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冤家路窄

“一看到你,我就一點脾氣都沒有了。”

01

清晨的迷霧結成一片。

開學初,尹南箋拖著行李箱回到宿舍時裏麵空無一人,但桃子的床鋪已經鋪得整整齊齊,看來這小妮子已經回來了。

她打了個電話過去。

“親愛的,你在哪兒呢?”

“寶貝,我在校北門口從前往後數第三棵樹下。”

“在那兒做什麽?”

“擺攤,算命,掙錢,走向人生巔峰。”

“……”

02

擺攤明顯擺得太早,尹南箋帶著早餐和水果優哉遊哉到的時候周圍連一隻蒼蠅都沒有,目光從那四周掃過,卻隻看見一張舊桌子旁杵了個牌子,歪歪扭扭地寫著“算命”。

看起來宛如一個十分不敬業的江湖騙子……

桃子戴著帽子,趴在桌上已經無聊地睡著了。

尹南箋敲了敲桌子,對方沒醒。

她又繼續敲。

桃子眼睛勉強眯起一條縫,隨即立馬耷拉下去,掏了把耳朵痞痞地說:“要算命的,要麽給錢,要麽抵物,要麽滾蛋。”

說著她又閉眼養神,卻隻覺脖間有一冰涼異物抵著,瞬間冷汗直冒睜圓了眼,莫名其妙地看尹南箋拿著個水果刀的背麵在她眼前晃來晃去。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這是作甚?

“寶貝,有話好說,拿著刀多不合適。”她嬉皮笑臉地把那刀推了回去。

“你自己要死要活地讓我帶吃的過來,完了自己杵這兒睡得倒是挺香。”

“補充一下精力嘛。”桃子又是嬉笑,“來都來了,讓周大師給你好好算一卦怎樣?生辰報來,算你打折價。”

尹南箋盯著她不說話。

“嘖,免費,必須得是免費!”十分會看臉色的桃子立馬繳械屈服。

“你啥時候會看相了?”嗯,這攤子有些簡陋。

“人在江湖,必須學點特殊技養家糊口。而且我最近點背,總碰見一些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兒,下次得去廟裏拜拜改運。”

“那敢問周大師,你看我如何?”

自動忽視生辰八字的桃子單單從麵相下手,慢悠悠道:“我看小姐你膚若凝脂,白裏透紅,大約是旺夫之相,近來必有桃花相隨。”

“你還能再敷衍再扯一點嗎?”

桃子斜斜地給了她一個白眼:“別不信,往後看,你的桃花來了。”

趙北笙和宋子殊兩人抱著兩個大紙箱從遠處走來。

“唉!”桃子歎氣,“我突然發現,和這兩個全能型神佛比起來,我的存在簡直隻是為中國人口湊個數。”

“你們搬的什麽啊?”尹南箋好奇地湊上去往裏瞧,都是些密封好的吃食,一袋袋壘了老高。

“宋學長的父母走前特意準備的一些土特產,學長想著自己也吃不完,幹脆帶來分給大家嚐嚐。”趙北笙解釋。

“北笙人真好,半路上看見我二話不說就幫我抬一半。”宋子殊特熱情地從裏麵掏出一堆放在那張破桌子上,“正好碰見你們,別客氣,多拿點,自家做的幹淨衛生。”

“小魚幹,還有炸蝦。學長你爸媽對你也太好了吧。”桃子將它們一攬,十分感動道,“我該如何才能巧妙而又精確地向我爸媽展示這一幕呢?”

“做你的春秋大夢。”

桃子和尹南箋的父母在做飯方麵有異曲同工之妙。

“南箋,你的比賽應該快出成績了吧。”宋子殊笑道,“我看你們組做得不錯,初試我估計是肯定沒問題的。”

“借你吉言。”

“不過我申請的實習工作馬上要開始了,可能以後在學校的時間不多沒法隨時給你們解答,不過北笙的能力不比我差,到時候讓你男朋友代我多指導一下。”

宋子殊朝著趙北笙眨了眨眼:“可以吧,北笙。”

趙北笙點頭:“我會很嚴格的。”

“喂,你舍得凶我?”尹南箋拽了拽他的袖子,故意調侃。

趙北笙斂了一下眉:“舍不得。”

回答得非常幹脆。他個子高,站在尹南箋麵前投下一片淺淺的陰影,而下一秒語氣放緩,低著眸,用隻有兩人才聽得到的聲音說:“一看到你,我就一點脾氣都沒有了。”

又來了。

尹南箋想,嗬,男人,還好我已經習慣了你的套路,我不怕你。

對,沒錯,保持好。我已不是昨日的我,高冷尹學姐是不會動凡心的。

“喂,寶貝,你臉好紅啊。”桃子撐著腦袋看尹南箋,幽幽地調侃道。

“天氣有點熱。”尹南箋十分淡定地伸手對著自己的臉,一下一下地扇風,“我穿得有點多。”

桃子心情無比複雜地看著身邊被寒風刮得東倒西歪的小樹苗。

03

回到宿舍,輔導員就給尹南箋發來了好消息。

尹南箋果然如宋子殊所料一舉拿下初賽,不僅如此,還是評選最高分。

宋子殊在電話那頭恭喜她。

“南箋,下次請你和北笙一起吃飯慶祝慶祝。不過得延後,我下午去趟福利院看看那群孩子,一年沒去還真有點想。”

“我這裏正好有之前班裏收集的圖書,要給你一起捎上嗎?”

“那好,過會兒我來拿。”

宋子殊一直在福利院當義工,每逢節假日不需要兼職時就風雨無阻地往那兒跑,他知識麵廣脾氣也好,小朋友都特別喜歡他。

尹南箋曾問他,為什麽能堅持那麽久。

那個時候是聖誕節,係裏辦了聯誼晚會,宋子殊被灌了不少酒,腦袋昏昏沉沉的,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南箋,你有過兄弟姐妹嗎?”

“我家就我一個,表姐表弟倒是有不少。”

宋子殊打了個飽嗝,語氣染上一絲悲傷:“之前沒告訴過別人,其實我很久以前有過一個弟弟,小時候父母忙,就把他托給我照顧,他很任性,還總喜歡和我搶巧克力,是個很不討人喜歡的熊孩子。”

尹南箋點頭。

“但我還是非常愛他,我發誓會保護他一輩子,長大後賺錢給他買好多好多巧克力。可是後來,我把他給弄丟了,我找不到他了。”

五顏六色的熒光棒晃出的亮光映在他的臉上,他嘴角微微上揚,卻好像是哭了,捂著額頭趴在桌上:“你問我為什麽能堅持這麽久,我想,大概是想要贖罪吧。”

在尹南箋和其他人的眼裏,宋子殊是個非常溫暖的人。

這種溫暖不是刻意用來討好別人的手段,而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一種教養。

從來都是將別人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從來都是堅定地擋在朋友的前麵,無條件地為周圍人帶來歡笑,堅定而執著,敬畏而不退縮。

這是他第二次在尹南箋的麵前提及那個神秘的“弟弟”。

第一次是兩人初見,那時大一新入學,桃子剛剛加入學生會,尹南箋便也心血**入了學社聯。她進得最晚也不擅長和周圍人處理關係,聚餐時便一人悶悶地坐著玩手機。那時有別的部門的男生喝多了,紅著臉過來要和她喝酒,她想以茶代替,那人卻不依不饒地非要給她倒酒。

所有人都忙著唱歌劃拳沒人注意她,但剛進包間的宋子殊看見了,過去就幫她打發走了那人,還找了個理由將她帶走了。

“說句實話你不要罵我,我打眼看去,你像隻蹲在角落的小流浪狗,而不是現如今澤遠男生心中顏值排名第一的高冷女神。”

宋子殊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南箋,看到你的那一瞬間,我在想,你真像我弟弟。”

“你弟弟?”

“他被別人欺負了,也這麽縮成一團可憐巴巴等著我過來救命。”

“看來你弟顏值挺高。”她吐了吐舌頭。

“我弟小時候確實很好看。”宋子殊說,“他聰明卻冒失,總喜歡和街邊的孩子打架,打得髒兮兮地回來和我告狀。他還仗著自己年紀小,總在爸媽麵前把闖下的禍引往我身上,估計長大了也還是那個脾氣火暴的孩子。”

說起弟弟,宋子殊的眼睛總是亮亮的。

“我以為他不喜歡我,可有一天我放學走到路口,他騎在一個男孩子身上拚命地打對方……我記得那是我第一次對他發脾氣,但他就是咬著牙不承認錯誤,太倔了。”

宋子殊忍不住笑:“後來過了好久,我才知道他是聽到那個男孩在背後說我的壞話,才要死要活追著人家打。”

“那你們現在感情應該很好吧。”尹南箋說,“血濃於水的親兄弟。”

宋子殊搖頭,卻不願多說了:“發生了很多事,我們……早就失去聯係了。”

04

剛開學沒多久,校慶緊接著就熱火朝天地拉開序幕。

澤遠大學是百年名校,對於校慶十分看重。

桃子是學生會副主席,到了大三基本上就屈居幕後了,稍微指導一番學弟學妹們,樂得清閑。

而尹南箋管的校模特隊,也確認了開場走秀的節目。於是曾經和桃子湊一起半夜點夜宵的人近日畫風大變。

比如某一天,尹南箋從書包裏拿出一個飯盒,打開蓋子露出裏麵綠油油的菜葉子。

桃子看了眼手裏二十元一大份的麻辣燙,又看了眼沒有半點油味的水煮菜葉,說:“寶貝,你這是要上天啊。”

尹南箋歎了一大口氣:“沒辦法,我今天去看了給模特隊提供的服裝,估摸我這樣多吃幾天,就能把自己塞進那該死的衣服裏去了。”

“唉,果然小仙女都是喝露水的。”桃子撐著腦袋看尹南箋視死如歸地吞咽著幹巴巴的食物,“像我這樣的糙漢子,四舍五入頂多算是個‘女的’。”

“不會啊。”尹南箋認真道,“你是吃麻辣燙的小仙女,接地氣。”

“寶貝,那不叫仙女。”桃子雙手扶碗喝了一大口辣湯,心滿意足地舔了舔嘴角,“又矮又能吃還咋咋呼呼的,那玩意兒叫土地公公。”

尹南箋:“……”

尹南箋沒和趙北笙說過節食的事,但模特隊和主持人排練的地方都在體育館那一塊巴掌大的地方,前後距離不超過二十米。

是的,趙北笙毫無懸念地成為本次校慶的主持之一。

存心的!她咬緊牙關,安排場地的人一定是存心的。

於是每次吃飯的時候,尹南箋都是一副犯了罪的姿態,抱著盒飯悄悄走到幕布後蹲下扒拉著菜葉子。

還好之前她和趙北笙做足了功課,說兩人在人多的地方要低調一點,最好話都不要說。口感舌燥說了半天,她訕笑著問:“你懂我的意思吧。”

趙北笙乖乖點頭,也真的沒有在排練的時候主動和尹南箋說過話。

漸漸地,模特隊的學妹悄悄地和尹南箋說,別人都傳她和趙小男神吵架分手了,不然為什麽離得這麽近還裝不認識。

尹南箋倒是無所謂這種捕風捉影的消息,反正自己談自己的戀愛,沒必要在意別人的看法。

“學姐。”

趙北笙突然把幕布拉開,露出一張笑盈盈的臉。

尹南箋吞下一片菜葉。

身後一群看熱鬧的人,眼神紛紛往這裏瞟了又瞟。

她下意識地把盒飯往背後一藏,正色道:“怎麽了?”

趙北笙半蹲下與她視線平齊,伸手無比自然地抹去她嘴角沾上的一點菜漬。

“光吃水煮青菜不營養。”他把一個純白色的飯盒遞給尹南箋,“吃這個吧,我自己研究著做的,不會長胖。”

尹南箋打開發現,裏麵全是一些粗糧和低卡蔬菜,煮得香香糯糯,又營養又好吃。

他果然還是發現了。

尹南箋舔了舔嘴角,支支吾吾,有些窘迫:“唉,你下次別當著那麽多人的麵給我。

他眼也沒眨一下,答應得十分爽快。

“好,下次我悄悄給你。”

於是第二天,一個學妹從二十米之外走過來,捧著白色飯盒笑得特別真誠:“趙北笙托我給你的。”

尹南箋:“……”

又過了一天,另一個不認識的同學捧著盒飯屁顛屁顛地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吼,用跟打了勝仗回來報喜似的音調:“學姐,趙北笙喊你吃飯!”

尹南箋:“……”

模特隊眾單身狗:“……”

她們好像一群酸菜魚,又酸又菜又多餘。

日複一日,在趙北笙的“不懈努力”下,不但兩人分手的傳聞不攻自破,在場的人也皆知趙北笙對尹南箋無比死心塌地,愛情的堡壘堪比萬裏長城,孟薑女哭不倒的那種。

目睹如此虐狗一幕的眾人這才恍然大悟,所以說,這兩個人會在一起,並不是高冷女神尹南箋拱了白菜,而是這位不近女色也不食人間煙火的白菜死纏爛打?

後續劇情非常給力。

這麽仔細看,兩人其實很配嘛,長得好看性格也好,平日裏還特低調。

當時說不配的是瞎了眼嗎……

本著真相不能被埋沒的道理,有人很快在網上扒出了當初的投票,看著十分不靠譜的數據,截圖打了個問號,順帶PO出這每天變著花樣的減肥餐照片。

“試問有哪位二十四孝男朋友站出來PK一下。”

05

日子一晃,到了校慶當日。

坐在後台,趙北笙剛把“蕭餘”這個名字從黑名單拖出來,對方就十分應景地撥了個電話過來。

“小北笙,你今天啥時候回來陪我呀?”

“你想做什麽?”

“不做什麽,人家就是單純的空虛寂寞冷。”蕭餘捏著鼻子嗲嗲地念,“盼著你回來給人家暖床。”

“哦。”趙北笙回得十分冷淡。

“今天澤遠有校慶,我在宿舍住。”趙北笙一手拿著稿子一手握著手機,“順便問一句,你打算什麽時候從我那兒搬走。”

“你個小沒良心的,以前你賴在我家的時候可不是這個死態度。”蕭餘嚷嚷。

“以前倒是無所謂。”趙北笙說得慢條斯理,“不過我想,你大概也不想有事沒事當個八百瓦鋥亮的電燈泡杵家裏吧。”

蕭餘:“你老實告訴我你和尹南箋發展到哪一步了。”

“無可奉告。”

門口有人叫趙北笙去換衣服。

“還有事嗎?沒事我掛了。”

“喂喂喂,別掛。我找的中介給我找到了一個合適的房子,下周就搬走。”蕭餘連忙一口氣說完。

“挺好的,改日我買幾掛鞭炮和果籃給你慶祝慶祝。”

“別啊。”蕭餘哭兮兮道,“我在你家這麽多天買了好多東西,我一人哪裏搬得完,我不管,你那天一定要過來幫我搬家。”

“我有課。”

“你翹課。”

“……”

趙北笙將手機放遠了些,一本正經地說:“喂,你說什麽,我這裏信號不好。”

蕭餘:“……”

這貨哪裏學來的這麽蠻不講理的拒絕方式。

“反正聽不清,我掛了。”

“趙北笙!”蕭餘朝手機大吼大叫,“這是你逼我的!雖然你知道了肯定會打死我,但我還是要告訴你一件事!”

趙北笙不緊不慢地又把手機拿近了些:“你在我家地板下埋地雷了還是在牆裏砌屍體了?”

蕭餘咳嗽一聲:“事情是這樣的,你家浴室沐浴露沒了,所以我剛剛在你房間找新沐浴露,結果不小心打開了衣櫃,然後又一個不小心多看了一眼。”

“……”

“小北笙?”

“哦?”趙北笙語氣捉摸不透,“你看見了什麽?”

蕭餘沉默半天,似乎是在斟酌語句:“就一排女裝,裙子褲子娃娃衫,牌子都還不便宜,我目測了下碼數和長度,小北笙你老實告訴我……”

趙北笙正欲開口——

“你老實告訴我,你女裝癖多久了?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嫌棄你也不會和尹南箋告狀,兄弟永遠是站在你這邊的。”

趙北笙:“……”

他毫不猶豫地將這二貨又拖入了黑名單。

校慶這天桃子光榮請假回家,說是得幫忙照顧一天她家小堂弟。

“本來是打算坐在下麵給你加油助威,寶貝,你隻能一人孤軍奮戰了,我在心裏永遠支持你。”

她那頭的小孩子哭得分外洪亮,透過手機傳到尹南箋耳朵裏。

“你要是實在需要我的懷抱,我可以試試把我小堂弟鎖在浴室裏。”桃子義氣地說。

“你別管我了,你還是自求多福吧……”

尹南箋掛了電話,把化好妝的姑娘們送去換衣間。

剛剛拿來的服裝莫名其妙少了一件,負責這一塊的學妹急急忙忙地去找,尹南箋於是把衣服先給她們,自己在後台這裏等。

看了眼手機,時間還早。

不遠處有人捧著一大束滿天星向她走來:“尹南箋,門口快遞送過來的,沒署名。”

“給我的?”

“指名給你的。”對方語氣帶著一絲調侃,“挺有情調,男朋友還是小迷弟?”

“你可別打趣我了。”

一大束滿天星並不便宜,尹南箋握著花找了半天也沒見著署名,唯獨在花裏塞著一張很小的黑色卡片,十分不起眼,用白色的熒光筆寫著幾個漂亮的大字:你好,尹小姐。

這個官方口氣……鐵定不是趙北笙。

如果是他,一定會親自舉著笑眯眯地送來,順帶討要親親抱抱舉高高。

她皺了皺眉,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出這到底誰送的。

“學姐,找到了,快去換衣服吧。”一個長得小巧可愛的女孩跑過來把裙子給尹南箋,氣喘籲籲地道歉,“真的不好意思,我忙昏頭了,把學姐和其他部門的演出服混在一起了。”

“沒關係。”

尹南箋將花放在桌上,伸手塞給學妹一顆水果糖,溫溫柔柔道:“今天辛苦你了。”

女孩握著糖果,盯著逐漸消失在視線裏的背影。

尹學姐原來這麽好相處啊。

尹南箋她們走的是開場,在主持人說完主持詞後就上場。

她們隊裏其他人都換好坐在凳子上聊天,她叮囑了幾句,就快步走向後台的換衣間。

這個點基本上所有人都已經換裝完畢,此刻略大的空間空無一人。

“有人嗎?”

她敲了敲門,沒人回應她。

應該是沒人。

她鎖上門,抱著裙子走進去,燈還是亮著的,估計是上一批人臨走的時候忘記關了。

距離開始還有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

其實她還是很緊張的,雖說去年也上過台,但那時混在十幾個人中,如今搖身一變接班成了領隊的人,生怕一個不小心走錯步,把這麽多人的心血給搞砸。

尹南箋盯著鏡子,瞥了眼周圍確定真的沒人後,長籲一口氣。

“尹南箋同誌,不就上個台嗎,有什麽好怕的,你就當底下的都是蘿卜生菜小籠包,腿一伸眼睛一閉就過去了!”

“是吧?”

她自問自答,十分堅定地說:“嗯,是的。”

說完她又退後一大步,指著鏡子裏的自己說:“苦戰三四五,笑迎六七八,你,是最棒的,南箋天下第一礦石奇女子!”

弄完這一套十分中二的流程之後,尹南箋抱著衣服哼著歌,心滿意足地走向隔間,特意選了最後一個門,伸手一把將簾子豪邁地掀開。

但看到簾子後的情景後,她腦袋裏一片空白。

趙北笙站在裏麵,底下穿著西裝長褲,露出精壯的上身,燈光打在皮膚上顯得白皙無比,勻稱得沒有一絲贅肉,鎖骨下有一道淺淺的傷疤。

他似是在憋笑,捧著演出西服將頭埋在裏麵,微微發抖。

尹南箋:“……”

什麽個情況,他怎麽在這裏?

趙北笙好半天才抬眼,露出一雙彎彎的眼睛。

尹南箋不說話,訥訥地盯著他。

“好看嗎,學姐?”

嗯,挺好看的。

尹南箋一隻手把臉一捂,迅速拉上簾子隔絕視線,轉身雙手捧著紅透了的臉頰,穩定心神,閉眼默默念著:“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愛國敬業……”

背到第十遍中國夢的時候,趙北笙才慢悠悠地走出來,一襲黑色西裝顯得身材十分挺拔。

“學姐,我好了。”

尹南箋看也沒看他,低頭欲從他身旁溜進去。

趙北笙十分厚臉皮地笑,拖著調侃的調子:“害什麽羞,又不是沒看過。”

尹南箋一個踉蹌差點摔死在換衣隔間裏,她剛剛如此激昂的“演講”莫不是都被他聽完了?

她想死。

磨蹭了半天,出來的時候趙北笙已經走了,走時還順便又幫她把門給鎖了。

不過,留了一張字條:學姐,你今天真好看。

尹南箋摸了摸臉,今天有專業的小姐姐過來給她們化了淡妝,她本就底子好,隨便添上點色彩,顯得更加明豔動人。

她抿了抿唇,自言自語:“哪有你好看啊……”

學校承辦的活動一如既往地走前人走過的流程,除了一開始的小品還有模特隊的表演激起一陣不小的歡呼,其餘什麽從天南扯到海北的領導致辭,枯燥無味的美聲合唱之類的,都有類似強效催眠曲的神奇魔力。

尹南箋亦是如此。

別人送了她一張內場券,她表演完就充當熱心觀眾坐在第一排,眼巴巴地等男朋友主持,想要拍幾張他的西裝照方便日後欣賞。

可無奈,連帥得發光的趙某某都沒能讓她阻擋住瞌睡蟲,在那句“讓我們感謝係主任的發言,接下來有請校長給我們帶來精彩演講”之後,她終於與現實妥協,歪著腦袋酣然入睡。

體育館暖氣開得特別足,跟不要錢似的。

“還有幾分鍾啊?”有人問。

“算了算時間,大概快結束了……我去,咱校長這發言一大點裏還分十小點……”

周圍吵吵鬧鬧的。

好容易結束所有講話,輪到趙北笙總結校慶活動落幕,他一個低頭,正好看見尹南箋在第一排睡得昏天黑地,無比囂張。

好像嘴邊還流了一點口水。

於是館內近一千人,眼睜睜看著趙北笙十分淡定地將發言稿仔細折好拿在手中後,盯著台下的尹南箋,笑得溫柔如水。

“南箋,別睡,聽我把詞念完。”

聲音隨著話筒,從布在頂上七八個效果極佳的音響中傳出,回**在體育館的每一個角落。

尹南箋本就是淺眠,被這一聲驚得瞬間醒了,與他灼人的視線相對,頃刻間兩人開始神奇的眼神交流。

你幹嗎?

不幹嗎。

你怎麽這樣?

我哪個樣了?

和趙北笙搭檔主持的小姐姐沒忍住,捂著嘴偷笑。

在座的其他人此時也嗨了,大聲起哄,有的喊著尹南箋的名字。

她羞得差點從座位上滾下去。

趙北笙的心理素質四舍五入大於正無窮。

自討的曖昧氣氛下,他半秒鍾斂了笑意,又若無其事地將剩下要說的一鼓作氣全部念完,在特意安排的彩帶鮮花瓣從天而降宣布閉幕之後,邁著長腿,目標非常明確地走到尹南箋身邊的座位坐下。

人幾乎都散了,勾肩搭背出去吃中飯。

尹南箋氣鼓鼓地瞪趙北笙。

他卻像是沒看見似的,眨了眨眼撒嬌:“學姐,渴了。”

“憋著,我沒買水。”

他笑容更盛,盛得有點欠:“哦,沒關係,我買了,就在學姐左邊位置上的書包裏,我上台前順手放的。”

“……”

“學姐幫我拿一下。”他故意將嗓音壓低,展露出一點沙啞,“真渴了。”

尹南箋在心裏默默給了自己一巴掌,認命般地去給這位祖宗翻書包拿水。

“啪嗒”一聲,一個東西順著水杯落在地上,好像是一個毛絨玩具,表情傻不拉幾的翠綠色的恐龍。

“這是什麽?”

“你問這個?”趙北笙將醜娃娃撿起來放在她手心,“蕭餘有一次丟我書包裏的,他平日裏就喜歡收集這些稀奇的東西。”

“我覺得挺好看,又醜又萌。”

她越看越喜歡。

“你想要?”趙北笙挑眉,過去蕭餘好像介紹過這玩意兒的作用,“想要送你。”

趙北笙毫不猶豫地說:“我要它也沒什麽用,你要是喜歡就當個裝飾品掛著。”

尹南箋也不推辭,接過去心滿意足係在書包上麵向他展示:“好看不?”

“好看,非常符合學姐的氣質。”

“……”

“你說我醜?”

“我說你萌。”

趙北笙摸了摸她的後腦勺,笑著說:“學姐,我下午要出一趟遠門,得好幾天才能回來,和你說聲。”

“你去幹嗎?”

“看病。”

“……”

趙北笙立馬補充:“體檢,就做個體檢,我爺爺非要我去。”

“那不上學嗎?”

“跟老師請過假了。”趙北笙把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我不在,會想我嗎?”

“不想。”尹南箋伸手把他的腦袋挪開,故作嚴肅,“想你做什麽?”

“想我有很多好處啊,那句話怎麽說來著,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想著心上人,心情都會變得十分美麗。”

“美麗你個頭,我好想一個托馬斯回旋踢給你踹回天上去。”

趙北笙大笑,眼淚都快笑出來:“對了,我記得你給我發消息說,寒假順便把駕照給考出來了?”

說到這裏,尹南箋語調裏是藏不住的得意:“那是,花了我三個星期考完了剩下兩門。”

“這麽厲害?”趙北笙十分捧場,“你這萬年學員過了,教練一定挺欣慰吧。”

“說到我教練,我倆的關係大約相當於相愛相殺。”

尹南箋回憶道:“我記得那天雨下得挺大,我大早上特意打了個電話問他是不是不用練車了,他也不解釋,讓我去陽台瞅一眼,於是我就去了,他問我看到馬路上有車不,我說有的有的,然後他就是一嗓子吼過來:那你還問今天練不練車?”

趙北笙哭笑不得:“女朋友你學車學得挺心酸呀。”

“反正駕照我也拿到手了。”尹南箋憤憤道,“等我以後攢錢買一輛,我在馬路上橫著走。”

趙北笙若有所思地點頭。

“學姐,我不在的時候,要不要試著開一次?”

尹南箋投了一個疑惑的眼神過去,趙北笙卻已經掏出鑰匙迅速塞到她手裏。

“反正放著也隻能落灰。”趙北笙笑眯眯地說,“給你保管了,車在學校停車場,你見過的。”

“讓我開……不怕我把你車給毀了嗎?”尹南箋不懷好意道,“我教練和我說過,以後我要是在大馬路上開車一定要把車牌號發給他,他看見了換道走。”

“聽起來好像是有點嚴重。”趙北笙眨了眨眼,“都說車是男人前世小情人,你得對我的小情人負責啊。”

“喲,它是你前世小情人,我是什麽?”

“你是我今世小可愛。”

“……”

“我問你一個問題哈。”尹南箋衝他勾了勾手指,“老實交代,你身上那些傷怎麽回事?”

“什麽傷?”他裝傻。

“嘖。”尹南箋不高興地說,“我都看見兩回了,你這次別想著敷衍我。”

他見對方一副“不問出不罷休”的表情,眉眼低垂,語氣漸漸悲傷起來:“小時候,吃不飽,穿不暖,偷狗食的時候被人打的。”

“……”

“真的?”

“假的。”

那一抹陰霾瞬間從眼底散去,他抬頭,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容:“唉,你是真的很好騙啊。”

“趙北笙!”

尹南箋順勢就要撲上去,妄想與其同歸於盡。

“學姐,別這樣,這樣不妥。”

趙北笙一改剛剛有事沒事就“撩裏撩氣”的性子,此刻抓住對方的手心還故意偷偷輕捏一下,然後瞬間正經得像一個天天隻曰“好好學習”的斯文敗類。

“有什麽不妥的,趙北笙小朋友你不道德啊,不是很熟練嗎,嗯?”

她特意將嗓音放緩,伸手環著他的脖子往他身上湊,要多流氓有多流氓。

“趙小美人,讓本大爺占個便宜唄。”

趙北笙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我說的不妥並不是因為你占我便宜,插一句嘴,我其實挺高興你占我便宜的,不過我想在有人的地方這樣做,學姐一定會窘得想要撓牆。”

尹南箋整個人幾乎趴在他身上,好半天才發出一個“啊”字。

趙北笙伸手十分淡定地指了指她身後。

尹南箋回頭。

之前幫她拿衣服的學妹此刻抱著零食,滿臉通紅地站著,想說話又不敢說。

也不知道在這站多久了。

尹南箋:“……”

牆呢,她要去撓牆。

“尹學,學姐,我……我過來送吃的,學生會發的。”學妹低頭走過來把吃的往尹南箋懷裏一塞,“我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沒聽見,我我……我先走了。”

還不等回答,學妹已經腳底抹油跑出去好遠。

趙北笙戳了戳接近石化的尹南箋。

“幹嗎……”

“南箋,你剛剛的精彩表演,深刻演繹了什麽叫作‘霸王硬上弓’這句話。學姐真棒。”

“你閉嘴。”

此時中午剛過,明晃晃的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天氣開始回暖,渲染出逐漸破啼而出的春日。

“你餓不餓,要不要一起吃飯?”尹南箋問他。

“你想吃什麽?”

“上次唐圓帶我去了一家特別好吃的店,要不要帶你去試試味?”尹南箋攬著他的胳膊晃啊晃。

她心情好的時候就會晃他胳膊。

“好。”

尹南箋心情一好,他的心情也跟著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