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魔鬼糖

讓魔鬼可愛一點的辦法,就是把它變成魔鬼糖。

——聞妮妮的《糖果手劄》

這次的月考考場排位,年級段長突發奇想,打亂了所有學號,係統隨機安排考場。

簡言之,聞妮妮是被係統送到郝堂身邊的。

沒錯,她的位置就在郝堂前麵。

係統大概是對她充滿了惡意。

時間尚早,還不能進入考場,走廊上零零散散站著一些百無聊賴的學生,或拿著小本子念念有詞,或兩兩交流著可能會出的試題。

聞妮妮趴在圍欄上,望著霧蒙蒙的天際,腦子被周遭的對話聲音攪得一片混沌。

這幾天為了準備考試,她把腦子都掏空了,自認為準備得不算十分充分,也有八成充分。可現在聽著邊上同學們說著必考題目,她竟然一個也答不上來。

認命地歎了口氣,她從口袋裏拿出小卡片,重溫了一遍《夢遊天姥吟留別》,在一句一偷看的模式下,好歹是磕磕巴巴把全篇念完,末了仰天長歎:“安能摧眉折腰為月考,使我不得開心顏!”順勢往嘴裏塞了一顆魔鬼糖。

糖果遇到溫熱的口腔,像火星般蹦開,發出劈裏啪啦的響聲,可樂香氣迅速在舌尖彌散開。

某個同學喧鬧的聲音也在耳邊散開:“你背了《夢遊天姥吟留別》嗎?老師說是必考內容噯。”

“笨蛋才會花10分鍾準備一道2分的題目。”言罷,郝堂目光不動聲色地掃了遠處的某笨蛋一眼。

聞妮妮正好聽到這一句,在心裏反駁:胡說,一個小時都背不下來。

她正準備回頭看看是什麽魔鬼這麽囂張,結果發現是郝堂。

嘴裏還有些糖果碎片,全被她咽了下去。

唉,算了算了,就算他是魔鬼,也是含糖量極高的魔鬼糖。

莊嚴看到聞妮妮,輕輕頂了下郝堂的手臂:“那不是你的小黑粉嗎?冤家路窄哦。”那個“哦”字音調拉得格外陰陽怪氣。

“噯噯噯,小黑粉在看你,看得目不轉睛的。”

“你能不能閉嘴,很吵。”郝堂一臉不耐煩地回複,卻還是不自覺地將視線轉移到已經走到麵前的聞妮妮身上。

見她欲語還休。

“有什麽事?”他問。

“那個……”聞妮妮小手指輕輕地指了指郝堂的手,整個人更乖巧了,“能不能把你的手給我……”

莊嚴轉頭看郝堂一臉愕然的表情,低低地笑了一聲:“兄弟你行啊,這麽快就牽上手了。”

聞妮妮:“不是,你誤會了……我就是想看看瘀青的地方,昨晚我把他弄傷了。”

不解釋還好,這麽一解釋,莊嚴臉上的笑意更濃,頗有深意地強調:“昨晚這麽激烈……難怪請你吃串串都不來了。”

聞妮妮沒明白莊嚴到底在說什麽,可是郝堂卻明白了。

青春期的男孩子,總喜歡開些亂七八糟的玩笑。

他盯了莊嚴一眼以示警告,臉頰卻不自控地發燙,迅速回絕了聞妮妮的請求:“不用……”

“了”字還未來得及說出口,他眼皮一垂,盯著已經被某人抓過去的手。

“瘀青還是很嚴重啊。”聞妮妮擰著細嫩的眉心,眼裏蓄著一汪水,心裏難受得很,“都是我害的,真的對不起。而且還是右手,會影響考試吧……怎麽辦,怎麽辦……”

周邊的學生們,紛紛看得瞠目結舌。

“快看你左邊!”

“看什麽……別打擾我……我去!”

“那不是年級第一名嗎?他旁邊那個是誰啊?”

看著千年不近女色的郝堂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莊嚴在一旁幾度憋不住笑意,見聞妮妮拿下背上的書包,從一堆的文具中翻出一瓶藥。

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莊嚴揶揄聞妮妮:“同學,你推銷錯了,這位郝同學沒什麽錢,買不起保健品。”

“不不不,這不是保健品,這是雲南白藥。它……”聞妮妮打了兩下腦門,哎呀,剛背過的內容又忘記了。她連忙拿著瓶子看上麵的說明,照本宣科,“對,它是由名貴藥材製成,具有化瘀止血、活血止痛、解毒消腫之功效……雖然是在診所買的,但應該是正品,老板和我說是正品的。”

郝堂無奈,這個笨蛋,老板怎麽會承認自己出售假貨。他已經不能用“佩服”來表達內心情緒。

“你能不能和我去一下那邊?”聞妮妮忽然緊張兮兮地示意了一下角落的位置,她看了一眼旁邊一臉八卦的莊嚴,聲音壓得很低,“有點悄悄話要和你說。”

郝堂不知道聞妮妮葫蘆裏又賣什麽藥,遲疑地點了點頭,遂跟著聞妮妮走到角落。

隻見聞妮妮左顧右盼,似乎在確認周圍有沒有人在看她。等到確認沒人看她時,她才小心翼翼地從口袋裏拿出字條,放進郝堂手心裏,聲音很輕:“這是月考選擇題答案。”

郝堂展開字條看了看,果真上麵寫著一排的“ABCD”字母。他的表情和聲音驟然間都嚴肅起來:“哪裏來的?”

這個笨蛋該不會做出什麽偷試卷的蠢事吧?不過以她的能力不太可能。

聞妮妮往他身前湊了兩步,用手擋在嘴邊,壓低聲音:“那個……廁所門上寫著QQ號,我加了號碼買來的……雖然我知道這樣不太好,但是這次月考對你來說很重要……要是你因為我發揮得不好,我……”

郝堂哭笑不得:“我是手受傷,又不是腦子受創。”

“可是……”

“可是什麽,答案都在我腦子裏。”他用食指輕點了一下太陽穴,直接將手裏的字條撕得粉碎,“我們不靠這種東西。”

在這個瞬間,聞妮妮覺得眼前這個人的腦門都在發光。

聞妮妮在小學時代,還算是個成績比較好的學生。她記得有一次考試,發現了班長作弊。成績出來之後,班長比她高了一分,還到處炫耀分享自己的學習心得,嘲諷比他分數低的同學們。耿直的聞妮妮自然是不服氣,將班長作弊的事情告訴班主任。結果班主任不相信,叫來班長對質。班長受同學崇拜,老師關照,又能言善辯,一下子就將事實顛倒為“聞妮妮因嫉妒班長分數高而造謠”,還落得一個愛打小報告的惡名。

成年人的世界講究效率,可以用結果定性的事情,便不願意浪費時間探查過程。

大概是從那時候起,她覺得優等生可虛偽了。也是那時候開始,她對學習徹底失去了興趣。

然而郝堂不一樣啊,他的身上帶著糖果香氣,他的腦門會發光,他說的話聽起來也很酷。

他說“這種東西”的時候,眼神裏的憎惡是很分明的。

“我以後再也不去廁所買答案了。”聞妮妮看著被撕得粉碎的紙張,對自己險些誤入歧途感到羞愧難當,“不對,以後再也不買任何答案。”

“下次還想浪費人民幣的話,就給我買水吧。”

“啊?”

在聞妮妮發愣之際,郝堂以極其自然的表情拿過她手中的雲南白藥。

“愣著幹嗎?”郝堂指了指她身後陸陸續續進教室的同學們,“該進考場了。”走了兩步,他回過頭笑了笑,抬起食指點了點唇瓣。

聞妮妮跟著用食指點了點唇瓣,雙眼迷茫,愣是沒明白郝堂這是什麽意思。

早就好奇難耐的莊嚴,上前兩步拉近和郝堂的距離:“你們兩個在角落幹嗎呢?我好像看到她給你遞小字條嘍,上麵寫的什麽?該不會是什麽情書吧?”

“無可奉告。”

“喂,我們的正人君子,該不會是在碰瓷吧?我記得你的手可是前兩天打球受傷的……”莊嚴盯著郝堂手裏的雲南白藥笑得奸詐。

況且郝堂他是個左撇子啊。

察覺到身側警告的眼神,莊嚴又硬生生地將話憋了回去,用食指點了點唇瓣,頓覺新奇不已:“還有,這是什麽暗號嗎?”

郝堂一本正經地糾正:“錯,我這是在指引迷途少女,學會關愛同學。”

“那也關愛下我啊,郝堂小哥哥。”莊嚴模擬嬌滴滴的聲音嚶嚀,同時不忘捏著小拳頭捶兩下郝堂的胸口。

“你放心,考試結束後,王老師、張老師、孫老師肯定會來關愛你。”

莊嚴:不提考試會死啊!

月考是較大型的階段性檢測,主要考查一下學生們的學習情況。聞妮妮本來成績就不好,還因為訓練時常缺課。每一次月考對她來說,簡直就是大型屠宰場。再加上考前抄的那些“標準”答案,深深地盤踞在腦海,聞妮妮用力抗爭著,盡量讓自己忽視,結果這麽一抗爭,倒記得比任何時候都清晰。

不過第一題就不對啊,顯然應該是選A,答案居然是B。

騙子,無良商家!

相比之下,有著紮實基礎的郝堂雖然沒有多複習,但對小菜一碟的題目幾乎不用多思考,答案就已經出來,間隙還能估算著聞妮妮每道題能得幾分。語文雖然是他幾門功課裏麵的弱勢學科,但是在別人眼裏,他的語文成績也是聞妮妮望塵莫及的了。

審題、答題,目前為止對每一道題目他都得心應手,除了……古詩詞填空。

所有題目都寫完,就剩下古詩詞填空了,他憑借記憶隨便寫了幾句。反正這裏丟掉的分數,下一場考試就能彌補回來了。

郝堂抬頭看了一眼前麵的聞妮妮,隻見她一隻手撐著腮幫子,微微側頭,沒兩分鍾又換了另一隻手撐著。就這麽左手換右手,右手換左手,異常躁動不安。

間或還能聽到她的歎氣聲。

她卻全然沒注意到講台上一直對她虎視眈眈的監考老師。

考試時間隻剩下一分鍾的時候,聞妮妮好似突然來了靈感,拿著鉛筆埋頭奮筆疾書,塗塗改改,動作幅度很大,一副要力挽狂瀾的架勢。

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大家都齊刷刷放下筆。

監考老師從第一排依次向後收卷,聞妮妮的位置在倒數第二個,這為她爭取了一點時間。交完卷的同學們都陸陸續續走出考場,轉眼間隻剩下聞妮妮和郝堂。

郝堂是年級第一名,基本上所有老師都認識他。監考老師又是隔壁班的數學老師,給他們代過幾次課,非常欣賞郝堂的天賦,自然也就留下幾分薄麵,法外施恩給他拖延了幾分鍾。毫不知情的聞妮妮,順道沾了光。

郝堂拿著橡皮擦,將末尾的答案擦拭,然後又填上,如此重複操作了幾遍,才總算聽見前麵的聞妮妮長長地籲了一口氣:“老師,我好了。”

還非常驕傲似的。

“我也好了。”郝堂不緊不慢地跟著將試卷遞上去。

聞妮妮這才發現原來郝堂也是剛剛交卷,有種見到患難之友的情感:“你也覺得這次試卷很難吧?尤其是28題那個選擇題,我一直糾結是選A還是B,還好這次的監考老師好,給我們留了幾分鍾。有一次我遇到一個監考老師,我的答題卡沒塗完就被收走了……”

郝堂但笑不語。

“那個郝同學……”聞妮妮忽然想起進考場前,他給自己比的手勢,她回憶著又將手勢重複了一遍,莫名而來的嬌羞,“你剛才指的……這個是什麽意思呀?”

郝堂嗤笑一聲,故弄玄虛道:“舌頭。”

“舌頭?”聞妮妮疑惑,努力地將舌頭抵到唇外,借著餘光瞥到上麵黑乎乎的一片,頓時一驚,“中、中毒了嗎?”

郝堂看著她的一雙鬥雞眼,差點繃不住笑場:“聞妮妮,你到底是怎麽考上高中的?”

聞妮妮將舌頭一縮,流露出少女的羞澀:“你對我的人生經曆這麽感興趣嗎?”

“不止,我對你的大腦構造也很感興趣。”

聞妮妮:“……”

兩人走到門口,一個中長發的女生朝郝堂揮手,語氣熟絡得很:“喂,郝堂,你怎麽這麽慢啊?這次題目那麽簡單,可別告訴我你是沒寫出來。”

郝堂回道:“樂冉,我是多檢查了幾遍。”

曾聽鄭小悅提起過很多次,他們班裏有個叫作樂冉的女生,不僅成績很好,頗受歡迎,還是郝堂的青梅竹馬。往電視劇和小說裏套用,就是小時候定了娃娃親,長大以後一定會結婚的那種關係。聞妮妮猜測這個女生便是樂冉。

根據鄭小悅的主觀描述,樂冉是一個“長相粗鄙”的女生。

這會兒見到真人,聞妮妮才發現偏見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

樂冉的額頭光潔飽滿,整體五官雖不算多立體,但是很精致小巧。細長的眼睛,很是神采奕奕。她隻是站在那兒,你都能感覺到一股傲然之氣。

活像個成功人士。

“這位是你同學?怎麽從沒見過?”樂冉鳳眸微眯,睨了聞妮妮一眼。

郝堂給兩人介紹了對方。

後一秒,聞妮妮發現除了偏見之外,先入為主也是一件可怕的事。在鄭小悅長期的熏陶下,她已經自發性對樂冉產生一種厭惡。

聞妮妮揣度著樂冉揚著下巴的姿態,到底是在看不起她,還是僅僅因為習慣使然。

總之怪討厭的。

於是她昂首挺胸,也將下巴抬得很高,幾乎是用鼻孔對著樂冉,刻意地強調:“不算是郝堂的同學,就是我家住在郝堂家的對麵小區。”

她心裏盤算著:青梅竹馬,總是抵不過近水樓台吧?

“那很巧,我們也算是鄰居了。我家就住在郝堂家樓下。”

聞妮妮啞然,哪知道人家不僅是青梅竹馬,還是近水樓台。

“哦——我知道你了,你就是那個英語第一名吧?”樂冉用手指隔空輕點了一下聞妮妮,豁然開朗。優等生總是對成績排行榜上的競爭對手格外敏銳。

確實有個同名同姓的聞妮妮,是英語第一名。

可惜不是她。

樂冉此刻這麽說,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無心的,但聞妮妮聽在心裏總不是滋味。

聞妮妮蹙眉,抿了抿唇,很想說一句“我是誰好像不關你的事兒”,不過她用餘光瞄了一眼郝堂,瞬間就冷靜了下來。

不知道郝堂會不會看不起她……

“什麽時候給我傳授一下學英語的秘訣唄?”

想到自己那張總是被批得麵目全非的英語試卷,聞妮妮捏了捏小粉拳。

樂冉一直叨叨著:“你該不會是想偷偷藏著秘訣吧?大家互相幫助,取長補短嘛。我化學不錯哦,我可以教你。當然和拿了滿分的郝堂是不能比的,因為他是變態……”

考滿分這種事,聞妮妮從來不敢想象,畢竟能拿到六十分,就已經讓她精疲力竭了。聞妮妮神情怏怏,感覺自己站在這兩個尖子生麵前,就是個渺小的蜉蝣生物。

郝堂插話:“晚上不是還有飯局嗎?”郝堂說完,便轉身走了。

樂冉點頭:“哦對,我媽怕你找不到酒店,讓我來等你一起去。”

“那走吧,時間差不多了。”郝堂說完,便轉身走了。

樂冉去追已經走出幾步的郝堂,轉頭又朝聞妮妮笑了笑:“下次約著一起去圖書館。”

這句話中潛藏的挑釁意味,四舍五入約等於“放學以後操場見”。

“樂冉就是堵住馬桶的汙穢物。”這是鄭小悅說的,盡管話糙理不糙,但聞妮妮總覺得有點怪怪的。

反正連著好幾天,聞妮妮的心情都是又煩又悶,訓練的時候也心不在焉。

見聞妮妮無精打采的樣子,關教練還以為她身體不舒服:“妮子啊,怎麽了?要是不舒服的話,我給你放一天假,回去休息一下。”

“關教練,學習成績太差了怎麽辦?”

“嗨,就為這事兒啊。”關教練舒了一口氣,“你可不能因為擔憂成績影響了遊泳啊。成績這種東西強求不來的,像你一看就不是讀書的料……”

聞妮妮:“……”她認識的都是什麽教練?

說到這裏,關教練察覺到聞妮妮微沉的臉色,意識到自己說得有點過了:“不過老話說得好,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成績不好,其實學習方法很重要。我有一外甥學習成績挺好的,回頭我讓他加你微信交流交流。”

隊員印璐璐走過來,一臉神秘地說:“教練,我懷疑有人對我們浪裏花隊心存不滿。早上我發現宣傳欄的海報被人撕開一道裂痕,對方還刻意又用透明膠粘貼,顯然是對我們公然挑釁,這預示著要把我們隊撕掉啊。過分啊!”

這邊印璐璐還在腦洞大開,闡述她的陰謀論。

“那還了得!”關教練揎拳捋袖,“我們浪裏花隊什麽時候淪落到被別人亂撕海報的地步了?”

關教練在印璐璐的添油加醋下,氣得青筋暴起:“到底是哪個小兔崽子幹的,要是被我逮住了,非得好好教訓一下不可。”

聞妮妮忽然想起來,前兩天她經過宣傳欄的時候,看見上麵張貼著許多海報,其中有一張是他們遊泳隊參加比賽的宣傳海報。每個隊員的大頭照和簡要介紹都在上麵。

當時唯恐郝堂會看見,她就將遊泳隊的海報撕了下來,扔進一旁的垃圾桶。

“有可能是別人撕……撕錯了呢?”聞妮妮做賊心虛,連眼睛也不敢抬一下。

要是關教練知道是她撕了海報,還不得把她生吞活剝了。

“撕錯了?那我倒是要看看哪個眼瞎的!這麽多的海報偏偏撕到我們家的!”

聞妮妮不敢多言,怯怯地溜了出去,直奔宣傳欄的位置。

果真如印璐璐所言,那海報被撕開一道裂縫,卻依舊雷打不動地粘在黑板上。

她明明記得自己將海報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啊。

“在看什麽?”耳畔響起清冽的聲音,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極具個人特色的糖果香氣。

聞妮妮心中一顫,忙不迭地伸手要去遮擋海報上她的頭像,被郝堂擋開了手:“好看。”

“真的那麽好看嗎?”聞妮妮嬌滴滴地低頭,又用餘光重新審視了一下海報上那個發絲淩亂,嘴巴張成“〇”形,仿佛靈魂出竅般的傻子,還是沒有看出任何的美感。

除了“好看”這兩個字,郝堂前麵還說了幾個字,可是聞妮妮光顧著緊張,完全沒有聽進去。

完整的一句話是“不用遮,這張比真人好看”。

不遠處傳來關教練和印璐璐的鬼吼鬼叫。

“喂,那兩個兔崽子,是你們吧!給我站住!”

“不要跑!你們完蛋了!”

因為聞妮妮側著身子,又被柱子遮擋了一部分,沒被他們認出來。

聞妮妮還在左顧右盼,不知如何是好,忽覺手腕被人拍打了一下,頭頂傳來郝堂低沉的聲音:“快跑,被逮住就死定了。”

她會意,提起腳步跟著郝堂的方向跑。

跑了好一會兒,聞妮妮開始喘氣了,她單手支著腰部,作勢要停下:“我……我跑不動了……我們歇一下吧。”

“不能停下,他們就在你後麵。”

聞妮妮正準備回頭看一眼,腦袋側了一半,就被郝堂擺正,他提醒:“別回頭,一回頭他們就會發現是你了。我會在後麵幫你關注著。”

後麵哪有什麽人。

郝堂跟在後麵,見聞妮妮的肩膀一聳一聳,丸子頭隨著奔跑的幅度慢慢坍塌下來,口袋裏不時蹦躂出糖果,像是變魔術一般。他裝作沒有看見,嘴角彎著一道弧,跟著聞妮妮毫無章法地亂跑。

聞妮妮還在前麵嘀嘀咕咕:“老頭兒……體能也……呼呼呼……太好了……早……早知道平時訓練就不偷……偷懶……呼呼……好累……”

“差不多了,他們沒跟上來了。”郝堂拉住她,無意間掃到她劇烈起伏的胸口,白色T恤被汗水浸透,斑斑點點的。

正是三伏天氣,驕陽似火,呼吸間都是幹燥的熱浪。

他忙不迭將視線移開,見聞妮妮光潔的額頭上布著一層細密的汗,漸漸匯成大汗珠,順著眉頭落下。

她的頭發本就不太蓬鬆,此刻看起來更黏膩幹癟了,兩側的碎發濕答答地貼著臉頰。

此時她的臉上是死裏逃生的放鬆,用小手往臉上扇風:“好險,這條小命算是保住了。真是多虧了有你。”

“客氣了。”見她這狼狽的樣子,郝堂覺得自己的惡作劇過分了點,心裏生出點內疚,從口袋裏摸出紙遞給她。

聞妮妮全憑求生欲死撐著跑到現在,這一停下,頓覺雙腿發軟,小腿處傳來鈍鈍的麻意,身子都快直不起來。她雙手撐在大腿上,呈蹲馬步的姿勢,慢慢地調整氣息,沒發現郝堂給她遞紙。

郝堂手足無措地僵了半秒,索性舉著紙巾在她額頭上擦了擦。

這下子聞妮妮有了反應,知道郝堂在給她擦汗呢。堂堂年級第一名啊,居然親自給她擦汗,這是何等的榮耀!

她臉上湧現出難以言表的激動:“謝謝你啊,不過這是什麽牌子的紙巾啊?感覺不太吸汗……”

怎麽還會發出窸窸窣窣的摩擦聲?

靜默了數秒,郝堂回答:“演算紙。”

又靜默了數秒,郝堂聽到聞妮妮用非常羞赧的語氣問:“那我是第一個用了你的演算紙擦汗的女生嗎?”

郝堂:不隻是第一個女生,還是第一個人。

郝堂在學校不僅僅是出了名的學霸,而且還被冠以“魔鬼級”的頭銜,據說是因為郝堂總能將數學的最後一道大題解算出來。而作為總能被第一道問答題成功唬住的聞妮妮來說,兩人之間確實差了那麽三四道問答題的距離。

好在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多少先人的經驗告訴她,學霸這種生物是可以後天培養的。故而聞妮妮覺得自己和郝堂之間的差距,也並非是不可逾越的鴻溝。

具體教程如下——

“如何成為一個學霸……第一條,首先要對自己有信心……”聞妮妮拿著小本子認真地記錄著,“有信心,這個好辦啊,我已經有了。第二條,保證充足的睡眠,這也簡單……第三條……”

實施計劃的第一天,聞妮妮破天荒地起了個大早。

不過家裏人將聞妮妮忽然間對學習表現出極大熱枕的行為,定性為“精神失常”。這邊聞妮妮才走出家門,聞爸爸就揉著惺忪的睡眼打哈欠:“一大早的,我還以為家裏鬧賊了。”

聞銘:“姐姐起這麽早,是出門撿錢嗎?”

聞媽媽:“……”

破曉時分,日光清明,溫度還未上升,清爽舒適得很。

從鄭小悅那裏收集到的情報是,郝堂每天六點四十分會到教室,那麽減去路上騎車的時間,他出門的時間基本上就是六點二十五分。

為保險起見,聞妮妮六點十分就衝到小區門口。她躲在牆角的位置,伸長脖頸,眼巴巴地望著對麵小區,不時低頭看一看手表。

卻遲遲不見郝堂走出來。

聞妮妮實在困得很,想到鳥兒在天上飛的時候,會睜著一隻眼睡覺,她自言自語:“三十秒,右眼我就給你三十秒的機會。”

於是她閉上了右眼……

因為出門前落了鑰匙,郝堂又折回去找,這才耽擱了不少時間。等到他走出小區,一眼就看見斜對角的位置,聞妮妮正靠著牆角閉眼睡覺。

他假裝沒發現,推著車轉了個彎繼續往前走。

五步之後,他發現身後沒有動靜,回頭一看,牆角的聞妮妮絲毫沒有動作,估計是真睡著了。

唉……

他狀似不經意地將腳邊的易拉罐朝聞妮妮的方向踢了一腳,結果易拉罐飛到牆麵,反彈到牆邊那隻流浪狗身上。

正在酣睡的流浪狗受驚,猛然站起來,全身毛發豎立,露出凶狠的目光,警戒地看了看四周,似乎在尋找那個亂扔垃圾的不長眼的渾蛋人類。

視線範圍內,最近的目標就數牆角的聞妮妮了。它朝著聞妮妮“汪汪汪”喊了幾聲,以示抗議,總算把聞妮妮給叫醒。

聞妮妮一睜開眼,看見流著哈喇子朝自己齜牙咧嘴的流浪狗,嚇得往後跳了一步。

愣怔三秒後,她想起自己是在這裏“偶遇”郝堂的,目光急急忙忙地梭巡一番,直到看見前方一百米的背影。她將書包抱入懷中,快速跑上前。

“郝同學?

“郝堂!”

郝堂聽是聽見了,然而沒打算那麽快理會她。

兩人的距離縮小到五米,郝堂才佯裝意外地回頭:“聞妮妮同學?”

見聞妮妮跑得頭發淩亂,氣息不穩,他硬生生地將笑意憋回去。

“真的是你啊,好巧……”聞妮妮伸手將發絲攏到後麵,視線落到他推著的單車上,“你一個人上學啊……”

“是啊。”

“我也是一個人上學。”言罷,聞妮妮還狀似不經意地揮了揮手裏的單詞本。

郝堂裝模作樣地配合道:“沒想到聞同學還挺刻苦。”

“一日之計在於晨,一年之計在於春嘛。學習必須得刻苦。”等到聞妮妮將話說完,才從郝堂奇異的眼神中察覺出有些不對勁。

她低頭一看,拿在手裏的單詞本封麵上,畫滿了奇形怪狀的小人。那是她上課無聊時胡亂塗鴉的,此刻看起來好似群魔亂舞,諷刺著她剛說過的學習刻苦的說辭。

聞妮妮訕訕地笑:“我弟總喜歡在我的本子上畫畫。你這車壞了嗎?怎麽沒看你騎?”她迅速轉移話題。

郝堂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點愚蠢,為了等聞妮妮居然推著單車不騎。但眼下他也隻好順水推舟:“是啊。”

麵對聞妮妮疑惑的眼神,郝堂清了清嗓子:“咳咳……我打算推到修理店去。”

聞妮妮反應靈敏,認為這是一個戴罪立功、改變形象的好機會,自己應該積極主動一點,於是伸手欲搶車:“我知道這附近有家修理店,我幫你推去吧?”

“不用不用。”

“為什麽不用?車壞了就得修。你別跟我客氣啊。我今天帶錢了。”

聞妮妮的手勁兒很大,可郝堂唯恐自己的謊言被修理店的人揭穿,也是用了很大的勁兒穩住車頭。

聞妮妮疑惑:“你的手受傷了,力氣還這麽大呢?”

郝堂的戲癮說來就來,馬上“嘶”地抽了一口氣:“啊,好痛,又扭到了……”

“沒事吧?是我弄到的嗎?”

“沒事沒事,你別再和我搶車就行了。這麽早修理店還沒開門,而且我們還得趕著上學,等會兒遲到了,車就先放在邊上吧。”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理由將聞妮妮敷衍過去,兩人來到公交車站等車。

聞妮妮:今天真是天時地利人和,連單車都罷工來幫我。

郝堂:為什麽好好的車不騎,要跑到這邊來擠車?腦子一定是進水了。

單車:主人,我真的沒毛病!

俗話說得好,有一就有二。

有了第一個順利“偶遇”郝堂的清晨後,聞妮妮便越戰越勇,天天堅持早起,這直接影響了全家以及小區牆角那隻流浪狗的睡眠質量。

聞妮妮自認為生活幸福指數在噌噌噌上漲,即使這個過程在鄭小悅的眼中是“苦心誌”“勞筋骨”“餓體膚”的不劃算買賣。

“聞妮妮,你傻不傻啊,起那麽早就為了和郝堂打個招呼?”對於聞妮妮拒絕搭乘郝堂單車的行為,鄭小悅給出的評價很直接,一個“傻”字總結出精髓。

不過聞妮妮認為鄭小悅目光短淺,是個沒有科學發展觀的人。這打招呼,可是多麽親昵的舉動。很多人不就是這麽打著打著招呼,就熟了,熟著熟著就確認眼神,確認一下不就是對的人……

那天的情況來得比較突然,聞妮妮照例出門等郝堂,同樣是被那隻流浪狗叫醒,一睜眼就看見郝堂站在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

郝堂問她:“上嗎?”

聞妮妮以為郝堂問她要不要上前揍那隻流浪狗,在慎重地權衡那隻流浪狗的體重以及牙齒發育情況後,她將頭搖得如撥浪鼓:“不不不不不。”

其實郝堂問的是要不要上他的自行車後座。

然後聞妮妮就望著郝堂絕塵而去的背影,仰天長歎趕公交車。

說起來這都要怪鄭小悅,她的口頭禪就是“上啊,揍他”。

聞妮妮覺得自己真是腦子抽風了。她深吸一口氣,要是郝堂今天再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她會說:“我願意。”

六點二十五分,郝堂準時出現。聞妮妮靠掐著手臂,堪堪保持著清醒。

“早呀,好巧。”

“早。”

聞妮妮左右看了一會兒,皺著眉頭問:“你的車呢?”

“壞了,在修理店。”

“你那車不行,怎麽總是壞……”

“不知道是誰惡作劇?”郝堂想不明白,他也沒得罪誰吧?

“什麽人啊,簡直道德淪喪,走路一定會踩水坑裏。”

正在上學路上的鄭小悅哼著小曲兒,想到前一晚她偷偷地將郝堂的車胎紮了幾個口子,心道:妮妮,你一定會感激我的。

下一秒,她沒注意到腳下的水坑,濺了一身的水漬。

除了堅持日複一日的早起,聞妮妮還做出了一個令同學們大跌眼鏡的舉動——她報名參加了競賽班,而且還是奧數競賽班。

在同學們的眼裏,聞妮妮此舉可以用一個成語概括——不知死活。

毫無意外地,聞妮妮的申請因為她成績太差被拒絕了。段長綜合評估後,認為聞妮妮的資質更適合參加“學習特困班”。

不過班主任藍熊對聞妮妮不懼挑戰的行為格外欣賞,甚至還在班會課上將聞妮妮大肆誇獎了一番:“最近聞妮妮的表現很好,雖然她的學習基礎比你們任何一個人都要薄弱,但是她很有上進心,尤其是月考之後學習很積極主動……她不會因為自己能力不足而望而卻步,這種精神是值得咱們班每一個同學學習的……”

聽起來頗有些身殘誌堅的勵誌人生的意味。

聞妮妮不在乎大眾目光,反正人總得勇敢的。

她的人生信條就是:心血**,想做就做。

特困班就在競賽班的對麵,聞妮妮挑的位置靠窗,一轉頭就能看見郝堂筆直站立,侃侃而談的樣子,抑或是拿著粉筆在黑板上寫滿她看不懂的公式。

盡管兩人隔著五米遠的草坪,兩個玻璃窗,聞妮妮還是覺得,郝堂身上的糖果味爬過窗格,沿著青草地一路蔓延到她身邊,裹著陽光的味道。

真的好香啊……

她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偶爾郝堂好似察覺到什麽,會扭頭看向窗外,聞妮妮這時候就會迅速地鑽到桌下。

比如此刻,她一個激動,後腦勺直接和桌腿來了個親密接觸,然後又和數學老師來了個對視。

沒錯,就是對視。

還是殺氣騰騰的對視。

聞妮妮一直想不通這些老師是怎麽養出來的怪毛病,總是喜歡做出一些出其不意的舉動。比如靜悄悄地站在後門看低頭吃零食的學生,或者忽然往窗口探出腦袋掃視睡覺的學生,又或者蹲在地上和人四目相對。

“聞妮妮同學,請問桌底有什麽好玩的嗎?”

桌底是沒有什麽好玩的,那麽蹲在桌底問別人有沒有什麽好玩的這件事很好玩嗎?老師你到底知不知道應該尊重一個少女的心思?

聞妮妮不難從數學老師的神色中解讀出原子彈的計算公式。於是稍作掙紮就將以上反駁刪除,她怯怯地將腦袋從桌底探出來:“沒、沒有。我撿支筆。”

“沒有?”數學老師笑眯眯地盯著她,臉上的神色隨著他的話頃刻間沉下來,“下課後把黑板上這道題目抄寫一百遍!不抄完不準回家!”

好說好說,抄寫這件事,她又不是第一次幹了。

等到數學老師走遠,聞妮妮從鉛筆盒裏掏出三支筆,握在手上齊發力。

“郝堂,去不去網吧玩一把遊戲?反正明天我們又不上課。”莊嚴攬過郝堂的肩膀,見他側頭望著窗外,似乎在看什麽,一見又是聞妮妮,“快看你的小黑粉!巧了巧了,怎麽哪裏都能看見她?都下課了,她還一個人坐在教室裏幹什麽呢?”

郝堂幾乎是從鼻腔裏哼出的輕笑:“上課開小差被罰了。”

莊嚴轉了轉眼珠子,朝郝堂投去不懷好意的笑,說話的腔調都陰陽怪氣的:“你怎麽知道?”

“開小差的時候看見的。”郝堂絲毫不避諱,又看了一眼對麵軟趴趴的聞妮妮,一臉生無可戀的模樣。她嘴巴一張一合,握著筆在紙上畫來畫去,不時往嘴裏塞兩顆糖果。

上課總偷看他,還不被老師逮住。他抿唇笑了下,將書包肩帶攏了攏。

莊嚴不依不饒地追上去起哄:“對小黑粉的事情還挺上心啊。”

“那叫什麽?”

“粉絲。”

莊嚴:“……”

“那你粉絲有難,不打算去幫助一下嗎?”

“這是組織給她的考驗。”郝堂公正無私地搖搖頭,將視線從那攤扶不上牆的“爛泥”上抽回,彎眸淺笑。

既然聞妮妮存心躲著他,他就配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