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年少多是貪心客

01.

因為燙了發,孟青減在周一上學的時候毫無意外地成了整個高二年級議論的對象。他們討論的點沒有別的,隻一個,萬年寡言女學霸為何突然愛美?

高二學生學習壓力大,大家在閑暇之餘總要找個八卦點為發泄出口,不找到誓不罷休,也偏偏,在青減燙了頭發的第三天,謝靈就因為她爸的特殊照顧被強行塞進了這個物化尖子班裏。

眾所周知,謝靈是陸嶸錚的青梅竹馬,而孟青減,又是個半路殺出來的妹妹。

一時之間,關於青減燙發是為了碾壓謝靈的流言也就隨之甚囂塵上。小女生們開始在心裏腦補瑪麗蘇開撕大戲,而男生們則在學校的論壇上討論起了這兩個女孩子誰更迷人?

原本,這些流言也好,討論也罷,都隻是不了解情況的當事人在私下裏麵做的,可也是巧,在這件八卦上,偏偏有個ID名為“玉玦”的怪才前來插了一腳。在參與“兩美”討論的時候,別人都是兩三句話,隻有他發了一篇長達幾百字的文言文,通篇無一字褒獎,都是對青減的批判與嘲諷。

“孟女曰青減,淮揚人士,不善哭城擅弄舌,乃礪璞質而常為師者以金石待之。清女年幼失詁,十三餘年為陸姓人士收,教之以禮,然未授之以德,嚐齧一玉樹臨風之公子於叔伯之前,亦嚐於師前讕言顛是非,道黑白,棄他人名聲,辱他人風骨,可惡,可憎!今蘇律選美,餘甚至世人皆愛皮囊,然皮囊之下宜存美質,清女德不配位,德不配位!”

洋洋灑灑,順順暢暢。在發泄了自己不滿的同時,也將自己對語文的熱愛之情淋漓盡致地表達了出來。

原本,這種在論壇上發文發言論的人有隱藏ID加持,正常的話是不會被發現的,但這個叫“玉玨”的人偏偏作死要用文言文發。

而就在這一年,省內的高考狀元就是憑借著滿分的文言文考上北京最好的一所大學。所以,這位“玉玨”發文的第二天就被論壇管理員給實名薅了出來,不出所有人意料,正是青減的同桌溫如瑾。

校長點名批評了他對同學的胡言亂語,同時也當著全校師生的麵褒揚了他對語文的熱愛和**。

“溫如瑾這個樣子,你還想跟他做同桌?”

升旗儀式上,當溫如瑾站在高台邊接受校長如滔滔江水般的訓詁的時候,站在一旁的謝靈甩了甩馬尾辮,笑眯眯地拍了拍青減的肩膀。

青減回過頭,陽光刺眼,謝靈人畜無害的笑容亦是紮眼得厲害。

“我當然想換,可是誰跟我換?”她攤開雙手,表情無奈。

原本像溫如瑾這種又傲氣又帶著酸孺風格的人就是出名的難相處,如今又有了這檔子事兒,誰會願意跟她換位置。

卻不料,她的話音剛落,謝靈就撲閃著睫毛,在白皙兩頰彎出了淺淺的酒窩,她一麵說:“我啊,我跟你換!”一麵目不轉睛地看著台上的溫如瑾,那眸子裏流露出了細碎的光亮,“你不覺得溫如瑾很有才華嗎?我初中的時候在校報上看過他的文章,是關於他所讀的金庸的書,他最喜郭靖,想成為的卻是楊康,湊巧,我也喜歡那麽一對兒!”

她一邊甜甜地笑,一邊雙手放在胸前,做崇拜狀,那模樣,像是在守護一個期待已久的夢。

“孟小妞,雖然我寫文言文說你了,但你自己反思一下,你當著池老師的麵說我講黃色笑話是不是也不對?”

“對,所以我德不配位。”

“我有錯是認的。孟小妞,發文吐槽你給你的名聲造成了重大影響是我不對,我也道歉了,我們握手言和,以後還是好同桌,成不?”

“不,我不配跟您做同桌。”

“不,您配。”

“不,我不配……”

“你今天要是不原諒我,我就不讓你去交習題冊。你遲交一節課,王老師就改不完,王老師改不完,我們就會遲拿到習題冊,晚上的作業就不能提前寫……孟小妞,你也不想成為全班的罪人的,對不對?”

升旗儀式結束後,原本在台上還神采奕奕的溫大才子下來後立刻轉了性,像是一個軟體動物一樣趴在桌子上死死地拽住了青減的抱著一摞厚厚書本的手不放。

“文人先生,男女授受不親,你知不知道?”

“知道!”

“那請你撒手。”

“不!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此時,吾以為君子可以為。”溫如瑾漲紅了臉,擺出無賴的架勢,就是死活不撒手,甚至為了不讓青減掙脫,指甲還在她白嫩的手上摳出了一道道血痕。

一個不肯鬆手,一個不肯原諒。

就在青減覺得今天不僵持到老師來,自己是沒有辦法脫身的時候,隻聽得“啊”的一聲,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已然握住了溫如瑾的手腕,輕輕一扭,便是溫如瑾殺豬一般的慘叫,還有剛走到教室門口的謝靈的一聲驚呼“不要”。

青減立馬一個激靈。

待到回過神的時候,她才發現,陸嶸錚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到了自己的旁邊,撩起袖子的時候薄唇微抿著,神情冷靜,像是噙著點笑,但又壓著絲絲的火氣。

“家裏沒大人了你以為?”

他鮮用倒裝句,也鮮用這種逼問的方式跟人說話,隻一句,跟平時冷峻的風格差了老遠,反倒是像極了常在學校門口遊**的那些小流氓審問人的口氣,帶著骨子裏原本就有的痞。

氣氛一時之間冷到了冰點。

原本在做著各自的事情的同學們也都立即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將目光投向了他們這裏。但教室裏的寂靜無聲隻持續了不到三秒,緊接著便傳來了前麵幾個男生極小聲的提醒:“老栗來了,老栗來了……”

當事人都下意識地扭過頭。

果不其然,一場大戰還沒有開始,在門口的班主任犀利如刀的目光已經將他們鎖定住了。

青減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她因為溫如瑾的事情被栗雲輝薅到辦公室了,隻不過不同的是,以往都是她一個人,今天又多了陸嶸錚和謝靈。

“老師知道,減減跟瑾瑾的關係不大好。但是錚錚,他們的關係再不好,你也不能插一腳。這裏是學校啊,知識的殿堂,你保護減減,老師理解,可你不能因此恐嚇瑾瑾對不對?

“還有你啊,靈靈,前天大錘老師還提到你,說你的化學課程跟不上,最簡單的方程式都不會寫,你得跟上啊!他們三個鬧騰但成績沒落下啊,你說說看,我叫他們來,你跟著幹嗎呢?”

栗雲輝難得語重心長,捧著個杯子就“減減、瑾瑾、錚錚、靈靈”個沒完,一張黑圓臉上就差寫著“愛生如子”這四個字了。

青減以往還覺得栗雲輝處理事情過於快速,但今天聽他叨叨個沒完之後,才又開始慶幸自己以前真的是被放過了。

“老師,其實他們今天有紛爭都是因為減減跟溫同學的關係沒有處理好。我轉來一班之前就聽說了溫同學的化學和語文作文都非常出眾,剛好這兩項我挺薄弱的……”

“所以?”溫如瑾和陸嶸錚同時出聲。

“所以我覺得我可以跟減減換個位置,減減跟錚哥兒坐,我跟溫同學坐。”謝靈深吸了一口氣,臉憋得通紅,鼓足了勇氣,原本像是蚊蚋一樣小的聲音驟然提高了。可她的話剛剛說完,回答她的便是兩聲非常中氣十足的不可以。

“為什麽?”謝靈疑惑。

“因為像溫如瑾這樣的同桌你招架不來,你從小到大沒受過欺負,所以不可以。”謝靈剛剛提出質疑,陸嶸錚就不鹹不淡地拋出了這個理由。

一句話將謝靈堵得死死的,也讓青減原本還算平靜的心變得不平靜了起來。

謝靈是從小到大沒受過欺負,那她也不是從小到大受欺負長大的,既然都在一個屋簷下住了那麽久了,又為什麽要厚此薄彼呢……

她的眸光黯淡了半分,但隻是片刻,那抹灰色便又被眨掉。

“其實,我跟溫同學……”

“其實孟同學跟我做同桌挺好的,我也不是什麽樣的人都願意欺負。再者,孟同學這位家裏的大人現在隻怕他的小青梅受欺負了,孟同學多可憐啊,我怎麽可能再欺負她呢?”

青減話還沒有說完,便被溫如瑾笑著打斷了。跟之前被陸嶸錚扭住手臂嗷嗷叫的樣子截然不同,他帶著諷刺說完這麽一長串話的時候,就仿佛斷了的脊梁又長了回來一般。

青減詫異地掃了他一眼,聽得出來他是在為自己抱不平,但還是忍不住糾正:“呃,我應該也不可憐。”

“蠢貨。”

溫如瑾冷笑著輕嗤了一聲。

一時之間,整個辦公室都安靜了下來。

青減冷不丁被罵也懶得再回了,隻是乖乖巧巧地低著頭認命地站在那裏。

再之後,便全憑栗雲輝調解。

她一直沒再抬頭,也正因為這樣,才能清晰地看見旁邊的謝靈死死揉搓著裙角的手。她能夠感受到謝靈的顫抖,她想,這丫頭一定快哭了。不出意料,在她有了這樣的想法後沒過三秒,一顆豆大的水珠子就“吧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她覺得自己可能是上天派來注定要跟謝靈糾纏的,盡管再無奈,還是忍不住微微抬眼,默默地極其小心地拍了拍謝靈的背。

也許是她的錯覺,不知道為什麽,在她稍稍抬眼的時候,她隱約感覺到對麵有一道極其淡漠的目光在射向自己。

極冷,冷中還粹著她看不懂的深邃和複雜。

她的心“咯噔”了一下,突然就有點難過。

02.

“人,是選擇性動物,當有選擇的餘地的時候,往往會傾向於那個自己更喜歡的。你雖然跟你那個哥哥住在一個屋簷下,可他未必更傾向於你。所以說,還是跟著小爺我走,有肉吃。”

傍晚五點左右,《天空之城》的萬能曲調回響在大操場上,當青減提溜著掃把將她所負責的包幹區打掃幹淨後,溫如瑾就背個包不停地在她耳後念叨。

“你叔在外麵等你呢,你別跟我廢話了。”

她抹了抹額頭的汗,忍住將他捶死的衝動,指了指操場欄杆外那個叼著煙,卻直勾勾特認真地盯著他們看的人,活生生一出“鐵窗淚”。

“我叔在外麵等我跟你有什麽關係,你是不是覺得我今天幫了你個忙,所以你關心我了?”溫如瑾見青減不願意抬頭跟他講話,便小跑到她的麵前,一邊往她前進的方向後退,一邊賤兮兮地露出八顆牙齒笑,“其實,我幫你也不是白幫的呢,孟小妞,減兒……”

他的聲音驟然變得婉轉了起來,就是枝頭上的百靈鳥怕是都要遜色三分。

“有話快說。”

“好呢,你知道不知道學校要辦社團?”溫如瑾試探道。

青減不明所以地白了他一眼,往另一個方向走。

“那是高一新生的事情吧,我入學遲,沒報得上社團,現在高二的都當社長了,我都沒加入過,應該跟我沒關係吧。”

“誰說沒關係,十一月社團要比賽了,高二沒加入過的也可以參加。我去公安大學自招夏令營的時候聽說你也想去,老師都跟我說,這名額本該是你的,你高一也玩跆拳道並且跟陸嶸錚交過手,我想跟你試試!”

溫如瑾那倒退的腳步倏地一停,丹鳳眼突然眯了起來,寫滿了認真。

一直懶得搭理他的青減聽到這句話倒是忍不住笑了。

她手裏的掃把徑直戳在了地上,然後彎了彎嘴角:“你知不知道你男生女相?”不是歧視這家夥,隻是他曾經畢竟是一個被她咬得哇哇大哭的手下敗將,並且陸嶸錚一隻手就能把他給握到尖叫。

這,有什麽比的必要嗎?

“我是男生女相,可不代表我跆拳道不好。就像我寫文章寫得好,不代表我就隻是個文弱書生。你這個溫暾的性子都能有做警察的夢想,我比別的男生長得美些跆拳道打得卻好,有什麽問題嗎?”溫如瑾單手一揮自己的劉海兒,眉飛色舞,字字鏗鏘有力。

“歪理。”

孟青減嘴唇一撇,在聽到這樣的話後本能地要跟他大戰三百回合,目光卻剛好瞥到了帶著沈絕來打籃球的陸嶸錚,薄唇彎成刀子一樣的弧度,沒答應,也不拒絕,而是一甩她的小卷馬尾,漠然地與那兩個人擦肩而過,頭也不回地往教室奔去,就像是對待不認識的陌生人。

“好絕情的妹妹啊……”沈絕對上午的事情早有耳聞,雖說不出個誰對誰錯,還是撫了撫陸嶸錚的胳膊,嘖嘖歎惋。

陸嶸錚也見到了青減的表現,卻像是並不在意一樣。他薄薄的眼皮下有著漆黑到極致的眸子,沒搭理沈絕,隻是把目光放在了溫如瑾的身上,帶著沒有一絲溫度的笑意。

“打一局再走?”

籃球在他手裏不停地拍著,發出“砰砰”的聲響。

沈絕聽這聲音聽得心慌,連忙鬆開了陸嶸錚的胳膊,一抬眼才發現,眼前這兩個少年就這麽站著,明眼人知道這打一局是打球,可糊塗的人見著這氣氛怕是要覺得他們是打架了。

“你們就這麽二打一,不公平吧。加個我怎樣,小夥兒?”剛剛還在鐵欄杆外站著的聶春江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的,嘴裏叼著的煙換了,變成了一根雪茄,儼然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子。

這種大土豪熱衷的東西換在其他人的身上,說白了,是俗不可耐的。

可這人總有一種魅力,把犯罪變成正義,把庸俗變成品位。正如此刻,盡管他臉色發青,寫著縱欲過度,在輕描淡寫地說出“小夥兒”三個字的時候,也給人一種危險的急迫感,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太晚了,我想起來,我爸給我布置了一個生物實驗,我不想打球了。”

關於聶春江是京城權貴的話很早以前就在南淮傳得滿城風雨,他沒有承認過,但也從未否認。

沈絕怵陸嶸錚,但見到這人也怵,所以顫顫巍巍著有點想臨陣脫逃。

溫如瑾是特想應戰陸嶸錚,但個子限製也著實是不適合,剛巧沈絕的給了他一個臨陣脫逃的機會,他便梗了脖子佯裝大度地掃了他叔一眼:“叔!我也覺得太晚了,我要回去寫作文了!”

“兩個沒用的玩意兒!”聶春江回頭,猛地掐斷手裏的煙,恨恨地嘲諷了一句,“蘇律還真是出好學生啊,敢情你們一個要當作家,一個要當生物學家是嗎?”嘲諷完後,繼續盯著陸嶸錚,“小夥兒,他們不敢上,那我們兩個比一比?”

“可以。”

陸嶸錚把手裏的球扔給聶春江,語氣平靜,雖然年齡不及聶春江,但氣勢也未必輸他,原本就不柔和的臉部線條在夕陽下則顯得更加淩厲。

溫如瑾和沈絕有些呆愣地對視了一眼。

明明都是當事人,可這場戰爭到底是為什麽換了隊友,卻沒有人知道。

在場的人唯一明了且清楚的是,這場球打到最後就像是不要命一樣,兩個人都瘋狂地進攻,不停地扣籃,沒有任何人計分,也沒有任何輸贏的獎勵或者懲罰,可就是打出了一種你死我活的感覺,都帶著狠勁兒,不死不休。

要不是後來青減從教學樓出來的時候剛好想起簸箕忘在包幹區了,和謝靈一同去操場拿的時候,謝靈被聶春江投偏了的球砸中了柔嫩的鼻梁,這場血戰,怕是永遠也不會有和平解決的時候。

當然,這樣的和平,也是靠著謝靈同學一屁股坐在地上,用刺目的鮮血換來的。

“叔,你砸著我的同學了!”

“謝靈!”

伴隨著此起彼伏的帶著不一樣的情緒的叫聲,謝靈先是低頭捂著鼻子,再之後便是抬起了汪汪的淚眼。

她的鼻梁已然腫了起來,鼻血汩汩地往外流著,因為情緒過於激動,那鼻血還冒了好多次的泡泡。沈絕生怕她血崩,忙按住了她的腦袋強迫她往後仰,她整個身體後傾,在操場上就形成了一個極為詭異的姿勢。

就這樣,她還不忘向溫如瑾的方向伸出手:“溫同學……你叔叔砸的我,你得背我去醫務室。”

謝靈的聲音雖嬌,膽子雖小,可一碰上這個溫同學便有了巨大的勇氣,這種勇氣的力量甚至比她為了唱歌跟父母頂嘴時的力量還要巨大。

“還不快去?”青減順勢推了溫如瑾一把。

溫如瑾木訥地摸了一下頭,“噢”了一聲,然後憨憨地就蹲在了謝靈的麵前,等著謝靈自己把胳膊搭在他的脖頸上,顯然是沒有背過女孩子的經驗。

這倒是把所有人都看呆了。

氣氛尷尬之餘,青減抿著唇忍不住偷偷地用餘光打量了一下陸嶸錚。因為剛跟聶春江打完球的緣故,他額前的碎發上都是汗,麵色卻平靜,看著謝靈的時候一點兒波瀾都沒有,也不生氣,也不詫異,跟上午在栗雲輝辦公室的時候完全是兩個狀態。

難不成他是因為謝靈對溫如瑾的喜歡表現得太過明顯,所以內心嫉妒難耐欲發狂到了極致以至於漸漸平靜?

她心裏納罕,思忖之間,蹲著的溫如瑾卻已然被一隻手給提溜了起來。

不是別人,而是聶春江,他看起來頗有些暴躁的樣子,眉頭皺得幾乎可以把一隻蒼蠅夾死。

“今天跟你在這兒浪費太多時間了,這裏等過一會兒叫人來處理,你爸說晚上叫你吃飯,我們先走。”他的話是對溫如瑾說的,可目光卻從少年們的身上一個一個地掠過。

“砸了人就想走,這世上哪裏有這麽簡單的事情?”陸嶸錚剛跟他打過球,未分輸贏,淡淡的一句反問壓著火氣。

青減也連忙站出來嘲諷:“是啊,砸了人就走,那殺了人也這樣嗎?”

聶春江聞言,倏忽一聲就笑了出來。

“是啊,砸了人就走,殺了人也這樣,你管我?”

他薄薄的唇勾著,回過頭來突然好笑地叉起了腰,不盯著陸嶸錚,隻是盯著青減。

在看到她脖子上掛的紫水晶的江豚項鏈的時候,他的瞳孔卻是驟然緊縮,深吸了一口氣後又帶著輕笑從胸腔內長呼了出來:“我當是誰家的姑娘,原來是孟家的。孟家的……”

聶春江喃喃重複了幾遍,唇邊掛著涼薄的笑,眼底卻是一片死寂般的漆黑。

“孟家的怎麽了,你認識我父母?”

青減的呼吸驟然一滯,是冥冥之中的第六感,亦是對聶春江左眼那道疤的懷疑。她不服輸地質問了一聲,並且三步並作兩步地上前去就用兩隻手牢牢地握住了他的胳膊。

“鬆開!小姑娘,我是個憐香惜玉的,但對你沒興趣,你再這樣,摔個屁股蹲兒可不賴我!”

聶春江扯了扯嘴角,那些噴薄而上的情緒被他一股腦兒地收進了肚子裏,他望著眼前女孩兒倔強的眼睛,字字如刀。

“孟家夫婦的威名全城皆知,抓毒拿贓不成反倒是丟了性命,誰不知曉?”他一麵說著,一麵用另一隻滿是煙草氣的手去捏了一下青減柔嫩的臉頰,“嘖嘖,真像孟氏夫婦的女兒,怪不得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

聶春江說著,亦笑著。

那得意忘形地嘲諷英雄的模樣,像足了一個罪犯。

青減深吸了一口氣,她的旁邊是裝了垃圾還沒有來得及倒進垃圾房的簸箕。盡管在聶春江說完話後,陸嶸錚就捏住了她的手腕,示意她冷靜,但她還是一把推開了陸嶸錚的手,然後不管不顧地拿起那一簸箕的垃圾就往聶春江的頭上倒了過去。

“孟小妞……小叔,這……”

其實那簸箕也沒有多髒,到底是灰塵多於紙屑,但一旁一直不敢言的溫如瑾還是左右為難地大叫出聲。

“聶春江,你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我看你在外麵做的也不是什麽正經生意,總有一天,我會逮到你!”

陸嶸錚攔著青減不讓她再上前,她便在他的身後對著聶春江怒吼。

聶春江竟也不惱,低頭拍掉了那灰塵後,隻是慢條斯理地將自己襯衫上的褶皺給一點一點撫平了,而嘴角的笑意從始至終都沒有消散過。

可這笑並不讓人覺得謙和,反倒是讓人覺得被冒犯。

因為那絕不是善意的笑,而是什麽都不放在眼裏,仿佛在看跳梁小醜的笑。

青減受了十幾年的教育,老師們教會了她尊重別人,也教會了她尊重是互相的,卻沒有告訴她,這世上的人是真的分三六九等的。

而有那麽一些人,就是可以憑著口舌之快,肆意踐踏別人的榮耀,踩碎別人視若珍明的東西。

商人之上是資本,資本之上是權貴。而那些眾生並不平等的道理,後來,她花上了十餘年,才大夢方醒。

03.

“我叔那個人就那樣,你別管他。這幾年,他在外麵叱吒風雲慣了,難得遇見你這樣脾氣的,說那樣的話就是為了從言語上戰勝你,你說他真的有多少的壞心倒是也沒有……孟小妞,一人做事一人當,你不能因為我叔就不跟我說話啊……”

“嘟嘟……”

淩晨兩點的南淮,萬家燈火早已經熄滅,初秋徐徐的晚風打在人的身上,帶著初秋特有的涼意。夜空之中月亮晦暗,但星子卻甚是明亮。

溫如瑾搖搖晃晃地背著謝靈從醫院出來,正往謝靈家走。女孩兒手裏拿著手機放在少年的耳畔,鼻子上貼了個醫用膠帶,烏溜溜的大眼睛裏寫滿了對未來的憧憬和笑意。男孩兒則是滿頭大汗,疲於應付電話那頭的冷漠。

這是青減第三十八次掛掉溫如瑾的電話了。

俗話說,一人做事一人當。溫如瑾覺得自己分外委屈,自家叔叔砸的人自己背就算了,怎麽自家叔叔說的混賬話也要算在自己的頭上。

“天下怎麽會有這樣的事啊,孟小妞也不是沒還嘴,也誹謗我叔犯罪了啊……真是脾氣臭。”他絕望無助地一邊走,一邊嘟囔著問謝靈,“怎麽陸家出的兩個孩子脾氣都不好,陸嶸錚脾氣差就算了,怎麽孟小妞一個養女脾氣也那麽差?”

謝靈聽了直搖頭,實事求是地答:“錚哥兒脾氣是不大好,他雖然疼我,可我從小怕他。但減減的脾氣,我覺得算不上不好,或許有時候有些古怪,但到底還是溫和的時候多。”縱然青減的脾氣不能用好字來形容,但是她翻遍了腦海裏所有的與減減交往的場麵,不管怎麽說,也不能夠用一個“差”字來概括。

“好吧,好吧,你們女孩子都是一夥的……”

溫如瑾歎了一口氣,表示無奈後,便隻好將這個話題擱淺,然後禮貌性地開始關心起了謝靈上午說的不擅長的作文和化學。

而那頭,孟青減在掛了電話後,戴起拳擊手套、穿著陸遠安給她買的那套小粉公主睡衣就繼續與吊在天花板上的沙袋進行搏鬥。

這要是晚上八點,她這麽“嘭嘭嘭”還在理。可深夜了,她從回來後就一直持續這麽個狀態,除了期間掛斷了溫如瑾的三十八次電話以外,她幾乎就沒做過別的事情。

陸遠安在轄區加班,也沒回來管他們,這一晚上的,她連飯都沒有吃。

陸嶸錚躺在她隔壁的房間裏,微微合目,他本來也就沒有睡著,旁邊的動靜更是吵得他心煩意亂。

從學校回來的一路上,這姑娘就沒跟他說過一句話。她用生硬的態度跟他犯擰,他自然也不會慣她這個毛病,便也以同樣的態度還報給她。

他閉著眼,在**翻了一個身,修長的手指扯過枕頭將臉胡亂地蒙住。他試圖睡過去,但最終還是掀開被子,克製住自己的火氣,麵無表情地出了門。

青減在房間打得正是盡興,陸嶸錚來得匆匆,自然也不會知會她,而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人已經被他一個過肩給放倒在了旁邊的軟墊上。

從一而終的溫柔。

不變的理智。

似乎這兩樣東西,陸嶸錚是一直留給謝靈的。而在她的身上,說到底,大部分時候,他解決問題的方式,還是極其粗暴的。

“孟青減,我不知道你今天的不高興是來自於聶春江、溫如瑾,還是我?他們兩個我管不上,但如果是來自於我,你大可以說出來。你一直不都是標榜有一說一嗎?在這裏拿沙袋撒氣算什麽本事,你要是覺得說不出來,那跟我打一架也可以。”

又是熟悉的約架方式。

青減雖被他摔得有些發蒙,但一肚子的委屈和憤懣也足以支撐她再站起來。

寂靜無人的深夜,家裏又沒有陸遠安阻攔加持,她在陸嶸錚那最後一句話說完後,也絲毫不客氣,狠狠地一腳踹在了他的膝蓋上。

少年的膝蓋比她想象的要硬,要結實。她沒成功,反倒是腳有些疼。趁著陸嶸錚皺著眉頭沒來得及行動的時候,她最終還是選擇了直接反手鎖住他的喉嚨,然後生生地用膝蓋頂住了少年本不可彎曲的脊梁,用力地將他按趴在了軟墊上。

再之後,她一屁股坐在少年的背上,揮起拳頭對著他英俊的臉便是一陣猛捶。

“孟青減,你給我住手。潑婦……”

陸嶸錚原本沉穩的聲音裏也染了絲絲的詫異,這哪裏是打架,簡直就跟前些日子陸遠安在電視上看的街頭打小三的新聞一樣。

他倍感羞恥,俊朗的雙頰暈開了淡淡的紅,咬牙切齒之餘早已經沒有了從前的平靜:“孟青減,你是不是來真的,從我身上滾下去!”他氣息不穩,咬牙切齒的字句從薄唇吐出,怒意早已經不再隱忍,卻也隻限於口頭威脅,實質上並沒有什麽過激的行動,就連掙紮,也隻是怕把她給弄傷的輕微晃動。

可情緒上頭的青減卻是完全不管這些的。她滿腦子隻有他剛剛偷襲她,他不想跟她做同桌,他對謝靈永遠溫柔,而對她總是粗暴,所以一邊冷笑,一邊繼續揮拳頭:“難得有機會可以懲治你,我憑什麽滾下去?”

他越是激她,她就越是起勁兒。

“打人不打臉”這句傳了幾百年的話在她這裏是置若罔聞,陸嶸錚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是真的要被她捶毀容了,伸出胳膊就下意識地一擋。

也就是這麽一擋,青減這才注意到他的小臂上都是擦傷的血痕。理智重新回籠,她一個激靈,回過神看了一下陸嶸錚被她拳頭砸得有些發青的嘴角和略微紅腫的麵頰,刹那間覺得自己好像有些過分了。

她立即從陸嶸錚的背上下來,果斷而又飛快地光著腳跳上了床,然後縮在角落裏,抱頭捂臉。

她怕他打她……

“下來。”

陸嶸錚踉蹌著站起來,小丫頭揮拳砸他的力氣是收著的,隻是次數偏多,且剛剛壓在他背上的重量是真的重。

他的腰微微弓著,衝她招手讓她下來的時候聲音偏低,眼睛微微眯著,不帶什麽情緒,卻讓人覺得危險。

青減果斷地選擇不回應,而是直接拿起落在**的試卷把臉擋住,一副隻要我夠理直氣壯,傷害就找不到我的樣子。

陸嶸錚被她氣得不輕,卻在看到她遮擋住臉的試卷的時候,也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你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你這次化學考了76分是不是?”

“才不是。”

“是嗎?我看你的樣子,是很滿意這個分數了。怎麽你的同桌化學那麽好,你一點長進都沒有?”他刻薄地嘲諷。

“76分怎麽了,這次模擬考的化學的ABC線,75分就是A了,我對這個分數是很滿意了,多了給我當飯吃嗎?”

她終於受不了陸嶸錚的冷嘲熱諷了,將試卷扔在了**,選擇了梗著脖子與他正麵交火:“還有,我的同桌化學成績是很好,人家不止化學成績好,作文也很好。可這不代表,他好了我就好啊,他也有他的事情要忙啊!你覺得我是累贅不想跟我做同桌,又何必總扯他呢,還說人家會欺負謝靈,做人不能這麽偏心吧。”

孟青減嘰裏呱啦說了一大串,臨到最後的時候,為了捍衛自己在青春期那麽一點小秘密的尊嚴而刻意地模糊了重點。

她沒有辦法告訴他:陸嶸錚,我的脾氣主要來源於聶春江的挑釁,但對你的憤怒是來源於你對謝靈的嗬護。

她能夠強調的重點隻是,我生氣,是因為你菲薄了我的同桌。

可她不知道的是,這世上,總有些人能夠一眼看破她的偽裝,猜透她的心思,隻是礙於某些世俗塵寰的桎梏不宣之於口。

陸嶸錚微微抬了一下眼皮,那一連串的話於他而言就如同耳旁風,一晃而過。他仍是衝著她招手,鍥而不舍:“下來。”

“我不。”

“行,你不下來是吧。”最後的耐心被磨得差不多了,他點了點頭,徑直走到了離青減位置較近的地方。

她以為按照陸嶸錚的性子是要來秋後算賬了,卻沒想到,他走近之後,往她這邊伸了伸手,竟是直接開始扯她的床單。那架勢,儼然是要將她的床單卷走。

“陸嶸錚,你幹嗎?”青減眼見著這劇情的發展越來越不對,也有些慌了,“喂,不是,你報複我就報複我,你把我床單扯走了,今晚我睡床墊嗎?”

她下意識地要把陸嶸錚手裏收走的那一部分床單收回來,卻見他騰出右手,扯著微痛的嘴角,直接指了指她**的腳。

“第一,請你清楚,你的床單在三天前由於個人常犯的木訥過失已經被洗掉了,這是我的床單,是我媽找我借的。

“第二,你也不要跟我扯,我的床單是我媽,你陸姨買的,你來這個家這麽久應該知道家裏的所有物從來分明,你光著腳在地上站了那麽久,又直接踩在床單上,我就有權力將它收走。”

將床單的最後一個角扯進手裏,他語氣生冷:“最後,我看你今天也不準備睡了,要實在困了,就把沙袋拆了吧。”

絲毫不含玩笑的語氣。

青減還沒有回過神來,就見他真的抱著床單走了,沒有再回頭。

她趕忙下床去追他,卻被“砰”的一聲關上的門給砸中了鼻子。

“陸嶸錚,你渾蛋!”少女低聲嘟囔,人生之中與陸嶸錚的戰爭,鮮有歇斯底裏,但每一場幾乎都是毫無例外地被“KO”。

04.

第二天上課的時候,青減是頂著兩個熊貓眼圈去的,而陸嶸錚則是直接掛著一張青紫的臉。

世人多同情弱者和受害者,也是托淩晨那場戰鬥的福,小孟同學古怪的名聲在學校是再度傳播了一遍。

“孟小妞,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麽不肯跟我打跆拳道了。”

“嗯?”

“因為,你是心疼我。”

下課的時候,為了彌補自家叔叔對自己同桌的傷害,這是溫如瑾這一天第三次拿著青減的水杯乖巧地替她打水了。

“才不是。”

青減悶悶地反駁了他一聲,將桌子上的書一股腦兒地堆到了中間,抱著書就轟然倒下。

“下一堂課是化學欸,你這個時候睡覺?”

“別管我。”

她將懷裏的書抱得更緊了些,身高已經達到一米六五的她早已經不滿足桌子的高度了,隻有把頭枕在一堆書上,她才能睡得更好。

“行吧。”

溫如瑾歎了一口氣,嘴裏嘟囔了一句“真是我的小祖宗”,手上的動作卻不停歇,幫著她打起了掩護,直接將自己桌子上一堆高高的書給挪到了她的麵前,為這一張熟睡的臉做好遮擋。

然而,才剛剛擋好沒一分鍾,就聽見了教室外麵一群女生歇斯底裏的尖叫:

“天啊!”

“告白啊!”

“陸嶸錚!”

青減在迷迷糊糊中睜開眼,因為聽到了陸嶸錚的名字,忍不住往外多看了兩眼,隻見窗戶邊站著一個穿著學生裙的長發女孩兒。那女孩兒的手裏拿著一個信封,雙手虔誠地伸出,一副呈給皇帝奏折的模樣。女孩兒到底說了什麽,青減沒聽清,隻知道對麵的陸嶸錚一直皺著眉頭,眼裏透著冷漠而疏離的光。而周圍的其他人則在女孩兒說話後,不停地大叫:“陸嶸錚,答應她!陸嶸錚,答應她!”

那種情景就像是電視劇裏上演的求婚橋段一樣。

男二告白。

女主沉默。

周圍的吃瓜群眾卻不肯停歇。

而沒一會兒,在一群雜音裏,就聽見了教導主任張小久那炸裂的嗓音:“幹嗎呢?幹嗎呢?

“男女主角,都給我到辦公室去,有辱斯文!”

張小久這三嗓子下去,人群立刻全散了。大家倒也不是真的多想要他們在一起,隻是高中的生活實在太過沉悶壓抑,在起哄中能添加一點花邊罷了。

“孟小妞,你知道那個女孩兒是誰嗎?”

“誰?”

“高三的江朗朗學姐,就是傳言今年的運動會要做主持人給冠軍發獎的那個。我之所以想讓你跟我打跆拳道,其實也隻是因為我們跆拳道社團七個人,對打困難。如果有八個人,我們還可以報運動會。如果能贏,就能得到江朗朗學姐的親手頒獎。”說到這裏,溫如瑾刻意壓低了聲音。

窗外被張小久撕碎的信早已經變成雪花,碎片紛飛。青減皺著眉頭,許久才回過神來:“你說的是那個江朗朗?”

“對,就是那個江朗朗,江校長的小女兒。”

“就是三次考市裏第一,得到自主招生名額後突然隻考了一次市裏第三十名,被江校長撤掉資格,卻裸考比北京最好的那所大學的錄取分數線高出三十分的江淼淼的妹妹,江朗朗?”

“答對了。”溫如瑾打了一個響指,探究的目光也追隨著張小久的身影而去,“不過,江朗朗學姐一直不大喜歡別人提江淼淼學姐。畢竟江朗朗學姐也很優秀的,她和你那個哥哥應該上初中時就認識了,陸嶸錚多年都是學校的風雲人物,初中也登過數次校刊。好像是初三那一年吧,江朗朗被一群小混混騷擾,是你哥解救的她,沒想到一出英雄救美的戲,江朗朗學姐記了這麽多年……”

溫如瑾一邊說,一邊自己就陷入了腦海裏麵編造出的兒女情長的戲碼裏,開始豔羨。

而等到他突然想起自家同桌也有說不出口的小心思,想要找些話找補找補的時候,旁邊的姑娘早已經一言不發地將手上的自動鉛筆摁得“啪啪”作響。

“溫如瑾,你說我不夠優秀嗎?”

“啊?”

“那為什麽我總是會羨慕別人,為別人的勇氣可嘉而感到激動,而到了自己身上卻什麽也不敢,而且從小到大都沒有喜歡我的人……”

她的聲音越說越低,而眉頭也皺得越來越緊。她漂亮,她優秀,可是為什麽從來沒有人對她說喜歡呢?

“孟小妞,其實你很好了,誰說你要一直羨慕別人的,你……我……”

溫如瑾突然感性了起來,支吾了半天,剛想說些什麽,卻見栗雲輝突然站在了門口,拿著教參朝他們這個方向揮了揮。

“減減,到我的辦公室來一趟!”

“嗯。”

青減深吸了一口氣,低垂著眼瞼起來,像個木偶一樣,乖巧地往辦公室走。

而這一走,便是一整個下午。

大家一傳十,十傳百,傳得還真挺像回事兒。

晚上的最後一節課是作文課,池容也聽到了這種說法。她今天請了大半天的假,對前因後果也不清楚,才剛剛來教室,由於太過擔憂她的愛徒,便在作文課上到一半大家開始動筆寫的時候,她忍不住親自去向栗雲輝要人。

但沒想到的是,這丫頭並沒有遭受什麽盤問,隻是被栗雲輝叫到體育館裏跟江朗朗交接工作而已。

事情呢,說複雜也不複雜,但說簡單也絕不簡單。

順下來大抵就是江朗朗抵死不承認自己給陸嶸錚的情書,也抵死不承認自己是在告白,隻說那是簡單的友情信件,是周圍的同學誤會了。而校長和教導主任那邊雖然也找不到任何的證據,但因此撤掉了江朗朗運動會做主持人的職位。

而青減一向成績好又乖巧,自然被老師拉過去頂包。

當池容匆匆趕到那裏的時候,青減正趴在台階上看著講稿,而江朗朗則和陸嶸錚兩個人坐在體育館台階的另一邊,似乎是在交談什麽。

“咦,池老師?”

“減減,栗老師說你在這裏,我就過來看看你,你沒事我就放心了。別趴在台階上,涼。不是說你們在交接工作嗎?怎麽江學姐和你哥坐得遠遠的?”

池容一邊說,一邊把青減從台階上拽了起來,她還是習慣性地把陸嶸錚叫作是青減的哥哥。

怎麽就坐得離自己遠遠的?青減聽到池容這個問題,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自打她被栗雲輝叫到體育館後,江朗朗學姐倒是完全沒有給過她好臉色。她聽了一部分學姐跟主任的對話,大概意思就是那真的不是情書。

或許江朗朗是覺得委屈,也或許是因為她突然占了江朗朗主持人的位置,所以江朗朗就帶著陸嶸錚坐得離她遠遠的吧。

“工作都溝通得差不多了,就是我從來沒做過主持人,嗯……其實也是趕鴨子上架把我給架上來了,我可能不大行。”

青減扯著嘴角對池容苦笑了一下,與其讓她去做主持人,不如讓她去打一場跆拳道。

聞言,池容才明白小姑娘內心裝的都是些什麽東西,“唉”了一聲,連連拍打青減的背。

“怎麽不行?運動會的主持人又不是春晚的主持人,你就坐在那裏念念新聞稿,真槍實彈上場不行,這花瓶還不能做嗎?”

青減的笑容越發尷尬起來,花瓶……這形容詞,也不知道是褒義還是貶義。

05.

在跟池容寒暄完後,差不多就已經到放學時間了。

陸嶸錚跟江朗朗還坐在台階上討論著什麽,他平時也不是一個多話的人,但跟江朗朗的聊天到現在已然持續了兩個小時,中間栗雲輝還來叫過他,但像是在對抗著什麽一樣,他全然沒放在心上。

《天空之城》的音樂在操場回**著,青減收拾好了手上的稿子後,沒忍住情緒,從高高的台階的西側一直走到了東側,在背後戳了戳少年的背。

“你手裏的稿子理好了嗎?確定在運動會上可以按順序念出來了?”

陸嶸錚扭過頭,還沒來得及吱聲,江朗朗已然從他的旁邊探出頭來,與其說是問青減,那個臉色難看的樣子,倒不如說是質問。

“理好了,學姐。應該可以念出來了。”

“應該可不行。我聽說你是一個立誌要當警察的人,難道你以後給犯人做筆錄定罪的時候也說應該嗎?”江朗朗嗤笑了一聲,入鬢的長眉揚起,雪白的皮膚襯著她的神情顯出幾分刻薄,“不過也是,我跟你這種偷人職位的人有什麽道理可講呢?小小年紀,旁人拿你當根蔥,可別真拿自己當救場的英雄。”

她說話的聲音極輕,但其中的諷刺之意也是真讓人很容易上頭。

“什麽叫偷來的職位,學姐請你注意你的用詞。”

青減的臉色刹那之間就變了,哪怕心裏麵重複了數遍不與傻瓜論長短,但此刻也真的想要跟她爭個高下來。

“運動會的主持人本該是我,卻變成了你,難道不是你偷來的嗎?‘沒有金剛鑽就不攬瓷器活’這句話你不知道嗎?我這樣說你怎麽了?”

江朗朗開始咄咄逼人,每說一句還要往青減那邊前進兩分。就在青減被江朗朗壓製得快要從台階上摔下去的時候,一隻強有力的大手徑直上前來抓住了她的手腕,使得她得以重新穩當地在這地麵上站著。

“夠了。”

低喝出這一聲的自然是陸嶸錚。

“你回家去,我等一會兒就回去。”他沒有駁斥江朗朗,而是扭過頭掃了一眼青減,那雙眼裏沒有絲毫的溫情,隻有不耐煩與淡漠疏離。

“陸嶸錚!”青減實在忍不住了,一改往日的平和,對他大叫了一聲,“中國自古以來的規矩就是幫理不幫親,且不說我現在是你媽的養女,我是那個親,這理也在我這裏啊,你就不能幫我一下嗎?”

“回家去。”

他不搭理她的失控,薄唇裏反反複複吐出的就隻有這三個字,顯然是連稀泥都不願意和一下。

青減又失望又鬱悶,顧及著不能讓江朗朗太過得意,便隻能咬著牙對陸嶸錚低喊:“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理你了!”然後,一扭頭,就像一陣風一樣飛奔出了這個體育館。

“你這個妹妹,脾氣倒是不小。”江朗朗望著少女的背影冷哼了一聲,轉而又同情似的看著陸嶸錚,“你也是過於大度,要是我早就把她趕出我家了,哪能放任她這樣。”

“她不是我妹妹。”

“也是,孟青減同學的古怪在全校可都聞名,還真是不配做你的……”

江朗朗的話說到一半,陸嶸錚回過頭去便麵無表情地打斷了她,那臉色比剛剛麵對著青減的時候還要難看上幾分。

“學姐,看在你大我一屆的份上,我還是叫你一聲學姐。雖然我也為今天大家誤會我們關係的事情感到抱歉,但你比誰都清楚,當著所有同學的麵向我遞出一封信,任憑大家以訛傳訛,不解釋,你是為了激怒江校長吧。你有你的理由,我不拆穿你,但是‘偷來的職位’這五個字,我不希望在任何人的嘴裏再聽到。”

他的聲音冷硬得如同他麵部的線條一般,而最後一句話,說是奉勸,更似警告。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他們都說你很討厭孟青減的,她來到了你的家庭,分走了你本就不多的一半寵愛,你為什麽還幫著她?”江朗朗歇斯底裏地大喊,似乎也聯想到了自己和姐姐的關係。

陸嶸錚聽她如此說,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親疏遠近,我幫理不幫親,我不幫她,難道看著你們欺負她?”

說完這句,他知道跟江朗朗無話了,便提腳要走,但還未邁出兩步,身後便是江朗朗刻薄而又偏激的冷笑:“膽小鬼!陸嶸錚,你對人家好都不敢表現出來,你也不過就是個什麽勇氣都沒有的人!”

她將手裏所有的東西都猛地砸過去,不偏不倚地砸在少年的身上。

膽小鬼嗎?

少年的背僵硬了幾分,但僅是片刻,又邁著大步子假裝什麽都沒有聽到一樣繼續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