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泡泡糖

泡泡糖能讓我吹泡泡,你能讓我吹牛。

——聞妮妮的《糖果手劄》

小公園是醫院新造的,陽光透過奶白色的景觀棚在地麵打上不大的三角形陰影,歐式深棕色長椅鍍著釉質而油光發亮,蔚藍色的塑膠跑道旁邊,栽種著低矮的紫色小花,所有構圖背景都很美,隻是——

“陽光太強了,拍起來曝光過度不好看。”郭亦城端著相機,看著剛拍下的幾張照片,在心裏吐槽,這些姿勢敢不敢再俗套做作一點?

他搖搖頭,和還在擺弄遊客姿勢的聞妮妮商量著:“要不我們改天再拍吧?”

“不行!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下次要再逮到你可就太難了。我可警告你啊,要是你拍不出樂冉那種級別的,我就把你的秘密給揭發出去。”聞妮妮揚起下巴,嘚瑟地左右搖晃著腦袋,“你摔壞了我手機,還差點把我嚇出心髒病,就讓你幫忙拍張照,多劃算的買賣。”

回頭她就可以拿著好看的照片找郝堂一雪前恥。

這“恥”指的是上次郝堂在黑暗中用手機給她拍下的不人不鬼的照片。

郭亦城歎了口氣,認命地舉起相機對焦,朝聞妮妮比了比手勢:“你往左邊一點,對……太過去了,臉轉過來點……不是這邊……”

急促的腳步聲在塑膠的阻力下敗下陣來,少年神色微微一凜,心也跟著不遠處的一幕而黯淡,唯有胸膛的起伏讓他看起來不像是個靜止畫麵。

嘁,他居然還能傻到以為聞妮妮是被什麽不法分子綁架了。

看到聞妮妮安然無恙,郝堂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下來,可看到她和別的男孩嘻嘻哈哈地玩鬧,他的心裏不知怎的有些失落感。

接到聞妮妮打來的那通短暫到隻有兩秒的電話後,他做出了一個令他自己都無法相信的舉動。

他當著正在上課的全班同學的麵,無視班主任的疑問,逃出了教室。

人生中的第一次逃課,他不管不顧地跑到這裏,火急火燎地將醫院翻了一遍,要找的人卻在沒心沒肺地玩鬧。怎麽說都應該是生氣的,甚至是被愚弄的憤怒。

可是郝堂很確定,他心底的情緒是失落,而不是生氣。

是酸酸的味道。

在聞妮妮的“嚴刑拷打”之下,郭亦城老實交代了一切。

追溯到他跟蹤樂冉的源頭,也算是一段令人唏噓不已的漫長暗戀。

郭亦城在小學六年級遇見了樂冉,當時的樂冉就是一個學習好、氣質好的學生,脾氣還比這會兒溫柔得多,一般的男生哪能抵擋得住這種魅力,路過樂冉班級,都會忍不住往她座位瞟上兩眼再心滿意足地離開。或者等著她走出來,男生們排成長隊,如同等待入選的秀女,還自我感覺良好地吹著口哨。

聞妮妮暗自思忖,這種猥瑣的暗戀行徑,果然不論男女都是一樣的。

可樂冉哪裏會瞧得上這些人,或者說,樂冉眼裏除了學習就壓根容不下任何東西。對於男生們的無理行為,她每每都投以厭惡的眼神。她願意搭理說上兩句話的,都是成績好的學生,交流的也都是學習問題。

郭亦城不像那些明目張膽的男生,他長相不出眾,個子又不高挑,屬於那種扔在街上一下子就被淹沒的人,甚至還有點黑,也沒有什麽特長,性格沉悶內斂,膽子極小,連上課被老師喊起來背誦兩句都渾身哆嗦,更不用說做出走到樂冉旁邊打個招呼什麽的膽大行為。

好在郭亦城有點自知之明,一般都是保持了一百米開外的距離,遠遠地偷看樂冉一眼,就那麽短暫的一眼,仿佛人生都圓滿了。

對於這種心情,聞妮妮完全感同身受,沒有與郝堂真正接觸時,她也是抱著遠遠看一眼的心情。

不過後來看著看著,就容易上癮,想和他說幾句話,說著說著又上癮,又冒出更多的想法……

現在想來可真是瑪麗蘇式的卑微。

聞妮妮忍不住說出自己的感受。

“你……能不能先等我說完再評論?”

“對不起啊大兄弟,我真是太理解你的心情了。”聞妮妮收了嘴,聽郭亦城說了後來的故事。

後來的他們,依舊是兩條沒有交集的平行線。

樂冉以優異的成績順利地考上市區最好的初中,又順理成章地上了最好的高中。郭亦城則默默地跟著她的腳步努力,一路過關斬將,以九死一生的成績苟延殘喘地擠進樂冉所在的高中,維持著他不多不少的五米之遙。

“我真的沒想打擾樂冉的生活的……隻是那天我看她很不開心,我想安慰安慰她,可是我又不敢。這才想到用那些照片告訴她,她有多好、多優秀……希望她能夠重新振作起來。”

在他心目中,樂冉的每一個瞬間都美好盛放著,未來也必將是這樣。

聞妮妮看著郭亦城,終於明白鄭小悅時常調侃自己的那一句“眼屎都發亮”的粗鄙形容。郭亦城在提到樂冉時,就是這樣的,滿心滿眼都是溢出來的崇拜。

可是他不敢,什麽都不敢做。

他隻敢在背後為她花一整晚時間找回丟失的鑰匙串,敢為她跑遍書店找到快斷貨的《新華字典》,敢為她堆雪人、偷偷遞傘、讓出最後一碗炸醬麵……

漫長的歲月裏,他一個人靠做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支撐著,卻連走上前說一句“同學,你好”的勇氣都沒有。

聽到這裏,聞妮妮扼腕歎息,差點沒抱著郭亦城的胳膊哭一哭:“兄弟,你是不是上輩子造的孽比我還多,這輩子才混得這麽慘。”

郭亦城苦澀地扯了扯嘴角:“這些事情,你一定要替我保密。”

“你真打算什麽都不告訴樂冉嗎?”

“不打算。”郭亦城堅決點頭,他從未想過闖入樂冉的生命裏,他隻想安安靜靜地陪伴著樂冉度過一段時光,“我學習成績太差了,高考之後,肯定也考不到她的學校……”

那之後,應該再也不會有交集了吧?

她的人生會越發燦爛,而他呢?未來在哪裏都不知道。

這究竟是什麽爛俗又絕世的苦情戲碼。

“我決定了!”聞妮妮同情心泛濫,一拍大腿,當機立斷地拉著郭亦城往外走,“我一定要幫你圓夢。”

聞妮妮所謂的圓夢,是去“一顆好糖”許願,就像當初她那樣。

說不定所有的美好,都能從這裏開始。

郭亦城一臉的不相信和不情願,聞妮妮現身說法,也掏出了自己心裏那個關於郝堂的小秘密。怎料迎來的卻是郭亦城平淡的神色,她期待了好一會兒,他也沒有什麽其他表情。

聞妮妮實在按捺不住:“你怎麽一點也不詫異?”

“這有什麽詫異的?我早知道了。”郭亦城坦然地回答,眉梢得意地微挑。

聞妮妮反思:“有這麽明顯嗎?”她不是一直都很含蓄,除了鄭小悅,不可能有第二個人知道了。

郭亦城嘴角勾起,悶悶地笑:“路人都看得出來。”每次他看見郝堂的時候,聞妮妮必然會屁顛屁顛地跟在郝堂身邊,那狗腿子的模樣……

“那郝堂會不會發現什麽端倪啊?”聞妮妮頓覺不妙,臉色一變,還在強行自我安慰,“不可能不可能,郝堂他怎麽可能看得出來,他和樂冉一樣,眼裏也隻有學習。”

“那倒未必。”郭亦城嘀咕了一句。

聞妮妮先一步走進糖果店,徑直朝著糖果樹走去,依稀聽到郭亦城念了一句什麽,她回頭看他:“你說什麽?”

郭亦城懶得重複,仰頭看著糖果樹下懸掛著的盛滿心願的糖果紙,其中有一張糖果紙極為別致,是用演算紙包著的。

他一時好奇,伸手摘了下來,攤開看到娟秀的字體,寫著英文字母“WNN”。

“聞妮妮。”幾乎是條件反射般,郭亦城對著英文字母就念出了聞妮妮的名字。

聞妮妮剛拿到糖果紙和筆,聽到郭亦城喊自己名字,湊過去看他手裏的字條,第一反應是:“王奶奶?”

郭亦城被“王奶奶”本尊逗得笑出聲,聞妮妮總算後知後覺地從他戲謔的眼神裏看明白什麽,用手比了比自己,不可思議地問:“我?王奶奶,聞妮妮。”

不可能。

剛剛她就鬧了烏龍,以為郭亦城對自己有非分之想,這次絕對不能自作多情了。

“不是王奶奶,也可能是王娜娜、王寧寧、王諾諾……”這麽一想,名字首字母是WNN拚音的實在太多了。

她問:“你有什麽證據證明?”

郭亦城聳肩,沒證據,單純就是憑直覺。

“瞎扯。”聞妮妮飛去一個白眼,將紙筆放到郭亦城手裏,不懷好意地笑,“快點,寫上你的‘LR’吧。”

其實她也想用郭亦城來驗證下,這糖果樹究竟靈驗不靈驗。要是靈驗……說不定還能拉著老板娘謀劃著,發一筆橫財。哎呀,她怎麽這麽有商業頭腦?

“小姑娘?”老板娘端著一盤五顏六色的糖果插入聞妮妮和郭亦城兩人之間,“好久沒來了,快來嚐嚐店裏的新品。”

老板娘審度的視線在郭亦城身上頓了頓:“這是你同學啊?沒見你帶同學來過呢……看起來關係很好啊。”

“阿姨好,他叫郭亦城。其實我們關係也不是很好,不太熟的。”聞妮妮附耳到老板娘耳邊,奸詐地笑,“新客源。他也很喜歡吃糖,以後讓他都來你們店裏買。”

郭亦城靦腆地笑了笑,禮貌性地抓了一顆糖,前一秒還在疑惑老板娘這笑裏藏刀,似乎不是很待見自己,後一秒看到老板娘身後殺氣逼人的郝堂,就全都明白了。

郝堂:“媽,那邊有人問你糖果的價格。”

老板娘:“那我先過去,你端著糖果招呼下你同學。”

等等,郝堂剛才喊老板娘什麽?

媽?

聞妮妮瞪圓了眼睛,看著郝堂和老板娘兩人自然地交流,她剝著糖果的手指抖了抖,糖果險些掉在地上。

“客人的東西,不好隨意亂動吧?”郝堂目光掃過郭亦城手裏的字條,和郝媽媽是如出一轍的笑裏藏刀。

郭亦城知道郝堂的心思,會意地將字條遞給郝堂,意有所指地說:“不好意思,窺探別人的秘密確實是不對。”

聞妮妮還在郝堂和老板娘的複雜關係之中淩亂,全然沒有察覺到身邊詭異的氣氛。

郭亦城本來就懷疑郝堂的心思,這會兒抓著機會正好一探究竟。他故作親密地捏了一下神遊的聞妮妮:“喂,想什麽呢?我們得回去了。”

還特意用的“我們”。

因著樂冉和郝堂是青梅竹馬的緣故,郭亦城知道郝堂也好些年了,兩人還誤打誤撞見過幾次。隻是郝堂臉盲,根本不記得郭亦城。

可郭亦城卻將郝堂記得很深刻,因為他是郭亦城最想成為的那個人。

曾經郭亦城懷疑郝堂對樂冉埋藏著什麽別的心思,隻是郝堂藏得太深了而已。久而久之了解後,郭亦城才確定,郝堂這家夥從來都隻是把樂冉當鄰家妹妹看待。鄰家妹妹可能都算不上,更像是鄰裏之間的幫襯,沒有任何逾越。

如果不是無意間撞見郝堂那些“小動作”,郝堂這個一心隻有學習的書呆子形象,早就根植於郭亦城心裏了。

刻意慢下的腳步,對著鏡麵詭譎的失笑,不經意間的皺眉歎氣……

郝堂的心思隱藏得很深,如果不是刻意觀察,根本不會發現。

“一顆好糖”的老板娘是郝堂的媽媽,那麽郝堂就是未來的家族產業繼承人。

然而問題的關鍵是,她之前好像在郝堂麵前還發表過老板娘不太正常之類的言論……

聞妮妮回憶了一下,好像是這麽說過,還不止這些,她說的那些謊言,這下子不是全都不攻自破了嗎?郝堂一早就知道了,還配合她演戲,就是等著看她翻車?

這次恐怕翻的是重型車了。

蒼天啊,她想死,立刻,馬上!

聞妮妮煩躁地抓了抓頭發,生無可戀地趴在岸邊,雙腳在水裏蹬了兩下,還有救嗎?

就為這事兒,她已經躲著郝堂好些天了。在還沒有想好怎麽解釋之前,她決定不見郝堂,免得越描越黑。

“學姐,你是不是認識他啊?好像和你同一屆的。你知道他叫什麽名字嗎?底下好多評論在問他。”蔡芷蕾將手機送到聞妮妮麵前。

蔡芷蕾是高一學生,前不久招新時加入的遊泳隊,人長得水靈,不過看著有些靦腆,除了第一次見麵時打了招呼,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找聞妮妮說話。

聞妮妮心道:不僅認識,關係還不錯。

她看著蔡芷蕾那雙眸子裏掩飾不住的好奇,太明白那意味著什麽了。她刷了一遍視頻,是先前拍攝的宣傳片,點擊量已經破萬,底下評論顯示809條,很多人在議論郝堂。

“這個男生叫什麽名字?長得太好看了吧!什麽神仙顏值啊。”

“是我們學校的,還是外麵請來的演員啊?”

“我不管,我單方麵宣布我要粉他!”

“我們學校居然會有那麽帥的男生,我還居然沒有發現?”

……

郝堂為人處事一向很低調,平日也是循規蹈矩,極少參加娛樂社交活動,一門心思埋頭在學習上,這也導致他的知名度隻在高二年級裏比較高。而這一宣傳視頻發布後,遠的不說,整個德郡先掀起一陣轉發熱潮,也將宣傳片的參演人員一並推入大眾視野,出鏡率最高的郝堂,會引起熱議也是情理之中。

說起來,這是她一手造出來的敵軍。

自作孽不可活。

蔡芷蕾見聞妮妮看得入神,輕輕拍了她兩下:“學姐?學姐?”

“哦,手機還你。”聞妮妮退出播放界麵,將手機遞給蔡芷蕾,見她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自己,才想起來還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啊,我認識,還挺熟的。”

蔡芷蕾像個無知少女,麵露豔羨之色:“真的啊!那他真人也有這麽好看嗎?”

“沒有。現在這些畫麵都是處理過的,帶濾鏡的。”聞妮妮違心地說,“而且我告訴你啊,其實他這人私下裏很難相處的,動不動還有暴力傾向,他最討厭的就是女生了,尤其是主動和他說話的女生。你要是看見他,一定要走得遠遠的……”

唉,為了將情敵扼殺在搖籃裏,她這良心可真是太不安了。

餘光裏慢慢出現一雙白鞋,順著鞋麵往上,是一雙纖長筆直的腿,而腿的主人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看得她尾骨有一股涼意爬上來。

說曹操曹操就到。

蔡芷蕾察覺到聞妮妮的表情變化,回過頭訝異地發現身後這男生長得很麵熟。

聞妮妮“撲通”一下,像條魚一樣整個人滑入水裏。

“出來。”清冷的聲音回**在整個遊泳館裏。

蔡芷蕾忙不迭起身讓開位置,才想起來麵前的男生不就是視頻裏的那位學長嗎?學姐說的話可真不假,看著脾氣是不怎麽好。

“再不出來,我就下去撈你了。”郝堂威脅道。

聞妮妮憋氣的功夫縱然再好,也耗不了太久,被郝堂這麽一嚇,像隻海獺一樣冒出水麵,雙眸還沾著水汽,濕答答的頭發貼在腦袋上,渾身都寫著無辜和可愛。

郝堂走到水邊,幹淨發白的鞋麵濺了水滴,他俯下身皺眉理了理,另一隻手就著俯身的動作從口袋裏抽出來,捏著拳頭。

他眼一閉,又一睜,拳頭隻落在眼前。

聞妮妮往後縮了縮脖頸,還好,命還在。

“我剛才是為了幫你擋桃花所以才那麽說的,我是有苦衷的……”以及還有一點點小私心。

她抿了抿唇,眼瞼上掛著的水滴像極了淚花,看得郝堂有點恍惚,拳頭都軟了下來,緩緩展開,手心裏躺著一顆糖。

他柔聲道:“我媽讓我帶給你試的新品。”

蔡芷蕾遠遠地偷看著劇情變化,見郝堂神色溫柔,明眸裏皆是漣漪,哪裏會是一個討厭女生的人。

聞妮妮整個身子都泡在水裏,根本騰不出手去接。郝堂似乎也是意識到這一點,索性剝了糖紙,朝聞妮妮嘴裏送去。

“你幹嗎?”聞妮妮警覺,對於郝堂如此反常的舉動,第一反應是他該不會是在糖果裏下毒了吧?

郝堂撇嘴,又湊近了些,兩人的姿勢有些曖昧。

他掃了一眼不遠處的蔡芷蕾,再定定地看著聞妮妮:“你說我不喜歡女生,我總得親自辟謠。”

什麽意思?上次他和樂冉傳謠言的時候,他可不是這麽說的。他明明說的是——“那些吃飽了撐的沒事幹的人,就喜歡找點八卦消遣。你辟謠了一個,還會有新的。”

“你不是說你不在乎謠言嗎……”

“那是之前。”

聞妮妮腦子暈乎乎,還未來得及想明白,舌尖傳來糖果甜膩的味道,而某人已經起身離開。

蔡芷蕾怔怔地看著聞妮妮,然後做出嬌羞捂臉狀:“學姐……我發誓我什麽都沒看見。”

這邊郝堂回到操場,莊嚴懷裏兜著一個籃球等他,偏著腦袋探究郝堂臉上的表情:“上個洗手間,你上這麽久?”

莊嚴指了指郝堂身後,表示自己都看到他從哪裏過來的。

郝堂沒想掩飾,話說得直截了當:“我什麽時候說我去洗手間,我去的是遊泳館。

“送糖。

“給聞妮妮。”

在莊嚴的審視下,他又不疾不徐地蹦出兩句,腦海裏隨之浮現的,是聞妮妮沾著水滴的臉龐,水漾明眸直直地盯著他,像一隻受驚的落水狗。

“你……你這不會是在哄女孩子吧?”

“有什麽不對嗎?”

“我聽到了什麽?”莊嚴愕然地挺直身板,誇張地做出捂耳朵的動作,“我們腦子裏隻有學習的郝堂,居然也學會哄女孩子了?”

勁爆!

實在是太勁爆!

“沒哄成功,頂多是破冰之旅。”郝堂皺皺眉頭,看起來聞妮妮並沒有因為他隱瞞了家世而生氣。那她為什麽像是躲瘟疫一樣躲著自己?

“你們兩個怎麽了?聞妮妮也有不理你的一天?”莊嚴奸笑起來,“你說你又是為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又是翹課探病,她不應該感動得稀裏嘩啦嗎?”

“無妨,過兩天她應該會主動來找我了。”

郝堂的人氣飆升,給他的生活造成不少影響,就說走在路上,經常被人以觀賞動物園猴子似的目光瞟上幾眼,讓他很不習慣。相比之下,出現在郝堂身邊頻率最高的莊嚴倒是樂在其中。

郝堂從不會收那些亂七八糟的禮物,最後都落入莊嚴之手。一般能吃能喝的東西,莊嚴都自己解決了。剩下的什麽護膝、保健品,基本都送給鄭小悅。她是個運動員,用得上。

這對聞妮妮來說,並不是什麽好形勢。最直接的一點,圍繞在郝堂身邊的障礙物越來越多了,降低了她的能見度。就連上學放學都來一兩個礙眼的電燈泡。

她隻好拉上兩個軍師鄭小悅和郭亦城求助,順道將那天遊泳館的事情說道說道。

“噯?你說這是什麽關係?”鄭小悅嘀咕一句。

“什麽什麽關係,”聞妮妮眸光湧動,臉倏然就紅了,不自在地往另一側挪了挪,“你別亂想,影響多不好啊。”

就算是未來有什麽關係,現在也委實太早了點。

再說了就送了一顆糖果,她就得定下什麽關係嗎,會不會太隨便了……

“我沒有亂想啊,我有公式的,你看這裏的平行和垂直……”

聞妮妮側頭,看到鄭小悅正拿著筆在演算紙上畫著向量。

好吧,她根本就沒在聽。

“我發現你最近不太對勁啊?”聞妮妮皺眉,鄭小悅對待學習的態度什麽時候這麽端正了?她往鄭小悅密密麻麻的筆記本上瞟了兩眼,明顯不是鄭小悅的筆跡。

“這些都是我借來的筆記本。”鄭小悅心虛地將本子往懷裏一抱。

可還是快不過聞妮妮的動作,已經被她抽空搶了一本,一張紙從筆記本裏掉出來。

是淺藍色的信紙,紙上寫著一句飄逸的話。

確切來說,是曾經風靡一時的暗示語:我想要兩個西柚。

但最特別的是,這句話的前麵寫著:To 郝堂。

鄭小悅見聞妮妮瞪著大眼,都快把那紙張瞧出一個洞了。但她又不明白聞妮妮到底為那一句話較什麽勁,抬眼看郭亦城。

郭亦城是個文藝青年,點撥道:“‘我想要兩個西柚’翻譯過來的意思是‘I want to see you’,也就是‘我想要見你’。”

鄭小悅急躁地解釋:“妮妮,這筆記本是莊嚴借來給我的,你該不會懷疑我吧?”

“我當然知道你的字跡了。”聞妮妮歎氣,雙手托著腮幫子,“看來敵軍已經深入我方內部。”現在可真是危機四伏。

此時奶茶店外,莊嚴和郝堂正拎著書包準備回家,莊嚴嚷嚷著要買杯奶茶解解渴,郝堂一看隊伍排得那麽長,沒什麽耐心等待,揪著莊嚴要往前走。

“噯噯噯,你看那不是聞妮妮和鄭小悅嗎?旁邊還有個男生是誰?”

澄清透亮的落地玻璃窗,圍在小桌子前的三個人被看得清清楚楚。

莊嚴摸了摸下巴,竊笑:“說起來,聞妮妮最近好久沒出現在你身邊了啊。這不是有了新朋友,忘了舊朋友吧?你說你前兩天不是還給她送糖了嗎?人家沒領情?”

郝堂一閃身,避開莊嚴的撞擊,淡淡地回:“是沒領悟。”說著徑直走進奶茶店,回頭對著摸不著頭腦的莊嚴說,“走,請你喝奶茶。”

郭亦城所在的位置,是正對著門的視角。郝堂走進店裏的第一秒,他恰好打了個盹,直接與郝堂打了個照麵。

聞妮妮還在思考著對付敵軍的策略,郭亦城沒頭沒尾地扔出來一句:“狼來了。”

狼?什麽狼?

聞妮妮正疑惑著,就聽到莊嚴在喊郝堂買什麽口味的奶茶。她迅速將頭埋下,順手撈到書本就往頭上蓋,詢問郭亦城:“他沒有看到我們吧?”

郭亦城清了清嗓子,同步響起的,還有自頭頂傳來的低沉聲音,是郝堂的,他說:“應該看到了。”

有地縫嗎?聞妮妮狠狠咬了一下唇瓣。

郝堂瞥了一眼蓋在聞妮妮臉上的書,上麵的曆史人物被書的主人一番“改造”後,長出拖地的長發,極高的顴骨下有兩坨不對稱的高原紅。

這不就是書本下麵埋著的那張臉的真實寫照嗎?

他不著痕跡地笑了笑,從口袋裏掏出一顆糖,在眾目睽睽之下朝聞妮妮遞過去,一臉純良無害地放低聲音:“吃糖。”

他順道抓了兩下聞妮妮鬆垮的頭發,回頭看了郭亦城一眼,便昂首闊步地走了出去。

“看著有點像喂狗。”鄭小悅悄悄地說。

郭亦城不同意:“不,我覺得更像是野狼宣布領土。”他再回味了一下那眼神,心裏冷不丁發涼。

聞妮妮心口一跳一跳的,捏著那顆糖果,好像掌心都快燒起來了:“你們說……是不是我想太多了……”

這次也是為了辟謠那個他討厭女生的傳聞?

“別想了,直接拿把刀把郝堂的腦袋瓜子劈開看看就知道裏麵裝的什麽東西。”鄭小悅是比聞妮妮還要沒情商的生物,最討厭的就是費神思考的事情。

“你是個男生,應該更了解男生的想法吧?”聞妮妮看著對麵一言不發的郭亦城,又看了一眼左邊埋頭吸溜著奶茶的鄭小悅,“你……”

算了,鄭小悅出的都是餿主意。

郭亦城打了個哈欠:“依照我的分析,直接表明你的想法,攤牌就完事。”

這麽草率的嗎?

“萬一我被……”聞妮妮比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我現在都還沒有擠進年級前200名,他會不會看不起我……”

鄭小悅差點把奶茶往聞妮妮臉上一噴。

郭亦城捂臉,聞妮妮看著智商確實不太高的樣子。

在眾多建議之中,聞妮妮還是采取了郭亦城的建議。

有句話不是這麽說的嗎?與其讓他從別人的嘴裏了解自己,還不如自己主動坦白。

萬一別人中間加點料,就把你這一礦泉水說成易燃易爆的化學藥品。

周五不用上晚自習,學生們都會早早放學回家,天賜良機。

郝堂收到聞妮妮的短信,約他七點鍾見麵,但又不肯說地點,隻說具體地點另行通知,搞得神神秘秘的。他在學校門口吃了點晚飯,就回教室寫作業,等著聞妮妮的通知。

七點還差五分鍾的時候,聞妮妮發來短信,通知見麵地點是105的多媒體音樂教室。

他拎起書包走到約定地點,幽暗的光從飄動的窗紗透出,隱約可見的是亮著的大屏幕,氛圍看起來有點可怖。

推開門,他走了進去,沒三步的距離,身後的門迫不及待地關了。

搞什麽鬼名堂?

郝堂一早就懷疑了,給他發短信的人根本不是聞妮妮,而是另有其人,故弄玄虛。之所以還來赴約,完全是為了看一看究竟是誰,目的是什麽。

屋子裏很暗,借著屏幕的光,他的餘光尋到藏在簾子後的身影,那雙腳並不安穩地挪動。

聞妮妮正想要掀開簾子看一眼郝堂的方位,準備開始演講,猛然感覺到強大的壓迫,喉嚨被死死地卡住,潤嗓子的糖果在掙紮之中堵住喉嚨。

“你是誰?騙我來這裏幹什麽?”

聞妮妮:我是聞妮妮啊。

“為什麽不說話?”

聞妮妮:快噎死了,先鬆手啊。

“你不說話是嗎?那我就報警了。”

聞妮妮:我倒是想說話啊,救命啊……

郝堂終於發現簾子後的人在咳嗽,掀開窗簾,看見聞妮妮呈現“〇”形嘴要嘔吐的樣子,緊接著他就發現自己手心裏多了一顆糖,一顆還有口水的糖。

她才剛剛覺得舒坦了,順勢低頭看著郝堂的掌心,那顆剛從喉嚨口吐出來的糖,仿佛瞬間跳進心口,讓她感覺窒息。

借著窗外的皎潔月色,可以看見郝堂僵硬的臉色。

郝堂抽搐著嘴角,從口袋裏抽出紙巾,將那顆黏膩的糖果包住,又擦了擦掌心,還是黏糊糊的,讓他眉頭擰得更深:“你到底,在幹什麽?”

她也想知道自己到底在幹什麽。

雖然事態發展有些脫離計劃軌道,不過聞妮妮心理素質蠻好,在短暫心理調節之後,選擇性忽略了不愉快的前奏,打開了遙控器,大屏幕上旋轉跳躍亮出她的照片。

是上次郭亦城在醫院給她拍的,拍得挺不錯。

郝堂一看背景就認出來了,但沒明白聞妮妮到底想幹什麽。

“別急。”聞妮妮點了兩下,跳出下一張PPT,她隆重地清了清嗓子,走上講台,“郝堂同學,我是11班的聞妮妮,今天給你做個自我介紹,方便你更、更了解我……”

郝堂了然,不過他覺得他了解的聞妮妮恐怕要比她自己還多。

PPT做得花裏胡哨,幾乎把所有能用的動畫特效都加了進去,導致郝堂看了許久,腦海裏留下的全是那些亂七八糟飛來飛去的畫麵。

鄭小悅和郭亦城是負責站崗放哨的,不過沒幾分鍾,鄭小悅便拽著郭亦城要走,順便還將門給反鎖了,美其名曰:製造機會。

這一製造,倒是把保安給引來了。

保安正巡查校園,用手電筒照見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跑過,來不及追,但發現了音樂廳亮著光,斷定有端倪。他上前敲門,發現門是鎖著的,貼著門能聽到裏麵的聲響。

“什麽人在裏麵?”

聞妮妮正講得興致勃勃,忽然被門外的聲響打斷。

“在裏麵幹什麽?馬上給我開門!”

保安的催促讓聞妮妮慌了神,這可怎麽解釋?她正欲張口,郝堂的手就覆了上來,他朝她“噓”了一聲,並用手比了比窗口,示意從那邊逃走。

“其餘的我來收拾。”他語速很快,聲音很輕,正說著已經將聞妮妮推到窗口。

聞妮妮猶猶豫豫地爬出窗戶,回頭看了一眼郝堂,他正在講台上刪除PPT,關閉了電腦。

遇到事情,郝堂總是如此冷靜沉著。

聞妮妮知道郝堂會處理好一切,一個人先找到一處灌木叢躲了起來,等著郝堂會合,可她眼睜睜看著郝堂從窗戶出去,又繞到了正門。

他想幹什麽?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聞妮妮急得要喊出聲,但她忍住了,躡手躡腳地弓著身子往前靠了靠,聽到保安和郝堂正在對話。距離有點遠,聲音不是很清楚。

“師傅,不好意思,我是本校的學生。這麽晚打擾了您。”

保安拿著手電筒上下掃了郝堂一遍,滿臉狐疑:“幾班的?你大半夜在這裏幹什麽?”

郝堂一臉誠懇,從書包裏翻出校牌遞上前:“我是高二1班的郝堂。最近有個演講比賽,我在做比賽準備,向老師借了多媒體教室模擬現場。”

手電筒打在校牌上,保安比對了一下照片和真人,八九不離十。

“您要是不相信,可以給我們班主任打個電話。”

“……”

“真是不好意思,讓您費心了,大晚上還受了驚嚇,回頭把段長鬧醒,又得折騰。”

郝堂這話讓保安了然,既然是學生在做比賽準備,他也就不匯報了,省得自找麻煩。他睨了一眼郝堂,確實穿著校服,長得也儀表堂堂,不像是什麽壞人,於是放下戒備,挪開手電筒裝模作樣地拍了郝堂肩膀兩下:“行了行了,大晚上的,早點回去,路上也不安全。”

目送著保安離開,郝堂才朝黑黢黢的東邊說:“出來吧。”

聞妮妮嘿嘿笑著從灌木叢後探出腦袋:“沒想到你還挺有責任感的嘛。”不愧是她看上的男神啊。

“責、任、感?”郝堂複述了一遍,確認自己沒有聽錯。

“不是嗎?你一定是不想就這麽逃走,害得保安師傅擔心,還為了我攬下了所有的事情……”

郝堂摸了一下額頭:“你向左轉,四十五度角仰望,看到什麽了?”

“星星。”

“很好,朝它打個招呼,再往下看。”

聞妮妮做了一個鬼臉,視線往下挪了挪,在黑暗中看到一個紅點:“監……控……”

“恭喜你,剛才完成了對監控做鬼臉的挑戰。”郝堂對她眨了下眼睛,露出奸詐的笑意,“要是剛才咱們都逃走了,保安就會查監控,那時候咱們可一個都逃不了。”

這郝堂一口一個“咱們”,聽得聞妮妮心裏美滋滋的。不管怎麽說,郝堂還是選擇保護她,自己挺身而出。

“而且你那麽笨,要是你留下解釋,肯定能搞砸,到時候還是得拖累我。”

聞妮妮:行吧,收回剛才腦海裏不切實際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