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大概是失了智

我見眾生皆草木,唯你是青山。

01

這家店味道特別好,可惜打折的時間過了,尹南箋一頓飯吃得十分心痛。

趙北笙慢騰騰地想夾一塊辣椒。

“幹什麽幹什麽?”

他剛伸出筷子就被尹南箋手疾眼快給攔住。尹南箋數落:“你有胃病還吃辣椒!”

趙北笙眨眨眼:“我練習一下。”

“練什麽習,又沒有人逼你吃。”

實在是太不省心了。

尹南箋跟個監工一樣,趙北笙就算是想入口辣菜,尹南箋也要先盯著他把菜在茶水裏過幾道才允許。

“對了,我媽一老同學是中醫,我上次幫你問了,她給我推薦好些很管用的中藥,下次我去藥房抓點給你熬了,你得給我乖乖喝上幾個月,知道不?”尹南箋叮囑。

趙北笙眼皮一抬:“認真的?”

尹南箋點頭。

“我不喝中藥,太苦了。”趙北笙滿臉寫著拒絕。

“苦了就吃糖。”

“我不愛吃糖。”

尹南箋嘴角微抽:“那你想怎麽做?”

“我喝一口你親我一下,你親十下,我喝一碗,超級劃算。”

尹南箋:“……”

“你這算盤打得真夠可以。”

趙北笙一本正經道:“還有更劃算的,學姐要是跟我回家見家長,那就算是喝一輩子的中藥我也能麵不改色地灌進口裏。終身有效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要不要了解一下?”

尹南箋一塊雞肉堵在他嘴裏,沒好氣道:“吃你的吧。”

他們隔壁桌有一對父母帶著一兒一女,兒子看起來特別皮,拿著個奧特曼耀武揚威地念著動畫裏的台詞,女兒卻十分乖巧,認真地看著手裏的書。

男孩一個手滑,奧特曼砸到了女孩的頭上。

女孩哼了聲卻沒發脾氣,反而耐心地和男孩說:“你別砸姐姐呀。”

可男孩像是沒聽見一樣,故意衝她吐了吐舌頭,轉而又玩起了玩具。

父母在看菜單,連眼都沒抬一下,十分自然地問男孩想吃什麽,男孩嘰裏呱啦說了一大堆,父母聽完便起身去前台點餐。

自始至終,沒有問過小女孩。

而她也仿佛習以為常,低著頭繼續看書。

“這爸媽怎麽這個樣子……”尹南箋有些不悅,“重男輕女啊,你說是吧趙學弟。”

對方沒反應。

尹南箋回過頭,見他若有所思盯著女孩,不知道在想什麽。

她在他麵前打了個響指:“喂,回神。”

趙北笙這才收起目光,不緊不慢地問:“學姐,你覺得那個小女孩如何?”

尹南箋想了一下小聲說:“很乖……很懂事,比她那個弟弟強多了,又吵又沒禮貌。”

“學姐,你知道嗎,一個人之所以能夠無懼無畏地活著,是因為有人替他默默擋下了所有的阻隔,可若孤身於世,便隻得謹慎微小,一步步往上爬。”

他似是在感歎:“‘親情’這二字拆分開來其實隻是一種締結罷了——因為期待而被賦予了深刻的意義,可本就不被期待而生下的孩子,活在這個世界上,大約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意義吧。”

說出這話的時候,他語氣帶著一絲的慵懶淡漠。

尹南箋瞥眉。

“你怎麽這個想法?雖然說兩個孩子總會偏心一點,但是做父母的,也不會真的不愛自己辛苦生下的孩子。”

“學姐,你錯了。”趙北笙打斷她,露出一個頗顯諷刺的笑,“一旦選擇了拋棄,無論如何撒潑打滾,無論那人是生是死,他們永遠都不會回頭。”

“趙北笙!”

尹南箋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地喊他全名。

趙北笙這才像猛地醒悟過來,頃刻間又變回原來的溫柔模樣,懊惱道:“抱歉,我太激動了。”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尹南見盯著他。

趙北笙沒回話。

“北笙。”她又認真道,“我是你的女朋友。”

趙北笙隻是點頭。

“所以你有什麽事情都可以和我說,知道嗎。我覺得你是最好的,怎樣都好。”尹南箋伸手捧著他的臉,像以往那樣往上抬了抬,而他也任她對自己上下其手,乖得像一隻兔子。

“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

趙北笙一愣。

“身上的傷疤,你眼中我不懂的東西,有時說的奇奇怪怪的話,我不是傻子,我什麽都看在眼裏。”

“學姐……”

“可是隻要你不想說,我就不會問。”尹南箋勾了勾嘴唇,“你不明白嗎趙北笙?我想要告訴你,無論你做什麽,我都會無條件支持你,哪怕有一天全世界都舍棄你,我也會義無反顧地保護你。”

他雙眼此時有些迷茫,蒙著一層霧氣,伸手覆在她冰冷的手背上。

“尹南箋,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呢?”他疑惑道。

在他眼中,尹南箋是個性格與外表截然不同的女孩,很迷人,迷人得讓他移不開眼,所以他從不吝嗇於表達自己的喜歡,而她會臉紅,會心慌意亂,會反過來笨拙地表達自己的心意。

他從來都是極其擅長讓一個人喜歡上自己。

可也止步於喜歡。

從來沒有誰對他說,要義無反顧地保護他。

哦,曾經有一個人。

可最後依舊與他分道揚鑣。

“我現在不告訴你。”尹南箋難得狡黠地坑了趙北笙一把,“你自己猜唄,你以前也是這麽讓我猜的。”

“學姐,很過分啊。”趙北笙幽幽道。

“哪裏過分了?”尹南箋將他肩膀一攬,“行了行了,跳過這個話題。咱們吃完該走了,你下午不是要出去嗎,還不回去收拾東西。”

趙北笙看了下時間:“還早,不著急。”說完他像是想起了什麽,饒有興趣地看著尹南箋,“不如,我看你開次車?說實話我走了讓你一個人開,我還真有點不放心。”

“……”

“你認真的?”

02

趙北笙是認真的。

車內,某標準新手司機雙手發抖,緊緊地握著方向盤,目不斜視地盯著前麵,頗有刺激戰場衝鋒陷陣,準備今晚吃雞大吉大利的架勢。

“學弟,你保險買得齊不?”

“……”

“反正我保險買得挺齊的,我媽佟女士是保險公司的。”

“……”

“沒關係,慢慢來不要緊張,先踩離合起步,抬起來的時候腳不要跟手一樣抖。”趙北笙安慰道,“有我在你身邊坐著呢,你就放心大膽地開,保證你……”

他後麵幾個字消失在嘴邊,尹南箋腦子抽了般一腳油門踩下去,目標明確地直挺挺撞了前麵一白色越野車的屁股。

然後原地熄火,十分給麵子。

“我踩的明明不是油門!”尹南箋已經完全失去理智了,“這這……這咋和我在駕校開的車不一樣。”

她急得要哭了:“完了完了,完蛋了。我把人家的車給撞了。”

“嗯。”趙北笙看了眼癟下去的車屁股,無比淡定地分析,“按照學姐你這種直線型撞法,人家大概會以為你對他這車有意見吧。”

“那怎麽辦啊?”

“沒事。”

“下車道個歉,反正都上了保險,直接報警走流程……”

趙北笙說著,隻見前麵連牌照都沒上的車上下來一男人,用看精神病一樣的目光盯著他們,表情活像被雷劈了似的。

“你們小兩口是看我新車不順眼還是看我不順眼?我三小時前剛提的新車,坐凳都沒坐熱乎就被你們車給撞了!”

好巧不巧,是肖晨。

好巧不巧,是奪命狗男女。

“學姐,好消息,咱們不僅不用道歉,還能省下一大筆修理費。”趙北笙此刻表情十分愉悅,“正好我還想著回來後給車做個保養什麽的,學姐你真棒。”

被點名表揚的某人現在想原地刨個洞把頭埋進去。

“趙北笙。”肖晨將車門使勁一摔,捂著額頭怒道,“賠錢!”

招誰惹誰了。

他就上班路上停在這兒接個電話而已,電話還沒打完就被撞得差點一頭栽在方向盤上離開這個美麗的世界。

被點名的趙北笙歎了口氣,從車裏裏掏出一張薄薄的字條,不緊不慢地下車。

“去年3月4日下午,消費500元。”

肖晨愣住。

趙北笙接著念:“5月12日消費380元;5月13日消費1020元;6月11日…… ”

肖晨的臉色開始漸漸變黑,黑裏透紅,紅裏透黑,五光十色……

有病,絕對有病。

這腹黑玩意兒隨身攜帶別人的欠條。

肖晨手一指,指向了尹南箋,隨即想到了什麽,指尖微微發抖,又偏向趙北笙。

“小祖宗,你是我祖宗行吧,我現在叫4S店的人過來拖車,我付錢,我掏腰包,順帶給你送你個全方位全車保修包你滿意。”

肖晨把車開到旁邊,一臉煩躁地打電話。

“不太好吧。”尹南箋還縮在駕駛位不敢下車,此刻良心隱隱作痛,“畢竟是我撞的。”

“沒關係。”趙北笙倚靠在車邊,笑得燦爛無比,露出兩顆小虎牙,“我舅舅他非要‘自願’給咱修車,乖,咱攔不住。”

此刻另一邊。

搬家的貨車拖著一溜雜七雜八的東西來到某環境幽美的小區。

好友的好友介紹的靠譜中介,說該小區不但地段好,且房租便宜,且家具俱全,總之完美。

於是蕭餘馬不停蹄,樂滋滋交了三個月的房租。

在發現自己再次被趙北笙拉入黑名單之後,蕭餘一氣之下臨時叫了搬家公司連夜從趙北笙家搬走。

哼,讓他獨守空房,讓他深夜寂寞。

貨車司機是個滿身肌肉的一米九東北大漢,性格豪爽得不行,和幾個人幫著蕭餘來來回回把東西搬入新租的房子。

蕭餘十分會來事,趁著休息遞給司機一根煙,又給點上火。

“小夥子,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一根煙解百愁,司機拉著蕭餘,欲言又止。

蕭餘見司機話裏有話,十分不正經道:“哥,別見外,有啥說啥。”

“我告訴你啊,你這個房子,是個凶宅。”

蕭餘愣住,雖還是在笑,但明顯掛不住了:“哥,你別蒙我啊。”

“欸,別不信,你隨便問問,周圍的鄰居都知道。這房子之前住了對夫妻,結果丈夫出軌,他老婆一氣之下痛下殺手。”司機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然後自殺。聽說之後租這房子的人都聽見過這房子裏有女人的哭聲,幾乎都嚇跑了,房主沒辦法,低價掛在中介那兒釣魚。”

上了鉤的蕭餘:“……”

“這麽邪門嗎?”

司機無比鄭重地拍了拍蕭餘的肩膀:“小夥子加油。”

這種事能加油嗎?

當天晚上蕭餘燈光大開,把電視停在某搞笑頻道上,音量開超大聲。

靜坐一個小時後,他覺得自己宛若一個智障。

世上哪裏來的鬼。

他自嘲了句,正準備起身去浴室洗澡,突然“啪”的一聲眼前一黑,無比吵鬧的電視機猛地熄了聲。

應該是跳了閘,整間屋子霎時靜得隻剩下他擂鼓般的心跳。

蕭餘想,不會這麽靈吧。

下一秒,一陣非常淺的哭泣聲貫入他的耳朵。

像女人的哭聲,又像小孩的哭聲。

“……”

蕭餘要哭。

大半夜的,見鬼了。

他連拖鞋都沒來得及穿,赤著腳,奪門而出。

走廊的感應燈順勢亮起,他幾乎是趴在對麵鄰居的房門上拚了老命地砸門:“有人在家嗎,救命啊!對麵有女鬼索命啊!”

他腦海此刻隻有一個念頭:我的媽打死我也不要回去……

大約十幾秒時間,房門終於被砸開,十分不耐煩的女孩牽著哭得已經一抽一抽的小孩子出現門口,蕭餘那句“你家對麵房子鬧鬼”這句話活生生卡在了嘴邊。

兩人四目相對,一瞬間都沉默了。

“小小……小偷……”

“這位鴨子,你還是真的陰魂不散啊。”

被自家小堂弟折磨得快要瘋了的桃子語氣頗為不善,冷冷瞧了此刻狼狽無比的蕭餘一眼。

“你住對門?”

蕭餘後退一步,表情震驚得宛若吞了一公斤手雷:“不是,你為什麽住對門?”

“我為什麽不能住對門?不對,我住哪裏關你什麽事?大半夜敲開妙齡少女的房門,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可以打電話給物業舉報你!”桃子氣勢洶洶,比鬼都凶上幾分。

說完這句,她立馬狠狠地把門帶上,將已然滿臉白癡表情的蕭餘隔絕在門外。

03

“你們這個緣分,我是服氣的。”尹南箋聽得津津有味,“所以說你口中的那個欠了你二百五十塊零八毛未還的‘鴨子’,現在搖身一變,成了你鄰居?”

桃子生無可戀地點頭,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看來以後她得多待在學校,少回點自己家。

“不過,你不是說他長得挺不錯的嗎?”尹南箋衝桃子擠眉弄眼,“這還是我第一次看你那麽在意一個男的,之前那些前男友我都很少見你提過,你是不是……”

桃子黑著臉,立馬上手搖她腦袋:“進水了?我在意他?是我瘋了還是瞎了?”

尹南箋立刻求饒:“我實事求是嘛。”

“好吧,我承認第一次見他時,是覺得他長得有那麽一丁點的小帥,不過現在回頭想了想,這貨真是又油膩又荒唐,滿嘴跑火車不說,還跟母雞似的一天到晚叭叭叭,笑起來還像個拖拉機。”

形容得很有畫麵感。

尹南箋笑倒在座位上。

教室門口,莊之橈從外麵探出個頭,一手抱著個籃球一手抱著束玫瑰,十分豪邁地走過來:“欸,笑什麽呢這麽開心,帶我一個唄。”

撲麵而來的汗臭味讓桃子默默往旁邊挪了一個座位。

“喲,出息了,剛有人給你表白?”桃子被那束玫瑰花吸引,大呼小叫道,“哪個女孩子這麽不長眼?”

“去去去,從你嘴裏說出的都沒好事。”莊之橈把花放在她們桌子上,“哪裏是別人給我的,是我在樓下打籃球,被個送花的小姐姐攔住問地址,我一看這收件人正好是南箋,我就給帶上來了。”

“給我的?”尹南箋指了指自己。

莊之橈問:“趙北笙送的?”

尹南箋搖頭。

桃子說:“哎喲我去,又是給你的。”

實不相瞞,最近一周每天來一束,她們宿舍都快成花房了。

照例是一張小小的卡片。

——給尹小姐,祝你生活愉快。

桃子翻了翻花束,依舊沒什麽線索。

“都連續送了一個星期了。南箋,不會是哪個情竇初開的小夥子要死心塌地追你吧。”

“做夢呢。”尹南箋沒好氣道,“你見過哪個追人不署名嗎?又不是雷鋒。”

“也是哦。”桃子戳了戳玫瑰,“那怎麽辦,那人要是一直送,你豈不是要一直收,咱們努努力都可以搞搞鮮花批發了。”

“哪裏那麽麻煩。瞧我的,我找送花小姐姐去套個近乎——”莊之橈翻了翻這花的牌子,拍了拍胸膛,十分嘚瑟道,“把這人給揪出來。”

“行不行啊你,顧客在花店匿名寄花都是保密的。”桃子微微一笑,“你是有趙北笙的容貌還是馬雲的財力,人家憑什麽告訴你?”

莊之橈最不能被激,尤其是拿把自己喝倒了的趙北笙激他。

於是他心一狠,一巴掌往桌子上拍下去:“你是在挑戰我?我接受你的挑戰,犧牲我的美貌懲惡揚善!”

尹南箋隻覺這畫麵沒眼看,捏了捏眉心無奈道:“你倆別貧嘴了。”

手機正好響了。

她丟下吵得十分熱鬧的兩人,走到教室外麵接電話。

“南箋。”

熟悉的溫柔語氣。

尹南箋不自覺地勾起一個笑容:“有沒有好好地吃飯啊,趙北笙——小朋友。”

“女朋友的叮囑自然不敢怠慢,三餐都吃得特別規律特別健康。”

說起來,趙北笙人不在本市,電話卻總是準時打過來。

話題永遠從瞎扯慢慢地轉向一個主題:我什麽時候可以光明正大地對你父母說你是我女朋友呢,什麽時候我可以把你帶回家呢什麽時候呢……

前幾次尹南箋還有耐心去敷衍,到了後來,基本上就無視了。

於是某天,尹南箋抱著從寵物寄存處領回來的四月,一邊開著免提聽他碎碎念,一邊開著電腦,興致勃勃地刷著動漫。

“學姐,你不理我。”

他聲音軟軟的。

“理你理你,怎麽會不理你呢。”尹南箋笑嘻嘻地點了暫停,戴上耳機,“你剛剛說你去了美術館,怎麽樣,是不是很漂亮?”

“很美。”他站在館前,有幾隻乳白的鴿子落在他的肩頭,又補一句,“可惜,沒你美。”

他又說:“不過,館內不能拍照,你要是喜歡畫展,下一次旅行我們一起來吧。”

尹南箋被哄得咯咯直笑,連連答應。

“最近學校有什麽好玩的事情嗎?”他問。

尹南箋瞥了眼堆成小山的花束,想了想還是先別和他說了。

“沒什麽好玩的,生活一如既往,吃飯睡覺刷新番。”

“那我這有一件好玩的事。”趙北笙一手輕輕撫摸白鴿小小的腦袋,漫不經心道,“尹學姐。”

“找尹學姐什麽事呀?”她不懷好意問。

“想問她,趙學弟什麽時候可以轉正?”

“轉什麽正啊?”尹南箋明知故問。

那方沒說話,好一會兒耳畔才傳來他的聲音,帶著一絲蠱惑的低啞:“你說呢?”

尹南箋頓了頓。

“我突然想見見,把你生得這麽可愛的叔叔和阿姨,或者換一換,我帶你去見我那過分活潑的爺爺——你說這要求過分嗎?”

尹南箋臉頰瞬間爆紅,一下子從座位上直起身。

四月被她嚇了一跳,跑到一旁不滿地衝她叫喚。

“我我……我上課去了。”

尹南箋支支吾吾幾句就給掛了。

心理治療室門口,趙北笙沒由來地低頭笑。

他看起來心情很好,本就漂亮的麵龐更添一絲魅力,周圍有幾個年輕的女孩子,都把目光往他那兒瞟了又瞟。

“北笙。”

緊閉的大門此刻打開,一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探出頭:“進來吧。”

“陳醫生好。”

這個少年今年二十歲,挺拔、秀氣、成熟。

還記得第一次見他時,他被趙老爺子牽著,又瘦又小,抿嘴不愛說話。

陳醫生拿著可愛的玩偶輕輕塞在他手裏,輕言細語道:“小北笙,可以告訴我你在害怕什麽嗎?”

他慢慢抬頭,露出一雙如死水般的眸:“怕死。”

十來歲的小孩聲音裏沒有一絲起伏:“我做了好多好多的噩夢,夢見那個雨夜,我沒有逃出去,我被他們抓回來,打死在了那個後院,LiLi送我的東西被他們搶走了,我很害怕。”

……

眼前笑容得體的漂亮少年和過去卑怯的小男孩漸漸重疊在一起。

陳醫生微楞。

時間真快,一晃眼,十年過去了。

“你最近看起來好了很多。”陳醫生端詳著趙北笙,十分欣慰,“比上一次來要好很多。”

“陳醫生。”趙北笙長腿交替,雙手搭在上麵,呈現一種十分放鬆的姿態,“這次過來主要是想要告訴你,我愛上了一個女孩子。”

陳醫生抬眼,有些驚訝,也有點欣喜:“噢,有喜歡的人了?恭喜啊,她是……怎樣的人?”

“很好看,有點天然呆,遇到事情的時候會手足無措,但即使是害怕,還是會擋在別人的麵前,像是一個永遠發光,活力四射的小太陽。”說起尹南箋,趙北笙會不自覺眉梢上揚,眼裏都是雀躍的光。

第一次從他眼中看到,不一樣的光。

不容易啊。

陳醫生感慨,隻覺老淚馬上就要縱橫出來。這麽多年,趙北笙都十分積極地配合心理治療,但這配合前麵得打個引號。他確實是謹記每一次預約的時間,很有耐心,也會和你侃侃而談,從未抵觸或者遲到。

但治療效果微乎其微。

所有人都明白,他是在本能地排斥,排斥所有接近他心的人。

不是沒有接觸過擁有同樣經曆的孩子,像這樣無法從外界攻入的人,長大以後隻會漸漸產生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況,一是徹底放棄自我,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二是自救,拚死壓抑住心中所有黑暗與恐懼,逆光生長。

顯然,趙北笙屬於後者。

“你覺得你已經痊愈了嗎?”陳醫生眯起眼睛問,“我幫不了你,但我知道你自己心底最清楚,你在慢慢好轉,是因為真的釋懷了過去,還是因為某個人而改變。”

趙北笙嘴唇動了動。

“我覺得還差一點點,我不知道那是什麽。陳醫生,有時候我覺得我做的一切都是對的,按照著我的想法,按照我的設想一步一步完美地進行,可有時候,我會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像是迷茫、困惑,又或者是恐懼。”他捂著自己的心髒,“我居然在害怕,害怕她有一天見到全部的真相時,會想要逃離我。”

說不上來的感覺。

想到了那時尹南箋認真的表情,以及那句——哪怕有一天全世界都舍棄你,我也會義無反顧地保護你。

就因為一句話,他真的差點全盤托出。

陳醫生沉默了好久:“我不知道這個問題該不該問,但作為你的醫生,也作為看著你長大的長輩,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件事。”

趙北笙眸光微微閃動,靜靜地看著他。

“人是情感動物,活在世上總該有牽掛,但不該受製於一人的喜怒哀樂,抑或是生死。換而言之,我希望你不要把未來所有的一切,都寄托於你的女孩身上。”

趙北笙將手放在桌上,眼眸低下一點,怔怔地望著桌角的一塊缺口。

很明顯,他在下意識地逃避這個問題。

可陳醫生卻不依不饒地追問:“北笙,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的假設成立,她在某一天因為不可抗力離開了你,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的話,你能保證你還可以像現在這樣鎮定自若嗎?你能保證,能像十年前那樣,找到繼續活下去的理由嗎?”

04

這學期課很少。

大概是大三的緣故,學校特意留給他們這群位於中不溜秋位置的學生大把的時間去思考未來。

考證的考證,考研的考研,混時間的依舊在混時間。

趁著這個工夫,尹南箋將模特隊的會章移交給了接她班的女孩。

那女孩宛如接到聖火一般,將會章虔誠地捧在手心,反複保證一定不辜負期望,將模特隊發揚光大名揚澤遠。

尹南箋用了一個小時外加一杯自掏腰包的奶茶,終於將這位準備洋洋灑灑幾萬字的女孩送到對方的宿舍門口。

“學姐。”小姑娘十分戀戀不舍地回頭,“我會想你的。”

尹南箋滿頭黑線,哭笑不得地趕她走:“我說,咱倆宿舍樓就相隔五百米不到,站陽台大聲吼一句沒準都聽得清楚,心情好甚至可以高歌一曲來個大合唱。”

如此不解風情,小姑娘衝她吐了吐舌頭,哼了聲:“下周是我的生日,到時候我請模特隊的人吃飯,你可一定要到啊。”

尹南箋連連點頭。

生日啊……

說起來,她好像還不知道趙北笙的生日是什麽時候。

回宿舍的路上,尹南箋想了半天,還是撥了一個號碼出去。

“北笙他舅。我是尹南箋,你見過的。”

肖晨此刻穿著白大褂,跟個斯文敗類一樣正在食堂吃飯,聽了這句差點一根魚刺卡在喉嚨。

“侄媳婦,你叫我肖晨就好。”他默默喝了一大杯水,“‘北笙他舅’聽起來,像是八十歲老大爺似的。”

“啊,抱歉。”尹南箋訕笑著開始拉家常,“肖醫生,那什麽最近忙嗎?病人多不多?工資待遇怎麽樣有沒有跟上物價的腳步啊?”

肖晨挑眉,十分上道:“侄媳婦,以後都是一家人了,你想問什麽就問唄。”

被戳穿目的,尹南箋索性也不繞彎子了:“嘿嘿,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想問你,知道趙北笙的生日是哪一天嗎?”

肖晨頓了一下,語氣有些奇怪:“怎麽突然問生日了?”

“好奇,隨便問問。”

尹南箋抿了抿唇,總不能說,是想提前準備驚喜吧。萬一他嘴快,告訴了趙北笙,豈不是功虧一簣。

“你是想給他買生日禮物吧。”肖晨十分了然,“哎,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愛折騰這些虛的,不過算了算馬上就到了,3月28日。”

這麽快?

尹南箋想,還好自己問得早。

對方卻突然話鋒一轉,叮囑道:“侄媳婦,你要是打算準備禮物,最好還是不要以生日為理由。”

尹南箋不解了:“為什麽啊?”

“反正——趙北笙他從來不過生日。”肖晨無奈道,“我就隻能告訴這麽多,你要是想知道,就自己去問他。”

“北笙他舅,話說一半不說的人很不道德啊。”

“我這是為了自己的安全著想。侄媳婦你要知道,道德和我的命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他這麽凶?”

“不,他不凶。”肖晨掏心掏肺道,“他隻是喜歡把玩笑和事實混雜在一起,你覺得他在開玩笑的時候他其實是在和你講人生,等他貌似在和你探討人生的時候,他卻又開始開玩笑了。”

尹南箋聽得莫名其妙:“什麽意思?”

“字麵意思,我隨口一說,你隨便聽聽。”肖晨瞎扯了幾句,趕緊把電話給掛了。

嗯,終於替他那輛“小情人”反將一軍了。

肖晨轉而一想,不對,完了,他這也算是泄密了一半,尹南箋要是真的問起來,趙北笙反問是哪個該死的說的,自己那些賒賬的金額沒準就會多出好幾個零出來。

他給自己挖了個大坑。

於是,可口的飯菜頓時不香了。肖晨垂頭喪氣正準備端盤子走人,又來一電話。

是4S店打來的。

“又怎麽了,我保修卡刷爆了還是趙北笙的車修垮了?”

電話那頭的人語氣有些焦急,而隻是聽到前一句話,肖晨的臉色立馬就沉了下去。

“你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