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心之憂矣,我歌且謠

隻有久久被關在籠中之鳥,方懂得廣闊天地的自由。

關於畢業旅行目的地,三人之間第一次爆發冷戰,主要的開戰雙方,是向往美食古鎮大紅燈籠的吃貨少女慕斯一方和心屬星辰大海國外小島的紈絝子弟白雲飛一方。簡悠的主要存在意義,是為老死不相往來的兩個幼稚鬼傳達信息,努力讓他們各退一步,並堅持“吃土”,自掏腰包。

不知是體諒簡悠牆頭草的辛苦,還是體諒她長日攢下的微薄獎學金,雙方終於握手言和,在一個炎熱的午後,齊齊盤腿,吹著風扇坐在涼席上,啃著冰鎮西瓜在大地圖上畫圈圈。

最終的商討結果是,廈門。

三人一起坐著綠皮火車踏上了征程。

慕斯穿得清涼,碎花的吊帶裙勾勒出少女苗條的身姿,常年藏在寬大校服下的皮膚光澤瑩潤,日光下透白如雪,戴一頂寬邊的草編遮陽帽,細長的蝴蝶結緞帶和綢緞般的長發相間,真是青春無敵。

白雲飛捧腹笑著扯慕斯的草帽:“都什麽年代了,還有這種中世紀的玩意兒!”

挺拔清秀的少年穿著休閑,七分的長褲鬆垮透氣,顯出修長的腿和白淨的腳踝,棉質的T恤外套天藍的襯衫,脖頸連著下頜的線條順暢流利,方方睡醒趕火車便隨意抓了幾把頭發,發梢微翹,笑時的雙眸,流光燦燦。

慕斯踮著腳搶回帽子:“你懂個屁!還我!”

過往路人笑瞧一眼,捂著嘴耳語,好年輕般配的一對。

簡悠的目光移回到手上的書,凝神看著一行行螞蟻字,許久許久,一頁未動。

白雲飛劈手撈過書:“盯著半天了,看什麽呢?”

簡悠一愣,抬頭,目光不禁隨著拿書那隻白皙瘦長的手一起轉移。

窗外綠油油的樹影和澄澈的天空不斷倒退,像時光蔥蘢的隧道,坐在窗邊墨綠座椅上的少年伸手翻過書頁,額前的碎發在陽光下金燦燦毛茸茸,純棉的衣領隨風輕輕鼓起,書頁後露出的眼睛隨著一行行文字流轉,清澈好看。

簡悠屏息,手指屈起,突然想起適才在眼下流過的句子。

“愛你才是最重要的事,萊斯特小姐。有些人覺得愛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點的吻和一堆孩子,或許愛就是這樣,萊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是怎麽想的嗎?”

大腦受到情緒的調配,自動將曼妙的英文翻譯成她最熟悉的母語,一聲聲,一問問,回**在她的腦海。

你是怎麽想的呢?愛是什麽?

“I think love is a touch and yet not a touch.(愛是想觸碰卻又縮回的手。)”

清朗低微的聲音在書後響起,喚醒簡悠縹緲的思緒。

白雲飛言罷,凝神搖搖頭:“I don't think so!(我不這樣想。)”年少又張揚。

“愛一個人就應該大聲告訴她啊,躲躲藏藏,猶猶豫豫,太婆婆媽媽了!”

慕斯撇嘴:“你懂個屁,女生夢寐以求的是浪漫好嗎?就像……川端康成那句‘今晚月色真美’,直接說出來還有什麽情趣!”

白雲飛挑眉,十分鬱悶:“我就搞不明白了,月色美不美跟人有半毛錢關係嗎?‘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隻相似’,咱們這一生就像這趟列車,轟隆隆隻進不退,你顧念著月亮嘰嘰歪歪,月亮才不管你短短一生一世!”

慕斯爭不過,拉拉身旁的簡悠:“我真搞不明白了,就他這麽沒情趣的人,是怎麽幹掉了全年級的語文作文的?改卷老師打盹改錯分了吧!”

白雲飛得意地挑挑眉,一手合上書:“嘿嘿,小爺我靠的是理趣,有理走遍天下,整一堆花架子有什麽用啊?”

慕斯氣極:“悠悠,你說,你不會也跟這個書呆子一樣沒情趣吧。”

簡悠轉頭看了看兩人,笑著拿回那本引起一場車廂論辯的小書,低頭扶了扶眼鏡,左手撫摸在書籍封麵上,正是一個凸起的黃澄澄暈著光的月亮,地上是一條瘦長的在深夜中抬頭仰望的孤影。

“我覺得,古往今來,無論中外,都有這麽多人寄情於月,或許它真的能在某些時刻予人慰藉吧,張不開口的話,不好意思的事,都可借它來擋一擋,反正它遠遠照耀我們千年,也不會背叛我們打小報告嘛。”

抵達廈門時是在陽光最充沛的下午,自車站出來,慕斯激動不已,對著空中大喊一句:“畢業旅行,我們來啦!”她深吸一口空氣,笑著拉過簡悠,“悠悠,你聞聞,風中有海的味道!”

白雲飛嗤笑一聲:“什麽海的味道,邊上就是海鮮市場,魚腥味好不好?”

慕斯氣得跳腳:“啊啊啊!我受不了了,我怎麽會和這麽破壞氣氛的人出來旅行啊!”

“好啦好啦。”簡悠安撫著慕斯,“我們先去訂的民宿吧,放好行李還可以出去逛逛,咱們去海邊聞海的味道行不?”

慕斯點點頭,對接下來三天的吃貨之旅充滿期待。

很遺憾,預期三天的旅程,慕斯才吃喝玩樂一天,就接到了家中八百裏加急的電話,說某所藝術高校剛剛開放了一個麵試通道,就在一天之後,責令她即刻趕去麵試。

“這麽急哪裏買得到票啊,等我玩完再回去不成嗎?”慕斯對著電話吼。

“成啊,等你玩完,你的前途也就玩完了!”電話那邊的人回吼道。

慕斯垂頭喪氣地掛了電話,白雲飛笑著走過來:“情況緊急,真的沒有直達車了,剛剛幫你訂了去南市的車票,再從南市轉車去吧。兩個地方離得近,應該會有很多車經過的!”

慕斯噘嘴:“這麽著急趕我走,有什麽企圖?”瞟一眼簡悠。

白雲飛莫名心虛:“是,我‘企圖’你一舉高中,得償所願。”

這是真心話,處在萬事萬變的年華,我們都願意相信,會有光明萬丈的未來。

慕斯氣哄哄地收拾起行囊:“唉,要是上學的時候再努力一些,現在是不是就不會這麽措手不及了?真羨慕陸子期啊!”

簡悠一愣:“他怎麽了?”

“你竟然不知道,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他呀,拿了兩個競賽大獎,已經保送名校了!”

“唔,真好。”簡悠點點頭,果然是他啊,永遠穩居上風,從不會令人失望。

慕斯走得匆忙,簡悠擔心著她,又一直等不到報平安的電話,遊玩興致大減。

次日去的是聞名遐邇的鼓浪嶼,既然聞名遐邇,自然人滿為患,各大景點門口人潮湧動。白大少和簡同學都是懶癌深度患者,都不願意站在大太陽底下排好幾個小時買票入門。雖然少了許多觀賞,所幸兩人興味一致,也沒有矛盾。

“都說島上建築錯落,植物茂盛,倒是適合串巷子。”白雲飛拂開巷口爛漫的花藤,回頭一笑。

童話般色彩繽紛的小築民宿依勢而建,房屋之間窄窄的階梯望不到頭,牆頭壁上花枝彌漫,偶遇一個紅磚轉角,又是不一樣的風光。

白雲飛跳脫本性暴露無遺,四處拍照不停,簡悠跟在後頭,不時伸手擋住抓拍的鏡頭。

“哎呀,別擋嘛,我技術很好的。”

“這麽多人呢,多不好意思。”簡悠推開他。

雖說討厭排隊,但有一個景點卻是一定要去,就算白大少不耐煩,簡悠也覺得必去一趟,方不留遺憾。

下午四點,夕陽如血,人潮漸漸淡去,簡悠拉著他奔到鋼琴博物館門口,隊伍比之前少了大半。

她抬腕看一眼表:“輪渡在一小時之後,時間應該差不多,逛完我們趕緊去碼頭。”

白雲飛懶洋洋伸長脖子瞟向漫漫人群:“一定要去?”

“嗯。”簡悠篤定看著他,“畢竟與你相關,我不想你留下遺憾。”

白雲飛一笑,指著人群之後華麗的展館:“它就在這兒,哪兒也跑不了,能成什麽遺憾?”修長的手又指指自己,“我呢,大概會彈一輩子琴,日日對著它。”嗤笑中,他映著千裏落日的臉龐生機勃勃,“真正的遺憾,都不是我們能把握的東西,比如時間,比如距離,比如……夢想。”

通紅的臉龐上,目光灼灼,簡悠幾乎知道他即將要說什麽。

“我……我去買瓶飲料吧,你在這兒等我會兒。”她猝不及防地逃開,太多的變故和離別接踵而至,她實在還沒有做好準備。

一口氣跑出老遠,簡悠漫無目的地疾步走著,沿著人來人往的街道,有人向前,有人向後,雖是不同的方向,終歸都會有好風景吧。

“既然如此……”她轉身向著來時的方向狂奔,掠過無數行色匆匆的過客,掠過數十年的孤寂溫暖,朝著夕陽那方。

與此同時,追著簡悠離開的白雲飛徹底迷失在橫七豎八的山路巷子裏。

“這裏是不是之前來過?”他退回到上一個巷子口,路癡本性暴露無遺。

“算了,還是得靠現代技術。”白大少氣定神閑地掏出手機,《童年》唱到第二句,終於接通,“悠……”

“喂喂?白雲飛?你在哪兒?”簡悠朝著電話那端急問,話還未說完,通話就被中斷了,再撥過去已是關機狀態。

“不是吧!這時候沒電關機了!”白雲飛氣得跺腳,“早知道少拍點照片,多省點電了,一格電難倒多少英雄好漢啊!”

閑情逸致時錯落有致的巷子在迷路時立刻顯現出張牙舞爪的凶惡麵目,白雲飛怎麽繞都繞不出去。他不斷繞回到同一條花枝彌漫的巷子口,藤上紅花不知品種,豔色逼人,夕陽下,像是燃燒的火焰,曾在這裏,他抓拍到一張簡悠低頭輕嗅的模樣的照片,一時感慨,他走過去抬手撫了撫花枝。

“原來兩個人看到的風景,和一個人看是不同的。”

花枝微顫,似含笑點頭。

簡悠繞著鋼琴博物館找了一圈又一圈,天色漸沉,早已錯過了輪渡,星辰漸起。

熱淚望著燈光璀璨下華美的博物館。

“雲飛。”

海風呼嘯,夜色中陣陣淒人,傳來遠方的回響:“簡悠!簡悠!”

驚起退後,燦燦月光星河下,海浪像是倒映的天空,白雲飛一身狼狽疲倦地走來。

“你知不知道那些迷宮巷子多難走出來,我簡直……”他被飛奔而來的身影抱住,一時愣了神。胸口漾出溫熱潮濕的氣息,懷中之人像一隻尋主的貓,嗚咽顫抖。

所有的抱怨消散,他輕輕撫上她毛茸茸的腦袋:“傻瓜。”

“雲飛,別離開我了。”簡悠喃喃道。

他的手停了一瞬,也隻是一瞬,修長靈動的手又輕輕落在她頭上:“好。”

星光下的鋼琴博物館無言佇立,白雲飛向它微微一笑,盈盈眸光中,金色大廳的光彩點點消散,皆落入懷中。

慕斯的電話不挑時辰地到來。

簡悠匆忙接起,那邊的慕斯似乎身處車站,列車往來咆哮,風聲獵獵,她哭得像個淚人兒:“悠悠,怎麽辦,從南市過去的車停運了,我趕不上了……”

“怎麽會!”簡悠一時心急如焚。

南市受到台風影響,開啟預警模式,大量列車停運。

慕斯垂首:“悠悠,大概命中注定,我當不了演員,天意如此。”

“說什麽傻話呢!你先別急!”簡悠抬眸望向白雲飛,“怎麽辦啊?”

“南市?”白雲飛皺著眉,腦中將認識之人走馬燈般捋過一遍,“南市!舒流好像在那兒!”

“那個‘下九流’!”慕斯驚呼,“他怎麽可能會幫我!”

白雲飛接過電話:“舒流不是見死不救的人,我這就給他打電話。”

“欸……”慕斯放下握著電話的手,抬眼看著車站裏人潮洶湧,異地他鄉,無親無故,淚珠一顆顆滑落下來。

手中電話振動,她連忙接起,不羈的聲音自狂風中傳來:“哪兒?”

“南……南站。”她的舌頭打戰。

“來東出口。”

“東,東出口在哪兒?”

“你旁邊有什麽?”

“我這裏有電梯、櫃台、自動販賣機……”

“在那兒等著,對了,買點吃的。”舒流的聲音果斷決絕,耳畔的風聲更大了。

慕斯抱著一袋零食,茫然站在販賣機旁,遠遠地,熙攘人群中走過來一個鶴立雞群的高大身影,穿著一身皮質黑衣,來人利落地摘下頭盔,微長的栗色頭發帶著點點汗意。

慕斯心底升起一陣驚懼,感覺自己惹了一個不好惹的人。

舒流走過來一把拎過她地上的包,轉身就走。

“欸!”慕斯連忙跟上,確認了這個人的不好惹。

車站外,舒流一把將包扔上車,慕斯看著這輛熠熠發光的黑色摩托車目瞪口呆:“怎麽,你們都喜歡這套?”

舒流長腿跨上車,掏出另一個頭盔套上她的腦袋。

頭盔很緊卡到她耳朵,她痛呼:“啊,疼!”

舒流手一頓,輕輕套進去。她瘦瘦的身子頂著頗大的頭盔,他不禁一笑,抬手拍了拍她的腦袋,像是哄一個小孩。

“去哪兒?”

慕斯報出學校。

舒流發動車:“坐好。”

車速很快,慕斯的裙擺兜風,渾身冰涼瑟縮,卻隻敢緊緊抓著他的衣擺,感覺自己下一刻就要被甩出去。

到達休息站時,慕斯抱著胳膊下來,顫顫巍巍將零食袋伸到他麵前。

舒流一笑,掏出一根火腿腸掰兩段,將一段塞給她:“補充點熱量。”

慕斯咬下去,轉頭看到漆黑幽靜的大道:“這是去哪兒啊?”

“你聽說過人口販賣嗎?”舒流嚼著火腿腸,指指她的肚子,“各種零件能賣不少錢呢。”

慕斯下意識捂住肚子:“‘下九流’你敢!”

舒流壞笑一聲迫近她,兩人的鼻尖幾乎抵上:“怎麽不敢?這荒郊野外的,發生什麽都不會有人知道吧。”

他的語聲極盡溫柔曖昧,熱氣呼在她的耳邊脖頸,慕斯不斷後退,一陣瑟縮。

舒流嗤笑著,脫下皮外套,露出裏頭黑色的打底衫,緊致勾勒出高大身形。

“你你你,幹嗎!我要叫人了!”

“我是不是該說,‘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公主殿下’。”他笑意盈盈,將外套披上她的肩膀,寬大的外套襯著瘦瘦的她,別有趣味。“凍著了就賣不出好價錢了。”他將拉鏈拉到頂,手腕不經意間蹭到她。

慕斯像受驚的兔子般彈開,低著頭自己套好外套,寬大皮衣裏帶著隱隱溫度,碰上鼻尖,味道幹淨,沒有煙酒一類的痕跡。

深夜,濃霧四起,舒流看著天空:“能見度這麽低,恐怕到不了,一定得去?”

慕斯點頭:“一定,塞繆爾說過‘歲月悠悠,衰微隻及肌膚;熱忱拋卻,頹廢必至靈魂’,無論成敗,我一定要去。”

“你喜歡這句話?”舒流看著她。

慕斯覺得這眼神有些奇怪,但她還是篤定地點頭:“很喜歡。”

舒流一笑,有點眼光:“走吧。”

兩人禦風前行,衝入濃濃霧靄中,俯身騎行,像是一腔孤勇的俠客,像是無懼前途的離箭,冷風中肆意淋漓,疾速帶起的狂風將慕斯拍向他的背脊,柔軟臉龐能感受到薄薄的打底衫下透出嶙峋的脊骨,一時慨然,細細的手腕挽上他的腰,世界令兩個孤零零的人緊緊相依。

衝出霧瘴,慕斯仰首,雲開月明,星辰朗落。

“舒流。”慕斯輕呼,她恍然覺得這似是自己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舒流的速度慢下一點點:“嗯?”

謝謝你,三個字釀在心口,卻怎麽也說不出來,慕斯皺著眉。

沒有等到回話的舒流再一次將速度減慢:“怎麽了?”

你好像和我想的不一樣?慕斯愣愣想。

“喂,你看。”她揚手指了指天空,“好大的月亮!”

迎風中,他似是一笑。

慕斯恍然想起綠皮火車上,簡悠說的關於月亮的話——“張不開口的話,不好意思的事,都可借它來擋一擋,反正它遠遠照耀我們千年,也不會背叛我們打小報告嘛。”

白雲飛那個二愣子,會不會明白呢?

公交車上,簡悠笑著遞過紙巾,白雲飛一個接一個打著哈欠:“到底誰在咒小爺我!”

簡悠轉頭看向窗外,夜晚的海寧靜非凡,與鼓浪嶼熱潮褪去後天地一隅的孤獨浩大不同,城市的海,沾著煙火氣,格外安寧。

“據說白城沙灘是最美的。”

白雲飛眨眨眼:“昨兒個鼓浪嶼的沙灘人太多了,沙子裏都是碎石木屑,以後還是去國外的……”他頓了頓,公交車播報下一站就是白城。

“欸,我們下一站下吧。”

簡悠為難:“可是我們還有兩站到民宿,走回去要一兩個小時呢。”

越久越好,白雲飛撇撇嘴心想,車很快到站,他起身跳下車,簡悠一驚,連忙跟著跳下去。

“喂!”簡悠氣極,“你知不知道剛才那是最後一班車了。”

“噓。”白雲飛笑著,脫下鞋,“踩踩看。”

腳下是十分細軟的沙,被海水一遍遍淘洗,每一粒都飽經曆練,細膩非凡。

簡悠追著他在海灘上奔跑戲水,看海潮打上腳背,留下一個淺淺的坑。

頭頂是華月流光,星河璀璨,這個城市有浪漫的海,還有幹淨的天。

皎皎月光下,簡悠拎著鞋子走在海邊,白裙子隨風揚起。

“簡悠。”白雲飛喚她。

倚月回首,卻把海風嗅。

“嗯?”

“我……”白雲飛醞釀了千百回,到底啞然,臉燙得難為情,捂臉失笑,之前慕斯那一句酸不溜秋的話是怎麽說來著?

今晚的月色怎麽著?

憋了老半天,少年抓一把亂亂的頭發,眸光閃亮,笑容真誠,指著天邊的一輪明月,對女孩說:“簡悠你看,那月亮又大又圓,賊漂亮!”

簡悠笑得肚子疼:“你在說什麽啊?”

“呃……就月亮嘛。”他舌頭打結,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慕斯那丫頭不是說女生都喜歡這種酸不溜秋的浪漫嘛!

“沒事兒,以後再說吧。對了,你想好報哪所學校了嗎?我找找周邊的藝術院校去……”

他笑得雲淡風輕,像是在說別人隨心所欲的人生,簡悠的目光被刺痛了。

“雲飛,去維也納吧。”

海浪翻湧,白雲飛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麽?”他的笑容一時苦澀,“昨晚不是說,我們……”

“雲飛。”她喚得那麽溫柔,白雲飛卻心如刀割。

“你還記得我送你的那本《詩經》扉頁上的話嗎?”

“縱有疾風起,人生不言棄。”

“是啊,我從來沒有放棄過,也不會為了任何人放棄要走的路,所以我希望,你也不要輕易放棄。”

簡悠笑靨如花,鬢發飛舞,輕靈而立,白雲飛突然想起那日辦公室門外罰站,鼻青臉腫的陸子期目光寒涼,他說:“她要去的地方,她所在的位置,你這個吊車尾的藝術生,根本追不上。”

不是追不上,而是你拚了命往前跑,她卻亭亭等你一站,隻為告訴你:不必追。

簡悠麵朝大海,波光粼粼映在年輕俏麗的臉龐上,同是晶瑩。

“雲飛,我想送你新的兩句。”

他苦笑抬眸,她轉身蹁躚。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不要猶豫,不要放棄。”

白雲飛抹一把臉,淚光凝在眸子裏:“好。”

披星戴月的一夜飛馳,趕到學校時已然上午,報考麵試的隊伍排得老長,慕斯跳下車,將外套還給舒流,提裙就要狂奔。

“等等。”舒流把她拽回來,摘下頭盔,捋捋汗濕的頭發,扯著袖口擦擦她灰蒙蒙的臉,沒想到奔馳吃灰一天的衣袖卻是越擦越髒,他無奈地苦笑拍拍她的肩,“進去洗把臉,別緊張。”

“嗯。”慕斯點點頭,頭頂烈日,背脊生寒,一時冷熱交加,顫顫愣愣地走進校門。

“慕斯!”身後高大不羈的男子大喊,慕斯轉頭,那人懶懶靠在車邊,熾烈的日光灑下來,渾身泛著金,他朗朗一笑,“祝你得償所願!”

“好。”慕斯輕輕應下,笑動眼角眉梢,適才的緊張煙消雲散,挺直了背脊走進去。

麵試者甚多,麵試也很快。

她站在一排鮮豔靚麗的女孩中,灰頭土臉成粉黛,手臂腳腕蹭了道道髒痕。

麵試官倜儻風流,撐著下巴問她們:“你們覺得自己憑什麽被錄取呢?”

才藝有之,美貌有之,經驗有之,仰慕有之。

慕斯垂眸愣了愣,抬頭正對上麵試官凝視的笑眼,身旁眾麗影亦投餘光,或不屑,或漠然。

“我自知才不出眾,貌也遜色。”語聲清脆,不卑不亢,“唯心中一片熱忱,姝影甘後,耐勞當先。”

麵試官嗤笑一聲:“人生如戲,你倒是個紅纓刀馬旦。”

慕斯不懂,頷首告退。

門內麵試官抬指撫了撫鼻尖,朝身旁教授道:“吃得苦,穩得心,七分顏色三分擔當,是塊璞玉。”

慕斯全身而退一身輕,出了校門四望舒流,誰知狂妄不羈的舒大少靠在路旁抱著頭盔倒是睡得香甜,額發遮眼,薄唇微啟,俊俏如畫中人。

門衛老大爺似是瞧那張揚的摩托車十分不順眼,大竹掃帚帶起紛揚塵土,畫中人就這樣狼狽地被灰塵嗆醒。

慕斯才發現這車前還貼著個賽標,那件皮外套亦扣著號碼牌,昨夜驚慌,漆黑之中竟沒有發現。

“昨夜,你在比賽嗎?”慕斯喃喃開口,愧上心頭。

舒流一笑:“玩而已。”懶懶從地上爬起來,“麵試怎麽樣?”

“如果幸運的話,應該差不多吧。”

“一定會幸運的。”他拎起頭盔細細給她戴上。

“為什麽?”頭盔裏一雙眼如星。

“因為我保佑你!”

慕斯撇撇嘴,你以為你是上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