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橡皮糖

你算哪個口味的橡皮糖,怪想捏的。

——聞妮妮的《糖果手劄》

找了將近一個小時都沒有找到糖果紙的聞妮妮,在脖頸酸痛的提醒下,終於接受事實決定放棄,離開了糖果店。

郝堂坐了一會兒,心情久久無法安定,視線不時地瞥向聞妮妮消失的方位。

連摘糖果紙的行為都做出來了,難道她真的打定主意要脫粉嗎?

看來這次她是真的很難過了。

也為難聞妮妮那腦子,怎麽可能想得通。

看來他還是得親自去解釋一下才行。

郝媽媽見自家兒子如此心神不寧,頓覺疑惑,可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詢問,便隨意找了個話題切入:“兒子,你這平常都是直接拿本書,怎麽今天還帶了書包?最近課業負擔很重?”她擔心孩子天天學習,把腦子都學傻了。

郝堂眼明手快地將書包抓回懷裏,心頭掠過一絲慌亂:“我先回家做作業了。”

衝出店門的時候,他才覺得自己有點兒失態了。

他隔著布料捏了捏書包裏的長方形物品,這是他準備送給聞妮妮的禮物。

在上海培訓的那幾天,在電話裏聽郝恬說起聞家開生日聚會的事情,他以為是聞妮妮生日,便順手給她帶了個小禮物。

一把電動牙刷,最適合拯救糖癮少女的牙齒。

沿著聞妮妮回家的路線走到底,郝堂還是沒有碰見她。聞家房子依舊是熄著燈,她也沒回家。他心裏正疑惑著聞妮妮會去哪裏,忽然被一個稚氣的聲音喊住。

“郝堂哥哥,你來找我姐姐嗎?”

郝堂循著聲音,從不太亮的光線中辨識出聞銘的身形,他身後站著的一男一女,估計是他的爸爸媽媽。

出於禮貌,他朝著聞家爸媽點頭打了招呼,平靜地自我介紹:“叔叔阿姨好,我是聞妮妮同學。”然後低頭看聞銘,扯了一個自己都難以置信的謊言,“那個老師臨時布置了作業,讓我來和她說一下。”

“妮妮她一早就去鄭小悅家學習了,還沒有回來呢。”聞媽媽上前一步解釋。

“一早?您知道大概幾點嗎?”

“七點左右吧。”

郝堂了然,聞妮妮肯定在撒謊。不過他並沒有拆穿,微微躬身道別:“那叔叔阿姨,我就先走了。作業的事,我再發短信給聞妮妮。”

聞爸爸見郝堂慌慌張張離去的背影,嘀咕起來:“這臭小子不會是想借我寶貝女兒作業抄吧?大晚上還跑來說什麽作業。”

聞銘抱著肩膀,做搖頭狀:“爸,您對您女兒的誤解是不是太深了。”

“看著挺不錯,還蠻有禮貌的。”聞媽媽微微一笑。

郝堂在腦海裏檢索一番,愣是沒記起來鄭小悅到底長什麽樣,僅有的線索就是鄭小悅和自己同班,且是聞妮妮經常來找的人。

他給聞妮妮打了電話,無人接聽,隻好又給莊嚴打電話,輾轉詢問鄭小悅的電話號碼。

“郝堂你什麽時候對鄭小悅有興趣了……你口味真的是太重了。老實說鄭小悅和聞妮妮一比較,聞妮妮更適合你啊……你怎麽能三心二意……”莊嚴在電話裏嘰嘰喳喳吵了許久。

如果可以的話,郝堂很想把他的嘴巴縫上。

郝堂按著太陽穴,情緒在忍耐邊緣。要不是為了要到號碼,他絕對不會讓廢話連篇的莊嚴多活一秒。而此刻他隻能緊咬著牙,耐著性子催促:“快、點。”

莊嚴這才識相地給了號碼。

郝堂立即給鄭小悅打了電話,開口時連個自我介紹都省略了:“聞妮妮沒在你家吧?”

鄭小悅還在為這陌生的號碼疑惑,聽著電話裏這沒頭沒尾的質問,更是摸不著頭腦。可對方的聲調太冷冽,壓迫得她下意識點頭回答:“沒有。”

說完之後大腦才恢複理智,發現這話裏有圈套。她想追問電話那端的人,可是發現電話已經掛斷。

聞妮妮和鄭小悅有個多年協議,即兩人要是有不可告訴父母的出門需求,就分別以去對方家為理由。長久以來,這協議讓兩人多次死裏逃生。一般聞爸爸打來電話,會習慣性地詢問——“我們聞妮妮在你家吧?”

鬼知道今天對方心血**會在前麵加個“沒”。

鄭小悅頓覺要出大事,無心再和試卷上的錯題抗爭,急忙打了電話給聞妮妮匯報軍情:“妮妮,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剛才有個好像是你爸的人打來電話問你,我不小心給說漏嘴了……”

聞妮妮正想問得仔細點,那個“好像是你爸的人”究竟是什麽意思,就聽到電話裏鄭小悅媽媽一頓暴喝。

“我就說你怎麽學習退步這麽快,快點交代是誰……”

“媽,您誤會了,那人是來找聞妮妮的。”

“聞妮妮?嗬,她可不像你,她才退了一名,你都退了八名了……”

聞妮妮掛了電話,看著手機上的未接電話提醒。

“郝堂打了那麽多電話是想說什麽?關心我?不不不,也許是說……”她清了清嗓子,擺出郝堂那副居高臨下的姿態,像模像樣地模擬起來,“聞妮妮你這個騙子、偽學霸,成績那麽差以後別再和我說話。我乃學霸一族,是不會和你這種傻子做朋友的。”

“不,郝堂,你聽我解釋。”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聞妮妮朝著泥塘狠狠地砸了一顆小石子:“嗬,臭男生,要生氣也是我生氣!”

“噗——”

“笑屁啊。”

“大概就是在笑屁吧。”對方刻意將“笑”和“屁”分離,還在“屁”字上加重音調。

言下之意,他在笑屁,而聞妮妮就是那個“屁”。

聞妮妮本就心情不悅,還被人莫名其妙地挑釁,雙手一撐站起身,怒火要衝上腦門的瞬間,才回過味來這是郝堂的聲音。

郝堂笑著解釋:“你爸讓我來找你的。”

啊——

聞妮妮恍然大悟,郝堂就是鄭小悅口中那個“好像是你爸的人”。

這麽說他從她打電話的時候就出現了,還一聲不吭地躲在暗處聽她自言自語。為了掩飾尷尬,她隻好先發製人,佯裝盛怒地轉頭:“同學,偷聽別人說話是很沒有公德心的。”

哢嚓——

“同學,你是在偷拍我嗎?偷拍別人照片是……”

哢嚓——哢嚓——

郝堂遞出手機,將剛才拍下的照片送到聞妮妮麵前。

與其說是照片,不如說是抽象畫。

在昏暗的光線下,是聞妮妮那張嵌著一雙像得了紅眼病眼睛的多邊形臉,麵目猙獰都算是褒義詞了。

如果不是這手機看著有點貴,她保證會把它摔進泥塘裏。

“你覺得這和樂冉的照片相比怎麽樣?”

如果不是顧慮到郝堂手上的肌肉,她保證會把郝堂和他可惡的手機一同摔進泥塘裏。

聞妮妮可算明白了,這郝堂不僅僅是來嘲諷她的智商,還要來打擊她的外貌。

“郝堂同學!我鄭重地告訴你,你別仗著自己學習成績好就可以為所欲為了。”聞妮妮氣急敗壞,她在和他發泄自己的怒意,卻被他如此滿不在乎地調侃。

郝堂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身處危險之中,仍舊是不依不饒地逼問:“你還沒有說覺得怎麽樣?兩者對比一下,看出什麽區別了嗎?”

聞妮妮咬著後槽牙:“樂冉全世界最好看,行了嗎?”

她往後移了兩步,拉開和郝堂的距離,委屈之情溢於言表。

“不是這個。”郝堂純真地搖搖頭,將距離拉了回來,那眼神認真得好似和聞妮妮在探討什麽很重要的奧數題目。

“就你和樂冉兩張照片的構圖角度來說,不可能出自同一個人之手。我攝影技術不太好,拍不出樂冉那種照片。簡言之,樂冉的那些照片不是我拍的,我唯一拍過的兩張人像圖,是在一分鍾之前,人物是你。而且從你臉上的表情來看,顯然不是非常滿意。”

豈止不是非常滿意,她是非常不滿意啊!

在這毫無重點的話裏,聞妮妮隱約有點明白,郝堂也許是在和自己解釋關於樂冉的事情。

“你到底什麽意思,我怎麽都聽不懂?”能不能直接說明,不知道這樣很費腦子?聞妮妮覺得此刻的自己不僅是心堵,連腦子都開始發堵了。

“我們想找出拍照片的人。”

聞妮妮想了又想,迎著郝堂期待的目光接過話:“然後……和他學習攝影技術?”

郝堂:“……”

“有人在跟蹤樂冉。”郝堂的神色驀地肅然幾分,怕聞妮妮愚鈍還不能理解,又補充說明了一句,“就是這個拍照的人。”

大約是三年前的某天,發生了一件事。那天樂冉放學,順手摸口袋,發現鑰匙不見了,正往回走要找鑰匙,看見一個可疑的男人。當時她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想也沒想便追上去。那男人跑得極快,身上掉下一串鑰匙,正是樂冉丟的。後來回想起來,她才心有餘悸。

在那之後,樂冉格外小心,隱約覺得自己被跟蹤。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都是風平浪靜,她也漸漸淡忘了這件事,沒再多想,純粹當作是自己疑神疑鬼產生的錯覺。

直到前幾天看見抽屜裏那堆照片,囊括了她近一年的生活,她才意識到不對勁,遂向郝堂求助。

為了保護樂冉以及找到一些線索,郝堂幾乎和樂冉保持形影不離的關係。

他刻意在同學們麵前製造他和樂冉有不同尋常朋友關係的假象,一方麵是因為如果對方真的是喜歡樂冉,有可能因為吃醋而露出馬腳;另一方麵如果對方是其他目的,他這麽做也能達到震懾的目的,好讓對方不敢輕舉妄動。

聞妮妮沒想到事情這麽複雜,完全超出了她的認知範圍:“難道那個人不是樂冉的愛慕者嗎?”

他還會傷害樂冉?這個可能性是她先前從未想過的。

喜歡,不就等同於保護嗎?

眼看著郝堂抬手,八成是要給她一記“糖炒栗子”,聞妮妮眼疾手快地抱著腦袋躲了過去,沒料到左臉中了襲擊,傳來冰冰涼涼的觸感。

他輕輕地捏了一下她的臉,嘴角顯了笑意:“聞妮妮,你能活到今天可真是不容易。”

聞妮妮還在咀嚼郝堂這話裏究竟有多少層含義,郝堂已經再次換上嚴肅的表情:“如果對方是借著這個由頭心懷不軌呢?他的目的是什麽?為什麽這麽見不得人?

“敵在暗我們在明,樂冉很危險。

“再退一步說,就算對方真的愛慕樂冉,可這樣時時刻刻偷拍一個女生,已經侵犯樂冉的個人隱私,這是違法犯罪。”

被郝堂這麽一說,聞妮妮也覺得毛骨悚然。

那種感覺就像是隨時隨地都有一雙猥瑣的眼睛在窺探你的生活,而且很可能那雙眼睛的主人齜著一口參差不齊的大黃牙,就好像……

好像不遠處出現的那隻……

“啊!是大狗!”

郝堂看著聞妮妮不斷瞪大雙眼,直到眼裏被驚愕填滿。他還沒有反應過來,聞妮妮已經撒開腿跑起來。

身邊忽地刮過一陣風,金毛晃動的大尾巴擦著他手背離去。

聞妮妮跑得越凶,金毛便追得越是歡脫。隻聽到“啊”一聲慘叫,聞妮妮就不見了人影。那狗朝著四處吠了兩聲,見沒了目標物,甩甩尾巴,離開了。

四處荒野,光線晦暗。

郝堂心焦,打著手機手電筒四處喊人,卻無人應答。

就在他打算換個地方再找時,聽到有人提著氣息輕飄飄地說:“我在這兒。”

他專注地聽,發現聲音是來自……泥塘。

同時聞妮妮細若蚊蚋的聲音證實了他的猜測:“我掉進泥塘裏了。”

“你怎麽過去的?”郝堂望著接近泥塘中央的黑影愕然。

“我也不知道,就這麽跑著跑著……”剛才一心想著躲避惡狗,隻顧著盡全力逃命,也許這就是激發了潛能?

聞妮妮提心吊膽,又再確認了一遍:“你先幫我看看,那、那、那狗走了吧?沒有回頭吧?”

“走了。”郝堂吸了一口氣,故作惋惜的表情,“那你現在自己跑回來吧。我就先走了,太晚了。”

“喂喂喂,你好歹把我拉上去啊,我力氣剛才都花完了。你這是見死不救。”

“我拉你上來,就是你的救命恩人?”

“是是是。”

“不慪氣了?”

“不慪。”

“不算乘人之危?”

“不算。求求你先把我拉上去吧,這裏太臭了。”

郝堂看著聞妮妮這乖巧順從的模樣,實在忍俊不禁。他尋了一圈,在田埂上找了一根看著還算粗壯的竹竿,朝聞妮妮遞過去:“你抓住,我把你拉上來。”

“好了。”聞妮妮抓住竿子,很快感受到竿子另一端傳遞來的拉力,奈何陷在泥水裏的下半身好似被無形的手狠狠抓著,根本動彈不得,拉扯了半天,雙手酸痛,人卻還在原地巋然不動。

“不行不行,我的腳好像抽筋了。”

“啪嗒”一下,竿子也斷了。

慣性使然,郝堂險些整個人也栽進泥塘,一旁的書包直接被踢了下去。他無奈地歎了口氣,脫了鞋子下去:“你等著,我現在過來。”

連日來缺少雨水的泥塘,黏稠得很,一旦踩下去,如同陷入澆鑄的膠水中,每一步都需花費很大力氣。更難忍受的是,隨著腳步的深入,那泥塘的惡臭令人作嘔,也不知道裏麵都是些什麽東西。郝堂向來對這些髒汙的東西有極大的抵觸,此刻卻隻好忍著翻滾的胃液,硬著頭皮往前。

“你把手伸給我。”

昏暗的光線中,聞妮妮探到一隻厚實的手,抓住的時候顯然感覺到手的主人僵了一下,然後以更大的力度回握。

兩人掌心間隔著一層未幹的汙泥,傳遞粗糲的質感。許是視覺效果的弱化,強化了手的觸感,聞妮妮覺得這隻手前所未有的厚實,蓄滿了力量。

她也不知道這種時候自己是哪裏來的閑情逸致,還不忘仰頭看一眼星空的景致。

天空像寧靜的深海,繁星忽明忽滅,蠢蠢欲動。

她跟在身後,借著掌心傳遞來的力量,深一步淺一步地走著,結塊的發絲不時地打在臉頰,傳遞陣陣惡臭。

一番折騰下,郝堂可算是把聞妮妮給撈到路邊。

兩人身上汗水混著泥水,並不比從臭水溝撈出來好多少,然而他們實在是累得精疲力竭,躺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呼吸著腐爛的臭氣。

遠處青山綿延起伏,環著一方寂靜田埂。頭頂的繁星,一點一點從雲層滲出來,發出銀白色的亮光,有一瞬間像是觸手可及。

然而此時此刻躺在路邊的他們,全身上下都沾滿汙泥,被漸漸風幹結塊,抖動兩下,睫毛都能掉下一大塊泥垢。

郝堂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麽,好讓自己能忽略這一身難受的汙泥。

他動了動唇瓣:“喬治·茨威格最早提出看不見的粒子構想時,被外界當作瘋子,被專業大學所排斥,被人告發為‘江湖騙子’,因為這些粒子沒有相應的模型,甚至連觀測它們的方法都沒有。直到70年代才有人真正能夠證明誇克粒子的存在。”

一旁的聞妮妮沒有任何回應,郝堂又換了個新的案例:“王亞南小時候酷愛讀書。為了爭取更多的時間讀書,還把木板床的一條腿鋸短半尺,成為三腳床。每天讀到深夜,疲勞時上床去睡一覺,一翻身床向短腳方向傾斜過去,他就會被驚醒,便立刻下床,伏案夜讀。後來,終於成為我國傑出的經濟學家。”

這莫名其妙的話題,什麽“茨威格”“誇克粒子”“三角床”讓聞妮妮聽得雲裏霧裏,她眉頭都快擰成一團了,也沒懂郝堂到底在說些什麽。她眨巴著疑惑的大眼坐起上半身,不可思議道:“你讓我把家裏的床鋸了?”

郝堂沉聲道:“任何事情都有一個發展過程。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聞妮妮:“這句我聽過,哲學課要考的,老師畫了重點。”

郝堂:“……”

稍稍恢複了些力氣,兩人結束了並不太愉快的話題,就近找了水源衝了一下身子,瞬間通透清爽許多。不過這麽一衝水的結果,就是衣服裏的風光顯山露水。

聞妮妮雙手交叉捂著胸前,實在是尷尬得很,不過一般這種情況,男生總是會做出主動脫衣服給女生穿的紳士舉動。

想到能立即喜提一件郝堂的貼身衣物,聞妮妮有些喜不自勝,她骨碌碌地瞪著大眼盯著郝堂的衣服,卻遲遲不見郝堂有任何要脫衣服的動作,反而是一聲不響地撿起地上的書包轉身欲走。

他又打算扔下自己?聞妮妮有點急了:“噯……”也許她應該暗示一下什麽的?

她咂了兩下嘴巴,看著郝堂走到不遠處的垃圾桶,頓了腳步,一手倒提著書包,一手扯開拉鏈,將裏麵的東西全都一股腦兒倒進去,然後麵色沉靜地走回來。

裏麵的東西全都扔了?聞妮妮難以置信地盯著空****的書包,為他準備如何向老師交代而焦急:“你書包裏麵的作業本、試卷都不要了?”

“你覺得還能用得了?”先不說臭不臭的問題,那些紙張早都糊成一團了。郝堂泰然處之,“況且都寫完了,沒什麽用。”要不是書包還有點用處,他也一並將其扔進垃圾桶了。

隻是可惜了禮物……他撇撇嘴。

聞妮妮焦急得仿佛那是自己的作業本,杞人憂天地看著郝堂:“老師們不會放過你的。”

“那是我的事情。”郝堂挑眉一笑,視線再次無意間落到聞妮妮身上,捏著拳頭放在鼻尖幹咳了一下,同時迅速將視線移開,腦海裏卻跟著浮起那日遊泳館裏的情形,耳根子都紅透了。

捏著書包在水裏衝了兩下,用最大的力氣將書包擰幹,郝堂才將其扔進聞妮妮懷裏:“將就著用下。”始終不再多看她一眼。

“啊?”聞妮妮不明所以地怔了怔。

“背前麵吧。”

郝堂無奈地用眼神點醒她,聞妮妮這才反應過來,匆忙背了上去:“謝……謝謝啊。”

經過泥塘事件後,聞妮妮覺得她和郝堂也算得上是患難之交,地位和作為郝堂的青梅的樂冉並未差多少。

哦不,應該是發小。

郝堂是這麽和她定位樂冉身份的:“樂冉隻是我的發小,我沒有青梅。”

為了理解這句話,聞妮妮還特意上網搜索了一番,青梅和發小的不同之處。總結起來就是可能結婚和不可能結婚的區別。

而且當聞妮妮問起為什麽郝堂總和樂冉一塊兒玩耍的時候,郝堂給出的理由是因為見麵的次數多,樂冉的樣貌勉強能讓他記得。

“她和莊嚴長得蠻像。”

氣質斐然的樂冉,居然和流裏流氣的莊嚴很像?真是難為郝堂的眼神了。

後麵聞妮妮就不敢再多問,唯恐郝堂嘴裏還會蹦出一句“你也和莊嚴很像”的話。

“所以郝堂作為樂冉的發小,而我作為郝堂的生死之交……我……隻有盡快地找出那個拍照的人,才能讓郝堂和樂冉減少來往。你說我理解得對不對?”聞妮妮言辭慷慨激昂,使命感油然而生,正說著就要拍案而起,掃**全校揪出犯罪分子。

鄭小悅按下她的肩膀,勸她不能衝動行事:“全校兩千多名學生,逐一排查,得查到什麽時候?”

也是,說不定那時候郝堂和樂冉愛情的火花都燎原了。聞妮妮想了又想,一拍大腿,樂顛顛道:“我有辦法了!我可以來一招引蛇出洞。”

“怎麽個引蛇出洞?”

聞妮妮舔了一下上牙,隱約還能嚐到點糖果味,頓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對麵咬著吸管的鄭小悅還在等她回答。她故作嬌羞地吐出三個字:“美人計。”

鄭小悅:卒。

實施美人計的第一步,就是先成為美人,而聞妮妮要做的就是成為比樂冉更美的美人。這樣犯罪分子的目光就會從樂冉身上,轉移到她身上……

鄭小悅本以為聞妮妮隻是一時興起,當她走出教室看見站在走廊上的女生,差點沒摔個狗吃屎。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這話說得真好。

要不是聞妮妮朝她招手,鄭小悅根本無法將麵前這個一身鵝黃色格子短裙,還鋪著劉海的女生,和那個素麵朝天,隻顧著咧嘴傻笑的死黨聯係在一起。

因為常年遊泳健身的緣故,聞妮妮的身材不錯,雖說算不上凹凸有致,可那小蠻腰和鎖骨也讓人看得心頭一跳。尤其是那一雙白皙修長的腿,往日總是被遮蓋在寬鬆的校服下,這一見天日,幾乎要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聞妮妮調整了一下站姿,裙擺跟著輕微晃動,看得鄭小悅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衣服是聞妮妮趁著周末時間去商場采購的,一改平日裏寬鬆T恤衫和長褲搭配的風格。此外她還特意去理發店,整了時下最流行的空氣劉海,光潔的額頭若隱若現。

“你覺得怎麽樣?”看到鄭小悅的反應,聞妮妮覺得自己應該算是成功了,可還是想從對方嘴裏得到肯定的回答。

鄭小悅又忍不住打量了一下聞妮妮的臉頰,見她唇瓣飽滿,紅潤得要滴血,更襯得臉蛋白嫩,笑起來的時候,眉眼染著一抹豔麗,嬌羞之中還帶著幾分清朗神采。

在這個素麵朝天的女生堆裏,說聞妮妮豔壓群芳都不為過。樂冉又算得了什麽?

鄭小悅兩步走近,對著聞妮妮拍案叫絕。

走廊裏圍了幾個男生,看到聞妮妮的時候,目光皆是一滯,直愣愣地瞅了許久,才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

鄭小悅有個仙女朋友的事情,很快在他們班傳開了。

慢慢地,也有人開始從鄭小悅那裏打探關於聞妮妮的小道消息,這其中數孔友最為積極,又是幫鄭小悅值日,又是幫她跑腿買零食,別提有多殷勤。

“鄭小悅姐姐,這袋是給你的,這袋你幫我給妮妮吧。”孔友提著兩大袋零食,然而一眼就能看出要給聞妮妮的那一袋多了很多,脹得都快滿出來。

“你這偏心得也未免太明顯了吧。”鄭小悅擺出不滿意的表情,“怎麽著?想追我們家妮妮,可是沒那麽容易的。我告訴你,我可是聞妮妮最好的朋友,我要是不滿意了,妮妮也是不滿意的……”

孔友提著袋子在鄭小悅麵前晃了又晃,討好地笑著:“小悅姐姐,回頭我請你吃肯德基,你要點什麽隨便選。”同時扭捏地擺弄著身子撒嬌,“這一次就幫幫我。”

話音剛落,孔友聽到身後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借過。”

簡潔的兩個字,莫名有一種壓迫感。孔友慌忙側身,讓出一條道來,見郝堂陰沉著臉擦過眼前,走了兩步,腳步停住,回頭與他對視了一眼。

郝堂嘴角似掛著似有若無的笑意,卻看得孔友汗毛豎起。

“友情提醒,班規第九條,不準在教室吃零食。”

孔友慌忙將零食塞進鄭小悅的抽屜裏,看著郝堂繞到教室最後再往前走到窗邊,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這教室過道那麽寬郝堂不走,剛才偏偏要從他那兒擠過,還是繞遠路。

難不成他得罪郝堂了?

莊嚴一回頭,看見後桌的郝堂蹙著眉頭,是他極少露出的表情。他不禁來了探究的興致:“我猜猜是誰讓我們郝堂多了一種形態。”

郝堂沒心情和他貧嘴,頭也沒抬,握著筆在解函數題。

“噯噯噯,你快看門口,你家那位小粉絲來找你了。”

郝堂依舊沒抬頭,看不到他臉上有沒有波瀾。

“咦?居然不是找你的?”莊嚴瞪圓了眼睛,看著孔友走出門外,“說起來這女人一打扮,可真是好看了許多,跟換了個人似的。不過,你家小粉絲最近怎麽和孔友走得這麽近?”

他手裏的筆端不自知地頓了一下,數字“3”隻留下了半道弧形殘影。郝堂這才掀起眼皮迅速瞄了一眼門口,見孔友抓著後腦勺和聞妮妮聊天,表情傻乎乎的。隻是聞妮妮背對著郝堂,郝堂看不到她是什麽表情,腦海無法控製地冒出揣測:她是不是也笑得和孔友一樣開心?

莊嚴的聲音還在郝堂耳邊沒完沒了:“小粉絲最近打扮成這樣,該不會是早……”

“戀”字還沒說出口,莊嚴就切切實實感受到來自郝堂的白眼,以及緊跟著的篤定的三個字:“不可能。”

“怎麽不可能了?我看你這是心理落差。可你得看看,人家孔友對聞妮妮那叫一個積極主動。”莊嚴“嘖”了一聲,轉頭看著郝堂,換成了一聲喟然長歎,“再看看你,除了長得帥、腦子好……”

看著試卷上郝堂剛寫完的“23+46=59”,莊嚴皺了皺鼻子:“收回我剛說的認為你腦子好的評價。喂喂喂,你去哪裏呢?”

“洗手間。”郝堂拋下回答,起身朝門口走去。

聞妮妮本來是打著給鄭小悅送牛奶的幌子,來看一看郝堂,沒想到鄭小悅不在,孔友突然衝出來拉著她說了一通,還非常熱情地表示會幫她將牛奶轉交給鄭小悅。

“你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孔友如此熱心,聞妮妮也沒法推辭,遲疑地遞出牛奶,被突然闖入的身子擋住,她下意識地縮回手,抬眼看著麵前的郝堂,心裏是有一點期待的:“郝堂……”

大家都誇她這樣好看,那郝堂會不會也覺得好看?

她瑩亮的雙眼巴巴望著郝堂緊繃的下頜曲線,直到曲線變成一個遠去的背影。

郝堂一句話也沒說就走了。

孔友心裏有些不滿,道路那麽寬,非要從他和聞妮妮之間的狹窄區域走過。

聞妮妮所在的位置是11班,邊上就是洗手間,所以每次郝堂上洗手間,都要經過她的視線洗禮。

看著郝堂緩步走進男洗手間,聞妮妮調轉方向,正欲踱回教室,才發現女洗手間門口不知為何堵了許多人。

有人在焦急地喊:“快快快,裏麵有兩個女生打起來了!”

“誰啊?”

“其中一個好像是1班的女生,叫鄭小悅吧,還是校隊的呢,力氣可大了。”

聞妮妮一隻腳都踏進了教室,聽到鄭小悅的名字,又急急轉方向衝進女洗手間,擁堵的人群,差點沒把她給壓扁。

眼前是兩個打得麵紅耳赤的女生,像是兩頭鬥角的羚羊,微屈著身子對峙。花了兩秒時間,聞妮妮才看清兩人。長頭發的是聞妮妮同班同學朱伶,而短頭發的正是鄭小悅。鄭小悅充分發揮了短發優勢,做出了將朱伶的麻花辮緊抓在手,而不被對方抓住一絲頭發的高難度動作。

邊上還有一個不知所措的勸架者,一看就是沒什麽經驗的新人。

鄭小悅專門跑到女洗手間打架,搶廁所嗎?

“啊啊啊,我的頭發……”朱伶叫得淒慘。

“你下次要再敢亂說,我就撕爛你的嘴巴。”鄭小悅氣勢很足。

“我又沒說你,我說的聞妮妮,你打抱不平什麽……啊啊啊,我的頭發。”

朱伶的為人聞妮妮深有領會,嘴巴陰毒得很,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她都要評頭論足一番。昨天聞妮妮就聽到朱伶和一個女生議論她打扮得花枝招展,不過那時候她也懶得去和對方進行口舌之爭。這麽一聽下來,估計是朱伶又在說她什麽壞話,剛好被鄭小悅聽到,才有了這麽一個場麵。

鄭小悅畢竟是校隊訓練出來的,力氣大得很,平時也都是沒輕沒重。朱伶純屬嗓門大的紙老虎,中看不中用,落了下風也是必然。

擔心鄭小悅真要把朱伶的頭發揪光,回頭還得費錢給她植發,聞妮妮趕忙上前拉人:“小悅,冷靜冷靜,衝動是魔鬼。”

麵上說著好話,趁著勸架的契機,聞妮妮還是控製不住腳,也非常衝動地、“不小心”地踩了朱伶兩腳,就聽到朱伶又吃痛得哇哇叫了兩聲。

由於洗手間的味道實在過重,聞妮妮將鄭小悅一路拽出門口。朱伶眼見有人幫忙,氣焰一下子囂張起來,追到門口對鄭小悅罵罵咧咧。

“鄭小悅你算什麽,別以為大家不知道,你能進尖子班還不是因為你媽塞了錢。”

一個沒注意,鄭小悅已經脫離聞妮妮的控製,閃身撲到朱伶身上:“我今天就撕了你的嘴……”

兩人又扭打作一團。

“住手!你們都是幾班的學生?”不知是誰喊來的教導主任嚴餘力,聲音中氣十足的,聽著仿佛是從那微凸的小腹裏發出來的,把鼻梁上的眼鏡都震得滑了下來。他推了推鏡架,透過黑框眼鏡看著麵前的兩個令他十分不省心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