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各憑本事

[1]

他媽?

兩個人默契地無聲對視幾秒。

周默火速扒拉下沈一晨纏上他脖子的手臂,沈一晨也意識到衣衫不整的自己以及一片狼藉的主臥室現場有多糟糕。

她反應還挺快,提上褲子,抱起被周默丟在地上的襯衫急急下床,卻在著地的時候,猛地踉蹌一下,立馬彎下腰來。

壞了—

周默眉宇狠狠一撮,又耍什麽小心機呢。

沈一晨一臉焦急地說:“快來幫我,我腿抽筋了動不了了。”

這時門外傳來一串鑰匙聲,門外的人一邊自言自語地嘟囔,一邊開鎖:“清明告訴我你在家呀,難道出去了?”

主臥這邊,周默用力抄起沈一晨,單腳踢開主衛的門,也不管浴缸裏濕不濕,直接把她扔了進去,並警告她不要出去。

沈一晨看看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樣,哪裏敢出去丟人現眼。在周默開門出去前,她扒住浴缸急急喊人:“周默,周默,幫我把鞋子拿進來,我鞋還在臥室。”

周默又急急去給她拿鞋。

周母已經自行開門進來了,看到周默衣衫不整地從主臥出來,好奇道:“你在家呀?”

周默麵不改色地說:“在睡覺,剛剛沒聽到你敲門。”

“大白天的睡什麽覺。”周母疑惑地看著兒子脖子上的紅痕,“你脖子怎麽了?”

周默抬頭,從鏡子裏看到脖子上有一道吻痕,又看到自己身上皺得不成樣子的白襯衫,輕咳一聲:“被蚊子叮的,我進去換身衣服。”

進了臥室隨意找一件衣服套上,趁著周母進客房放行李的空當,周默快速拉開浴室的門,浴室裏所有陳列和他離開前一模一樣。

隻是—

沈一晨去哪兒了?

周默在門後,浴簾後,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找了一遍,都沒找到她,最後來到窗前,拉開窗簾。

窗戶開著一條縫,周默推開窗往外看。

浴室外邊是連接陽台空出來的一小塊天台。

沈一晨聽到頭頂上方的推窗聲,更加往角落裏縮了縮自己,豎著耳朵聽裏麵的動靜。過了半晌,她既沒聽到有人離開的腳步聲,也沒聽到關窗聲,小心翼翼地抬頭。

周默終於找著蜷縮在窗台下蔫頭耷腦的女人,此時外麵還飄著毛毛細雨,她的頭發被淋得潮乎乎地貼在臉頰上。

沈一晨一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救星,可把她委屈得:“周默,快給我拿把傘,外麵冷死了。”

“沒有。”

硬生生的回話打擊到了沈一晨。

兩人視線在空中無聲對視片刻。

“你在跟誰說話?”

突兀的聲音嚇了兩人一跳,周默猛地關上窗戶,若無其事地回答:“沒有啊,你聽錯了吧。”

“我怎麽聽到窗外有女的在說話。”說著,周母要走過來看一眼。

周默趕緊攬住她的肩膀將她硬轉過身:“一定是你聽錯了,沒準是對門的女的在陽台說話。你找我什麽事?”

被周默這麽一問,周母才想起來進來的目的,問他:“我去做晚飯,你要吃什麽?”

周默眉毛動了動,故意大著聲音說:“我們出去吃吧。”周母在這兒,她得什麽時候離開呀。

“出去吃多貴啊,現在物價這麽高,在外麵吃又不健康。你來跟我一起做飯,我有事跟你說。”

聽著裏麵那對母子的對話,得,沈一晨想,自己暫時是走不了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沈一晨被淅淅瀝瀝的秋雨澆得瑟瑟發抖,搓著已經濕透的胳膊,一連打了幾個噴嚏。她透過浴室窗戶可憐巴巴地往裏麵張望,也不見周默回來解救他。

她試著擰了下陽台連接天台的玻璃門,玻璃門果然被鎖得死死的。

沈一晨無語問天,今天到底是什麽日子啊?

周默伺候完母上大人休息,推開門直接奔向陽台。這會兒,沈一晨背靠著牆壁,快凍成了冰棍兒了,全身上下除了流出的鼻涕是熱的,哪兒哪兒都是涼的。

打開連接天台的門,周默抱著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的人放在沙發上,又進屋找了毯子把她包裹起來。

她凍得僵硬,連話都說不利索,隻能移動著雙眼表達自己的不滿。

周默望著用眼神抱怨自己的人,沉聲說:“我去給你放洗澡水。”

她看著他,似是醞釀著什麽情緒,突然,她毫無征兆地張開嘴巴。周默見她一皺眉,張大嘴,想都沒想一把捂住她嘴巴。

一個噴嚏悶悶地被他截住了聲音。

周默威脅:“把我媽吵醒了,還把你關露台。”

某人聽後,趕忙點點頭。

以周默現在對她的冷心絕情,再過分的事相信他也做得出來。

沈一晨剛剛暖過來,就聽到他說:“一會兒叫賀子聰來接你還是打電話給你朋友?”

“有第三個選擇嗎?”

周默發現就不能給她好臉色,稍微對她好點,她就開始蹬鼻子上臉。

他果斷打破她腦中的幻想:“第三個選擇是我請你出去。”

夏漫白開車來接沈一晨的時候,沈一晨站在周默家樓下瑟瑟發抖。是的,在她再次耍無賴時她被周默趕了出來,並且隻丟給她一把破傘。

夏漫白看著歪倒在副駕駛座上狼狽不堪的人,打趣地吹了聲口哨:“這是得手了?”

“得手了會被趕出來嗎?”

某人明顯一副沒吃到的表情,抬起胳膊擋在眼前。她發現周默比她遇到的任何客戶都難搞定,現在她是軟的硬的都用在周默身上了,可就是沒有辦法取得他的原諒。

一聲聲歎氣“響徹”整個車裏,夏漫白分神看了她一眼:“要我說,你不如出去散散心,給對方點時間。你們都冷靜一段時間,再考慮……”

“沒心情。”

“你沒發現你們的關係更僵了嗎?”夏漫白試著勸她,“乖啊,我讓助理給你訂張去北海道的票,你不是想去小樽看看嗎?就是《情書》的拍攝地。馬上就要入冬了,這個季節去正好,同時也讓自己冷靜冷靜。”

“我哪兒也不想去。”

“那你想怎樣,跟周默死磕到底,最後連朋友都做不成嗎?”

沈一晨蒼白著臉,雙手絞在一起,半晌,囁嚅著說:“誰要跟他當朋友啊。”

夏漫白已經不想說什麽了。

密閉的車裏,沈一晨打量著她冷然的側臉,想著她越來越莫測高深的心思,覺得自己這好友變得越來越冷酷無情了。

就拿上次田姐的事來說,夏漫白離開後一點兒舊情不念,直接報警來帶人。

沈一晨知道後把人保了下來,雖然田姐一直喊著自己是被冤枉的,但人證物證都在,她更相信事實,最後隻能以全公司大會通告的方式辭退了田姐,這也等於結束了田姐的職業生涯。

可就算這樣,那時候夏漫白也對她發脾氣,冷眉冷眼地說她:“婦人之仁。”

但人活在世上要懂得感恩,當年一晨電商剛剛起步,危機四伏,是田姐以多年經驗帶著她們走過來的。即使田姐有錯在先,盡管她也不會原諒田姐犯下的過錯,但她們應該要給田姐留一條生路……

她沈一晨不想做以德報怨的人,對田姐仁慈隻是想報答對方當年的恩情。從此,也就兩不相欠。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過熾熱,夏漫白扭過頭來看她:“看什麽,再看我可要收費了。”

沈一晨無聊地翻了個白眼,好奇道:“你怎麽在這麽短時間內挖到煌輝這個大客戶的,靠譜嗎?”

夏漫白臉色微沉,很快這點異色被掩蓋過去:“一個客戶介紹的。”對於合作細節顯然不願多談。

“你把對方公司詳細資料發我一份。”沈一晨總覺得這份合同來得太過容易了,很多細節她都不了解,夏漫白就要跟人家簽合同,別被騙了。

“你是不相信我這個COO的能力嗎,還是你在懷疑什麽?什麽時候我做的每項決定都需要經過你的批準了?”

沈一晨一聽她誤會了,急忙解釋:“漫白,我不是這個意思。”

“沈一晨,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任性,今天因為愛情要死要活,明天因為逃婚翹班出去躲清閑。你知道我每天有多忙嗎,憑什麽我在這裏辛辛苦苦為你打江山,你卻心安理得拿著你的分紅?

“你知道我今天有多忙嗎,還要抽空過來接你。”

沈一晨被夏漫白突來的脾氣嚇住。她沒想到她把夏漫白當成好友,對方卻在心裏如此想她,是這段時間獨自肩負著公司大小事情,壓力太大了嗎?

還是她這段時間光顧著追周默,疏忽了對好友的關心,讓對方誤會了?

“漫白,我知道你這段時間很累,從明天開始我就回公司,把工作放在第一位,有什麽困難我們一起承擔。你要是工作壓力太大的話,我幫你再招個助理。”

“夠了。”

沈一晨不敢相信地看向夏漫白。

大概意識到自己情緒的失控,夏漫白深深地吸了口氣,努力平複自己的心情說:“你現在回公司也沒有辦法做到心無旁騖,還是先在家休息幾天再回公司吧。”

沈一晨看著夏漫白冷漠的側臉,忽然有種錯覺,夏漫白好像越來越不願意她插手公司的事了,並且很多事都習慣替她做決定。

公司畢竟是沈一晨的,她又怎麽可能不管不問,做個不負責任的甩手掌櫃。即使夏漫白再不願意,她還是要將公司的主導權握在手中。

這一點是不容置疑的。

僵硬的氣氛直到她下車時也沒緩和過來。

沈一晨默默地看了眼冷眉冷眼的夏漫白,慢慢推開車門,車子卻在她下車的下一秒加速駛離。

望著滾滾尾氣,沈一晨歎氣一聲,她們倆還是第一次鬧得這麽僵,並且她覺得漫白好像真的變了。

[2]

第二天,沈一晨依然沒能回到公司,因為一大清早助理就被夏漫白趕來給她送文件,說是有個客戶需要她搞定,早上八點的行程,坐三個小時高鐵,下午一點洽談。

沈一晨翻著手裏的資料,邊走邊問:“今早的行程,為什麽沒人提前跟我說一聲?”

樂清唯唯諾諾,小聲說:“我也是早晨接到夏總助理的電話,才知道有出差這回事。”

夏漫白讓她談的什麽破客戶,讓她在Z市待了一下午,也被對方放了一下午鴿子。喝掉杯裏最後一口咖啡,沈一晨招來樂清,要她去問什麽時候可以見他們蘭總。

秘書給的答複是郊區廠房出了突發狀況,他們蘭總去處理了並且今晚不回來了,歸期未定。

沈一晨那個暴脾氣,要不是起身前想起夏漫白對她的冷諷,這會兒早就甩袖子走人了。

這麽一等又是一天,沈一晨也看出來了,對方是在存心放她們鴿子。

沈一晨的性子哪能就這麽讓人耍,可又隱隱覺得……

夏漫白的能力她是信得過的,怎麽連對方耍她們都沒看出來,莫非……

沈一晨被自己腦中冒出的想法生生嚇到。

不過她還是要樂清假裝纏住對方,自己趁亂上了頂層,一路摸索著找到了總經理辦公室,果然看到蘭總正坐在辦公室內處理文件。

樂清看到沈一晨無精打采地下樓,緊張地問:“沈總,怎麽了,被他們發現了嗎?”

“回公司。”

回去的這一路上,沈一晨沒說一句話,也不準樂清接任何公事上的電話。她疲倦地靠在椅背上,忽然就想起了網絡上最暴露人性的一句話:世界上有兩樣東西不能直視,一個是太陽,一個是人心。

回到公司,前台看到沈一晨風風火火地回來,剛要通風報信,沈一晨一把奪走她手裏的電話:“這是要打給誰呀?”

前台小姑娘腦筋轉得很快,機靈地說:“沈總剛回來,我讓保潔阿姨打掃下您辦公室裏的灰塵。”

“夏總呢?”

沈一晨板著臉,大有她不說實話就讓她滾蛋的架勢。

“夏總……”小姑娘被她凶到,囁嚅著說,“她在會議室。”

沈一晨離開前遞給助理一個眼神,樂清領會,站在樓下以防前台通風報信。

16樓寂靜的走廊內,每走一步都覺得步伐沉重,亦如她此刻沉重的心情。她不願意去懷疑被她當成生命之重的人。

但蘭總電話裏一句一個“夏總您放心”,讓她不得不懷疑夏漫白把她支走的動機,不得不懷疑這段友誼是不是早就變了質。

大概誰都沒想到沈一晨會突然回來,會議室的門被人猛然推開—

看到來人,在座的每個人都蒙了。

夏漫白的助理看到沈一晨要進來,趕緊過來阻止,被沈一晨一手揮開。沈一晨來到總經理的位置上坐下:“在開股東會呢,怎麽沒人通知我?”

眾人麵麵相覷,像看笑話似的看看她這邊,又看看夏漫白那邊。

夏漫白用力捏緊手裏那支筆,眼底閃過一絲懊惱,抬頭看向她時,短暫地沉默了下,開口說:“我們在討論這一季度的產品交流會,你剛出差回來,先回辦公室等我吧。”

“有什麽內容是我不能聽的嗎?”

沈一晨目光定定地盯著夏漫白,越來越看不懂她這個朋友了。曾經那個解救她於危難之中,用英文罵那群奚落她的老外是豬的夏漫白已經遠去了,曾經那個跟她一起啃泡麵挑燈研究企劃書的夏漫白也不在了……

她們兩個曾經那麽要好,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們的心離得越來越遠了呢?

“既然你想留下來就參會吧。”

股東會枯燥又無趣,全程都是對沈一晨不滿的問責聲,甚至有人提出要讓夏漫白替代她的位置。

沈一晨聽到這兒,都想掀桌子了,被夏漫白一個眼神製止了。等會議結束後,她問沈一晨:“知道為什麽不通知你開股東會了吧,現在業績連續下滑,你當這幫股東吃素的?”

接下來一段時間裏,沈一晨一心撲在工作上,隻是她發現無論怎麽努力,業績都在逐漸下滑,甚至出現資金鏈斷裂的風險。

為了融資,沈一晨不得不稀釋掉手裏的一部分股權。

先是百分之五,再是百分之十,依然無法挽回公司的空缺。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公司這種詭異的現象並不正常。

可此時她的股權已經被同一家公司買走了。她上網查了下這家公司,這家公司剛剛宣布破產,而她的資產就這樣打了水漂。

正在她焦頭爛額之際,接到一個陌生電話,看著屏幕上的號碼,她也隻是猶豫了一下按了接聽鍵。

“沈總,我們能約出來談談嗎?”

[3]

細雨綿綿的午後,沈一晨撐著傘走進一條幽深的巷子,推開一道鐵門,裏麵是一條昏暗不見天日的過道。沈一晨每走一步,都覺得步伐沉重。

她不知道一向精明能幹的田姐有一天會被生活壓迫到如此窘迫的地步。那麽,一個人在如此落魄的情況下會不會為了一己私利出賣自己的良心呢……

田姐離開後的幾天,曾打電話跟她說能證明自己是清白的,請她給自己半個月時間。沈一晨答應了。

來的一路上沈一晨都在想,田姐真能找到證明自己清白的證據?真的是夏漫白聯合財務部的小孫加害於她?

那她們的動機是什麽呢?

突兀的鈴聲打斷她的沉思。

沈一晨從包裏掏出手機,接通電話:“我到了,田姐。你家住在幾號門?”

門在眼前打開,田姐走出來把她迎進去,略帶寒酸地說:“沈總,家裏有些簡陋,您將就著坐。”

沈一晨打量著十幾平方米,愣是用布簾隔成了一室一廳的簡陋屋子,家裏甚至連客坐的沙發都沒有。她視線在屋內掃視一周,最後坐在餐桌前的圓凳上。

田姐禮數周到地給她倒了杯白開水。

沈一晨接過田姐遞來的水放在餐桌上,說:“田姐不必客氣,說說你今日找我來的事情吧。”

田姐從裏屋搬出筆記本電腦,插上U盤,又交給她一遝文件。

沈一晨翻看著田姐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文件,又看U盤上的存檔,田姐一項一項給她解釋著:“沈總,還記得您出差去香港回來後,夏總告訴你談攏了一項投資嗎?”

“這個我有印象,不是景泰風投嗎?”

“沈總一定不知道景泰風投的合夥人是誰吧?”田姐看向沈一晨,打開電腦把查到的資料給她看,“那是豐泰的賀子聰和大學時的舍友閑暇投著玩的產業,賀總雖然不常打理景泰的業務,但仍是三大股東之一。”

“這些網上都查不到的信息,你怎麽那麽肯定?”

“沈總若是不信,可以想辦法親自求證,相信對您來說,有心查這些也不是什麽難事。”

接下來,田姐又跟她說第二件事:“我給您通風報信那天晚上,沈總沒發現公司賬戶的一大筆資金被轉走了嗎?夏總所謂的拿公司的一半資本做賭注,不過是填了自己的私囊。您可以找人查思慧達電子有限公司的注冊人是誰。而說好的融資合作為什麽稀釋的是您的股份,您不覺得這件事太過蹊蹺嗎?”

沈一晨僵在座位上,一下一下移動著鼠標,臉色卻越來越白。即使所有不利證據一一指向夏漫白,她依然不願相信她的好友會出賣她。

“您要不信我說的,您可以……”

“這家公司前幾天已經宣布破產了。”

“那就是了。”田姐輕笑出聲,“這家公司不過是糊弄你的幌子而已。有次我去小孫辦公室交資料,看到她接收郵件,上麵的英文名字是Irene。

“思慧達的企業注冊人也是Irene,半年前新成立的公司,對外宣稱做外匯金融、電子商務,實際上隻是個皮包公司。”

怕沈一晨不相信,田姐還說:“夏總曾經也找過我,要給我一筆錢,被我拒絕了。後來我在財務部越來越受排擠,夏總什麽重要的事都找小孫商量。我發現她們轉出的幾筆賬目都不對勁,才打電話偷偷提醒您。沒想到我如此謹小慎微,還是被發現了。如果您不信可以看看這支票。這是夏總那日來我家送來的。我雖然收了,但覺得對不起您,因此日子過得再難,我都沒有打這張支票的主意。”

看著餐桌上的支票落款處清清楚楚地寫著夏漫白的名字,沈一晨仿佛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那種被最信任的人出賣的滋味並不好受。

其實無須田姐這些證據,她已經隱約察覺到夏漫白的改變,想想周默很早以前的提醒不是沒有道理的,甚至就連賀子聰都提醒她夏漫白不單純……

車子不知道在公司的停車場裏待了多久,沈一晨坐在車裏,甚至不知道是先去挽救瀕臨破產的公司,還是先衝進辦公室質問她的好友為什麽背叛她。

最終,她還是先去了夏漫白那裏。

夏漫白的助理見她來勢洶洶,攔住她:“沈總,我們夏總正在開視頻會議,您不能進去。”

“讓開。”

門板撞在牆上發出的巨大聲響,預示著來者不善。

“為什麽?”僅僅三個字,沈一晨說得咬牙切齒。

“我待你不薄吧,你為什麽要背叛我?”

夏漫白從電腦屏幕上移開視線,順手掐了視頻。沈一晨還是看清了電腦那邊是金秘書,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夏漫白早料到沈一晨這幾天會來找她,揮手讓助理出去後,打量她的眼眸裏沒有半點愧疚和心虛。

“大家各憑本事吃飯,哪兒來的為什麽?”

“各憑本事?我們八年的交情,就換來你這四個字?”

沈一晨本來不想說這些,但是她的心太疼了。

她跟夏漫白的交情從出國開始算,已經十年了。夏漫白這招釜底抽薪做得太絕了,那種感覺就像被人從背後捅了一刀。

“我為你賣命了四年還不夠嗎?”夏漫白冷笑,“這四年間我得到了什麽?憑什麽所有辛苦差事我來做,而你卻心安理得地坐享其成?”

“……”

沈一晨從沒想過夏漫白心裏是這樣想的,她自認對夏漫白不薄。出國留學第一年,語言不通的沈一晨在國外遇到了同是中國人的夏漫白,麵對一群老外的冷嘲熱諷,夏漫白用一口流利的英語狠狠罵了他們,兩個人為此都丟了兼職工作,卻也開始互相關照。那時夏漫白因為生活拮據交不起住宿費被趕了出來,沈一晨把她的公寓分了一半給她。夏漫白沒事的時候帶她熟悉這座城市,所有生活開銷她來出,夏漫白有時間負責做飯收拾屋子,平時教她怎麽生存,與外國人打交道。那時候的她們相依為命,過得很好,感情很純粹。

畢業回國在即,兩個人決定組建公司,沈一晨出錢,夏漫白負責出謀劃策。就這樣,一晨電商在兩個姑娘的苦心經營下一步一步成長起來。一晨電商就像她們兩人用心養大的孩子,過程中有苦有樂。夏漫白怎麽可以隻顧利益不顧一晨電商的發展前景?

這麽多年來,沈一晨自認為對夏漫白不薄。公司成立之初,她把自己手裏的百分之五的股份勻給夏漫白,還在市區地段優良的地方買了一套房送給夏漫白,第二年送了夏漫白一輛車,還要她怎麽掏心窩子對待她。公司百分之四十的股份掌握在她爸爸手裏,她要想跟她爸爸抗衡,就要保住最大股東的身份。

而夏漫白卻來這麽一招,沈一晨手裏現在連百分之三十的股份都沒有,還怎麽保住在公司的地位,沈立山幾乎不費工夫就可以把她踢出公司。

相較於沈一晨的痛心難過,夏漫白臉上始終維持著冷漠,她起身拿起杯子,竟還親自泡了杯咖啡遞到沈一晨手上。

沈一晨眉頭一皺,沒去接她手裏的咖啡。

夏漫白也不勉強,把杯子放在她跟前,又坐到她對麵,輕描淡寫地說:“好好珍惜吧,恐怕今後我們也沒什麽機會坐在一起喝咖啡了。”

“什麽時候開始的?”良久,沈一晨問出這麽一句。

“現在知道這些還有什麽意義呢?”夏漫白一雙冷然的眼睛對上她的。

沈一晨落敗的身影落在瞳孔裏,夏漫白有一瞬間皺眉,片刻後冷漠地說:“我是不會對你感到抱歉的。”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沈一晨執著於要一個答案。

夏漫白喝了口咖啡,短暫地沉默片刻:“照實了告訴你也無濟於事,從你那趟香港之行,我就開始策劃這件事情了。”

沈一晨無語地閉了閉眼睛,過了很久才緩過心底那陣疼痛,低聲問她:“所以伊蓓是你跟賀子聰給我下的套?”

“沒錯。”夏漫白不介意再在她胸口上捅一刀,“他要你手上的一號地,我要你的股權,我們兩個分工合作。”

怪不得。

她前腳剛到香港,賀子聰後腳就跟來了,原來這一切都是密謀好的。

看到沈一晨似有些承受不住,夏漫白又好心告訴她一件事:“被你最愛的人誤會拋棄的滋味不好受吧?你不覺得你籌劃好的逃婚計劃忽然被逮個正著,挺蹊蹺的嗎?”

沈一晨霍然抬頭,雙手緊握成拳。

無須再問,答案已經昭然若揭。

夏漫白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她,似是沒看到她眼底的隱忍,繼續說:“因為周默跟你好了,就會幫你出謀劃策,到時候我還要花精力對付他。當然了,不排除我也很喜歡像周默那麽優秀有顏值的異性。”她忽而輕聲一笑,“我曾經勾引過你用整個青春深愛的……”

“啪”的一聲,清脆的巴掌聲打斷了夏漫白的口無遮攔。

沈一晨惡狠狠地瞪著她,甩著發麻的掌心。

夏漫白捂住發疼發脹的臉頰,似是沒想到沈一晨會打她,臉色即刻陰沉下來,眼底的陰沉狠絕有山雨欲來前的洶湧。

不過情緒很快被她壓下去,她沉著臉說:“再讓你囂張幾天,股東大會過後,你的所有職務都將由我暫代。”

樂清看到沈一晨一身狼狽地從夏漫白辦公室裏出來,上前要扶她,被她阻止了:“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終於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靜默地看著辦公桌上擺放的她和夏漫白的合影,沈一晨一把將相框揮到地上,玻璃相框頓時裂了無數道口子,亦如她們曾經的友誼早已支離破碎。

摔了相冊,沈一晨仍不覺得解氣。

就在她控製不住情緒,想要摔東西時,突兀的手機鈴聲打斷了她的怒火。看著熟悉的座機號碼,她直接按通接聽鍵,冷著聲音問:“什麽事?”

電話那端沉默兩秒,緩緩開口:“晨晨,我是外婆,我身體不舒服,你能不能抽空回來一趟,我把……”

“你打錯了。”

不給她外婆辯駁的時間,沈一晨掐斷了通話,把手機扔到一邊,任由手機又響了好幾次,都沒有理會。

第二天來到公司,沈一晨成了有名無權的總經理,每天坐在空****的辦公室裏,聽著數不清的腳步聲從門前經過,卻沒有一個人是停下來找她的。就連底下部門同事見到她,也是尷尬地喊聲“沈總”,然後像躲瘟神般離開。

夏漫白上午來過她辦公室,冷嘲熱諷地說:“我說給你放假休息,你還不領情,既然你自己願意自取其辱,那就怨不得我了。”

接下來的時間,夏漫白派人取走了她辦公室裏的所有文件,整間辦公室真的隻剩下空落落的書櫃,空****的辦公桌—

以及一個空洞的沈一晨。

她隻能眼睜睜看著屬於她的東西一樣一樣被她最好的朋友掠奪。

不得不佩服夏漫白的工作效率,僅僅半個月,她就被通知參加股東會議。

整間會議室處在一片其樂融融的氛圍中,夏漫白接受著每一位股東對她的恭維,全程隻有沈一晨麵色難看地癱坐在椅子上,與這裏的一切格格不入。

會議結束,沈一晨默默起身,拉開會議室門,離開這個她奮鬥了四年的地方。

然而,她想安靜地離開都不行。

才剛走出會議室,她就被夏漫白的助理攔了下來:“沈總,我們夏總有事找您談。”

樂清一把推開夏漫白的助理:“你們夏總做了豬狗不如的事情,有什麽可談的。”

沒想到一向和夏漫白助理關係不錯的樂清會這麽維護她,沈一晨朝樂清搖搖頭:“我跟她是該做個了斷了。”

踏進平時出入自由的辦公室,沈一晨短暫地打量四周—

辦公室的風格都變了,她和夏漫白的合影被清走,再看看整個公司發生的改變,她反倒覺得自己是個外人。

身後的門被推開,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夏漫白繞過她,已然成為敵人的兩人自然不會像從前那樣無話不談,對方每說的一句話都語帶心機。

夏漫白表示願意出比市場高一倍的價錢,收購沈一晨手裏的股份。

看似仁慈的舉動,兩個人其實都心知肚明,夏漫白與沈立山手裏的股份持平,今天看似贏得風光,但沈立山隨時可以把她拉下馬,隻有保證她第一大股東的身份,才能保住她今後在公司的位置。

這些個心知肚明的道理誰都懂,但她為什麽要把股份讓給夏漫白?

“我如果不同意呢?”

“嗬。”夏漫白嗤笑出聲,“你可以攥著手裏的股份在這裏浪費自己的青春,不過是一間辦公室,我還提供得起。我會讓你眼睜睜地看著屬於你的東西一點一點被我剝奪。”

其實沈一晨心裏清楚,自己再如何掙紮也無力回天,隻是心有不甘自己一手打造的王國拱手讓人,心痛自己被最為親密的朋友背叛。

“你怎麽確定我一定會將股權賣給你?或許沈立山出的價格比你更高呢?”

“是。”

夏漫白點頭,突然笑了:“一晨,我們兩個相互了解到不分彼此,你會不知道我得不到想要的會如何做?如果做不成第一大股東,我拿著手裏的股份高價賣給你爸爸,也是筆不錯的買賣,到時候,一晨電商就沒有了。”

“這是我們倆親手打造的王國,你就眼睜睜將它拱手讓人?你怎麽如此狠心?”沈一晨終於忍無可忍。

夏漫白看向她,在沈一晨離開前說:“一晨,你知道該如何做的。”

沈一晨走出辦公室,一路經過平時恭敬稱呼她一聲“沈總”的同事、前台。所有人看似都在埋首認真工作,實際上無不在心裏猜測兩位老總的角逐,早已看清形式站好了隊。

這是個人情涼薄的世道,也是個弱肉強食的社會。她雖見過太多的爾虞我詐,鉤心鬥角,如今這些發生在自己身上,也無力抵抗內心深處的空洞與無望。

朋友的背叛,愛人的離開,以及剛被人奪走了公司,各種情緒摻糅在一起,終於壓得她承受不住。

走出大樓,坐到車上,沈一晨趴在方向盤上號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