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周默,我喜歡你

[1]

沈一晨握著手機的手慢慢從耳邊移下來,安全起見她還是不要見周默的好,轉念又想,她都一周多沒見他了。

從心底鑽出的思念鬧得她難以忍耐。

想到讓她想見又不能見周默的罪魁禍首,她將在周默那兒受的氣一股腦地撒到了對方身上。

賀子聰瞅著沈一晨臉上明豔的笑容,以為沈一晨就這樣饒了他。

下一秒,腳背傳來一陣椎心刺痛。

他垂眼,就瞧見這女人穿著高跟鞋用力在他腳背上碾。

沈一晨衝他笑得有多甜,腳下就有多狠。

賀子聰本來差點兒被周默揍到殘廢,現在又挨了這麽一碾,頓時,毫無形象地在大廳叫起來。

大廳經理聽見這邊動靜,過來詢問情況。賀子聰一個手勢,將他打發走了。

見大廳經理頻頻望向這邊,沈一晨表麵上假裝親昵地幫賀子聰整理衣領,底下卻屈腿用力向他小腹頂去。

臨走,她撂下狠話:“這是昨晚你陷害我的懲罰。”

賀子聰彎腰捂住腹部,抬眼看著沈一晨走向遠方衣角飄起,走路帶風的樣子,竟笑了出來。

沈一晨有個毛病,心裏不痛快的時候就愛折騰人。

私人管家送來的午飯不知道換了多少回,都被退了回去,管家內心叫苦連連。而始作俑者雙腿搭在茶幾上,抱著電腦,啃著蘋果看文件。

管家拎著第六份外賣苦著臉走出來時,看到賀子聰登門到訪,立刻像見到救世主,趕緊把他請進了門。

沈一晨以為私人管家去而複返,眉宇一皺,不耐煩地抬眼,看到立在跟前的人是賀子聰時,又將視線轉回電腦上:“你來幹什麽,沒被修理夠嗎?”

賀子聰討好的意味十足,說昨晚的事他真的沒想到那男人膽兒那麽大,敢當著他的麵使這種下三爛的手段。

“還生氣呢,昨晚的事我向你道歉。”他往沈一晨身邊一坐,撚起果盤裏一顆葡萄,剛要塞進嘴裏,葡萄被沈一晨一把搶走扔回了果盤裏。

賀子聰“嘿嘿”幹笑兩聲,用肩膀頂了她一下:“別生氣了,你瞧,因為我的疏忽,周默不是替你收拾了我一頓嗎?我們這樣扯平了好不好?”

沈一晨瞪他。

“怎麽,還沒哄好他?”

說到這個,沈一晨更來氣了,抓起沙發上的抱枕就往賀子聰身上砸。

賀子聰嬉笑著躲開,抓過抱枕扔在一邊,討好地說:“別氣,別氣,我幫你想主意還不行嗎?”

沈一晨半信半疑。

她也是沒辦法了,早晨從賀子聰住的酒店回來就去找周默了,他卻避而不見,打電話怎麽討好他,他都不陰不陽的。她在電話裏套半天話,也沒套出周默住在哪裏,回來這才胡亂撒氣。

賀子聰看她臉色微緩,不再像隻小怪獸般攻擊他,討好地說:“你知道我們男人最吃哪一套嗎?苦肉計。我跟你說這最容易讓男人心軟。”

沈一晨懶得理他,他當周默是一般人嗎?

見她不說話,賀子聰伸長手臂把她拉過來:“別擔心,我跟你說,就沒有我搞不定的人。我的辦法保證能把人給你弄過來。”

“什麽辦法?”

賀子聰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沈一晨瞅他,在他得意的目光下搖頭:“這不是個好辦法,周默有多聰明你是沒見過……”

“我不信你脫了衣服他還能掀開被子檢查,再說了不是還有我嗎……”

半個小時後,周默接到賀子聰用沈一晨手機打來的電話。

門鈴響的時候,沈一晨正像隻孵蛋的母雞,用暖水袋捂著身體,用熱毛巾敷著腦門。

聽到門鈴聲,她噌地扔下熱毛巾,又把暖水袋往底下藏了藏。

賀子聰幫她掖好被角,又檢查下放在熱毛巾裏焐到39℃的體溫表,將體溫計給她讓她夾在腋下。

準備得萬無一失了,他衝她比了個“OK”的手勢,去開門。

沈一晨憋在被子裏,豎著耳朵聽著門外動靜,聽著腳步聲越來越近,連忙拉緊被子把自己裹嚴實了。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沈一晨用力夾了夾腋下的體溫表,閉著眼痛苦地呻吟著。

可她在**痛苦地滾了半晌,也沒聽到動靜,心下不由得一緊。

難道她演得不夠逼真,為什麽預想的探額頭,關心的話語,一樣都沒有?

似乎有一道熱辣辣的視線膠著在她身上。

周默的確不信昨晚還活蹦亂跳的人會忽然感冒發燒了,而且沈一晨從小就鬼點子多,難保她不是在耍苦肉計。

頂著頭頂如炬的目光,加上身下暖水袋的溫度,沈一晨感覺自己快被烤化了。臉頰都被染上一層暈色,她假裝咳嗽兩聲,借著從被子裏伸出胳膊的動作給賀子聰打手勢。

賀子聰領會,立馬湊近床邊:“哦,我讓她夾了一支體溫計,時間到了。”說著,他就要伸手掀開沈一晨的被子。

然而,他的手指還沒碰到被角,就被周默一把攥住。

賀子聰眼神一閃,扭頭。

周默說:“我記得今天早晨警告過你不要靠近她,希望你不要挑戰我的忍耐度,滾。”

氣氛頓時陷入冷凝。

沈一晨感覺周身的空氣溫度正在急劇下降,眼睛偷眯條縫觀察他們。可她是睡著的病人啊,什麽都不能做。

別說兩個男人隻是在對峙了,就是打起來了她也不能蹦起來……

然而,她預想的瞬間大打出手的戲碼沒有上演。

賀子聰本就沒有久留的意思,正好順著台階開溜了。

房間一下子隻剩她和周默兩個人。

沈一晨閉著眼,神經繃到了極致,連大氣都不敢喘。

沒一會兒,被子被人輕輕拉開,那人取走她腋下的體溫計—

一隻冰涼幹燥的手掌貼上她額頭。

看來他是看到體溫計的溫度了。她又時不時地咳嗽幾聲……

相信了嗎?

沈一晨縮在被子裏就差為自己的演技拍手叫好了,聽著腳步聲遠去,她才敢換個姿勢。

賀子聰為了讓她迅速升溫,往暖水袋裏灌了幾乎100℃的水,這會兒,她感覺肚皮都快燙禿嚕皮了。

然而姿勢還沒換好,眼角餘光就瞥見周默端著一盆水,拿著毛巾進來了,她連忙一動不動地閉上眼。

幾秒後,身側的床墊塌陷下來,接著額頭傳來一陣冰涼的舒適感。

再這麽下去,她要中暑了。

周默替她物理降溫後,又伸手試了下她額頭溫度,隨即皺了下眉,定定地盯著空調被裏的人。

沈一晨下意識地心裏一緊,眼皮先是跳動一下,假裝被吵醒地睜開眼……

她迷蒙著眼,先是看了下天花板,裝作一副才發現周默的樣子—

“你怎麽來了?”

“不是你要賀子聰打電話要我來的嗎?”

沈一晨盯著他的表情琢磨一秒,立馬明白他是在詐她。

她的手搭在額頭上,痛苦地咳嗽兩聲:“我都臥床不起了,哪還有精神讓他打電話呀?”

“是嗎?”周默盯著沈一晨頻繁眨眼的小動作,嘴角無聲地抽搐。

迎上周默那雙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沈一晨有點心虛,又有點後悔聽了賀子聰的餿主意,她感覺這招騙不過周默。

果然,下一秒,周默一把將她的被子掀開,一眼就看到她身上放著三四個暖水袋。

“我錯了。”沈一晨見事跡敗露,趕緊承認錯誤,她一手攥住周默衣袖,一邊解釋,“我是真的有點發燒,前兩天打疫苗好像有點不適應。”

誰信!

周默漠然地扯回袖子,扭身就走。

下一秒,腰身被一雙手臂箍住,接著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拱了上來。

沈一晨緊了緊抱著周默腰身的手臂,主動承認錯誤:“我錯了,我錯了,主動向你承認錯誤,我不該去那種混亂場所……”

見周默不作聲,沈一晨繼續說:“但我心裏實在煩悶,跟伊蓓的合同黃了,銀行的貸款又沒貸下來,我就想找個地方發泄一下。”

“繼續編。”

“我沒編,除了剛剛和賀子聰合夥把你騙來……”沈一晨越說聲音越低。

周默掙開她手臂,一臉陰沉地轉過身,目露凶光地看著她。

沈一晨嚇得不輕,本能地退後,退到安全距離。

他那麽生氣幹嗎?

—真被氣著了?

兩人目光對峙了片刻,沈一晨慢慢蹭到周默身側,見他沒那麽凶了,才傻笑著轉移話題:“花花生的小狗真可愛,你給它們辦滿月嗎?”

周默不理她。

沈一晨繼續找話說:“你來香港了,誰照顧它們呢?是張阿姨嗎?”

周默還是不理她。

“我有點頭暈,想吐……”

沈一晨討好裝可憐的話說了一籮筐也沒讓周默消氣,沒轍了,她不耐煩地“唰”地掀開被子,一條腿跪在**,一隻腳踩在**撐著自己,與周默對峙:“我就問你,怎樣你才肯消氣吧?”

周默瞪她,自己不對,還有理了?

然而他還來不及說什麽,就被沈一晨摟住脖子強吻了。

溫熱柔軟的唇瓣一觸就走。

沈一晨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攫住他,臉上的神情再認真不過:“周默,我喜歡你。”

[2]

自從那天衝動親了周默後,周默還沒找她算賬,沈一晨自己反倒先躲著他了,本來說要去看三隻新出生的小家夥,也一直沒敢去看。

樂清接過沈一晨手邊的行李。

沈一晨隻將手中的行李箱遞過去,自己拎著手裏的禮盒,邊走邊東張西望。

像是在找人,表情悶悶的。

出了機場大廳,沈一晨被迎麵撲來的熱浪撲得倒吸一口氣,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鏡,快步走到車旁,隨手把禮物扔進後備廂,上了車靠在椅背上就冷著一張臉。

前座的司機和樂清大氣都不敢出。

樂清小心翼翼地回頭看了沈一晨好幾眼,最後一次偷瞄被沈一晨逮個正著。

沈一晨懶洋洋地遞給她一個有屁快放的眼神。

樂清左手換右手用力捏了下,再轉過頭來,見沈一晨低頭瞧手機,好像忘了剛剛那茬,甜笑著討好:“沈總,我覺得你愈加意氣風發了。”

沈一晨視線都沒離開手機:“再給你一次坦白從寬的機會,否則我扣獎金了啊。”

“別、別、別……”樂清頭皮發麻,硬著頭皮說,“還不是花溪化妝品假貨過敏那件事,明明我們已經做過賠償了,大多數顧客也同意了咱們的賠償,但有一位厲女士,她死咬著咱們賣假貨,嚷嚷著要去消協告咱們。光今天一天,她就打了十幾通電話。還有一位鄒女士,也是一直不和解,她覺得她委屈,我還覺得咱們冤枉呢,明明該找花溪擔責任,卻咬著咱們不放。”

這種事對方這麽死揪著不放,無非是想要多撈些錢。

樂清開始也以為對方這麽難纏是為了錢,但現在……她小心翼翼地說:“她們態度這麽堅決,我瞧著不是為了錢。”

沈一晨眉一蹙,沉思了會兒說:“把她們的號碼給我,我來瞧瞧她們到底意圖為何。”

當天晚上忙完工作後,沈一晨分別約了兩位女士見麵。兩位女士態度堅決,無論沈一晨好說歹說,就是不答應和解。沈一晨那個氣呀,表麵上她笑意盈盈,內心恨不得脫了鞋拍在對方臉上。

不管沈一晨怎麽旁敲側擊,對方都滑不溜秋的。

幸好她明智,來的時候請了一位律師朋友同來。

沈一晨見沒有和解的可能,便朝那位朋友使了個眼色。對方立馬公事公辦地羅列出多條法律條款,至此,鄒、厲二人才麵有駭色。

這件事並沒有完,她可以跟對方協商和解,但她也不確定對方會不會在網上發表不利於一晨電商的言論。

這件事之所以鬧到現在,起因就是鄒女士將檢查報告貼上評論區,引來眾人圍觀討論。一時間,一晨電商的網絡風評變差。

夏漫白第一時間找對方和解,卻沒成功。於是,她簡單粗暴地刪評論,並封了對方的賬號,同時下架了花溪化妝品的所有產品。

沒想到,第二天對方注冊了很多小號貼檢查報告,還將他們封號的事散播出來。

一下子,事情就鬧大了。

一晨電商的其他化妝品也受到了影響。

樂清見沈一晨寒著臉上車,也不敢多話。沈一晨往後倚著椅背,借著昏黃的路燈看窗外行色匆匆的行人。

車子緩緩駛進小區。

沈一晨腦子裏盤算著工作計劃,忽然手機鈴聲驟響,嚇了她一跳。

她拿出手機,看到來電顯示的名字,神情意外。

是她姑姑,沈歡。

接通電話,沈一晨沒說話,而是等沈歡先開口。

沈歡不負所望,見她這邊玩神秘,直接說:“小兔崽子,連你姑的電話都不接了。”

沈一晨本來一肚子的鬱氣沒地方發泄,這會兒被她姑那句“小兔崽子”逗樂了。她都多大了還叫她小兔崽子。

不過,沈歡也沒比沈一晨大幾歲。沈一晨出生的時候,沈歡七歲。

姑侄倆平常也是沒大沒小慣了。

沈一晨無辜道:“冤枉啊,姑。我前幾天出差太忙才漏接了你電話,怎麽想起給我打電話了,沈大記者?”

“前天出差剛回來,正在休假。出來我們倆吃個飯?”

“不會是什麽鴻門宴吧?”不怪沈一晨多心,她現在對沈家任何人都不信任。

沈歡失笑:“我不摻和你和你爸之間的事,我們倆就聊聊天吃頓飯。”

“你請客,我就去。”

沈歡出聲笑罵句“去”,便掛了電話。

沈歡在樓上餐廳足足等了半小時,沈一晨才姍姍來遲。

上了樓,沈一晨沒想到姑夫也在。

沈一晨禮貌地喊了聲“姑父”,等他們夫妻二人膩味完,沈一晨才注意到沈歡穿著孕婦裝。

怪不得她姑姑這名戰地記者會舍得從敘利亞回來,原來是懷孕了,再一問,今日出來吃頓飯,姑父都是車接車送的,如膠似漆得很。

當年家裏是極力反對他們結婚的,加上沈歡堅持自己的職業追求,這對聚少離多的情侶險些分手。

沈一晨心裏感慨著,現在他們算是苦盡甘來了。

菜一來,姑父立刻夾了一筷子清蒸魚到沈歡碗裏,才起身告辭去辦事了。

沈一晨坐在一旁,喝著冰鎮啤酒。

沈歡見她鬱鬱寡歡的,便出言關心。

沈一晨隻說是工作上的事。

沈歡猶豫片刻,斟酌著說:“我昨天晚上回了趟家,正巧遇到賀家的孩子,聽說你們在交往?”

沈一晨笑了一下:“姑,你今天約我不是為了給我爸當說客的吧?”

“怎麽可能?我是站在你這邊的,一聽你爸他們在商量你們訂婚的事,立馬來向你求證了。”

“訂婚?”沈一晨放下啤酒罐,摸了下口袋裏的煙,又收了手問,“我爸和賀子聰背著我商量訂婚的事?”

又是這種背著她替她做決定的戲碼。

當年出國也是這樣,沈一晨高三上得好好的,忽然就被沈立山送到國外。

在做這些決定前,沒有人征求過她的意見。

若不是沈歡也在美利堅進修,不僅照顧她,還幫她報了個英語速成班。沈一晨在那個陌生的國度,夾雜在異色皮膚、講著不同的語言的人群中……那種格格不入感,幾乎把她逼瘋。

也是那時候,沈一晨和這個隻大她七歲的姑姑建立起了深厚情誼。

沈歡見她臉色不濟,試探地說:“其實吧,我覺得賀子聰是個不錯的人選,昨天在飯桌上他承諾會照顧你一輩子,並且說話做事都是站在你這邊的。為了你,昨晚他就駁了你爸兩次,你沒看到當時你爸那臉色……”沈歡頓了頓,“如果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那就另當別論了。”

沈一晨被她看得內心一緊,別開視線說:“怎麽可能。”

然而,沈一晨這視線一轉,就瞧見從旋轉玻璃門裏走進來一對男女,一副相談甚歡的樣子。

沈一晨定睛一看,那個身姿卓越、風度翩翩的男人,不是周默還能是誰?

他身邊的女人是誰?

沈一晨的視線追著這對登對的男女落座,透過綠植縫隙,她發現周默不經意地望向她們這一桌。

沈一晨猛地回頭,用手戳著後腦勺,假裝瞧著別處,就聽到沈歡說:“不要因為跟你爸作對,錯過好的男人。”

周默隻瞧見一個怪異的女人拿後腦勺對著他,便低頭繼續向女伴介紹這家餐廳的特色菜。

沈一晨見沒被發現,才敢大些聲音問:“你說賀子聰不錯?”

“一晨,你懂我的意思。”沈歡無奈地笑,“於我的立場,我不想摻和你和你爸之間的爭鬥,但你不能一直活在鬥爭與仇恨中,你需要有自己的生活,包括認真談場戀愛,組建自己的家庭,你看這幾年你把自己累成什麽樣了?”

沈一晨知道她還有後話,便沒有出聲,聽她把話說完。

“當年所有人都反對我跟你姑父結婚,也都反對我追求自己的理想,隻有你鼓勵我做真實的自己,我還是覺得那時候的你活得勇敢、真實。”

沈一晨莞爾一笑。

“姑,你錯了。我那時是沒有能力追求自己所想所要,所以才會鼓勵你堅持。我鼓勵你跟家裏對著幹,其實還有一方麵原因—”她斟酌片刻,緩慢道,“但凡我爸反對的事我都要堅持,包括你跟姑父的戀愛,勸你堅持的另一方麵我也是想要氣氣他。”

沈歡訝異,盯著她看了片刻,最後無奈道:“你這個皮孩子,就不能讓我以為你當年真的是為我好嗎?”

後來,兩人又閑聊了一些家常。

其間,沈一晨不停透過綠植縫隙偷瞄周默那一桌。

沈歡離開前鄭重其事地說:“晨晨,如果你不喜歡你爸介紹的男朋友,就不要委屈自己,畢竟婚姻是一輩子的,在這件事上姑永遠支持你。你不喜歡賀子聰,周六就不要去參加家裏辦的家宴。”

沈歡離開後,沈一晨坐在原位緩緩眯眼,鬱悶地看著周默那一桌。好不容易等到周默起身朝洗手間走去,她悄然起身,朝著他們那一桌走去。

她的突然出現,嚇了周默女伴一跳。

沈一晨並不覺得自己出現得突兀,假裝鎮定地落座,自我介紹著:“你好,我是周默的前女友。”

對方神情一凜,心裏對周默起了各種猜測。

見對方上鉤,沈一晨裝作一副受害者的樣子,假裝溫柔地說:“我想你剛跟周默認識吧,你別看他一副翩翩公子的樣子,我跟你說,他有家暴的惡習,我就是因為受不了他的暴力前兩天跟他分的。”

見對方不作聲,沈一晨問:“你不信?”

“我跟周默認識半年了,他並不像是你描述的樣子。”

沈一晨偷瞄了眼衛生間方向,見周默沒回來,隨口胡謅:“那是你沒跟他生活過。”

說著,她擼起闊腿褲,露出前兩天因為醉酒磕浴缸上還沒消腫的膝蓋給對方看:“你看,這就是前幾天他回家揍我的證據。”

為了讓對方信服,她握住對方的雙手,語氣懇切地說:“《不要和陌生人說話》裏的安嘉和知道吧,周默就是現實生活中的安嘉和,外人根本看不出他的……”

忽然眼尾掃到周默回來的身影,沈一晨急急起身,忙用手遮住臉頰,半彎著身,像隻兔子急急竄走。

做賊心虛地躲到餐廳外,沈一晨倚著欄杆,越想越覺得憋屈,也不知道她剛剛像個神經病似的跑到那女人麵前亂說一通,人家信不信她。

想到周默可能有了女友,沈一晨煩躁地往嘴裏叼了一根煙,摸出打火機點火,一手攏住火緩緩點燃。

她還沒抽兩口,嘴裏的煙忽然被人粗魯地搶走。

沈一晨擰著眉斜眼橫過去,到口的橫話還沒說出口,就瞧見來人竟然是周默。

周默把從她嘴裏抽出來的煙掰折了,扔進了垃圾桶裏。

“看來跟賀子聰學了不少東西啊,學會抽煙了啊?”

這話一聽就是嘲諷。

沈一晨心中有氣,又被周默瞧見自己狼狽的一麵,竟還回了句:“謝謝誇獎。”

周默連看她的眼神都變了,冷著聲音問:“以為我在誇你呢?”

沈一晨攏了下被風吹亂的頭發,另一隻手摸了下衣兜裏的煙。其實她煙癮並不大,隻有在工作壓力大,心情不好的時候特別想抽。

但周默在,煙是抽不成了。她伸手在兜裏翻了半天,也隻翻出根牙簽,拆了包裝,叼在嘴裏。

周默看她這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擰著眉,一副忍無可忍的樣子。

沈一晨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我剔牙你也管嗎?”

語氣裏的不正經懟得周默無言以對。

兩人就這樣無言以對了幾秒,沈一晨掏出車鑰匙套進食指,邊轉著邊往前走:“拜拜!”

沒走兩步,她的胳膊猛然被周默一把攥住,她都來不及反應,就被他轉半圈拽到跟前。

周默一臉嚴肅地看著她:“喝酒了還敢開車,你是想被刑拘是嗎?”

沈一晨回頭看了眼不遠處,站在周默車旁的女人,存心逼近他,整個人都貼上他胸膛,還朝他頑皮地哈了口氣:“不然呢,你送我回去嗎?”

說這話時,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周默迎上她那雙黑沉明亮的眼睛,卻從那雙吊兒郎當的黑瞳深處看到某種純粹而幹淨的東西。

片刻後,周默逼自己轉開視線,轉身離開。

沈一晨眼前恍惚了一下,靠著車身自嘲地笑了笑。

她再次從兜裏掏出一根煙叼在嘴裏,緩緩點上,卻並沒有吸,眼睛盯著某處定定出神。

周六家裏辦的家宴……

嗤,怕是給她辦的訂婚宴吧。

她是一定不能出席的,但怎樣能躲過去又能把她老子氣得夠嗆呢……

兀自沉浸在自己思緒裏的沈一晨並沒有發現有人靠近,直到嘴裏的煙,第二次被人粗暴地奪下。

沈一晨猛地抬頭,看到去而複返的人忽然站在眼前,有些反應不過來。

片刻後,她衝他咧嘴一笑:“我走,我走,不打擾你……”

下一秒,手裏的車鑰匙被人一把奪走,沈一晨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車鑰匙被周默揣進褲兜裏,傻眼。

她傻站在原地琢磨了會兒,抬腳就這麽光明正大地跟在周默屁股後麵。

沈一晨腹誹著,是你讓我跟的啊,到時候看我怎麽給你使絆子。

然而走到周默的車旁,看著周默上了車,沈一晨還在出神。副駕駛的玻璃窗忽然打開,周默不耐煩地說:“你是準備在這裏站一晚嗎?”

沈一晨聞言,賊眉鼠眼地往車裏麵瞄……

那女人竟然沒在?

車子沉默地駛在馬路上,沈一晨偷瞄了眼周默不苟言笑的臉,不想去猜他為什麽忽然撇下女伴送她回家?

她心裏有事,並沒有像平常那樣討好周默。

“默哥,去泰安的高鐵我訂後天早晨八點的怎麽樣?你覺得沒什麽問題我就下單了。”

有人給周默發來語音。

沈一晨回過神來。

“我這邊沒什麽問題,你問她們女同事有沒有什麽特殊需求的,沒什麽問題就訂下來吧。”

“好嘞,回頭把賬單發給你,您老給報個銷。”

周默挑了下眉,沒說什麽。

新消息進來,看到助理發來的賬單截圖,周默眼睛都不帶眨一下地把錢轉了過去。沈一晨偷瞄了眼他手機上的賬單,腹誹,遇到周默這樣的老板,還真是好命。

然而,沈一晨腹誹的嘴臉還沒來得及收攏,就被周默逮個正著。她心底一虛,諂笑著問:“健身會所組織旅遊啊,你對手底下的員工還真不錯。”

周默沒有回答她,隻是用眼神示意她。

沈一晨沒明白,直到他說“下車”時,才發現車子到了她的公寓樓下,而她再見到他指不定又要到什麽時候。

她心裏很亂,隻知道不能就這麽放他走了。

周默見她沒有動作,又用那雙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攫住她。

沈一晨被他盯得不知所措,急急找個借口:“我突然想起毛球還在寵物寄養中心,能不能送我過去接毛球回來?”

然而找再多的借口,車子總有開回終點的時候。

周默把車鑰匙還給沈一晨。

沈一晨接住鑰匙,又把毛球放回籠子裏,糾結了半天,猛地抬頭,一字一頓地說:“周默,我喜歡你。”

3]

“……”

“我是認真的。”

“嗯,我知道。”

沈一晨哽住—

他知道?

“那你的意思是……”

沈一晨是那種有什麽說什麽的直爽性格,周默是那種把別人胃口吊到老高折磨人的性格。看著周默一臉的淡漠,沈一晨覺得自己沒戲。

從小到大,沈一晨都以征服周默為目標,雖然她從來沒有成功過。

但她還是不能放棄。

於是,她拿以前的陳芝麻爛穀子說事:“你記得自己曾經說過嗎,如果我考上Y大,就會讓我追你。”

周默臉上的神情變得很微妙。

見他不認賬,沈一晨理直氣壯地說:“雖然我當年沒有考上Y大,但我出國拿到了名牌大學的畢業證,還有了自己的公司,這不比考上Y大厲害很多嗎?而且我沒去Y大,不也讓你有個清靜的大學嗎?”

周默差點兒被她的歪理感動了:“我當年也隻是說會考慮。再說了,當年的事你真的確定要跟我掰扯清楚嗎?”

沈一晨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立馬換了個語氣說:“我這麽優秀,難道都不能在你這兒有優先考慮權嗎?”

周默握拳放在唇邊虛咳,尷尬過後說了句“我會認真考慮下的”,就把她趕下車了。

一上午,沈一晨上班都挺鬱悶的。

沈立山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沈一晨正在跟營銷部的同事們開會。她看到屏幕上的來電顯示,示意下夏漫白,起身走出會議室,回到自己辦公室接電話。

電話一接通,沈一晨畢恭畢敬地說:“沈董,找我什麽事?”

沈立山愣了片刻,似是沒想到沈一晨會這麽痛快地接他電話,但他依舊繃著聲音說:“我們父女非要以這種方式相處下去嗎?”

“都已經這樣了,還能怎麽辦?您能讓我媽起死回生還是您能跟你老婆離婚?”

“今天我不是來跟你吵架的,你姑姑回來了,周末回家一起吃個飯。”

“行啊,吃飯是吧?中午還是晚上?”

“你這是什麽態度?”

沈一晨雙腳往辦公桌上一搭:“我爸都快把我的公司整垮了,您希望我什麽態度?”

“……”

即使隔那麽遠,沈一晨都能聽出沈立山被噎得不輕,她嘴角輕輕上揚,嘴裏卻不情願地說:“您要是不說,周末的家宴我就不去了。”

“你敢。”

沈一晨心說你看我敢不敢。

“後天中午十一點半開飯,到時候你姑他們會去接你。”似是不想多說一個字,沈立山說完就掛了電話。

樂清拎著吃的進來,就見沈一晨癱在皮椅上,雙腿大大咧咧地往辦公桌上一放,手裏把玩著一支筆,眼睛裏閃著狡黠的光芒。

看到她來了,沈一晨招了招手。

樂清被沈一晨的樣子嚇得一哆嗦,但礙於她的年終獎掌握在沈一晨手裏,隻好拎著吃的走過去,笑得那叫一個諂媚:“沈總,我給你帶了你最愛吃的炸雞,還熱乎著呢,你嚐嚐?”

沈一晨看都沒看香噴噴的午飯一眼,問她:“你追過男生嗎?”

“啊?”樂清愣了下,把自己從學生時代到初入社會的戀愛經曆想了下,搖頭,“沒成功過。”

“那就是追過了?”

樂清點頭:“有一個差一點兒就追上了。”

沈一晨示意她說下去。

樂清也清楚沈一晨並不想聽她的戀愛經曆,便挑重點說:“也沒什麽特別的方法,就有事沒事老在他麵前晃悠……”

有事沒事老在他麵前晃悠,沈一晨記下了。

“還有呢?”

“在心儀的男生麵前表現得賢惠點,比如男生打球的時候幫忙拿衣服,或者自己做些拿手美食送給他,主動跟他套近乎……再然後就假裝下雨的時候沒帶傘什麽的,多給自己製造點麻煩,如果那個男生喜歡你的話一定會幫忙,這樣一來二往相處的機會不就多了嗎?”

沈一晨點頭表示受教了。

但做好吃的就算了,周默的廚藝在她之上,這個根本就行不通,不過……製造麻煩,她倒是挺擅長的。

像是茅塞頓開,沈一晨收起雙腳,起身就走,經過一臉呆萌的助理跟前時說:“我出去一下,外賣你吃吧。”

她記得周默今天下午兩點上班,有兩節課。沈一晨邊往外走邊看了一眼腕表,直接下樓,朝保安室走去。

剛剛吃過午飯的保安正窩在保安室裏偷懶打遊戲,聽到有人敲玻璃,一個甩眼橫過去,待看清站在門外的人是沈一晨後,本能地要把手機藏到背後,轉念一想都被發現了,便打開門尷尬地喊人:“沈總。”

沈一晨看了眼他手裏的手機,眯著眼假笑:“給你一次將功補過的機會,願不願意?”

保安清楚沈一晨眯著眼狐狸笑,肯定沒好事,但也知道今天這事若是追究起來,被罰兩百塊錢是跑不了的。

為了兩百塊錢,保安沒有猶豫就答應了。

“拿上你的電動車鑰匙跟我走。”

保安載著沈一晨,一開始還炫了下車技,得意揚揚地說:“沈總,不是我跟您吹,開車我不如您,但騎電動車就沒幾個人比我車技好的。早晨咱們那條街多堵哇,我照樣能穩穩地穿梭在機動車之間,咱這車技,您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保證比您坐寶馬車還穩當。”

他說這話,原本是想讓沈一晨對他刮目相看。

不料,後車座上的那位祖宗卻感興趣地說:“今日這話我可當真了啊,待會兒考驗你的時候別犯啊。”

保安嚇了一跳,回答時差點兒結巴:“那、那當然了,我的本事不讓沈總見識下,我這不是打自己臉嗎。”

沈一晨眼睛一眯,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保安心裏“咯噔”了一下,莫名有種不妙的感覺。

半小時後,他們到達周默工作的健身會所。

當保安知道沈一晨要他幫忙製造一個車禍現場時,立馬苦著一張臉,結巴道:“沈總,我、我剛剛跟您說著玩的,您、您怎麽就……當真了呢?”

沈一晨彈去落在衣袖上的飛蟲,從衣兜裏掏出一盒煙,遞給保安。

保安搖頭拒絕:“沈總,您這是讓我拿生命去冒險,到時候我要是真的刹不住車,您這小身板還不得被我碾了。”

沈一晨麵無表情地看了他片刻,歎息著說:“誰要你真騎車撞人了,演戲知道不?製造一種我被你撞傷的假象。”

“噢!”保安一聽是假的,立馬接過沈一晨遞來的煙,並掏出打火機給沈一晨點上,“這個我擅長,到時候您就往我車軲轆前一坐,我就假裝死不認賬,還跟您橫,是這樣嗎?”

沈一晨頭疼地扶了扶額,就他這樣的還敢跟她橫,等會兒周默來了沒兩句就會被套出實話來。

她想了片刻說:“一會兒你看著車牌號是7734的SUV過來,就假裝騎車過來,等看到他要下車你騎車跑就行了。”

“這樣真的沒事嗎?你朋友會不會調監控找警察抓我?”

“有我在,他調個屁呀。一會兒你照著做就行了。”

一點四十五分,周默的車子出現了。保安見到後老遠朝沈一晨打招呼,騎著電動車飛速向沈一晨駛去。本來保安騎到沈一晨跟前就應該立馬停下來的,可不知怎的,他一緊張,就忘了刹車。盡管沈一晨機警地向旁邊閃身躲開,但電動車把還是把她胳膊刮傷了,她整個人栽進花壇裏。

保安頓時嚇破了膽,張嘴剛喊出一個“沈”字。

保安被沈一晨罵得忘了台詞,看到周默下車徑直朝著他們這邊走來。這一刻保安死心眼兒地想,就這樣被周默逮到吧,大不了他賠醫藥費。

沈一晨可沒想到平時油嘴滑舌的保安,關鍵時刻還挺有責任心的,眼看周默還有一小段距離就走到他們跟前了,便使勁朝保安擠眉弄眼。

保安脖子一梗,對沈一晨說:“沈總,我、我送你去醫院吧,醫藥費我賠。”

沈一晨捂住胳膊上的傷口,急了:“你再不走開除你。”

保安這才匆匆跨上車,擰開車鑰匙啟動車子走了。

然而,周默理都沒理畏罪潛逃的人,徑直朝著栽進花壇裏的沈一晨走去。

他不知道沈一晨傷得重不重,因此並不急著追究罪魁禍首,回頭去保安室調個監控,什麽都查出來了。

健身會所裏,學員陸陸續續來了,換好衣服後,就圍著前台小姑娘聊天。

電動門打開,一夥人看到周默抱著一位姑娘進來,頓時睜著八卦的眼睛看著。

周默進了門直接把沈一晨放在就近的沙發上。

有人打趣道:“默哥,這是誰呀,不介紹下?”

沈一晨抬頭。

幾名剛剛下課的男老師正朝這邊走來,個個肌肉結實,身材凹凸有型。她的目光不由得轉向周默,瞧瞧他的手臂,又瞧瞧他的胸肌……嗯,總之身材不會太差就是了。

忽略沈一晨猥瑣的目光,周默招呼前台幫忙拿急救箱。

沈一晨仿若受傷的不是自己,見幾位老師走近,才舍得從周默身上移開視線,大方地自我介紹:“嗨,大家好,一晨電商的沈一晨,倉促前來,沒有打擾大家吧。”

她知道這個時候不能惹毛周默,刻意不提兩人關係,但這種朦朧的解釋更容易讓人想歪。

但那就不是她能管的事了。

她正在那兒偷偷嘚瑟,就接到周默沉默無言的目光。

所幸幾位老師都不是八卦的人,很快將注意力轉移到當今電子商務的發展趨勢上去了。周默一會兒有課,沒有加入他們的聊天,確定沈一晨沒傷著要害後,拜托前台小姑娘幫忙照顧一下沈一晨,就去上課了。

等聊熟了,這幾個人什麽脾氣秉性沈一晨已經摸了個大概。

其中一位名叫小柯的男老師跟沈一晨聊得投機,問她:“原來你們平台主要是做電子產品、化妝品和服裝的?我想買台電腦,你有什麽好的建議沒有?給我推薦幾個性價比高的牌子唄。”

“你想要什麽價位的,主要用來打遊戲還是辦公?”

“你怎麽這麽了解我,當然是打遊戲用。”

沈一晨想了下,掏出手機找到某電腦品牌商的一個顧問電話,跟對方打過招呼後,把對方微信推薦給小柯,並說:“我的建議是你買個一萬塊錢左右的,就足夠了。這個顧問你先跟他聊著,看上哪款直接跟我說,我最低價格給你。”

“客氣什麽。”沈一晨眼睛微微一眯,“加個微信吧,方便聯係。”

小柯老師離開後,前台小姑娘正好拿了快遞回來。

沈一晨瞄了眼被她放在置物架上的快遞,閑聊似的問:“你平常工作還挺忙呀,既要維護店鋪還要幫忙接收快遞,辛苦了。”

前台工作說實在的沒啥技術含量,瑣事繁多又學不到什麽東西,還被人呼來喝去的,太累人。

沈一晨經過自己公司前台時,偶爾也會這樣安慰他們公司的前台小姑娘,或者請她們喝個下午茶。

在沈一晨的生意經裏,隻有對下屬大方了,人家才會認真對待工作。

在這位小姑娘看來,有沈一晨這樣的領導還真是幸福。

沈一晨順著這話題繼續跟她聊:“你們要出去活動嗎,我看周默買了新的登山鞋。”

前台小姑娘沒啥心眼兒地就把他們的假期行程全告訴沈一晨了。

周默上完課下樓,就看到沈一晨正拉著前台小妹聊著什麽。沈一晨見他來了,立馬轉開話題。

前台小妹就沒她機靈了,看到周默過來還笑嘻嘻地說:“默哥,一晨姐讓我問你……”

沈一晨急忙拉住,生怕這個單純的小姑娘會壞了她好事,微微一笑:“小凡,不用了,我自己問他就行了。”

她想起什麽似的,又對小姑娘說:“你不是說要給我發一份減肥食譜嗎?我一會兒就要走了,你能不能先幫我整理下,謝謝啦。”

等前台小妹離開後,周默才坐在她身旁,盯著她胳膊上的傷口看了會兒,問:“你要問我什麽?”

啊?真問呀?

沈一晨撓頭,腦子轉了半圈說:“剛剛看你們的健身老師身材很好,所以問她那老師是教什麽的。”

“你想學?”

“正在考慮中,畢竟你們家費用這麽高。”

“所以解釋下你今天為什麽出現在這裏吧?”

沈一晨:“……”

這隻狡猾的狐狸看似在關心她,實際上又在給她下套。

如果她順著他的話說來這裏是想辦會員上健身課的,那就真中了圈套。可她不給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他這裏又糊弄不過去。

沈一晨一時左右為難。

看著沈一晨窘迫的樣子,周默心底帶著幾分揶揄,臉上卻故作嚴肅地瞅著她。

想好了,沈一晨索性大言不慚地說:“我是來辦公事的。”

她隨手一指:“劍盾那邊的科技園你知道吧,我經過這兒是要找他們老總談生意的。”

“現在走嗎?”

“啊?”

沈一晨沒反應過來,就聽到周默說:“不是要談生意嗎,現在就走吧。”

啊?他這是監督她去談生意呀,看看到底有沒有這麽回事。

沈一晨才不上鉤,收了手機說:“早過時間了,還談個屁呀。我重新約了時間。”

就在沈一晨以為他信了她的鬼話時,聽到他輕描淡寫地說:“沈一晨,當我第一天認識你?”

沈一晨睜大眼睛。

“我比你肚子裏的蛔蟲都了解你,最後一次寬容你在我麵前說謊,小騙子。”

然而某小騙子並沒有自覺。

周六下午太陽快下山的時候,周默他們一隊人乘大巴到達泰山腳下。過了檢票區有一塊平整的陸地,一隊人邊在上麵走著,邊聊石碑上那些題字名人的曆史,時不時還要等等落下隊伍拍照的女同事。

聽到山澗有潺潺溪流聲,女同事這才收起相機歡快地朝著水流聲走去。

周默他們這幫大老爺們兒還沒走到就聽到女同事喊:“哇,這裏的風景真不錯,你看日落的餘暉照在溪流上多美。小凡,小凡,快過來幫我拍照。”

忽然白光一閃,周默本能地轉頭,發現一個女同事笑嘻嘻地在偷拍他。

吸引他目光的並不是偷拍他的那道白光,而是站在溪岸邊舉著相機找角度的人。

西下的夕陽透過樹影婆娑的葉子像束追光傾瀉而下,而沐浴在整片橘紅光芒下的人毫無知覺,舉著相機,微仰著頭……

今天的沈一晨穿著淺粉色外套,牛仔褲,腳下蹬著一雙運動鞋,全然不知隨風跳躍的光打在她側臉上,已成了別人眼中的一道風景。

看到她的那一刻,周默心裏不知是驚豔多些還是無奈多些,隻是沉默地打量著她,並不打算上前打擾。

直到一個老外舉起相機要拍她。

考慮到她的名聲,周默幾步上前用身子擋住老外的鏡頭,禮貌地用英文告知對方她不接受拍照。

老外惋惜地攤攤手,走之前用英文誇讚:“Your girlfriend is beautiful.”

對身後的玩鬧嬉笑,沈一晨並不是毫無知覺,隻是沒想到她把光影效果調到最佳,終於拍到一張滿意的照片之後,一轉身,一眼就瞧見人群中一身運動裝、正在跟一位外國人話別的周默。

那外國人離開時還衝她微笑著擺擺手。

沈一晨愣了下,也微笑著向對方揮揮手,走到周默跟前。

迎上周默眼底的寒光,沈一晨假裝發出一聲驚呼:“呀,好巧哇。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周默不動聲色地瞧著她,仿佛在說:誰要跟你相逢……

沒有接她這話茬,看女同事都拍完照了,周默招呼大家:“時間不早了,大家繼續趕路吧。”

沈一晨:“……”

他不邀請她同行嗎?

沈一晨就這樣不受歡迎地硬擠進了他們的隊伍,有男同事一路跟周默攀談,沈一晨插不上話,隻能跟上次加她微信的男老師和前台妹子閑聊。

等那男老師也離開了她奔向周默,她才發現他們每個人都背著登山包,登山包上麵橫掛著簡易帳篷。

看樣子他們是打算在山上過夜了,而她訂的是山腳下的一家酒店。

前台妹子也看到了沈一晨背後的雙肩背包,問她:“我們打算晚上在山上露宿,一晨姐在山上訂酒店了嗎?”

沈一晨頗為尷尬地搖頭:“並沒有。”

前台妹子臉上的片刻尷尬沒能逃過沈一晨的眼睛。片刻後,前台妹子說:“如果不介意的話,你可以跟我擠一晚上。”

沈一晨連連點頭。

“不過我睡相很差,你要是能……”

“沒關係,我睡相也不好。”

於是,兩個睡相不好的姑娘就這樣搭了夥。

夜晚更深露重,山上更冷,即使沈一晨穿了件衝鋒衣還是覺得冷,沒一會兒就感覺自己被凍得腳都麻了,她不好意思叫大家夥兒等她,隻能一瘸一拐地追著他們的腳步。

眼看前麵的人與她拉開的距離越來越遠,再抬頭,看到旁邊大石上寫著“十八盤”。

傳說十八盤是泰山登山盤路中最險要的一段,共有石階1827級,是泰山的主要標誌之一。

沈一晨又走了兩步,忽然發現周默正停在高她兩步的台階處,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沈一晨走到他跟前,扶著石頭砌成的護欄跺了跺腳,抬頭望向他時嘴角扯出一抹邪笑:“周老師,你好。”

“收起你的痞笑。”

沈一晨摸摸嘴角,無辜道:“喂,我做的可都是正經生意,一不殺人放火,二不偷稅漏稅,怎麽就痞了?”

說這話時,沈一晨嘴角一直扯著笑,那雙看向他的眼睛透亮中帶著一絲曖昧。

見周默無言,她索性挨著周默在他腳邊坐下。

周默也挨著她坐下,望了會兒滿天星辰,遞給她一個東西。

沈一晨接過,借著月光看到他遞給她的是一壺酒。

“喝點吧,暖暖身子。”

沈一晨毫不客氣地就著酒壺喝了一口,高濃度的白酒從嗓子眼直燒到胃裏,辣得她吐了吐舌頭。

“你這什麽酒,怎麽這麽大勁。”

周默不接她這話,盯著她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了會兒,問:“說說為什麽出現在這兒吧?”

他了解的沈一晨,雖然頑劣任性了點,但也不至於到荒度昏庸的地步。

那麽大一家電商公司,終日在她父親的打壓下,仍能屹然而立,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她對待工作還挺認真的。

可近日各界輿論喧囂,她不在公司坐鎮卻跑來泰山遊山玩水?

這怎麽也說不過去。

沈一晨確實沒什麽心情遊山玩水,昨晚周默送她回去後,她打電話給夏漫白,把自己要逃婚的想法跟夏漫白說了,又把公司這兩天的事交給夏漫白處理,連夜收拾行李直接來了這裏。

在酒店一覺睡到自然醒,沈一晨洗漱完吃過早午餐,想著家裏什麽都張羅齊了而身為主角的她卻沒出席……

原本,她想著沈立山應該會暴跳如雷,恨不得立馬派人把她逮回去,沒想到,事實上他理都沒理她。

沈一晨歎了口氣,存心不聊這話題。她盯著金屬酒壺看了會兒,忽然笑著問:“你說我們倆這樣算不算間接接吻?”

周默毫不留情地搶走她手裏的酒壺,一本正經地看著她:“我說你怎麽張口閉口跟個女流氓似的,嘴裏就沒個正經的。”

周默懶得再跟她周旋,起身拍拍褲子要走。

沈一晨趕忙跟著起身,伸手攔住他:“我保證,保證好好說話。”

周默瞥了她一眼。

“我這次來就是為了你。”她頓了頓,厚著臉皮問,“那件事你說要考慮一下,我給你時間了,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這恬不知恥的德行,周默無奈地回答:“你倒不害臊。”

“那你的答案呢?”

“考慮中。”

望著走在前頭的人,沈一晨嘴角輕輕一揚,考慮中就是有戲嘍?

由於沈一晨拖了周默後腿,他們到達山頂用手機聯係到其他人的時候,大夥兒都支好燃氣灶煮上方便麵了,燃氣灶旁邊放著切好的火腿腸和生菜。

沈一晨被人熱情地安排在周默旁邊席地而坐,有人捧來一碗溫熱的牛奶遞給她,說:“夜裏山裏冷,你喝點牛奶吧,驅寒的。”

沈一晨禮貌地道了謝,捧著碗喝完牛奶,果然沒那麽冷了,又用喝牛奶的碗吃泡麵,完了學著別人呼嚕嚕地喝香噴噴的湯。

大夥邊吃邊聊,沈一晨很快融入這個團體中。

飯後,大夥又合力把帳篷支起來,等做完這些工作看時間還早,有人提議打牌消磨時間。

沈一晨沒聽說過他們的玩法,有人便教她打。

沈一晨是對數字很敏感的人,開始時輸了幾把,後來都在贏。

大家夥兒實在看不過去,搬來周默降服沈一晨這隻妖孽。

誰知周默放水,沈一晨整晚都是穩贏不輸。

直到變天了,大家夥兒才散去。

臨走時,還有人嚷嚷:“默哥你放水,存心讓沈一晨贏。”

沈一晨聽罷扯了下唇,邊跟著小凡往帳篷走,邊衝身後抱怨的人擺擺手:“行了,不要抱怨了,明早請大家吃早飯,我還能占你們便宜不成?晚安。”

然而,祝人家睡個好覺的沈一晨卻整晚都沒睡好。

大概是賺了黑心錢,報應來了。

沈一晨躺在帳篷裏聽著小凡熟睡的呼嚕聲,翻來覆去睡不著,又翻個身背對著她閉上眼數羊,才醞釀出睡意,就被睡夢中的小凡一腳踹在了屁股上。

沈一晨一個激靈被踹醒,扭頭瞧了眼熟睡中的人,挪了挪身子想要離小凡遠些,小凡卻逮住她一隻手直接往嘴裏送:“豬蹄好好吃哦……”

沈一晨嚇得“嗷”一嗓子,連滾帶爬地跑出帳篷,直奔周默的帳篷。

剛剛與投資人用手機開完視頻會議,周默才熄了燈準備睡覺,就聽到有人急切地猛拍他帳篷。

“周默,救命……”

4]

那顫顫巍巍的聲音,讓周默原本剛閉上的眼睛猛然睜開,騰地坐了起來,一把拉開帳篷簾。

迎接他的是沈一晨驚嚇過度的蒼白臉色,她怎麽嚇成了這樣?

周默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沈一晨一猛子紮進周默懷裏,緊緊地摟住他的腰,抱住了就不撒手。

大晚上被一個女人投懷送抱,饒是正人君子周默也有些不淡定了。

他拍著她後背,試著與她溝通:“你先鬆開,發生什麽事了?”

想起小凡睡夢中睜眼朝她傻笑,沈一晨就怕到後背直冒汗。剛鬆開些的手臂又抱緊周默,她在他懷裏顫抖地搖搖頭:“小凡她夢遊,把我胳膊當豬蹄啃,她就那麽直勾勾地看著我笑……”

周默明顯鬆了口氣,甚至忍不住笑了下。

沈一晨心有餘悸,皺著眉用腿頂了他一下:“你還笑,還有沒有點良心?”

周默這才斂了嘴角弧度:“她這是夢遊症,明天早晨你問她,興許她什麽都不記得了。”

“那怎麽辦,我待會兒回去她還會不會把我胳膊當豬蹄啃?《西遊記》裏的魏征就是夢裏把涇河龍王給殺了的。”

神話故事也信。

沈一晨又說:“我會不會明早起來,發現自己少了一隻胳膊?不行,我不回去了,我要跟你在一起。”

周默無奈:“你睡我這兒吧。”

“那你睡哪裏?”

他看著她一副驚嚇過度的樣子,扶她躺下去,臨走不忘揶揄一句:“放心,我不會給你占我便宜的機會的。”

迎接他的是砸在後腰上的枕頭。

周默離開後,沈一晨霸占了他的帳篷,一點兒鳩占鵲巢的內疚都沒有,攤開手腳呈“大”字形躺在軟墊上,這兒看看那兒摸摸。

也不知道他用的什麽牌子的洗衣液,味道還挺清爽。

正當她噘著嘴研究被子上的清香味兒是什麽植物的味道時,壓在枕頭一角的手機忽然響了下。

沈一晨本無意偷窺別人隱私,可手機又接連響了兩下,她找手機的時候就看見微信名叫“小鴿子”的人—應該是女性—給周默發來一條微信:“周默,睡了嗎?”

沈一晨握著手機,心情微妙地酸了下,拿著手機走出帳篷。

帳篷外等著看日出的人很多,似乎每個角落都聚滿了人,還有很多互相不認識的人披著租來的軍大衣天南地北地閑聊。沈一晨穿過人群,在一塊相對僻靜、視野極佳的大石上發現了周默。

啥也看不見。

剛剛看他一副陶醉的樣子,也不知道在看啥。

周默歪頭看了她一眼:“你大晚上不睡覺,上來幹嗎?”

沈一晨緊了緊攥在手裏的手機,口氣略酸地說:“剛剛有個小美女約你看日出,不知道你赴不赴約啊?”

周默以為她說的是她自己,接過手機看也沒看,直接揣進兜裏:“不是都追上來了嗎?”

沈一晨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心說,我已經把信息傳達到了啊,是你自己不要看的。

兩人並肩感受著寂靜的夜色,聽著遠方傳來不知名的鳥叫聲,近處還有這個季節特有的蛐蛐聲,竟也不覺得無聊。

陣陣涼風從衣領處往裏灌,沈一晨被凍得搓了搓雙手,裹緊外套。

周默看她凍得不停搓手,猶豫了下,脫下自己身上的衝鋒衣,披在沈一晨肩上。

熟悉的溫熱氣息不經意地掠過,沈一晨身體一僵,心跳陡地漏跳一拍。

抓住帶著周默氣息的外套緊了緊,她頭也沒敢抬,本來想說聲謝謝的,但她什麽時候跟他客氣過啊,便低聲嘟囔了句:“算你有良心。”

把衣服借給沈一晨的結果就是,周默第二天感冒了。

清晨被周默的咳嗽聲吵醒,沈一晨睜開眼才發現自己竟靠著周默睡著了。

再一看,沈一晨被眼前的美景驚呆了。

天際邊露出一抹曙光,一點兒一點兒撕破黎明前的黑暗,不消片刻,整片夜空由魚肚白慢慢變成通紅一片。

岩石底下有人感歎自然界的美妙,有人架起攝像機把這美妙一刻拍攝下來。

沈一晨微微偏頭,就看到周默臉部線條柔和地沐浴在初晨的陽光下,眉眼間放鬆的樣子有種水墨畫裏走出的絕塵。

直到此刻,沈一晨才明白人們常說的,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即使什麽也不做也會感覺很幸福,她現在就感受到了這種靜謐中的甜蜜。

看了看遠方天際,又看看周默,她微微歪頭,靠近周默,掏出手機,對準鏡頭喊了聲:“周默。”

周默扭頭,聽到“哢嚓”一聲。

她笑吟吟地把拍好的照片舉到他麵前。

照片上淡黃的陽光下,她腦袋微微靠向他,對著鏡頭笑得開心甜美。他來不及收起臉上的神情,看向她的目光柔和寧靜,仿若她是他眼中的一道風景。

這個連聲招呼都不打,忽然闖進他生活的女人……

周默也隻是淡淡地收回視線,靜靜地感受著大自然的美景。

然而這種靜謐沒有維持多久,周默的同事找到了他們,大家有說有笑地擺拍、合影留念。等看完日出,沈一晨刻意落後一小段距離,拐了個方向去山頂簡陋的早餐店買了豆漿和油條。

老板看她一個人打包這麽多份,特意要店夥計幫忙拎出去。

幫她拎東西的小哥哥本來就靦腆,加上沈一晨長得漂亮,沈一晨跟他說句話他都會臉紅心跳。偏偏沈一晨閑得無聊,把人家逗到不敢看她了才閉嘴,到了地方她塞給小哥哥一百塊錢小費放人回去了。

沈一晨拍手招呼大家夥兒過來吃早飯,眼睛四處尋找周默的身影。

眼瞅著正在收拾行李的周默打了兩個噴嚏,她腳步一提,準備給他送薑糖水。

走到一半的時候卻驀地止步—

有人快她一步遞給他一杯薑糖水。

那女老師還挺漂亮,身材也不錯,跟周默並肩坐在一起,看著挺般配。

沈一晨站在不遠處看了會兒,順手把裝了薑糖水的保溫杯揣進了兜裏,大步朝著他們那邊走過去。

看到沈一晨過來,那女老師還衝沈一晨微笑一下。沈一晨卻直接往周默邊上一坐,看著周默手裏來不及打開的薑糖水,假裝咳嗽幾聲,啞著聲音說:“有沒有熱水,肚子疼。”

周默不相信十分鍾前還活蹦亂跳的人,這會兒會突然生病,盯著她轉動的眼珠子以及那閃躲的眼神,不用深究,他就能斷定她為著什麽目的在撒謊。

心虛地瞟了眼那審視的雙眸,沈一晨略一偏頭躲過他的視線,湊到他耳邊說:“生理期,肚子疼。”

周默明顯噎了一下。

這—他還真沒有辦法求證。

他沉默不語地把手裏的薑糖水遞給她。

沈一晨倒真不客氣,擰開保溫杯一口氣喝了半杯,眼瞅著女老師失望地離開,嘴角微微上揚。

她用胳膊頂了周默肩膀一下:“那女老師喜歡你?”

周默用明知故問的眼神看向她:“舒心了?”

沈一晨心裏說“你身邊有這麽多的鶯鶯燕燕,我舒心個屁”,麵上依舊笑著說:“我舒服多了。”

下山的一路上,沈一晨不給微信名叫小鴿子的女老師絲毫靠近周默的機會,連去洗手間都把包放在周默這兒,以便回來時能夠名正言順地走在周默身邊。

反正她這狗皮膏藥是當定了。

剛從洗手間出來,沈一晨看到不遠處圍了一圈人,聽到有人在小聲議論著什麽。

看到周默也走了過去,她甩甩手上未幹的水,也跟了上去。

等走近了才發現,是一個年輕女人暈倒了,看著嘴唇青紫、呼吸困難的樣子,她身旁還蹲著一個不知所措的女人。

“讓一讓,誰幫忙打下急救電話。”周默把手裏背包扔給沈一晨,一個箭步走過去。

沈一晨抱著包愣了一秒,也追著周默走過去,見他蹲在病人身前靈活地解開病人前襟的扣子,一下一下規律地壓著病人的胸口做心肺複蘇。

三四分鍾後,年輕女人的手指終於有了一絲動靜。

沈一晨欣喜地告訴周默:“她的手指動了。”

周默看了沈一晨一眼,視線又回到年輕女人的臉上,剛剛放鬆下來的神情,又為之一震—

這女人漸漸有了喘息聲,隻是呼吸沉重,像是嗓子卡住了東西。

待在一旁的沈一晨也聽到了,心頭為之一緊,接過周默手裏的急救工作:“交給我,我有經驗。”

沈一晨將年輕女人的腦袋側向一邊,掰開對方的嘴巴,用手去摳裏麵的髒東西。

可年輕女人嗓子裏的痰太黏,根本摳不出來。眼看著對方的生命命懸一線,沈一晨急得滿頭大汗,一邊讓對方躺平,一邊喚著:“周默……”

周默抬眼瞅她。

“快,幫我掰開她的嘴,我幫她把痰吸出來。”有汗順著沈一晨的額頭流下來,她卻渾然未覺。她跟圍觀的遊客借了一根吸管,插進年輕女人喉嚨裏,用力地吸對方嗓子裏的痰。

終於,年輕女人口中的痰被沈一晨吸出來大半,粗重的喘息聲逐漸平緩。沈一晨絲毫不敢放鬆,又采取了刺激咽部、讓周默協助拍背等急救措施—

附近醫護人員趕到,年輕女人被抬上擔架抬走。沈一晨才鬆了一口氣,跪在地上,捂住胸口抑製不住地嘔吐起來。

有人遞給她一瓶礦泉水,並且細心地把瓶蓋擰開了。

沈一晨來不及感謝,又是一陣嘔吐,直到將胃裏的東西全吐光,才接過礦泉水漱了口。

感到有人走過來,她微微抬頭,就瞧見幫著把病人送走的周默折回來,蹲在她麵前,手掌輕輕拍著她後背,另一隻手拿紙巾擦拭她嘴角的髒物,問她:“你沒事吧?”

沈一晨顧不上自身情況,扶著他的手臂焦急地問:“那女的沒有生命危險吧?”

周默搖頭說沒事。

沈一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靠著一塊石頭坐下來:“我媽就是哮喘,被痰憋死的,身邊要是有懂常識的也不至於……”

後麵的話,她沒繼續說。

周默怔住了,看向一臉平靜的沈一晨。

“其實我以前的理想是想當一名醫生,救死扶傷多偉大,可我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滿手的銅臭味。”

沈一晨微笑著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那一刻周默在她眼底看到了一閃而過的類似嘲諷的情緒。

5]

那年輕女人不知道是什麽背景,剛被醫護人員接走,家屬就打電話找上了沈一晨。

那是本地的一個陌生號碼,沈一晨確定不是這座城市的合作商的號碼。

不過也隻猶豫了一下,她就按了通話鍵。

對方禮貌地說:“沈小姐,我是盧珊哥哥的助理,就是剛剛你們施救的小姑娘哥哥的助理。我們黃總想當麵對你們表示感謝,不知道你們今晚有沒有時間,我派車去接你們。”

見沈一晨不肯鬆口,對方說:“但黃總想當麵感謝你們。當然,不會讓你白跑一趟的,一切都是有償的,也不會浪費你們很多時間。”

不想再跟對方廢話,沈一晨直接說:“祝黃小姐早日康複。就這樣,再見。”

本以為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沒想到對方竟如此神通廣大,他們才到山下,就有人迎上來了。

來人是一個男人,上前攔住她的去路,恭敬地說:“沈小姐,請跟我們走一趟。”

沈一晨張望,就瞧見了先前蹲在病人身邊的女人,馬路對麵停著兩輛黑色奔馳車,車旁各站著一位司機模樣和一名保鏢模樣的人。

怎麽著,她不去,對方還想綁著她去不成?

沒見過這麽霸道道謝的。

相較沈一晨的冷臉,周默比她懂得變通多了。他的手保護性地攬住沈一晨,客氣地跟對方說:“我們去,有勞了。”

上車前,沈一晨問周默:“我們救人還不應該了,他們這叫謝人嗎?”

周默將她腦袋轉正,讓她看清狀況:“你沒看清現在的情形嗎,我們真的走得了嗎?”

沈一晨後背一陣冷汗。

“那我們怎麽辦?”

“既來之則安之。”

沈一晨可做不到周默的既來之則安之,透過墨色玻璃一路記下車子的行駛路線。

約莫行駛了一個小時,車子在市區繁華的路段停下來。

這一個小時裏,號稱是助理的男人跟他們簡單介紹了他們救的那位年輕女人的家庭背景。

女人名叫盧珊,二十二歲,大四學生,從小患有哮喘。他口中的黃總名叫黃立行,三十歲,盧珊的哥哥,黃石集團的掌舵人。黃石集團主營業務涉及互聯網、金融行業。兄妹兩人的關係說起來有點複雜,黃總年幼時沒了媽,盧珊年幼時沒了爸,雙方父母就這樣一人帶著一個孩子組建了一個家庭。

從助理含蓄的話語裏,沈一晨聽出,這毫無血緣的哥哥似是對妹妹產生了男女之情,妹妹好像不願意,鬧脾氣離家出走了……

這狗血的劇情聽得沈一晨一陣唏噓,坐在車後座跟周默咬耳朵:“這劇情怎麽跟我高中看過的一本小說挺像的?”

周默遞給她一個保持安靜的眼神,然後抬頭示意。

沈一晨循著他的視線往前看,助理正賊眉鼠眼地看著他們。

見到黃立行本人後,沈一晨倒是覺得做黃立行妹妹還挺幸福的。這黃立行,要顏值有顏值,要錢有錢。

雖然男人漆黑的發間夾雜著幾根白頭發,但舉手投足間透著良好的修養。

沈一晨細看,男人硬挺的眉宇間透著些焦慮與憔悴。

從他在電話裏巨細無遺地叮囑保姆照顧盧珊的生活飲食,就可以看出他真的很在乎這個妹妹。

黃立行也是在確定盧珊脫離生命危險後,才抽身過來見他們一麵。之前他們倆被安排在醫院附近的星級飯店,一直由助理陪著他們聊天。

黃立行時間有限,趁著服務員上菜期間,他先特別鄭重地感謝了他們倆,並朝助理招手。很快,他們眼前擺了一張填了十萬元的支票。

周默看到桌上擺的支票沒什麽反應,倒是沈一晨拿起這張支票瞧了瞧,又放了回去:“黃先生這不是拿錢侮辱我們嗎,以為我缺這十萬塊?”

對方誠懇表示並沒有侮辱她的意思,並表示有什麽要求可以盡管提,隻要要求不過分都可以滿足。

沈一晨拿起筷子夾了塊鱈魚,味道還不錯,大手一揮:“要不……”這頓飯你請?

然而她一句話沒說完,桌子底下的小腿就被周默踢了一腳。

周默接過她的話茬:“黃總方便的話,給我一張您的名片吧。”

兩個男人視線交匯,黃立行點頭:“當然可以。”

黃立行惦記著醫院裏的盧珊,這頓飯沒半小時就結束了,飯後周默要沈一晨跟助理先生先走。沈一晨走出旋轉門,朝大廳裏麵望,好奇周默在跟黃立行談什麽。

三五分鍾後,兩個男人握手告別。

架勢隆重,像是剛談攏一單生意。

等黑色奔馳車駛遠後,沈一晨湊近周默,雞賊地問:“你剛和黃立行聊了什麽?”

“你想知道?”他臉上的表情神神秘秘的。

沈一晨更是心癢難耐:“當然。”

“不告訴你。”

沈一晨朝著夜空翻白眼,還能不能愉悅聊天了。

兩個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距離,沈一晨忽然撞了周默肩膀一下,八卦地問:“你說,如果盧珊也喜歡黃立行,他們結婚的話,在中國算犯法嗎?”

周默不屑地看了她一眼:“人家的事,管那麽多幹嗎?”

“我不是好奇嘛。”

周默看了眼具有地標性的隸屬黃石集團的高樓大廈,無聲笑了下:“以黃立行的能耐,隻要他想,就能。”

沈一晨不知道黃立行在這座城市的影響力,對周默的說辭嗤之以鼻。

“你去問問,就我手上這張名片,有多少人巴結都得不到。”

“就連你也想抱他大腿?”那她可要好好鄙視他一番了。

“那倒不是。”周默收起鑲了金邊的名片,“不過多個朋友總是好的,況且他還欠我們一個人情。”

沈一晨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剛剛如此大方地推掉黃立行的重金酬謝,原來在這兒等著呢。

黃立行也是人精。

別看他對盧珊是真心實意的好,但他終究是商人,當然會防止他們日後獅子大開口。

雖然是周默爭取來的利益,但沈一晨認為這軍功章也有她的一半。

不再糾纏這對兄妹的感情問題,沈一晨笑得一臉賊兮兮:“周默,我發現有個成語形容你特別貼切—老奸巨猾。”

“老奸巨猾是嗎?”周默陰險地笑,手臂繞到她頸後,微微用力捏住她後頸,“說誰老呢?”

“嗯?”

沈一晨才不怕他,抓住他手臂,另一隻胳膊肘向後一拐。

周默被她頂得咳嗽一聲,身形不穩地後退兩步。

沈一晨這才發現他臉色有些蒼白,似乎很不舒服。

她伸手探他額頭,這才發現他額頭滾燙,不由分說地拉著他就要去醫院。

周默眉心深鎖,說什麽也不肯去醫院。

兩人在街上拉扯了一陣。沈一晨拗不過他,隻好退而求其次:“行,咱不去醫院,去藥店買退燒藥總行了吧?”

換來的卻是周默一句“多管閑事”。

晚上兩人訂的是兩間房,沈一晨與周默的房間之間隔了一間。沈一晨放好行李,敲響周默房間的門。等了一會兒,才等來他開門。

他穿著睡衣,手裏拿著毛巾,頭發還在滴著水,應該是剛洗完澡。看到門外站著的是沈一晨,他側身讓她進去。

看到衣扣來不及扣,半**胸膛的人,沈一晨有些不自在,兀自解釋了一句:“我來給你送退燒藥的,順便看看你燒傻了沒。”

周默嘴角**了下,懶得搭理她。

沈一晨看他走路都不利索了,扶著他走到床邊躺好,幫他蓋上被子,喂他吃過藥,還給他貼了退燒貼。

冰涼的觸感貼近腦門,周默難受地閉了閉眼睛,也隻是虛弱地反抗一下,任沈一晨折騰。

沈一晨看著確實病得不輕,溫順得像隻小豹的男人,好心情地彈了他腦門一下,轉身去洗手間浸濕毛巾幫他物理降溫。

把他胸前、腋下、手腳都擦了一遍,又給他量了體溫,看著病懨懨的某人,沈一晨頑皮地伸手拍拍他發頂:“你乖哦,睡一覺就好了。”

本來已經昏昏欲睡的某人,驀地睜眼瞪她:“給你臉了是不是?”

沈一晨才不怕他,似是知道他想趕她走,抓住他滾燙的手,捏捏他手指:“我保證,等你燒退了就走。”

實際上,周默燒了一晚上,沈一晨又是薑糖水又是退燒藥地伺候著。天都快亮了,他才退燒睡得安穩些,她卻累極了再沒力氣挪步到自己房間。

周默醒來,入目的是一個毛茸茸的腦袋。他視線略過沈一晨沉睡的臉,直接掃向抱著他手臂的雙手。

他試著抽出手臂。

試了幾次都未果。

周默嘴角抽搐,沒想到這人睡著了占有欲還這麽強。

沈一晨可沒想到睜開眼就跟周默視線撞個正著,迷糊地眨眨眼,才想起自己昨晚照顧周默就這麽睡著了,不解他在看什麽。

周默盯著她看了幾秒,指了指她嘴角:“流口水了。”

沈一晨一愣,趕緊用手擦了下,一摸什麽都沒有,才發現被騙了,反手擰了周默胳膊一下。

周默一把壓住她的後頸,手指微微用力,捏得她縮了縮脖子。

沈一晨翻騰半天也沒翻出周默手掌心,諂笑的眼底閃著狡猾:“疼,疼,疼,你先鬆開……”

周默與她對視,緩緩鬆手。

然而才鬆開手指,他就被沈一晨抓住手腕,反身一折,她一腿跪在周默跟前,將他壓製在身下,眼底閃著勝利的光芒。

“這叫兵不厭詐。”

麵對沈一晨的沾沾自喜,周默隻是目光直直地鎖住她,似笑非笑道:“能耐了。”

驚覺他話語裏的危險,她還來不及防備,周默手腕向外一翻,瞬間脫離她的控製,利落起身的同時一把摟住沈一晨腰身,輕輕一翻,轉瞬已換沈一晨被他壓製得動彈不得。

沈一晨惱羞成怒:“鬆手。”

“不鬆呢?”

沈一晨瞪他。

周默似笑非笑。

兩人無聲地對峙了幾秒鍾。

周默大概也覺得兩人動作太過曖昧,鬆開她,起身。沈一晨見他鬆懈,忽然伸腿用力一鉤。周默失了防備,重心不穩地壓在她身上。緊要時刻,他不得不鬆開鉗製沈一晨手腕的手,胳膊肘用力撐住床墊,避免真的壓到她。

沈一晨卻趁此機會,一把摟住他頸項,微微用力,然後鬼使神差地吻上了他的唇。她的吻很輕,一觸就走,抬眼就對上周默黝黑的眼眸。

他麵無表情地看著她,深沉的眼底閃著莫名的情緒。沈一晨心底莫名一慌,心虛地大聲嚷嚷:“是你先招惹我的。”

對於某人的強詞奪理,周默隻是沉默幾秒後,按著她的頭加深了這個吻。

他捧住她臉頰,拇指在她唇瓣上摩挲著,認真地說:“我考慮過了,既然我早晚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我們再折騰也沒意思,不如試試。”

沈一晨以為自己聽錯了,慢慢領會過來他話裏的意思,眉眼慢慢彎起。

“別高興得太早,隻是試用期。”

沈一晨第一次聽說這事還有試用期的?

於是,她問:“那我可以行使女朋友的權利了嗎?”

周默點頭。

“我還是喜歡在上麵。”說著,沈一晨翻騰著把周默壓在身下,再次吻住這個她用整個青春追到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