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綠兮衣兮,綠衣黃裏

後來的日子,白雲飛以備戰比賽為名,沒再來上過課。

年級主任四處拉人組節目,氣急敗壞,拉所有老師組成合唱,並將學生檔案全部篩了一遍,白雲飛這個好苗子關鍵時刻掉鏈子被長久拉進了黑名單。

慕斯身兼主持、獨舞、合唱數職,忙得沒蹤跡。

整個校園鬧騰起來,簡悠躲到圖書館的閱覽室去看書。

圖書館的書架排得緊密,簡悠在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金庸武俠全集,抱著書席地而坐,背靠著書架,冬日的陽光透過高大桂樹透進來,讓她感覺分外踏實安穩。

“同學,要關門了。”暮色時分,學生會的值班同學催促道。

簡悠戴著耳機沉迷於故事中。

“同學。”戴著值班牌的陸子期走過去蹲下,輕輕拉下她左側的耳機。

簡悠抬起頭,瞳孔一時放大。

“要關門了。”陸子期看著她,目光沉沉,聲音溫柔。

簡悠低下頭站起,趕忙將書塞進書架,拎起包從另一側繞過書架離開。

依舊是躲瘟神一般的架勢。

陸子期保持著蹲在她身側的姿勢,久久未動,目光停留在她剛剛塞回書架的書上。因為動作匆忙,書脊一角還沒放正,他伸出手撫上書角,想要把它塞好,破舊卷邊的書角上,落著西沉的陽光,仿佛還停留著某人的溫度。

他閉了閉眼,歎了口氣,將那本書抽出來,辦好借閱後放入書包的最內側,一排排滿滿當當的書籍獨自沉默在暗淡暮色裏,他伸手關掉所有的燈,毫不猶豫地離開。

之後是放假前的最後兩周,簡悠沒再去過閱覽室。

陸子期慷慨地包攬了放假前所有的值班任務,臨近寒假的校園冰冷安靜,陸子期屈著長腿,靠在那個書架上,看完了全冊金庸。

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是他埋葬在冬日閱覽室,永不為人知的故事。

寒假前照例要開全校總結大會,學校盡力打最後一撥雞血,激勵學生們假期也不要放鬆。

從校領導的演講題目裏就能看出——“假期是用來反超的”。

學生代表簡悠站在台側一遍遍默背演講稿,她的腿肚子止不住微顫,這是她自小的老毛病了,但凡一個人單獨麵對這樣的場合,渾身上下裏裏外外的每一根神經都是緊繃著的,臉上寒氣畢露,散發著生人勿近不好惹的氣息,不言自威地拒人千裏。

她抬頭看了看台下,三個年級全體師生碼得跟豆腐塊似的整整齊齊,齊刷刷望著台上,就像……

“就像漫長雨季過後霍然放晴,那些個在屋頂上翻著肚皮曬太陽的大頭香菇。”穿著初中校服的陸子期靠在台側,語聲輕嘲,抬手捏著下巴轉頭向她朗朗一笑。

“你呀,都快抖成個篩糠了。來,我教你啊,把手伸出來,在掌心寫一個‘人’,然後握拳把它牢牢抓緊,張大嘴巴一口吃下去!”

陸子期看著向來清高的女孩呆呆站著,緊緊捂住嘴,吞下一大口虛無的“人”。

“哈哈哈,怎麽樣,有效吧。”

簡悠喉結滑動,盡數咽下,適才急促跳動的心髒慢慢安穩下來,她愣愣地問:“欸?這個……不就是深呼吸嗎?”

陸子期捂著肚子笑得歡。

那是簡悠最初認識陸子期,人生若隻如初見,那年你我俱歡顏。

台前校領導語聲洪亮的高談闊論已經進入尾聲,她伸出掌心,輕輕畫下一個“人”,捂著嘴一口悶下去,心率漸平,亭亭上台。

就敬往事一杯酒,如花歲月不回頭。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新年在連綿的爆竹聲中開始,在彌漫的硝煙中熱氣騰騰。簡悠回了趟木水,在一眾親戚的雞毛蒜皮和家長裏短中溜出來,一個人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中心小學。校門緊閉,簡悠扒在欄杆間探頭張望。

“簡悠?”俏麗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簡悠轉身:“樂彤。”

“喲,沒忘了我呀!”樂彤笑靨如花地走近。

簡悠低下頭笑了笑,化成灰也認識吧。

樂彤走近了,簡悠才注意到她穿得輕盈,短外套加長紗裙,翻領係了個蝴蝶結。她突然驚奇地發現自己小學時的審美居然擁有長久的生命力。

“不冷嗎?美麗凍人?”

“習慣就好。”樂彤走到她身邊,越過柵欄張望裏頭,“我看見你在總結大會上發言了,很厲害嘛,三年不見,當刮目相看啊!”

簡悠皺眉想了想,似乎是有過這麽一回事。

樂彤笑著靠過來:“慕斯和白雲飛都搬去宜市了,沒有回來。”

“噢?是嗎?”

“我知道你們在宜中有聯係。”樂彤笑了笑,指了指校門,“當初最早離開這裏的是我們倆,現在還在和這個鄉鎮這群鄉巴佬親戚藕斷絲連的,也是我們倆。”

“這隻是你的想法。”簡悠看著她,“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急於擺脫過去,急於改變自己。”

“簡悠,你總是這樣,把自己看得卓爾不群,孤標自傲。”樂彤歪頭笑著,寒風中,裙擺飛揚,“但是那又怎麽樣,走得早不代表走得好,何況……”她湊到簡悠的耳邊,“很多事情躲得再遠也逃避不了,我還記得那個老奶奶家的路呢,要我帶你去看看嗎?”她的語聲輕柔,唇齒間吐出的熱氣如箭,刺在簡悠耳中,銳利精準。

簡悠牽了牽嘴角,退一步看著樂彤,毫不回避地笑:“彤彤,你可能誤會了,我沒什麽要躲的,無論是誰,是什麽事,我都沒什麽好怕的。倒是你,樂彤,從內到外,你真是沒有一點長進。”

回宜市的路一點未變,寬闊綿長,車窗的樹影飛快劃過,簡悠搖下玻璃探出頭去看路邊的路燈。夜幕中的燈光昏黃溫暖,當年一步步走過的夜晚,數過的月亮,踩過的影子,冰涼的落葉,長久的夢境,罰跪的少年……曆曆在目。

簡悠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刪刪減減,在到家下車前最後一秒發送信息。

“新年快樂。”

簡單平凡,質樸庸俗,帶著一個人的輾轉反側,服軟低頭。

像是完成一件大事,她長籲一口氣開門下車,挑的位置不好,開門即水塘,居住多年,簡悠明明早知道下車時要注意,還是一時恍了神,橫空踏錯,一腳爆竹紙屑沉積的淤泥,連帶著從手中滑落的手機,撲通,遊泳。

手機修好是在開學前一天,簡悠急急打開收信箱。

除去幾條中國移動、平安保險一類的華麗祝福,就是三條“慕斯”,和……一,二,三,四,五,六……呃,近百條“白雲飛”。

簡悠嘶一口氣,感覺處境不太妙。

“哼。”

“喲。”

“還記得哪。”

“怎麽著,群發的吧。”

“嗬,沒信了?”

“簡悠你認錯就這態度!”

“喂!怎麽回事啊?啞巴啦?”

……

“睡了嗎?”

“你怎麽睡這麽早啊!”

……

“起了沒,大懶豬!”

“今天我比賽,練了這麽久了,現在看見譜子就想吐。”

“喂,我拿了第一,雖然也沒什麽懸念吧,但還是挺開心的。”

“我可是第一個告訴你……我還不如跟一頭豬說話,還能哼哼兩聲!”

……

“欸,我爸說去歐洲度假,想要什麽東西,給你三秒鍾,就這一次機會啊!”

“你……不會出什麽意外了吧?”

……

“請問是本人嗎?撿到手機請還給機主,聯係我也行,我不會為難兄弟你的,這破手機想必也不值幾個錢,想要多少你開個數行不?”

“兄弟咱們可是社會主義社會,八榮八恥怎麽說來著,拾金不昧,好人有好報懂不?你扣一小姑娘的東西可不地道啊!”

……

“簡悠,我不生氣了,我錯了行不行啊!你回個信啊!我在外頭都玩不成了!”

“給你挑了個禮物,見好就收著吧!”

“如果你再不回我,上一條作廢,我立馬轉身就扔河裏去!”

……

“簡女俠,你可以啊,我小看你了啊,你這耐性無人可比啊!怕是在古墓派底下埋了好幾十年練的吧!”

“你有本事就走得幹幹淨淨,走得遠點,別再出現在宜市。”

“簡女俠,你有本事開學別來。”

……

“簡悠,開學別跑啊!誰跑誰就是小狗!”

簡悠一晚上顛來倒去看信息,看得哭笑不得,看得心滿意足。

閱畢,簡女俠如皇上批折子一般的氣度回了一個字:

“好。”

本想功成圓滿地睡下,壓好被子,拍了拍枕頭,信息提示音來了。

“短信發送失敗。”

“尊敬的用戶您好,您本月已欠費15元,超出信用期限將停機處理,為了不影響您的正常生活,請盡快繳費,謝謝合作!”

簡悠拎上外套就往外跑,剛穿好鞋準備開門,哥哥從廁所出來看見她。

“哪兒去啊?”

“交電話費!”

“你看看幾點了。”哥哥打著哈欠看智障一般,“就這腦子還考第一,真是一屆不如一屆了啊。”

“我……那你手機借我一下唄!”簡悠趕緊拉住他。

哥哥恍如發現世界珍貴稀有動物似的,腦子一轉,壞笑著問:“怎麽,這麽著急,有情況啊?”

簡悠做賊心虛,但裝得坦坦****:“沒……我問問老師預習些什麽……”

“學傻了吧你!”他一拍簡悠的腦袋,“老師不放假啊?放假不休息啊?不睡覺啊?盡討厭你們這些倒黴孩子!”末了走之前還甩手數落一聲,“怪不得嘉嘉都沒空搭理我,都怪你們這些祖國的殘花敗朵,盡吸食人類靈魂工程師的幸福了!”

嘉嘉是哥哥的女友,偉大的人民教師。

簡悠絕望,抓了一把頭發,拖著步子回到**,得了,天命。

開學這天老天十分賞臉,賜了個陽光燦爛的天。

簡悠一手拎著一摞教材書,哼哧哼哧往教室爬,不時停步擦一把汗。

終於熬到教室,簡悠把書往課桌上一堆,一屁股坐在座位上。

“喏,白大少的教材,小的給您拿回來了!”

“喲,還活著呢!”白雲飛淺笑著睨她一眼,天熱出汗的皮膚白裏透紅。

簡悠懶洋洋地答了聲:“托您的福,不敢掛。”

白雲飛挑了挑眉,壞笑一聲:“還說呢,你拿個教材這麽久,前排的位置都被占了,你隻能跟著本大俠坐這最後一排了啊!”

“啊……”簡悠表情有些為難。

白雲飛火氣上來:“怎麽著,不樂意啊?”

“沒有……”簡悠從包裏掏出眼鏡戴上,抬頭看了看黑板上的字,“新學期快樂”,字跡還算清晰。

她摘下眼鏡笑了笑:“挺好的,和白大俠坐同桌乃我輩無上之榮幸。”

白雲飛眼疾手快搶過她的眼鏡:“你什麽時候近視的?”他舉在眼前比了比,一片眩暈。

“呃……初中時老在被窩裏打手電筒看書來著。”

“看武俠小說來著吧?”白雲飛在她腦門一敲,給她裝好眼鏡。

“不是……”簡悠摸著頭,低眉笑了笑。

要是告訴他是打著手電筒看《曆屆中考滿分作文合集》,應該會被笑死吧……

簡悠抿了抿嘴:“那個,我去主任辦公室交個表,待會兒喊上斯斯一起吃午飯吧。”

“這剛開學的,你交什麽表啊?”白雲飛狐疑地看她一眼。

“沒……沒什麽,就是寢室申請什麽的。”簡悠從包裏夾層拿出個文件夾。

白雲飛瞥一眼那鼓鼓囊囊的文件夾:“你住校啊?”

“嗯,住校方便點嘛。”簡悠抱著文件夾就要往門外跑。

“欸!”

簡悠回頭:“怎麽了?”

白雲飛撓撓頭,叫得急了,一時無言:“呃……給我帶瓶雪碧吧。”

“好。”簡悠笑著走了。

白雲飛低頭歎口氣,唉,一寒假不搭理人,這待了多久啊,又走了。

他鬱悶地抓抓頭發,一顆七上八下不得清淨的心揪著,情緒也起伏不定,感覺生活一團糟,到底是怎麽了?

“好的,材料都準備齊全了,你可以先回去了,獎學金這個月內就會發下來了。”年級主任笑著將一摞材料整理好。

簡悠鞠了個躬:“謝謝老師。”

年級主任慈眉善目,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你可是咱們這一屆文科的好苗子,學校寄予厚望的,回去要專注於學業,不要為這些經濟上的事務操心。這都是大人的事,你們這樣的年紀,顧好學業才是最重要的。”

“嗯,我知道。”簡悠微笑著告別主任,輕輕帶上門出來。

交完複雜的材料,得到肯定的回答,簡悠站在走廊邊遠眺著高空燦陽,長籲一口氣,心中的石頭終於落地,一時如釋重負。

不遠處的足球場有學生在踢球,迎著烈日,身著鮮豔紅衫,大汗淋漓地奔跑,放肆暢快地呐喊大笑,一記得分,全場歡呼,蜂擁而上擁抱隊友。有穿著短短百褶裙的女孩子跑上前羞答答地送水,高挑的男生笑著將一整瓶冰鎮礦泉水迎頭澆下,張揚地甩甩滿是水珠的頭發,四座起身喧嘩調笑,燦燦陽光,熾熾年華。

主任的話,言猶在耳。

你們這樣的年紀?

本該是勇敢衝動的年紀,本該是莽撞無畏的年紀,本該是天塌下來也有他人撐著的年紀,本該是闖了禍也背後有人收拾的年紀,迎風向前,不必回頭,無憂亦無慮。

微風裏,簡悠輕輕一笑,突然覺得很幸福。

“傻笑什麽呢?”背後有人一拍她的肩。

簡悠回頭,慕斯抱著一堆資料笑意盈盈。

“是不是看帥哥呢,笑這麽開心。”慕斯靠到窗邊張望,驀然看見那一抹張揚肆意的紅。

簡悠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嗯,是挺帥的吧。”

慕斯撇撇嘴:“嗬,人麵獸心,衣冠禽獸!”

簡悠驚笑:“慕大班長,你這成語到底是誇是貶啊?”

“你不知道!”慕斯皺眉,“這家夥天天招蜂引蝶整得,跟個食人花似的,還狂妄自大,不知所謂!”

簡悠迷茫地撐著下巴:“我記得白雲飛和他挺熟的,對了,他上學期好像和你一班的吧。”

慕斯臉一黑:“這學期也是……”

簡悠驚呼:“哦噢,緣分深厚哪!”

“哪門子的孽緣!”

慕斯皺著眉和簡悠打鬧,簡悠笑著撓慕斯腰間的癢肉。

“鬧什麽呢你們?”少年的語聲清亮如風。

白雲飛從樓梯口就聽見喧鬧聲,吸了口雪碧從轉角走上來,果然就是她倆。

簡悠回頭見白雲飛端著兩杯飲料走過來,寬鬆的連帽衛衣,潔白如雪。

“等你買飲料早就要渴死了!”他嫌棄地抱怨。

“喲,沒想到有朝一日也能被白少爺伺候一回啊!”慕斯笑著搶過他手中的可樂。

“喂!”白雲飛正想追回,一個不留神左手的雪碧又被簡悠端了去。

“欸!”他正要製止,可不防簡悠已經咬上吸管,帶著騰騰氣泡的冰鎮汽水通過細瘦的吸管湧上來,白雲飛的腦子一時炸開,轟隆隆地騰騰冒泡。

簡悠皺著眉咕嚕咽下汽水,瞧了他一眼:“怎麽了?”

白雲飛愣愣看著那根吸管:“沒……沒什麽……”

“沒什麽你臉為什麽這麽紅?”慕斯好奇地瞧他,一路從臉頰紅到耳根,脖頸的動脈突突湧動。

“我!我……我熱。”他心虛地揚手扇風,眼神閃躲。

“你一沒上場打球,二沒上工地搬磚,哪兒來這麽多汗?”慕斯伸手一抹,“你不會是體虛吧?”

白雲飛皺眉回道:“你才體虛呢!”

他是心虛。

冰鎮汽水凍過的口腔唇齒,一時火辣辣炙熱。

開學典禮定於周一清晨,朝陽初升之時,數千學子挺拔列成方陣,昂首以待。

而典禮上最激動人心的就是給每年級的期末考前十名頒發獎學金,宜中建校大氣,出手闊綽,學霸們領獎開心,看客們羨慕撓心。

“你看看,這還不就是入學前幾名那些個人嗎?”旁邊同學酸道。

白雲飛仰首反複張望,終於瞧著站在第二位的簡悠,感覺像是看自家精澆細溉養出來的大白菜,老父親似的回道:“那是人家有本事好吧!你行你上啊!”

“說都不讓說啦?我們民主國家倡導言論自由的好吧!”

白雲飛白他一眼:“在這底下悄咪咪地碎嘴發揮不了您的民主,趕明兒上台上拿著話筒宣揚去,咱們都聆聽您的教誨,那多自由啊!”

誰知那人是個缺根筋聽不懂話的,笑嘻嘻湊到白雲飛邊上:“嘿,兄弟,就憑你這句話,我一定好好努力啊!不過話說回來,宜中這生源人才濟濟,這領獎台可不容易上啊!”

白雲飛驕傲地看著台上的簡白菜:“那可不是!”

“你瞧打頭第一個了沒,那可是我們實驗初中第一名的陸子期!初中就是文理雙優,要不是高中選了理,哪還有那個簡悠什麽事兒啊!”

白雲飛氣不打一處來,嫌惡地退了一步:“說什麽呢?人家自己有本事,要你在這兒指指點點個什麽勁?得虧那姓陸的選了理,不然老子虐死他!”

話癆同學嘿嘿笑道:“哥們兒你可真不識趣兒,簡悠和陸子期以前在實驗中學就是狀元和榜眼,雷打不動的第一和第二。現在一文一理,都成了狀元,人家那是拆不散的金童玉女,你是沒見過他倆當年一起上台發言的樣子,那氣度那默契,天生的一對!”

白雲飛惱怒,推他一把:“你胡說八道什麽呢?”

“兄弟你看啊!”話癆同學指著台上,“他倆校服裏都是圓領白襯衫,腳上也都是白鞋,身高剛好差半個頭,舉著獎狀站一起,多配啊!”

白雲飛看著台上微笑的簡悠,再看看邊上瘦高的陸子期,似乎是要一起合照留念了。兩人靠近了些,同舉著獎狀,麵對著鏡頭,優秀而自信。

他隻覺得自己的白菜被豬拱了,甩手推開話癆同學,臉色陰沉地低頭,暗罵一聲:“配個屁!”

簡悠從開學典禮回到教室就覺得旁邊的白雲飛有些不對勁,沉默地埋首,氣壓極低。

“你怎麽了?哪兒不舒服嗎?”

白雲飛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臉色越黑:“你眼鏡哪兒配的?”

“啊?”簡悠不解。

“問你就答。”白雲飛沒個好氣。

“在中山路那邊……”簡悠凝視著他的眼睛,清亮有神,“你近視啦?”

“關你屁事。”少年氣狠狠地轉頭。

簡悠語塞,一臉茫然。

放學時鈴聲還沒響完,白雲飛就跟離弦之箭一般背上包飛奔出去。

簡悠放下筆,彎腰將他帶倒的椅子扶起來,莫名有些惆悵。

白雲飛衝到校門直接攔了輛出租車,著急忙慌、風風火火的樣子讓司機還以為他逃課呢,“去哪兒”還沒問出口,白大少揚了揚手說:“去中山路,快點兒!”

到了中山路,他搖下車窗一間間店盯著一路找過去,司機看他那仔細的樣子忍不住問:“找什麽呢?”

“眼鏡店。”

司機無語:“剛剛你們學校對麵不就有一家嘛。”

“不一樣!”白雲飛終於看到目標,車沒停穩就開門下車,扔下幾張鈔票。

司機搖搖頭:“現在的孩子啊……”

白雲飛大步跨進店門,笑容甜美的導購迎上來:“配眼鏡嗎?”

“嗯,有沒有那種黑框的,就有點兒圓,又有點兒方,挺土氣的那種?”白雲飛比畫著描述一番。

專業素質良好的導購小姐保持微笑:“我們店的鏡框都是最時尚的,戴出去絕不會被笑話土氣的,您放心。”

白雲飛不置一言,自己走到櫃台尋覓起來,終於找到副大致相似的:“就這個吧,付款。”

“如果是近視眼鏡的話,得先幫您測試一下度數呢。”導購手伸向這旁邊的隔間請道,“這邊,不會耽誤您很多時間的。”

白雲飛大大咧咧走進去。

“測試結果出來了,您的……”導購看一眼數據,笑得有些僵,“您的視力很好呢。”

白雲飛抬頭:“不近視就不能戴眼鏡嗎?”

“啊,當然不是。”導購笑容燦爛,“眼鏡當今也是一種時尚單品呢……”

白雲飛付完款直奔就近的商城。

大概笑容甜美的導購是促進銷售的不二法寶,白雲飛走進一間店,製服筆挺、妝容精致的導購就迎上來:“您好,請問需要些什麽呢?我們新上的衛衣可以看看哦。”

導購判斷他是陽光運動型的少年。

“不,我要襯衫。”

“哦,好的。”她轉身拿出一件藍白格子的襯衫,“您看這件如何,非常青春,很適合您呢!”

“呃……有白色的嗎,圓領的那種!”

導購皺了皺眉:“有的,您稍等。”

白雲飛長腿交疊,坐在沙發上:“有幾件都拿過來吧。”

次日,白雲飛人如其姓,腳步輕盈一身白來到教室。

站在窗邊背書的簡悠轉身見他,皺著眉看著他架著的黑框眼鏡。

“你眼睛真壞了?”

白雲飛瞥見她校服內的格子襯衫,眼神一暗,低頭看她的鞋,嗬,深藍帆布。他氣餒地坐下。

“你到底怎麽了?”簡悠放下課本。

白雲飛枕著胳膊,小聲嘟囔:“沒什麽。”

簡悠笑了笑,從抽屜裏拿出一袋油條和豆漿:“喏,早餐。”

“給我的?”白雲飛眼睛一亮。

簡悠挑眉:“不然呢?”

“哼。”白大少一把接過,站起來咕咚咕咚喝起來。溫熱的豆漿溫暖了胃,他看了看身旁喃喃開口背書的簡悠,笑了笑,掏出課本一起背。

早讀結束,他撞了撞簡悠的肩:“我想可以一直這樣比肩而立。”

簡悠莫名:“這又有什麽說法?”

白雲飛眼神飄忽:“呃……”伸手壞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我比你高一個腦袋,剛好可以打你腦門兒!”

簡悠反手打回去:“背你的書吧。”

剛開學的體育課,還沒有那麽多稀奇古怪的占課理由,他們總算能夠去操場活動活動筋骨,男孩子們抱著籃球過來喊白雲飛一同打球。

他爽快地比個“OK”:“成,等我待會兒去廁所換件短袖啊。”

旁人不耐煩:“你怎麽這麽麻煩啊,明知今天有體育課還穿什麽襯衫啊!”

白大少撇撇嘴,一挑眉:“要你管!”

白雲飛一群人入場時,已經有好些人打得熱火朝天,他很快加入戰鬥。

旁邊休息的陸子期被他的三分投籃吸引目光,瞧了一眼隻覺有些眼熟,手肘捅了捅旁邊人:“那是誰啊?”

旁人喝口水笑著說:“噢!白大少啊。”

陸子期皺眉:“誰?”

“八中上來的,據說是個富商二代。”

陸子期眉頭皺得更緊,目光有幾分輕蔑。

富商啊,還二代?

說話間,一道熟悉的身影走進視線,娉娉婷婷。

簡悠同幾個女生去隔壁的羽毛球場,路過籃球場和白雲飛招了招手。陽光下白雲飛大汗淋漓,笑得開懷,抬手起跳,進球拿分,一時隊友歡呼。

白雲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從場上退下來,朝著簡悠走過去。

兩人隔著一道防護網,簡悠點點頭稱讚他:“不錯嘛!”

“嘿嘿……”他低頭一笑,跨步走到她麵前,輕聲說,“這大概就是我想要的。”

防護網長滿攀緣而上的藤蔓,風過葉片簌簌,簡悠隻見他嘴唇動了動:“你說什麽?”

白雲飛靜靜著看她,淡笑不語。

我想與你比肩而立,共同麵對萬丈榮光和未知風雨。

白雲飛沒想到機會來得這麽快。

“簡悠,作為全年級語文的單科狀元,一辯稿跑不了啊!拿出寫駁論的氣勢,震一震那幫理科班的愣頭青,讓他們見識見識咱們文A班的真正實力啊!”

班長拿著辯論賽的報名表已經和簡悠廢話了一整個大課間。

簡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於心愧疚,但堅守陣地:“我……不太會說話的,臨場口才不行的……”

“簡才女,咱別謙虛了啊,當年你和陸子期金童玉女在國旗下講話的時候,小的我可就在台下膜拜呢!別是惦念著遇上老同學就臨陣脫逃了啊!”

沉默許久一直觀戰的白雲飛聞聲抬頭,淩厲的目光瞥向簡悠。

“不是這樣的,你誤會了,我……腦子笨,反應慢,照本宣科還兩股戰戰,怎麽辯得過人家?”

簡悠最不擅拒絕,更受不得死纏爛打式的勸說,一時臉色十分難看。

班長不愧人情練達,看出簡悠的薄臉皮,繼續一臉笑意,滔滔不絕:“這有什麽啊!自由辯論有二辯三辯抖機靈,讓那幾個嘴炮上,保準殺得他們片甲不留!簡大才女你的任務就是一辯稿擺明立場,所謂戰前先擊鼓,亮出咱文科班的才情和氣度,用詞一定穩準狠,別給他們留半點情麵!”

簡悠仍在垂死線上掙紮,內心抗拒與麵上尷尬難舍難分。

“對不起,我真的……”

“去吧。”白雲飛撐著胳膊轉頭看她,認認真真的一臉期待,語氣甚至有些討好撒嬌,“去吧,一起。”

“白大少你也報名?”班長雙眼放光。

“嗯。”少年語聲平淡,簡悠一時怔然。

“那敢情好啊,咱這‘顏值’分印象分就賺夠了!”班長遞來報名表。

白雲飛笑著接過,工工整整地簽上自己的名字,然後笑著遞到簡悠麵前。

“喏。”

簡悠喉間苦澀:“你真的想去?”

白雲飛點點頭:“嗯。”

“好。”簡悠微微一笑,“那我陪你。”

她接住那張雪白的報名表,一筆一畫簽下自己的名字,筆鋒狠烈,一如當初。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

簡悠站在階梯教室外,背靠著透白冰冷的瓷磚,冷汗透衣涼。手裏的一辯稿被捏得一角皺皺巴巴,像樹皮的凹痕,像美人遲暮的皺紋。

以前阿姨笑起來的時候,眼角也有淡淡的皺紋,正是那淺淺的紋路,讓整張臉柔和起來,溫暖比陽,和煦如風。

“簡悠,發什麽呆呢!”慕斯笑著在她麵前揚揚手。

“沒……沒什麽。”她抬手擦擦額頭的冷汗。

白雲飛抽出張麵紙遞給她:“別緊張,一辯念好稿子就成,被提問的概率不大,二辯三辯才需要臨場發揮,自由辯論環節我們也可以幫你擋。”

簡悠輕輕點點頭,目光迷離。

“欸,我突然發現,你們穿得很配嘛!”慕斯打量著兩人突然高呼。

白雲飛和簡悠俱是正裝,白襯衣黑外套,簡悠將頭發梳起,娃娃臉也顯出幾分幹練的韻味,白雲飛自是不必說,挺拔高挑,清俊逼人。

慕斯跟看兒子似的笑意盈盈:“列鬆如翠,層岩如玉。姓白的,挺有個人樣嘛!”

白雲飛笑嘻嘻翻個白眼:“你不說話的時候也挺人模狗樣的!”

“怎麽說話呢?”慕斯戳戳他,“我可是主持!你還想不想上場了!”

白雲飛突然想起點什麽,拍拍慕斯:“欸,說真的,待會兒介紹我們的時候多說兩句,烘托一下氣氛!”

慕斯抱著手抬起下巴:“你這叫賄賂主持人,是對其他選手的不公平。”

“大主持人賽前也不避嫌,公然與我方交涉,到底誰不公平啊!”白雲飛笑著頂回去,一手又搶過慕斯的手卡。

“喂,還我!”慕斯睜目想搶回來,白雲飛仗著身高優勢速速靠在牆上寫了幾句,壞笑著高舉頭頂。

“來拿啊!哈哈哈……欸,你!”

舒流一把搶過,笑著睨他一眼:“敢欺負我們班長,當我們班人都死的啊。”

“別鬧了,給我。”慕斯皺著眉踮腳。

舒流笑著遞給她,慕斯拿上,不料舒流卻是死死不放手,她生氣地怒目圓瞪。

舒流被這傻樣逗笑了,放了手,一掌蓋上她的頭頂,彎腰湊到慕斯眼前:“這就生氣啦,班長大人?”

白雲飛一手打開,挑眉一笑:“怎麽,光天化日之下調戲我們村花,當我們這些朋友死的啊!”

舒流大笑:“村花?哈哈哈……”

慕斯在兩人頭上敲上一記:“你們夠了!”

負責老師很快召集他們入場準備,白雲飛轉身拍了拍簡悠,抽掉她緊握的稿紙,笑著說:“不怕,有我在呢。”

簡悠抬眸,舔了舔幹燥的嘴唇,牽了牽嘴角:“嗯,我知道。”

宜中致力於發展這些素質活動,將一個校內的辯論賽辦得像模像樣,就說這賽場的布置,已是有70%的審判場還原了。

簡悠怔了怔,心中一緊。

第一場贏得頗為輕鬆。

雖然簡悠的一辯稿開局念得有些磕磕絆絆,沒有達到班長想象中開鑼鳴鼓大戰一場的氣勢,但好在邏輯清晰文采風流,輸陣不輸人。

雖然簡悠他們不算表現得多好,但是對方明顯心不在焉是來湊數的,大概就等著結束了回去刷卷子呢,雙方滿意而歸。

這一場若要說有什麽四座俱驚的手筆,大概隻有慕斯的開場詞了……

“下麵讓我們有請,學富五車又器宇軒昂……‘顏值’爆表?智商超群?碾壓對手?拯救蒼生的文A班?”

慕斯念得磕磕巴巴,看著被改得麵目全非的手卡一頭霧水,清醒過來時已經脫口而出,全場莫名其妙地盯著她這個像是走錯片場的馬屁主持人……

她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麽保持微笑走下台的,隻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賽後,白雲飛被慕斯敲手卡爆頭,簡悠看著,不發一言。

簡悠懇求退賽換人的請求被班長直接駁回,理由是他們找不出第二篇精彩的一辯稿。

開什麽玩笑,我們可是文A欸。

“簡悠啊,你這就不懂了,全年級語文單科狀元的手筆,自帶萬丈光芒,能夠威懾眾人!”

簡悠克製住舉刀斷臂的衝動:“那……我寫好稿子換別人念行不行,我……我一上台就緊張,念不好,拖累我們班啊。”

“簡悠同誌,請你端正態度!”班長拿出熱淚盈眶的演技,“你以為我們是那種隻顧集體榮譽犧牲個人利益的班集體嗎?這種狸貓換太子的卑劣行為是對於辯論賽對於法律的侮辱!我們誓死捍衛你的著作權!”

班長最後不忘抹一把涕淚激勵簡悠:“我相信你!隻要好好練練,念好稿子一定沒問題的!班級的榮耀,社會的進步,祖國的未來,都在你的肩上了。”

簡悠負不起重擔,垂頭喪氣,腳步沉沉。

第二場來得猝不及防,簡悠麵如土色,白雲飛倒是熱火朝天,跟點燃的炮仗似的,渾身倒刺都立起來迎接戰鬥。

“我方代表理A班,問候在場各位。”陸子期笑如春風,彬彬有禮。

“我方代表英明神武、睿智無雙、上知天文、下曉地理……”

簡悠忍無可忍拉了拉噴炮仗的白雲飛。

白雲飛雙手撐桌,衝著對手方輕蔑地挑了挑眉:“文A班問候在場各位!”

陸子期看見拽著白雲飛衣角的簡悠,眸子一冷,倏而又是一笑。

這一場的論題是:情與法。

算是正中簡悠命門了。

陸子期站如青鬆,語聲清冷:“康德曾提出道德有普遍的立法形式,道德行為可以普遍化,亂世用重典可以平天下,而盛世應融情於法才能治國家。”

白雲飛咧嘴一笑:“古語有雲:‘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盛世徇私而腐朽,亂世重儀而開規範,統江山,開太平,若行事辦案都隻講一個情字,徇私情,枉公法,社會尚不太平,國家如何興盛?”

“以史為鏡,可知興替。自春秋以來,儒法行道,以法為核的秦暴虐無道,曇花一現。而崇儒尚仁的漢朝曆代更迭,以公情為基,迎來百年盛世。故我方堅守,法應容情。”陸子期吐字圓潤,邏輯清晰,文史信手拈來,四座驚豔。

這邊的白雲飛衝冠一怒:“若世人皆縱情隨欲,藐視理法,如何安撫?若千萬事緣情而沽,禮崩樂壞,如何治世?”

陸子期也似被激起:“若隻知照本宣科,人與機器何異?若枉背人倫綱常,爾與畜生何異!”

簡悠一寒,稿子燙手,旁邊的白雲飛已經拍案而起:“你!”

“安靜!”法官敲錘,眼神示意雙方,“注意言辭。”

陸子期冷哼一聲,舒了氣:“近代刑法學的鼻祖貝卡利亞說過:‘一切違背人的自然感情的法律都是無益的,最終也是有害的。’行為不義必自斃,法糾無情必亂民!”

他的語聲冷冷,簡悠抬頭,兩人對視。

“請問對方一辯,是否也認為法不容情?冰冷的法律應當淩駕於赤誠真情之上,人可以枉顧人情冷暖,枉背世俗倫常?

“僅以今日道不同,將過往情義一一抹殺?踐踏別人的真心?漠視昔日的真情?”

踐踏別人的真心?漠視昔日的真情?

那天,簡悠站在證人席上,阿姨的目光也是這樣嚴厲拷問著她。

那天,阿姨的律師一遍遍質問她:“天理在人,世道在心,你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將成為呈堂證供,請你據實以告,關於和諧路的這套房產,到底屬於誰!”

天理在人,世道在心!

據實以告,呈堂證供!

關於和諧路的這套房產……

簡悠握著拳,滿含淚水地看著兩席的親眷,都是她愛的人,都是說愛她的人……

當你站在法庭上,才是真正的孤立無援。

真心?真情?以爾之心,騙我之情,欺我之益。

她哽咽開口:“天下熙熙,皆為利來。你言真心?真心又為何?”

陸子期一怔,倏而隻是冷笑:“人生於天地之間,當做到仰無愧於天,俯不怍於地,如果隻因眼前明晃晃的利益,就冷血殘酷地拋卻情義,不匹為人。”

不匹為人?簡悠自嘲而笑,既寬於待己,苛以待人,何必為人?

情乎?法乎?

言之鑿鑿,四座張皇,也不過紙上談兵。

簡悠抬手一揚稿紙,低著頭淚水滑下來,輕聲說:“對不起。”

白雲飛有些不知所措,他隱隱知道,她的淚水是關於那段他不曾參與的歲月,他一無所知,無從安慰。

他錯愕片刻,手裏的稿紙被揉團扔下,修長手掌覆上顫抖的指尖。

“傻瓜。”

陸子期站得筆挺孤高,冷僻目光看著他們:“我方始終相信‘有兩樣東西,我們越經常越持久地加以思索,它們在我們心中喚起的驚奇和敬畏就會日新月異,不斷增長,那就是我頭頂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對方辯友顯然已經被我方說服……”

白雲飛橫眉一挑,瞥一眼倒計時,笑著說:“對方辯友可以繼續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我方洗耳恭聽,永不讚同。”

倒計時完,陸子期張開的嘴又閉上。

這廝卻是心寬體瘦的,挨完訓依舊笑得眉眼彎彎,端著飲料來樓梯間找簡悠。

賽後人群消散,樓間的玻璃映出暖暖斜陽,清淨安穩。

“不是輸了嗎,你怎麽笑得比贏家還開心?”簡悠想起離場時陸子期怒火未泄意難平的黑臉。

白雲飛撇撇嘴:“‘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岡。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小爺不跟他計較。”

簡悠苦笑:“橫的不是你嗎,跟衝鋒陷陣似的。”

“哈哈哈……無所謂啦,反正他贏了,我爽了,我已經達成目的了!”

簡悠皺眉,狐疑地看著他:“目的?什麽目的?比賽的目的不是贏嗎?”

白雲飛雙手撐著地,仰望著澄澄晴空,嗤笑道:“所謂人生嘛,就是‘大鬧一場,悄然離去’。”

他把包拖過來拉開,一通翻找,拿出一個黑色錦盒扔給簡悠。

“什麽啊?”

白雲飛笑了笑:“寒假出去玩隨便挑的,本來是新年禮物,現在嘛,比賽獎品吧。”

簡悠哭笑不得:“輸家哪來的獎品啊?”

白雲飛一挑眉:“我說有就有,打開看看。”

簡悠抽開絲帶,錦盒端端正正擺著個圓潤的水晶玻璃球,中央一張長椅,坐著個兔子和小熊,神情愉悅,比肩看風景,玻璃上晴朗碧空下倒映著悠悠白雲。

“像不像我們現在?”白雲飛眯著眼,玻璃熠熠閃光。

能夠與你比肩而立的大鬧,之後悄然離去,同看斜陽,當是爽快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