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薄荷糖

要是有人帶著一整袋薄荷找你疏肝解鬱,不能立馬原諒。起碼也得隔他個一秒吧。

——聞妮妮的《糖果手劄》

得知郝堂要參加宣傳片拍攝的消息時,聞妮妮正在食堂完成午餐掃尾工作,即專心致誌地應付著手裏的特大號油炸大雞腿。

隔壁桌的兩個女生嘰嘰咕咕說了好一會兒,其中一個紮著大馬尾的女生忽然壓著聲音在喊:“快看快看,郝堂,你男神,十二點鍾方向。”

這語調,和平時鄭小悅調侃她一模一樣。聞妮妮差點沒轉頭問一句:“十二點鍾方向是哪個方向?”

另一個女生含羞帶笑地附和:“看到了,看到了。”

聞妮妮瞥了回話的女生一眼,見對方兩眼都快發光了。她低頭咬了一口炸雞腿,差點沒被那炸成石塊的麵粉磕壞牙,於是全都吐了出來。她漫不經心地轉了下眼珠,瞄到郝堂從食堂門口走下階梯的身影。

嗯,腿還是挺修長的。

那邊兩個女生又在嘰嘰喳喳:

“偷偷告訴你一個最新的內幕消息,郝堂會參加宣傳片拍攝哦。”

“你怎麽知道?”

“會長就是我表哥,那必須得知道啊。”

這年代,連聽個消息,都要走關係了。聞妮妮實在是很想糾正她們,您家的會長大人傳達有誤。但是她又懶得搭腔,等會兒人家不信還挨罵不說。

盧乾的表妹已經在那邊興致勃勃地為姐妹展開構想,如何利用宣傳片拍攝,和郝堂進行親密互動。而她對麵的小姐妹不知道在什麽畫麵裏馳騁,居然嬌羞地捂著臉,像極了被調戲的小姑娘。

轉眼間,雞腿外麵裹著的能磕壞牙的麵粉,已經被剝得一幹二淨,裏麵是略帶血絲的雞肉。聞妮妮回想了一下,她平時發花癡的時候,應該沒有這副智商缺陷的樣子吧?

“……到時候啊,你再來一個腳滑,然後投懷送抱,不就王八看綠豆——看對了眼,最後水到渠成?”

嗬嗬,沒用。聞妮妮舔了舔尖牙,找準肉質最肥嫩的一個部位,狠狠地咬了一口。

郝堂如果算是一王八,那也是一不沾女色的老王八。

這讓聞妮妮想起某一次過馬路的情形,當時她和郝堂在等紅綠燈,心頭小鹿叫囂得那叫一個狂野,全身的細胞都在**她找個機會捏一捏郝堂的白嫩小手。

計上心頭,戲癮說來就來。

說時遲那時快,聞妮妮嬌滴滴地後退兩步,肩膀瑟縮,捏著嗓子:“車子好多,看著好暈好害怕。”

結果郝堂呢?他不苟言笑地回了一句:“不要亂闖紅燈就行了。”

“可是我從小看到速度很快的東西,就會很怕很怕。”

“那你從小就沒走過馬路?”

“……”

一計不成,聞妮妮隻好又來一招,左腿一僵:“腿抽筋,邁不開了怎麽辦?”

就在她巴巴地望著郝堂的手之際,身後不知哪裏冒出來的小鬼,猛然挽住了她,還是以一種扶老奶奶過馬路的姿勢,非常禮貌地說:“姐姐,我幫您。”

“不用不用。”

“您別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

於是在小鬼的攙扶下,聞妮妮就這麽抽搐著腳過了馬路,憤憤地詢問小鬼的名字,怎料到小鬼畢恭畢敬地朝她敬了一個少先隊員禮,高揚著嗓音說:“姐姐,不用謝,因為我的名字叫作紅領巾。”

紅領巾,我會永遠記得你的。

聽著隔壁桌的對話,權當是聽說書,聞妮妮也沒打算提醒兩句郝堂並不參加。

兩個女生終於聊得差不多了,起身端著餐盤離開。

聞妮妮看到她們餐盤裏還剩下一半的飯菜,又看了一眼自己掃得精光的餐盤。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她心裏腹誹了一下,手機收到盧乾的微信消息:“聞妮妮,這次你可幫了大忙。郝堂答應參加拍攝之後,把同學們的積極性都調動起來了。”

是女同學們吧……

不對!什麽叫郝堂答應參加拍攝?聞妮妮將信息反複看了兩遍,確定自己沒有漏字。她回了一條:“郝堂什麽時候答應的?”

盧乾:“前天你和我說完之後,郝堂親自來找我,說他慎重考慮之後,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

霎時間,聞妮妮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小手攀上腰際,輕輕地掐了一下。

糟糕了,最近太放肆。

前陣子她為了穿裙子,十分克製食欲,現在換回了寬鬆的校服,又加上訓練強度加大,每天餓得恨不能把餐盤都吞下去,體重毫不留情地飆升。

胖倒是不胖,可也不算瘦了。

除了郝堂確定以外,其他角色人選依舊是難以定奪,所以盧乾幹脆在學校範圍內征集,鼓勵大家毛遂自薦,順便還能預熱一番,調動大家參與的積極性。

對手一下子從幾十個人,擴展到全校範圍,聞妮妮深知自己處境艱難,目標直接從女一號,降低到能和郝堂打個照麵的女N號。聽說女生上鏡都會偏胖,她開始有意無意地克製飲食。

哪料想到,這一“作”,直接把自己送進了醫院,連個女N號都撈不著演。

事發的前一個小時,正是體育課,體育老師讓大家自由活動。

1班和11班的體育課是湊在一個時間上的,這一度成為聞妮妮能光明正大偷窺郝堂的時機。以往她便會趁著這個大好機會跑到鄭小悅麵前,假裝和鄭小悅打鬧幾下,又偷瞄郝堂幾眼。

像個心懷鬼胎的惡霸,在覬覦著別人家的小媳婦。

她一直以為這些無人參與的片段,是自己一個人的小劇場,偷著樂嗬。很多年後,在郝堂一本正經的說道中,她才知道,自己早就有了第一個觀眾,那觀眾還是當事人之一。

此刻,觀眾正樂而忘返地觀摩著她的拙劣演技。

“妮妮,我MP4裏下了《舉重妖精金福珠》最新一集,要不要一起看呀?”鄭小悅笑眯眯地拍了拍口袋。

一個“好”字在她嘴邊溜了一圈,在看到由遠及近的郝堂時,她硬生生改成暴戾的反對:“好什麽好,我要學習,我愛學習,學習使我快樂,生命在於學習!”

“別裝了,你‘老公’演的戲,你會不看?前兩天是誰抱著我哭著說南柱赫好帥的,還說要放棄舊愛,尋找新歡。”

那都是前兩天,她和郝堂鬧了點小情緒,氣急敗壞之下說的糊塗話。

“這一集裏麵可是超級多的遊泳鏡頭,那肌肉,那曲線……嘖嘖嘖……”

聞妮妮五官都快扭得抽搐了,也沒能製止鄭小悅興致勃勃地推銷。感覺到前方某人的眼睛慢慢盯上來,她隻好手腳並用撲上前,直接將鄭小悅的大嘴巴給捂上。

鄭小悅:“唔……唔唔唔……”

“二倍角公式。”

“sin2α=2sinαcosα……”聞妮妮一字不漏地回答完畢,窺視著郝堂的表情。

沒錯啊,這公式自己背了很多遍,應該不會錯的。

可是郝堂的表情這麽難看。

聞妮妮的手指驀地揪緊了衣角,提著一口氣:“對……嗎?”能從聲音裏聽出心虛。

“圓周率。”

“圓周率?”聞妮妮一滯,憑著印象背道,“3.1415926……”

鄭小悅在一旁瞠目結舌地摸著心髒部位:圓周率,你們玩得也太大了……

“跟我來。”郝堂朝聞妮妮勾勾手指,轉身往前走,沒等她。

聞妮妮想也沒想,緊跟著追上去。

“噯,夫管嚴?”鄭小悅聳了聳肩,“可怕。”

越過操場,身後的吆喝聲漸漸淡出耳膜。然後是七層台階的教學大樓,他們一級一級地走上去,步伐一致。

郝堂走在前麵,聞妮妮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沒有多餘的話,像個被教導主任抓包的孩子,一顆心跳得七上八下,十分忐忑不安。

其實郝堂算不上淩厲的那種類型,大多時候他都是眼角眉梢掛著笑意,也會溫和地和人打趣說話。

但就是這種特質,會讓他的沉默,比任何人都來得可怕。

當聞妮妮看到堆積在他桌上一摞的試卷後,才真正見識到可怕的具體表現。她雙腿一軟,心裏蹦出兩個字:完了。

“作為答對的獎勵,三天之內做完。”

聞妮妮不可置信地用手指比畫了一下試卷的厚度,咽了咽口水:“這……會不會太多了?”

“這些試卷我半天全都搞定。”

聞妮妮:“……”當我沒問吧。

坐下,她認命地開始刷試卷。

“第一道題,已知集合M等於……”

郝堂卷著書本敲了兩下桌麵,聞妮妮才想起來郝堂為這事教育過她好幾次了。

即使是練習的時候也不能讀出聲,要養成好習慣。

聞妮妮知道啊,可是不讀出聲的話,郝堂這麽一個大活人站在旁邊,還是對著這麽一張高配版精致的臉,誰能專注得了?

“你……能不能坐遠點?”聞妮妮見郝堂蹙眉,慌忙胡謅,“你、你……你擋著我的靈感了。”

郝堂:“……”

還是聽話地挪了兩個位置。

可能是經曆過郝堂的魔鬼訓練,她做起卷子來還挺得心應手,但腦力消耗過大,有點乏力。她順手摸進口袋,發現裏麵空空如也。她一拍大腿,終於想起來,換了運動服,糖果都在另一件衣服裏麵。

抬頭看了一眼郝堂,她想了想又忍了下去。

刷完這套卷子再說吧。

她低頭繼續寫,手臂卻不聽使喚,陣陣酸麻感襲來,手裏的筆滑了出去。她低頭要撿,隨著一個彎腰的動作,感覺背上有千斤重的物體,將她整個人沉沉地壓下去。

她抬頭想喊一聲,視線像是籠著一層網紗,隻能隱約捕捉到那個背影。

郝堂……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喊出聲音。

郝堂是聽到那一聲椅子磕在地麵的聲響才回過神,回頭時,聞妮妮已經倒在地上。

“聞妮妮!”

很長的一個夢。

各式各樣的陌生麵孔,圍著她打轉,和她說話。

說的什麽內容,她一點也聽不清,仿佛被上百隻蚊子追著,嗡嗡嗡鬧騰個沒完沒了。

“唔……吵死了……”聞妮妮翻了個身,緩緩睜開眼睛,有點不滿地哼出聲。

“妮妮啊,你醒了,你可算是醒了。老聞啊,快過來,咱們妮妮醒了。

“快去叫護士!快點,快點!”

在這一番驚天動地的呼叫聲中,聞妮妮很想捂上耳朵再睡個回籠覺,就見老聞連拉帶拽著一個護士,差點沒刹車失靈摔到她身上。

“生命體征平穩,你們可以放心。”護士幽幽地扔下這一句,迅速逃離病房,八成是見識到老聞同誌的粗暴。

“真的沒事嗎?怎麽都不說話?”

聞妮妮實在懶得說話,老聞同誌在她眼前揮了揮手。

避免那可憐的護士第二次被抓回來,她不得不回應點什麽:“爸媽,我沒事。”

隻是身體還有點虛,怎麽都提不起勁兒來,肯定是沒休息好。她掩嘴打了個哈欠,很想鑽進被窩裏再睡會兒。

聞媽媽似乎不打算這麽快放過聞妮妮,看著她那副無關緊要的樣子,心急得眼淚啪嗒一下落下來:“你可真的是要嚇死你媽啊。你知道自己有低血糖,還不注意身體,我不是讓你感覺有點不舒服就吃一顆糖的嗎?”

是啊,她有低血糖。

一種離不開糖果的病。

“我吃完了……我下次不會忘記了,爸媽你們放心。”聞妮妮心裏有點悶悶的,倒不是因為心有餘悸,隻是看到爸爸媽媽為了她遭受這麽大一場心理煎熬,心裏滋生出了一點歉疚。

“以後身上都得帶著糖,知不知道?”

“知道了。”聞妮妮點點頭,餘光被門外的一道背影鎖住,但隻倉促地瞥了一眼,背影便消失不見了。

“妮妮啊,媽媽知道你著急著提高學習成績,可也不能不顧著身體啊,學習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嗯?這裏麵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孩子,你真要有個好歹,讓爸爸媽媽可怎麽活?讀書不好不要緊,身體健康第一位啊。”

“姐,真讀不好就別讀了,以後大不了……我養你唄。”聞妮妮這才注意到坐在窗邊的聞銘,雖然依舊是改不了的一臉嫌棄,可看得出來,他也在擔心她。

這誤會有點大了……

聞妮妮完全沒搞明白這是什麽情況,她記得暈倒前的幾分鍾,正和郝堂在做題,當時有點想吃糖了,可是一摸口袋居然發現沒有了。她本想忍耐幾分鍾等到郝堂講完那道題,然後伺機溜出門找糖,結果意識支撐住了,身體沒支撐住,忽然一下子摔到地上,這一摔直接不省人事,進了醫院。

她並未能從爸爸媽媽的敘述中得到更多的信息,隻知道他們趕來醫院的時候,自己已經被送進急救室。醫務人員輪番上陣,上演了一場驚心動魄的生死時速之戰。

聞妮妮囁嚅著,盡量讓自己的問話顯得不那麽刻意:“爸媽,你們有沒有看到那位送我來醫院的同學?”

“沒有啊,是同學送你來的醫院嗎?可得好好感謝一下人家,這可是救命之恩啊。”聞媽媽說道。

“回頭你出院了,咱們請人家吃頓飯。”老聞附和。

“是啊,救命之恩。”聞妮妮在嘴裏暗暗地嚼了兩下。

這救命之恩,怎麽能用一頓簡單的飯就答謝呢……聞妮妮嘴角微揚,心裏暗自揣度著,也不知道送她上救護車的時候,郝堂有沒有公主抱。

在醫院度過了煩悶無聊的兩天,身體逐漸恢複,可聞妮妮是哪裏也去不了,因為爸爸媽媽輪番上陣看守。好不容易兩人都走了,聞銘總會在,雖然他大多時候是像個木頭人一樣坐在隔壁床玩魔方。

精神振作了些,聞妮妮便坐不住,平日裏活蹦亂跳的一個人,被活生生困在這小地方,真是比死還難受。她偷偷拿起手機詢問鄭小悅學校的情況,七彎八拐之後,被鄭小悅一語道破目的。

“你是想問郝堂怎麽樣了吧?”

鄭小悅這死家夥,還……挺懂事兒。

被拆穿了,聞妮妮索性也不掩飾了:“那他這幾天怎麽樣了?是不是很忙啊?”

“不忙啊。”鄭小悅強忍著笑意,“我看他還有時間去放鬆打球呢。”

有打球的時間,卻不能來醫院看一下她嗎?聞妮妮心底湧起一陣失落感,有些自欺欺人地說:“郝堂他是不是不知道我住院?你告訴他我住院的病房了嗎?”

“拜托,給你打急救電話的就是郝堂。”

“哦——”就算他忙得沒空來看一看自己,難道就不能委婉地來個電話,或者讓鄭小悅代為轉達一下關心?

算了吧,他根本就不關心這些事兒。

感覺到聞妮妮的情緒已經落到穀低,鄭小悅這才說起:“你都不知道,你那天暈倒了,郝堂抱著你一路跑到學校門口等救護車,不帶喘一口氣的。他一路怒吼著‘讓開’,可把路邊的同學們都嚇壞了,都說沒見過郝堂那麽緊張的樣子……”

聞妮妮聽得心花怒放,可嘴角含蓄地抿著笑:“是、是嗎……你是不是太誇張了……”

“讓開,你們都給我快讓開。”鄭小悅粗著嗓子,模擬著男人的聲音,努力還原現場,“我親愛的妮妮,你一定不能有事,你要是有個萬一,我可怎麽活啊……嗚嗚嗚。”

“你學得不像,郝堂聲音沒這麽粗。”他的聲音雖然低沉,但很溫柔,富有磁性。聞妮妮清了清嗓子,“咳咳……應該是這樣——”

鄭小悅“嘁”了一聲,抬頭撞見當事人,啞然失聲。

電話裏傳來聞妮妮的聲音,有幾乎要溢出的喜悅:“你快給我說說,他是用什麽姿勢抱我的?是公主抱嗎?”

“這……”鄭小悅咂舌,麵前就站著當事人,你不介意的話自己問問他?

“哦對了,你給我交了報名表沒有?可別耽誤我的事兒了。要不然我這醫院可就是白進了一遭……”

“妮妮……”你還是別說了吧。

“怎麽了,你不會搞砸了吧?我這不是白餓了那麽多天,你可得為我爭取一個名額啊……女N號也行的,回頭我請你吃飯……”

“行……”鄭小悅在郝堂冷峻的目光示意下,咬了咬唇,“那就先不聊了,我要去上課了……拜拜。”

聞妮妮你完蛋了。

鄭小悅這人從來都是心直口快,在別人麵前也沒有什麽的時候,可眼下麵對著不怒自威的郝堂,她還是發自心底地感受到一股冷意:“那個……郝堂……你別誤會妮妮,她就是……就是……”

“就是什麽?”郝堂眯起眼睛打量著鄭小悅,“她為了參加宣傳片拍攝,不吃飯減肥?”

不惜鬧得低血糖,險些丟了一命。

聞妮妮就這麽輕賤自己的生命?

郝堂喉嚨裏發出一聲冷笑,虧他內疚自責,認為都是自己沒有注意到聞妮妮不對勁之處,以為是自己逼著聞妮妮學習過度才勞累暈倒。

鄭小悅試圖幫聞妮妮辯解:“你別誤會妮妮了,她也是想和你一起參加拍攝啊。”可是看郝堂的表情,顯然是沒什麽作用了。

郝堂倨傲的眼神落在鄭小悅身上,低頭看了一眼她手裏的報名表,那正是聞妮妮讓她送去的。

他伸手要拿,鄭小悅後退一步,緊捏著不放,但片刻後就在他的逼視下就範,乖乖地鬆了手,五官都快扭到一塊兒:“你可別和妮妮說是我給你的。”

報名表落到郝堂手裏,不消十秒鍾就碎成七八張,被扔進垃圾桶。

鄭小悅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下場。她細細琢磨著郝堂的表情,怎麽看怎麽像是生氣了。根據這個形勢,還是不能硬來。她尋思,回頭再去拿一張好了。

想法才剛成型,就被郝堂喊住:“如果你幫聞妮妮報名的話,以後就抄不到任何作業。”

鄭小悅才不稀罕呢,不給她抄作業,那讓聞妮妮幫她抄。

“聞妮妮要是知道這些都是你告訴我的,還能給你抄作業嗎?”

鄭小悅:這下走投無路了。

窗外的樹梢,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染了滿眼的綠意。從第一聲蟬鳴開始,耳邊就絡繹不絕地響起鳴叫,窸窸窣窣縈繞在耳際,鼓噪得很。

郝堂房間的窗格,正對著大街,隔音效果不好,甚至能聽到來來往往行人交談的聲音。他煩悶地抓了抓腦袋,終於合上書本,離開房間。

他去了一趟自家的糖果店。

當媽媽看到一貫都悶在家裏的郝堂,居然有閑情逸致在如此燥熱的天氣跑到店裏視察的時候,她臉上露出了詫異的神情。要是她看見這個從來不吃糖的兒子,還破天荒地偷偷兜走了兩大袋糖果,她一定會驚得下巴貼地。

郝堂騎著單車,逃也似的離開店鋪,一路穿過茫茫人群,進入醫院電梯才驚覺自己出了一身汗。

電梯直達五樓,他直奔5012病房。書包裏的糖果按說分量也不重,可背著沉甸甸的,隱約間還會砰砰作響,伴著他不均勻的呼吸聲。

門開著,一眼就看到抱著枕頭入眠的聞妮妮。

這麽熱的天氣,被子倒是捂得很嚴實。郝堂看著,隻覺後背都要悶出細汗。

正在專心致誌搗鼓魔方的聞銘,察覺到門口的異樣,抬頭看見郝堂,流露出興奮。因為郝堂的智商高,聞銘很喜歡這位大哥哥,甚至還在心裏偷偷許願,希望能把自家的笨蛋姐姐換成郝堂哥哥。

郝堂朝著聞銘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手輕腳地進門,搬了一張凳子坐在聞銘旁邊。

聞銘將手裏拚湊出三個立麵的魔方遞給郝堂,隻見魔方在郝堂靈巧的手裏不停轉動,仿佛被施了魔力,不到一分鍾時間就還原了。一想到這魔方,上次聞妮妮搗鼓了整整三個小時都隻拚出兩麵,他由衷地發出感慨,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可真是太大了。

看了一眼自家智商堪憂的姐姐,還渾然不覺地呼呼大睡,聞銘扶額,他攥緊手裏的魔方,讓郝堂幫忙照看一下姐姐便一溜煙兒下床,出了病房。

魔方是一位醫生哥哥給聞銘的,當時聞銘跑去問醫生姐姐什麽時候能出院,醫生以為是小朋友待著乏悶,於是給他帶了個魔方解解悶。聞銘以為拚好了魔方,姐姐就能出院。要不是聞妮妮一天到晚吵吵嚷嚷著要出院,他才不會那麽無聊呢。

唉,誰讓他是個男子漢呢?男子漢就要照顧女孩子的。聞銘歎了一口氣,深感自己肩負著重大責任。

聞妮妮不過是想睡個午覺,怎知道這一覺睡得死沉,任她怎麽掙紮都醒不過來。直到喉嚨幹渴難耐,逼得她不得不睜開眼睛。

太渴了……

“聞銘,有水嗎?”她踢開被子,感覺到一股涼意襲來,重獲新生的感覺。

“聞銘……”

喊了兩聲,不見回應,聞妮妮隻好支著身子坐起來,轉頭看向隔壁空床位,落入視線裏的是窗邊那個高高瘦瘦的人影。他雙手抄在褲兜裏,流暢的腰身,交疊的長腿,隨意一站的姿勢都能定格成剪影海報。

郝……堂?

聞妮妮用力地眨了一下惺忪的睡眼,郝堂的出現,讓她有點喜出望外:“你是郝堂嗎?你怎麽會在這裏啊……”下意識地攏了攏耳後的碎發。

話一出口,聞妮妮才意識到自己睡糊塗了,來這裏還能為什麽,當然是過來“關心”自己的。聞妮妮揚起嘴角,煞白的小臉蛋兒漸漸恢複了點血色。

郝堂顯然是聽到她的話了,可他一言未發地倚在窗邊,甚至連個轉頭動作也沒有,故意不搭理人。

在聞妮妮放棄尋求幫助,準備自己下床倒水時,郝堂總算不緊不慢地轉過來,臉色陰沉:“他剛剛說出去透透氣。”

說的是聞銘。

“哦。”聞妮妮小心翼翼地點頭,大著膽子撒嬌,“你能不能……幫我倒杯水啊?”

郝堂似有若無地輕哼了一聲,也不知是答應還是拒絕,片刻後總算挪了挪身子,移步走到床頭櫃邊,從最下麵拿出熱水瓶,悶聲給她倒了白開水。

溫度透過塑料杯很快傳遞到指腹,他皺了皺眉頭,沒想到這麽燙。

聞妮妮渾然不覺,伸手要接水杯,被郝堂擋開,水杯直接被他放在旁邊桌上,她又伸手去拿,聽到郝堂冷然的警告:“還想再得個食道癌?”

那一張陰沉沉的臉,逼得聞妮妮將手縮回來。

她實在是口渴啊,就是舌頭沾一下水也好。

她忍不住又看了兩眼那杯水,再偷偷瞄了一眼死氣沉沉的郝堂,最後還是選擇咽了咽口水。

房間裏的氣壓很低。

聞妮妮在心裏腹誹,要是心情不佳就別來探病,會把病人嚇壞的。

等了一分鍾,喉嚨幹渴難耐,她可憐巴巴地向郝堂投去求助的眼神:“其實我不太怕燙的……”

就在聞妮妮的手第二次夠到水杯之前,又被郝堂攔路截走,這次他是直接端著水杯走進洗手間去了。

搞了半天,不讓她喝水就直接說,有這麽虐待病患的嗎?

看來自己的水還是得自己倒啊。

聞妮妮費了好大勁兒給自己倒了杯水,一捏水杯,燙得她險些要扔下了,小手趕緊捏著耳朵降溫。

郝堂穩穩地端著水從洗手間走出來,抬眼看見聞妮妮彎著眼眸,兩隻手揪著耳朵,真像那個……他在腦海裏略一回憶,是妹妹經常看的那部動畫片。

對了,是大耳朵圖圖。

他終於想起來,又看了一眼那對不知是被光照的,還是被拉扯變紅的耳朵,越看越有趣。但在意識到聞妮妮要抬頭的前一秒,他不著痕跡地收回視線:“喝這個。”

杯中的水微微**著,盤在杯沿上的水珠晶瑩剔透。聞妮妮的視線順著那杯水落到那骨節分明的手上,像個孩子般撒嬌,朝他伸出雙臂。

Come on!Baby!

郝堂手背被蹭得一陣酥癢,見她精神看起來不太正常:“你到底喝不喝,不喝我倒了。”

“喝喝喝。”聞妮妮順便又摸了一下郝堂的手背,這皮膚真是潤滑,差點都忘記自己還口渴這檔子事了。雙手捧過水杯,杯壁濕漉漉的,摸起來是溫的,她哪管得了那麽多,仰頭咕嚕咕嚕幾口就喝個精光。

唇瓣沾了水,盈潤了許多。

郝堂無意識地跟著她抿了抿唇:“你就不怕這水是洗手間裏倒來的?”

聞妮妮將空杯子遞給郝堂,眼裏盛滿了軟軟的笑意:“你倒的水就算是摻了毒我也喝。”

“放心,我不會下毒。”郝堂勾唇,“我都懶得浪費毒藥。”

“郝堂,沒想到你不僅學習厲害,說話也那麽厲害,我都不知道怎麽反駁你了。”聞妮妮毫不在意地笑著,雙手合十做祈求狀,“那你……再幫我倒一杯,不,兩杯!”

“你上輩子是渴死的嗎?”

“主要是您親自倒的水特別好喝,比農夫山泉還甜。”這話倒也不假,聞妮妮就覺得郝堂為她倒的水是天下獨一無二的,郝堂做什麽,都是無人能比的。

小丫頭片子,學習成績不行,哄人的話倒是一溜一溜的。郝堂轉過臉,眸子隱隱染了笑意:“沒想到你這麽喜歡喝馬桶的水。”

“噗——”

連著喝了三杯水,聞妮妮有一種枯木逢春的感覺,誇張地伸了個懶腰。

也不知是空調溫度調得太低,還是房間裏某人的氣壓太低,聞妮妮覺得有點冷,手臂上起了一層細細密密的雞皮疙瘩。

窗外是明豔的日光,看起來很暖,令人很想打開窗戶鑽出去感受一下。

“你心情不好啊?”聞妮妮玩著手指,試探性地問。

不是不好,是很不好,玩命減肥的賬都還沒和你算呢。看在聞妮妮還病著的份上,郝堂緊抿著唇,不想與她多做交流。

聞妮妮轉了個方向,對著床頭的牆麵,盤著雙腿,上身筆挺,呈現打坐的姿態。

這動作終於引起了郝堂的好奇:“你在幹什麽?”

“麵壁思過。”聞妮妮噘著嘴,“反省一下我怎麽惹您生氣了。”

“我沒生氣。”

聞妮妮側頭看了一眼郝堂那張麵無表情的臉,這不是“生氣”,這是“非常生氣”,但是想破腦袋她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麽把極少生氣的好好先生惹到這個份上的。

“你肯定是生氣了。你怎麽和女生一樣,動不動就生氣,難不成你……提早進入更年期了?”她曾看過一篇研究報告,說男人也有更年期來著。

郝堂沉沉地吐了一口氣,腦門的青筋若隱若現:“聞妮妮,你這次順便再做個腦部CT吧。”

聞妮妮一拍手掌,恍然大悟:“是我暈倒之前做的那道函數題,又算錯了嗎?”

“我走了。”郝堂按了按太陽穴,怕再待下去他也得住院。

他單手鉤起書包起身,走了兩步,才想起來還有件重要的事情沒做。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從包裏掏出兩包糖果,往後一甩,精準地砸在聞妮妮身上:“以後想吃糖,隨時隨地吃,不需要在我麵前隱瞞。”

早知道她患有低血糖的話,他就不會陪著她演戲了。

回想起當時聞妮妮忽然暈倒在地的場景,他現在都害怕得渾身戰栗。在急救室的時候,看著那麽多人一擁而上圍著她,聽到醫生急切的呼叫,再到得知她患有低血糖,聽到那一句“再晚來幾分鍾就死了”的話,他大腦“嗡”的一聲炸開。

“死”這個字眼有多恐怖啊。他以前從未覺得,或者說沒有感受得那樣深刻,因為那些都是與己無關的人。可聞妮妮,不知不覺之間,在他生命裏占據了一部分,是他自己都不能明白的有多重要的一部分。

他坐在急診大廳裏,望著來來往往的人,等到聞妮妮的爸媽哭天搶地地衝進來。他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祈禱著。

以前他從來不相信神靈,可就在那一刻,他迫切地希望這個世界是有神靈的存在,可以聽到他的祈禱,可以救一救病**的女孩。

回想起這一些,郝堂心有餘悸,心口窒悶到無法呼吸。他生氣聞妮妮為了參加宣傳片拍攝不顧自己生命安全減肥,也生氣自己沒有早一點察覺到聞妮妮的狀態。

可死裏逃生的聞妮妮哪裏看得到這一些,她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心思全在那堆糖果上了。

糖果從塑料袋裏蹦開,散落一床的綠色,在白色被單上宛如盛放的煙火。聞妮妮抓起又放下,兩眼閃光,心頭的抽痛轉瞬即逝,湧上欣喜的情緒:“你特地為我買的?”

疑問並不需要郝堂解答,聞妮妮已經自己給出回應——肯定是特地買的。她心花怒放。

郝堂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但聽到她雀躍的聲音,對於自己的成功討好,心裏還是有些莫名的開心。

“謝謝你啊……”聞妮妮聲音嗚咽著,同時還有吞咽口水的聲音,看來是迫不及待咬了顆糖果進口中,“不過我有個不太成熟的小建議,就是下次能不能別都買一種薄荷糖?”

郝堂皺眉,回頭看了一眼。

該死的,原來他拿的全是……薄荷糖嗎?

當時他太慌亂,做賊心虛,怕被媽媽看見又要取笑,匆忙間隨手抓了麵前的糖果扔進口袋。

這可是他第二次主動給女孩子送東西,居然又搞了一個烏龍。郝堂是個心高氣傲的男生,盡管他知道聞妮妮不是嫌棄薄荷糖,但麵子上有點掛不住,也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麽,隻好回了一句:“嫌棄的話扔掉就好了。”

“不不不。”她哪裏嫌棄,開心都來不及了。說著為了證明自己的喜歡,她又剝了一顆塞進嘴巴,霎時間感覺一股涼意從口腔、鼻腔衝上天靈蓋,聲音更加含混不清,“我保證會把這些薄荷糖都吃完的。”雖然可能花的時間會比較久了。

郝堂抬步走出病房,眼底晃進光:“隨你的便。”

郝堂離開沒兩分鍾,鄭小悅和莊嚴出現了,鑲著一張同款專用八卦臉。

哦,一同出現的還有那個說要出去透透氣的弟弟。聞銘是在回病房的半路上,被鄭小悅、莊嚴攔截下來的。

“妮妮,你怎麽樣了?好點了沒?”鄭小悅抱了一個鋁製保溫杯,“你快趁熱喝了,這是我媽燉的鴿子湯,喝完馬上滿血複活。”

蓋子一打開,熱騰騰的香氣溢滿屋子。鄭小悅正要給聞妮妮盛滿一大碗,被聞妮妮攔下:“我喝不下了。”

剛才她一口氣喝了三杯水,全在肚子裏蓄著。

“哦?是白開水灌得太飽,還是糖果吃得太多了?”鄭小悅說話酸得很,眼疾手快地拉開抽屜,“我說這屋子裏怎麽都是甜甜的味道。”

聞妮妮將鄭小悅的手打了回去,然後關好抽屜。莊嚴在一旁不懷好意地咯咯笑,聞銘還是一副藐視眾生的表情,低頭抓著他的魔方擺弄。

聞妮妮本來還在思忖莊嚴這廝什麽時候和鄭小悅混到一塊兒去的,聽完鄭小悅的話才反應過來:“哦,你們剛才不會在門外偷聽吧?“

難怪郝堂前腳才走,這幾個家夥後腳就來了。

聞銘看了鄭小悅一眼,還在不滿剛才回病房時忽然被她攔截下來的事情。

“這哪能算是偷聽啊,我們這是識時務者為俊傑。”鄭小悅大手一揮,沒輕沒重地打在莊嚴胸口,“是不是這麽說的啊?”

莊嚴嬌羞地捂著胸口,像個小姑娘:“這光天化日的……就這麽吃人豆腐。”

“我去你的呀。”鄭小悅一掌拍在他腦門上,直接將他推到地上。

莊嚴和鄭小悅這邊嘻嘻哈哈正鬧得歡脫,門口走進來一對父子,走在前麵的是一個中年男子,發際線有點高。男生跟在後麵,不知是否是光線的原因,皮膚看起來特別黝黑,戴著黑框眼鏡,高高瘦瘦的,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男生肩膀緊縮著,整個人有一種難以言說的不協調。

聞妮妮繼續說:“小悅,宣傳片拍攝有沒有消息,時間定了嗎?也不知道能不能趕上宣傳片的拍攝了。”醫生交代,她至少得住院觀察一周。她有氣無力地靠在枕頭上,望著天花板,心裏懊悔著就不該作死。

要是爸媽知道她是因為減肥才引發低血糖,還不得把她生吞活剝?

“你就死心吧,你就算能出院也……參加不了。”鄭小悅捂著嘴,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

“為什麽?”

“報名表被郝堂給撕了。”

“撕了?”聞妮妮從**跳起來,察覺到門口進來的一個陌生人,趕忙恢複鎮定,壓低聲音問鄭小悅,“郝堂他怎麽就給我撕了呢?”

“就那麽幾下,”鄭小悅做了個撕開的動作,“就撕了唄。”邊說邊躲避聞妮妮追來的視線,她可不敢說,郝堂還知道聞妮妮減肥的事情。

“對了莊嚴,你不是還幫人帶了東西給妮妮嗎?”鄭小悅推了莊嚴一下,求生欲讓她慌忙轉移話題。

莊嚴出發前,遇到了樂冉,東西是樂冉讓他帶來的。

“樂冉說沒時間過來看你,特意讓我給你帶了一本書,說是你無聊的時候可以解解悶。”莊嚴從包裏掏出一本小本子,感覺旁邊的男生掃了自己一眼,準確來說,是掃了自己手上的這本書一眼。

“《唐詩宋詞三百首》……”聞妮妮瞅了一眼封麵,抱著腦袋,“果然學霸們解悶的方式都是別出心裁的。”

鄭小悅和莊嚴待了一會兒就離開了。聞妮妮翻著樂冉送的書,給樂冉打了一通電話,感謝她的“好意”。

掛了電話,她轉頭撞上隔壁床男生的視線,男生似乎沒料到聞妮妮會轉頭,愣怔了兩秒才慌張無措地側頭。

“噯……”聞妮妮用手指點了點男生,“你是……”

男生將頭埋得極低,心口怦怦亂跳,唯恐會被聞妮妮發現什麽似的。

“你也是德郡高中的嗎?我看你穿的是我們學校的校服。”

“啊……是、是的。”

“你是高幾的?我高二,不對,馬上就高三了。我叫聞妮妮。”聞妮妮本來想寒暄一句“有幸認識”,但一想到兩人在病房裏呢,真是有緣啊。

男生淡淡地“嗯”了一聲,似乎是為了避免聞妮妮再和他多說一句,他立即將視線側向窗外。

“嗯”是什麽意思?聞妮妮自動關閉話匣子,將桌上的那一大盅鴿子湯舀了滿滿一大碗,招呼聞銘過來一起吃。

吃了一會兒,總覺得男生的目光似有若無地飄到自己身上,聞妮妮趁其不備猛一抬頭,果然抓住了對方的視線。

人贓俱獲。

聞妮妮咬了咬唇,看著保溫杯裏還剩半碗鴿子湯:“你要喝的話,拿個碗過來。”

男生本來窘迫的神情,在一瞬間化為愣怔,然後又是猛然搖頭。

後來護士過來檢查,喊到名字的時候,聞妮妮才知道男生叫郭亦城,也得了低血糖。因為房源緊張,不得已被暫時安排到聞妮妮的病房混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就換到了隔壁病房。

看他困倦的熊貓眼,這一晚似乎睡得很不安穩。

第二次遇到郭亦城,是在兩天之後。

聞妮妮煩悶無聊,溜出病房到醫院的小公園散步,正是春光浪漫好時節,繁花似錦。她一路輕哼著小曲,忽然聽到“哢嚓”一聲,循聲而去,看見相機移開之後的那張臉略帶著焦慮。

郭亦城?

不知道為什麽,聞妮妮總覺得郭亦城每次看到自己都特別……緊張?

兩人視線碰撞,郭亦城轉頭欲往另外一個方向跑。

好家夥……敢情他不是想喝鴿子湯,是想吃天鵝肉呢?居然對自己一見鍾情了?還一路跟蹤偷拍到這裏?

聞妮妮三兩步追上前,在郭亦城還未有防備前,一把奪過他的相機,急速地跑起來,很快就將郭亦城甩開。

相機裏確實有她的照片,但很模糊,融合在建築背景之中,幾乎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存在,不是本人還真的認不出來。其餘的都是些花花草草,也有建築,拍得倒是挺好看,顏色鮮嫩卻不豔麗。

“這……”聞妮妮瞪大雙眼,視線定在相片裏某張熟悉麵孔上,瞳孔隨著圖片的放大漸漸縮小。

她居然在郭亦城的相機裏發現了樂冉?

一張、兩張、三張……數不清有多少張。

直到聞妮妮翻到了幾張甚是眼熟的照片,才猛然想起之前樂冉收到過的照片,不就是出自這裏嗎?

“所以說……郭亦城就是那個極品跟蹤狂?”聞妮妮倒吸一口冷氣,這下子郭亦城的種種表現,她都能理解了。他一定是認出了她,但又不敢確定她是不是認出他。

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聞妮妮立即從口袋摸出手機,撥出郝堂的號碼。電話響過兩聲無人接聽,到第三聲時才跳出通話計時頁麵。

“喂……郝堂,我……”

聲音戛然而止,手機轉瞬之間被人奪走,頭頂籠下一片陰影,隨之而來的是沉重的壓迫感,她聽到自己心髒跳得厲害,話語哽在嗓子眼。

郭亦城!

她腦海裏瞬間閃過一個應時應景的詞語——

殺人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