“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你生日?”

“……”

尹南箋將他腦袋輕輕一拍:“不是吧,真不記得了?”

他點頭歎氣道:“昏了這麽多天記憶力退步不少,可能要學姐親一親才好。”

“你故意的吧……”

“親不親呀。”

尹南箋盯著麵前的盛世美顏,吞了一下口水嘿嘿一笑,正欲向前,門口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北笙。”

是宋子殊的聲音。

尹南箋動作一頓腦子一抽,在宋子殊進來的前一秒,身手矯健且無比迅速從**摔到床底。

目睹一切的趙北笙:“……”

趙北笙強迫自己露出一個稍顯正常的笑容,和剛走來人打招呼:“學長,你來了?”

“來看看你。欸,南箋呢?她不在?”宋子殊有些奇怪地問。

趙北笙嘴角抽了一下:“她去上課了。”

宋子殊點頭,又像是想起了什麽,往門口招了招手:“別杵門口了,都進來吧。”

趙北笙愣了一下。

門口走進來一對夫妻,頭發有點白,穿著十分簡樸。

宋子殊說:“北笙,這是我爸媽,我們都在這附近,就順路來看你了。”

那個女人連忙把手裏的小鐵罐遞給他,笑得十分和藹:“我親手做的麵條,趙同學別嫌棄啊。”

“太麻煩您了。”趙北笙接過去,不經意間瞥見那雙飽經風霜的手無比粗糙,和肖梓薇有天壤之別。

她老了,父親背也駝了,還像以前那樣不愛說話。

他從小長相就不大像他們,又或者說,更像是汲取了兩人所有優點結合而成的外貌。

而如今已經長大,走在路上,他們就算是擦肩而過,都不會認出彼此。

趙北笙打開小鐵罐,裏麵竟然是長壽麵。

“今天是子殊的生日。我家也沒什麽拿得出手的,正好煮了一鍋麵條就順路給你帶過來了。”女人摸了摸宋子殊的頭,“我們家子殊啊,最喜歡吃麵條了。”

“媽,有人在呢,你別拿我當小孩子。”宋子殊無奈道。

生日……

趙北笙失笑,難怪,已經好多年沒有過生日了。

“我也喜歡吃麵條。叔叔阿姨,謝謝你們來看我。”趙北笙聞著噴香的麵條,笑容滴水不露,真誠地向他們道謝。

三人走後,尹南箋從床底下探出頭,看見趙北笙盯著門口若有所思。

“南箋,我不得不承認血緣的神奇。”他喃喃,“即使心有餘悸二十餘年,曾怨恨過去父母於我的拋棄,也曾怨恨他們二選一時選擇了哥哥而並非年幼的我。我想去討厭他們,想要他們一輩子活在愧疚之中,抱著這樣的心態在今天再次與他們重逢的那刻,我卻真的,腦海就隻有一句話,他們過得好就成,我們都好好的就成。”

尹南箋握住他的手:“不打算和他們相認嗎,學長說他們一家……一直都沒有放棄找你。”

趙北笙卻搖了搖頭,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

“這樣就很好。”

已經夠了。

“嗯,我也覺得。”

尹南箋笑得很用力,突然想到了什麽,從掏出兩個白煮蛋:“鏘鏘鏘鏘。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學姐,你在床底下撿的?”趙北笙疑惑道。

“我揣口袋裏的,揣半天了。”尹南箋沒好氣道,“小壽星,正好給你放麵條裏配著吃。”

說完她把殼剝了,圓滾滾兩個雞蛋放進鐵罐裏。

她記得那個故事,小小的男孩一直渴望著生日有加了雞蛋的麵條。

那她就放兩個蛋,多出來的那一個,是自己對他的承諾。

每一次兩人分別,他都站在原地注視著她離開才會走,以前以為是習慣,但現在想來,大約是潛藏在心裏的那份恐懼。

害怕你不回頭,害怕你放開我的手,害怕有一天,我們再也不見。

“生日快樂趙北笙小朋友,以後每個生日我都陪著你,我們一起過,好不好?”尹南箋拍著胸脯驕傲地問。

“好。”

他低眸淺笑,心怦怦地跳。

“我以為我永遠找不到LiLi所說的愛。”

趙北笙夾起一筷子麵條放入嘴裏,細細品嚐下好像還是當年的味道。

“可上天待我,終究不薄。”

時光悄聲無息地流逝,不驚豔,不耀眼,卻又總帶給我們細微美好的驚喜。

你是我晦暗生命裏的一束微光,和你在一起的時光,是我一生的驕傲。

05

趙北笙恢複得很好,事實上要不是尹南箋作天作地非要他躺下休息,三天前他就該拍拍屁股走人。

出院的時候尹南箋主動承擔了司機這一艱巨重任。

佟咚咚女士又在微信上發了一連串鏈接,總結後一句話:姑娘,雖然天氣熱了,但衣服不能脫,要保暖,要得勁兒地穿。

世界十大錯覺之你媽覺得你穿得少。

“北笙,桃子說要我們請她吃飯。”尹南箋刷著手機,“她追了好多年的作者要封筆了,嚷嚷著要吃一餐散夥飯。”

“寫小說的?”趙北笙想到了蕭餘,順口問,“作者叫什麽?我可以幫忙問問。”

“我想想,好像叫什麽南杓什麽的。”

趙北笙問:“周年年的用戶名你知道嗎?”不會這麽巧吧。

“知道,ZN啊。”

趙北笙:“……”

尹南箋好奇地道:“你認識?”

“熟得不能再熟。”

“你和你周年年說,我幫她約南杓。”趙北笙若有所思地撫著下巴,眯著眼睛說,“算是還她之前的人情。”

待在家裏正在黯然神傷的桃子在接到尹南箋電話之後徹底炸了,短短幾秒鍾,深刻演繹了什麽叫作死灰複燃外加棺材中詐屍。

“你別激動,來的時候正常點。”尹南箋對桃子就一個要求。

“正常個頭,要是我‘南杓女神’對我笑一笑,我連踹翻這世界的動力都夠了!”

她興高采烈從櫃子裏掏出壓箱底的小香風連衣裙,噴上八百年不用一次的昂貴香水,踩上小高跟,戴上大耳環,打扮得和出席晚宴一樣。

剛鎖好門,隔壁大門“哢嚓”一下被打開。

蕭餘穿著黑色小西裝,頭發剪成利落的棕色短發,此刻難得人模狗樣地走出來,順勢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誰家花露水灑了,這麽衝。”他吸了吸鼻涕,定睛一看,桃子麵無表情地站在門口,表情十分幽怨。

“喲,穿小裙子啦。”蕭餘跟看見什麽不得了的東西似的,表情古怪地嘖嘖,“小偷小姐,你今天又抽得哪門子風啊,這裝備閃得嚇人。”

桃子鼻子一哼,看都不看他一眼:“我是去見我偶像!”說完特意掰著手指補充,“比你好看,比你有才,在我最難過的時候一直帶給我任何人都代替不了的快樂。”

偶像,好看,有才,快樂。

“嗬嗬,哪個人這麽不長眼要見你。”十分會抓關鍵字的蕭餘小聲嘟囔一聲,看她那花癡樣不知為何有些煩悶。

她忽地戳他一下。

“你看我這笑容,是不是透著三個字?”

蕭餘一臉疑惑。

“沒看出來我微笑裏透露著想打人?”

“……”

桃子打量了他一番:“我插句嘴說句公道話,你穿這樣,是去參加葬禮?”

蕭餘:“老子是去約會!”說完也特意掰著手指補充,“比你漂亮,比你溫柔,在我最迷茫的時候一直在背後為我默默加油打氣。”

“……”

兩人心裏OS:此人多半有病。

於是兩人狠狠瞪了彼此一眼,一左一右分別上一部電梯走人。

下電梯前桃子叫了一輛滴滴,走到馬路邊等待時還特意拿出小鏡子檢查發型有沒有被風吹亂。

一輛白色轎車緩緩開在她麵前。

蕭餘戴著墨鏡,一隻手搭在窗邊十分隨意地問她:“喂,捎你一段?”

“不需要。”桃子衝他做了個鬼臉,“每次遇見你都沒什麽好事,今天可是我人生最重要的日子,我不想再倒什麽莫名其妙的黴。”

蕭餘噎了一下,丟下一句“不知好歹”就猛踩油門走人。

“遇見他就倒黴?哪有這麽邪門的事?”

在泡妹子這方麵幾乎沒失過手的花花公子此刻第一次對自己產生了懷疑,而這十分新鮮的感覺直接導致他思考人生的工夫一路飆到了高架上。

等他回神已然不能掉頭,此刻隻得伴隨車載音樂《你快回來》,冷眼看著那輛出租車從底下往相反的方向歡快地跑遠。

06

桃子滿麵紅光地將包廂門一推。

“寶貝,趙學弟!”

尹南箋在嗑瓜子,趙北笙在刷手機。

桃子雙眼興奮地掃了一圈:“欸,我的南杓女神呢?我的作者大大呢?我已經拿好小本本和高清相機準備好合影簽名做紀念了!”

趙北笙咳嗽一聲,正欲開口,後方就傳來一道熟悉而又騷包的聲音。

“兄弟,我就知道你是愛我的,知道我在找那人,轉眼工夫就給我找到了,我……”

“我……”

兩人一前一後,相隔三米四目相對,筆挺的西裝撞上小香風連衣裙,桃子笑容開始漸漸僵硬。

“我去!”蕭餘原地炸了,一雙顫抖的手指著滿臉寫著“我想死來不及了”的桃子,腦海裏百八十隻羊駝歡快地在戈壁灘上策馬奔騰好不自在。

“你是南杓?”

“你是ZN?”

“……”

年度大型狗血掉馬現場了解一下。

“你是我女神?”

“你是我忠實鐵粉?”

尹南箋眨了眨眼,往趙北笙身邊挪了挪,將瓜子遞給他。

“學姐,我不吃瓜子。”趙北笙笑著說。

“沒讓你吃,讓你剝,我要專注看戲。”

趙北笙:“……”

今年受到的打擊,可以組成一支打擊樂隊。

周年年同誌,別名桃子,從兩人見麵就掐的初遇開始回憶,一直回憶到幾小時前自己在對方麵前如何耀武揚威地把她女神誇得天花亂墜,結果瀏陽河轉了幾道彎,原來從始至終這就是一個人。

她都做了什麽?她都說了什麽?

神啊,賜她一個五雷轟頂炸死她得了。

這餐飯她已經忘記是如何進行的了,隻記得氣氛分外沉默分外安靜,全程尹南箋充當在場唯一活躍的使者,為了尋找話題從豬肉和瘋了一樣狂漲價扯到當年毛主席井岡山上會師的偉大一幕。

趙北笙可喜地發現,從那天起,蕭餘變成了一個不蹦迪不找妹子不喝酒,兢兢業業畫設計稿賺錢的勤勞工作者。

打擊太大,萬年牛皮糖花花公子決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女生什麽的太恐怖了。

一學期又臨近末尾,尹南箋買了一個據說提不了分就不要錢的《高數與概率論》課程,每天準時準點打開電腦逼著自己聽講解題目。

有人問她,目前為止最大的矛盾為何物。

她答:考試的知識文化需求用落後的記憶力之間的矛盾。

學數學本來就是逆天而行,死在路上很正常。

抱著這樣的心態在死於不死間來回搖擺,尹南箋成功地在大三的期末考試一雪前恥,將數學成績提高到與專業成績並肩。

她將成績單拿到趙北笙那兒炫耀。

後者如老父親般欣慰地拍了拍她的頭:“給你個獎勵?南箋,我帶你去看LiLi吧。

07

小城四麵環山,白天青山灼灼,有嘰嘰喳喳的鳥群,晚上星光渺渺,有亮晶晶的螢火蟲,溫柔的風吹拂在身上,整個人就好像撲入了春天的小院。

其實相比於大城市裏的爾虞我詐,這裏的生活節奏緩慢而又悠閑,一畝三分地,打牌串串門,街坊鄰居都是熟悉到可以蹭飯的人。

走過遍地金色的田野,溪水簌簌流淌過山間,這裏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承載了記憶裏略顯灰暗的童年,卻又陰錯陽差得到了如今的人生。而他那好賭的二伯也早已因為腦溢血離開人世,那幢破舊的屋子現在早已荒廢,裏外雜草叢生。

“空氣真好,有一股甜絲絲的味道。”尹南箋攀著他的胳膊,“我聽沈學長說過,你小時候可是皮到不行,還總和別的小朋友打架。”

“小時候不懂事,總覺得作為男子漢是沒有道理講的,講不了就隻能打一架解決。”趙北笙無辜道,“而且我當時口是心非,想要引起宋子殊的注意卻又故意疏離他。”

“那你來澤遠的第一天碰見他,豈不是很驚訝?”

趙北笙點頭:“命運的神奇之處就在於,永遠不知會在什麽樣的情況下遇見怎樣的人。”他將尹南箋的手握緊,“一如我遇見你。”

尹南箋往他懷裏一蹭,大眼睛眨啊眨:“我可不可以提個小小的問題,你到底啥時候看上我的啊?”

趙北笙語調裏帶著舒緩的愉悅:“想知道?”

尹南箋拚命點頭,求知欲十分旺盛。

趙北笙手一伸將她攬在懷裏,輕聲說:“也是在遇見我哥哥的那一天。其實我和你說過我認識你的,新生大會上你紮了個高馬尾,臉上帶笑,走路一蹦一跳。”

他默默回憶道:“旁邊有人和我說,你叫尹南箋,是大二的學姐,又高又美氣場又足,在澤遠大學挺出名。”

回去之後就忘不掉了,像是一塊甜膩的糖果黏在心上怎也化不開,從那天起會刻意關注起她的一舉一動,她進了模特隊,她代表專業參加了英語演講,她和自己在路上偶遇,她偷偷瞥向自己的目光。

明明早已沒有毛頭小子該有的衝動,但在那一刻,他突然找到了繼續生活的動力。

如果有她在自己身邊,一定是一件特別美好的事情。

後來他大概找到了可以形容這種心理的詞語:暗戀。

沈藍依的說辭純屬扯淡,趙北笙吃飽了沒事做,為了氣宋子殊費盡心思去追宋子殊喜歡的人。

“等一下,這麽說起來,是你先喜歡的我?”尹南箋像發生了什麽驚天大秘密,十分激動地騰出一隻手將他肩膀一攬,“趙北笙你可真陰啊,居然背地裏喜歡我,還總拿柔弱的外表勾引我。”

“柔弱?”他用一種非常溫和的語氣詢問尹南箋,“那你要我在你麵前展現一下男友力嗎?”

尹南箋:“?”

當然,趙北笙的每次詢問都是形式上的禮貌,回答的內容和他關係不大,於是話音剛落,他就在對方一聲驚呼下將其一把抱起,臉上洋溢著笑,順著長台階一步步往山上走去。

趙北笙將LiLi的骨灰重新葬於一處安靜整潔的地方,用大理石細細打磨的石碑刻著“李慕染”和“宋一塵”二人的名字。

每一年,他都會抽出一點時間回來看看。

“LiLi,你看,我把我最重要的人帶來了。”趙北笙將尹南箋放下。

尹南箋笑:“你的小北笙現在歸我啦,我保證會把他養得白白胖胖的。”

她一字一字地念:“宋一塵。”

她問:“是LiLi的丈夫嗎?”

趙北笙點頭。

原來如此。

尹南箋想,LiLi一定很愛她丈夫,即便愛情經過了生活的磋磨變成了細水長流的親情,但依舊許下生死相依的諾言。

她回頭,瞥見趙北笙靜靜地盯著石碑。

“想什麽呢,這麽出神?”

“我在想……要是當年逃跑時我沒有遇見‘媽媽’,又或者說因為疼痛放棄了走出家門,那我現在是不是還在這座山裏過著得過且過的生活,沒接受過高等教育,視野狹窄,泯然眾人,慢慢地變成一個和我二伯一樣的爛人。”

尹南箋把他腦袋一拍:“呸呸呸,說什麽胡話。”

“學姐,我還沒說完。”趙北笙無奈地笑,“但是我從都不認為出身會限製一個人的未來,小人物即使是小人物,也不妨礙他選擇以怎樣的方法活下去的權利。懷揣迸發的野心,向對LiLi的承諾,我也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馬不停蹄走過我現在走過的路。”

他眸裏攏著一汪明晃晃的銀河,捧著尹南箋的臉在額頭輕輕啄了一下。

“然後以最好的自己,遇見你。我的小仙女。”

那時,你我好似隔著如汪洋般一望無際的距離。

我站在彼岸,心中怦然,無時無刻不在想象你的模樣,於是暗暗發誓,縱使相隔萬裏,遙遙無期,也要在海上支起一艘航船,摒棄故作姿態,奮不顧身來到屬於你的世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