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9 “我想盡最大的努力去做,關於喜歡你這件事。”

1)

天氣預報說強冷空氣來襲,氣溫果真像坐過山車一般直直跌到個位數,冬天就這樣毫無防備地來了。齊卿卿最喜歡寒冷的天氣,世界的溫度越低,她對溫暖的感知度就越高,仿佛這樣能夠得到的幸福快樂也加倍上漲。

程之栩的個人演奏會順利舉行,齊卿卿作為特邀嘉賓出席,兩人久違地合奏了一首《愛德華·埃加爾:E小調大提琴協奏曲,作品85》果然博得滿堂掌聲。齊卿卿站在耀眼的追光裏牽著程之栩的手向聽眾鞠躬,深紅色的幕布從頭頂上降下來,她仿佛看到自己的年少時代也隨之華麗地向世人宣告謝幕。

齊卿卿忽然明白,她完全不需要倚靠世人冠以的“天才”頭銜存活。人生雖不可能萬事如願,但美就美在所做的事情都會擁有不既定的答案。正如溫行止所說,她無須花費任何力氣去成為馬友友或者杜普蕾,那是他們的人生,她隻需要成為齊卿卿就可以了,去演奏屬於她的樂章,去選擇她喜歡的事物,去完成她想完成的事情,不需要做功成名就的天才,一樣能夠遇上那個深深愛著自己的人。

就像鮮花擁簇的現在,讚美和善意一擁而上,但也會如潮水一般瞬間退去。她清楚自己能夠握住的是什麽,她知道自己能夠從中得到的是什麽,即使微弱渺小,也值得她為此奮力一搏就夠了。

擁擠的後台,慶祝的笑聲和歡呼聲響成一片,有幾個年紀尚小的樂迷在爸爸媽媽的陪伴下拿著《The Gift》來找齊卿卿簽名,表情怯怯的,大眼睛寫滿猶豫和惶恐。她笑著俯下身去安慰他們,簽名時有預感般看向門外,溫行止剛好走出電梯,正安靜地等著她。

她想為自己熱愛的一切活著。即使年少時天賦隕落,也一樣可以成為善良出色的大人,他的溫柔成為她與世界和解的底氣。

她快速地在專輯的扉頁上簽名,寫下簡單的寄語,給那個孩子,也是給自己——

“不要否定自己。你特別好,特別值得。”

然後,她辭別程之栩,背起琴朝溫行止身邊奔去。

2)

十二月月末,天欲雪,陰陰沉沉得讓人沒有做任何事的興致。齊卿卿收到念念的微信,稱所裏有位新來的小碩士長得尤其好看,勾得齊卿卿一下課就抱著書直奔研究所,想要一睹帥哥的真容。

不料她剛進門,帥哥還沒看到,先和溫行止撞個正著。一身實驗服的溫教授相當驚訝:“突然來這裏幹什麽?我還在忙。”

你忙不忙不打緊,我主要是來看帥哥的!這句話齊卿卿自然是不敢說出口,她眯著眼睛撒嬌:“沒事兒,就是特別想你,覺得能多看一眼是一眼。”

“是嗎?上次吃烤肉的時候可沒見你多看我一眼啊。”話是這麽說著,但他眼裏顯然多了幾分暖意。

走到前台,念念直接無視了跟在齊卿卿身後的溫教授,興奮地指著剛從合成室出來的某個年輕男孩兒對她說:“就是這個,就是這個,怎麽樣,是不是很好看?”

齊卿卿立即覺得後脖子一涼,忙不迭地搖頭。念念嫌她掃興,身後的溫教授悠悠地開口:“原來是趕著來看別的男人的啊。”

齊卿卿火速回頭抱住他的手臂:“不是!我就是隨便看看!你看他長得沒你高,鼻子沒你挺,眼睛也沒你大……”

“觀察得挺仔細的嘛,就那麽一眼。”

“不!我是習慣性以你為標準去衡量別人,當然一眼就能看出差別啦!但我看誰都覺得還是你好看!”

“哦?你的意思是,我是你進行過篩選之後,勉強過合格線的那個嘍?”

“不不不,你是我見過的那麽多人裏麵,最好的那一個。”

……

曆經千難萬苦終於哄好了這位小醋王,望著滿意遠去的溫行止,齊卿卿心有餘悸地坐到念念身邊。

念念戲謔道:“你說你,是不是溫教授跟你說地球是自東向西轉的,你都信啊?”

齊卿卿毫不猶豫道:“信啊!”說完又覺得自己實在太沒原則,補充道,“不是,他在這方麵是專家啊……”

念念被她逗得大笑:“你一堂堂K大高材生,幹點兒什麽不好?非得找個這麽聰明的男人,像隻小螞蟻一樣被捏得死死的,翻身的機會都沒有。”

齊卿卿托著臉歎氣:“也是哦……”

聰明的男人不知何時又來到前台,抱著臂輕飄飄地來了一句:“怎麽,還想找個不那麽聰明的?”

齊卿卿猛地搖頭:“不是不是!我就喜歡被捏著,我不喜歡翻身!”

念念又大笑起來,感覺看他倆鬥嘴簡直比聽相聲還可樂。溫教授麵無表情地拎起人往外走:“我送你去門口打車。”

“我回寢室就那麽點兒路,用不著打車吧……”

後來齊卿卿才知道,溫教授在她和念念嘮嗑時隨口打聽了那位新來的帥哥的情感狀況,得知“空窗許久矣”,不安感登時爆發,火速前往前台把自家小女孩打包藏回家裏。

剛出研究所大樓,明顯感覺溫度更低了一些,齊卿卿下意識地往溫行止身邊靠,回過神來時發現天空中竟飄著雪,是純正而細碎的白。

他說:“下雪了。”

齊卿卿一個激動抱住他的腰:“是初雪!”

“齊卿卿,你的手往哪兒放?”

她成功地連手帶人藏進他的大褂裏,喃喃:“冷嘛……”

他無奈地輕笑,齊卿卿仰起腦袋看他,笑容亮亮的:“我第一次和喜歡的人一起看初雪!”

溫行止的笑意更深了,摸摸她的腦袋說她傻。

齊卿卿以為他是覺得自己這種想法太幼稚,便解釋道:“韓劇裏都這麽演哎,男女主相遇第一年的初雪,往往都是很重要的時刻。雖然我也覺得有點矯情……”

環住她的手臂收緊,他輕笑道:“我們還會有很多個一起看初雪的時刻,希望每一年你都能這麽開心。”

飄然而下的雪粒忽然成了落在心上的奶油,鬆鬆軟軟地鋪了一層,裹住像小動物一樣縮在溫行止懷裏的齊卿卿。

“有你在的話,我一定會一直都非常開心的。”

3)

踏著雪回到寢室,齊卿卿看到煎蛋桌上多了本紅彤彤的榮譽證書和一個大禮物袋,得知她和溫仰止同時獲得建模大賽一等獎,十分膜拜地為數學係女神獻上全方位的讚美,卻獲得女神嫌棄的栗暴一個:“想吃就拿去吃,不過應該挺辣的,溫仰止說他挑的麻辣味。”

齊卿卿以為自己聽錯了:“誰?”

“溫仰止,你未來小叔子。”

“他幹嗎送你牛肉幹?”

“不止牛肉幹,接下來一個月的飯他都得給我包了。我都說了那道題用模擬退火算法,在求最大值的時候取負數,他偏要從頭和我杠到尾,這種常識性問題還能搞不明白。”

齊卿卿倒不覺得這是什麽常識性問題,至少不存在於她所知的常識之中。但如果是溫仰止那類人說不明白,那就大有扮豬吃老虎的嫌疑。她再回想起最近和煎蛋聊天的話題,涉及小溫的次數也越來越多——這兩人果然有些貓膩!

她忍不住揶揄煎蛋:“可以啊女神,溫仰止那種小狼人都被你馴成小奶狗了?”

向來不近男色的煎蛋大俠翻了個白眼:“小奶狗?‘奶’我不覺得,特別‘狗’倒是真的。”

“此話怎講?”

“賽前集訓K大不是和Q大一起嗎?他非天天纏著我帶他打遊戲,菜就算了,還特喜歡衝到我前麵去送人頭。最高紀錄害得我連輸八把,真是沒脾氣了。”

“他不是隻喜歡玩網遊嗎?都願意為了你玩手遊了?”

“你從哪個標點符號裏聽出來他是為我玩的?再說了,我這種根正苗紅的好青年,這種小學弟你給我送一卡車來我都不會碰。”

齊卿卿撕開一根牛肉幹的包裝:“為啥啊?”

煎蛋言簡意賅:“接受不了姐弟戀。”

“不對啊,你不是有個弟弟嗎?”

“就是因為有個弟弟,所以煩死了比我年紀小的男生了!”煎蛋氣得抱臂,“一個個嘴上抹蜜但是從來就沒靠譜過!”

齊卿卿咬了一口牛肉幹,瞬間被辣得說不出話,漲紅著臉去找水喝了。在最後一絲理智被辣味吞噬之前,齊卿卿想,這小溫追煎蛋的路,是肉眼可見的比她追溫行止難得多啊……

4)

元旦過後就進入了緊張的期末考試複習周,圖書館進入半年一度人滿為患的特殊時期,早上還沒開館就已經有排起長龍的學生捧著書在門口等著占位置了。齊卿卿實在搶不過,便跑到溫行止的公寓占山為王。

白天他要上班,隻剩她和落日在家,一人一貓一書,偶爾拉首曲子自娛自樂,一副世界靜好的模樣。落日尤其喜歡聽齊卿卿拉琴,在她剛開始第一根弦的空弦練習時,它就會立馬停下所有的動作,像走進高雅交響廳的觀眾一般慢條斯理地走到她坐的凳子後麵,動作雖有些瘸拐但十分優雅,然後選一個舒服的姿勢趴下,準備欣賞樂曲。

一曲終了,它微眯著眼睛像是入睡了。齊卿卿輕笑著問它:“落日,好聽嗎?”

它經常不搭理,偶爾會“喵嗚”一聲,齊卿卿就當是誇讚了。

等溫行止下班回來,通常是天黑之後的事了。他提著一摞比詞典還厚的期刊文獻回來,和齊卿卿一起隨意吃點什麽,然後繼續工作。兩個人養成一種無須言語的默契,就在同一個空間裏各自忙各自的,保持著恰當的距離,但一抬眼就能看到對方。

這晚齊卿卿在複習美學,“重修收割機”的期末考試重點多如牛毛,光是名詞解釋就畫了將近二十個,背得她頭昏腦漲。落日閑得無聊,跳到沙發上去蹭溫行止想討抱,溫行止正兩手打字抽不開空,隻得柔著聲哄它:“寶貝兒,先別鬧。”

坐在地毯上正背書的齊卿卿下意識地抬起頭:“我沒鬧啊。”

從沒有用這麽親密的稱呼呼喚過對方,突然反應過來的兩個人的臉頰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

齊卿卿企圖通過背書分散情緒,低頭翻了幾頁,開始念念有詞:“‘藝術自律’是文學、藝術創作領域中的一種形式化訴求,即一種麵向藝術自身屬性的回歸的動力。這種形式自律的要求,最終成為一種體製化的……”

卡住了,齊卿卿“體製化”了半天也沒背出個所以然來。她認命地翻書再背,好不容易背完整段,坐在沙發那頭的溫行止突然開口:“錯了。”

她轉頭,看到的是一張正在認真看數據做分析的側臉,像是遊刃有餘之間隻分出了一丁點神來監督她,毫不費力。

“不可能!”背書可是文科生最後的尊嚴!

“你剛才說是‘藝術進化論史觀的本質’,你看看是對是錯?”

齊卿卿立馬翻書,看到正確解釋後心態果然崩了:“我去!是‘藝術法則及其本質論的藝術進化論史觀’!”

溫行止笑了一聲,繼續工作。齊卿卿徹底泄氣了,絕望地倒在地毯上耍賴:“教授,我們換個腦子吧,我真的不行了……”

“按照目前科技發展的水平,再綜合你的經濟狀況來看,這個做法可行性為零。”

“那要不你替我去考試吧?女裝怎麽樣?我借小裙子給你呀!”

“我的T恤你就當裙子穿了,你的裙子給我當什麽?背心?”

“……”

齊卿卿徹底吃癟,無話可說地繼續癱著。落日親昵地爬到她肚皮上想撒嬌,她抱起落日假裝抽抽搭搭地哭訴:“寶貝兒,幸好你來地球沒選擇成為人類,人類的世界真的太可怕了。你看看爸爸,耳聞則誦、過目不忘;媽媽卻隻能:馬什麽梅?馬冬什麽?什麽冬梅?考試寫:孫紅雷……”

溫行止終是沒忍住,大笑起來。

茶幾上的小方鍾“嗒嗒”響著,此刻已經是晚上十點鍾。齊卿卿收拾好背包準備回寢室,伸手擋住溫行止合電腦的動作,說:“不用特意送了,我打車回去。項目最近忙,你用這點時間工作,晚上能早點休息。”

他還是堅持地起身:“你自己回去不安全。”

齊卿卿其實走慣了夜路,何況從溫行止公寓到地鐵口是直線距離,路上出什麽差錯的概率簡直少之又少。但為了能夠讓他安心,她晃了晃手機,笑:“我叫了出租車,從你們樓下直達寢室樓下。”

溫行止這才放心讓齊卿卿走,過程中緊盯著手機軟件上分享過來的行程狀況,直到齊卿卿到寢室後向溫行止報平安才放下心認真工作。隔天早上齊卿卿起床,看到淩晨三點多他發來一句的“睡了,晚安”。

果然沒有聽話地早睡。他是典型的工作狂,隻要不用顧慮齊卿卿,幾乎會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到工作當中,常常是獨自忙到淩晨才休息,隔天又很早起床去研究所。

溫行止說這是他人生的基本狀況,習慣把自己放在高強度的任務當中,把工作當成全部的生活。他的光芒總是讓人忽視他所付出的代價,其實天才背後藏得最多的還是不間斷的付出和努力,即使他從不向人展示。

5)

終於熬過煞人的期末考試周,順利迎來為期一個月的寒假。溫行止定了中旬要出差,落日便跟著齊卿卿回家了。她從溫行止公寓撤出來時,他於百忙之中來電,她剛坐上爸爸的副駕駛座,溫行止連續喚了幾聲她才答:“在呢,剛上車。”

“好,路上注意安全。”

她一邊笑一邊翻耳機:“哈哈,我爹開車那是穩如老狗……呸呸,穩如泰山。”

他笑了一聲,繼續叮囑:“G市晝夜溫差大,注意別感冒了。”

“好呢。”

“圍巾和羽絨服帶了嗎?”

“帶了。”

“護手霜和暖寶寶呢?”

“帶了。教授,我這是回家呢,不是去埃塞俄比亞,該有的東西家裏都有的。”

“也對……”

終於找到耳機了,齊卿卿按掉免提戴好耳機,明顯感覺到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詭異,問:“怎麽了?”

溫行止說:“我正在檢索關於如何維持異地戀的文獻。”

“停!停!你別亂來!”

“第一次異地戀……”

“不用補充理論知識的,隻要每天都聊聊天就行了!一個月而已,很快就再見了!”

“不對。還是缺乏一些親密關係裏應有的互動,我……”

“那視頻!每天視頻不就是見麵了嗎?那就跟我和落日都還在時沒什麽區別了。”

溫教授沉吟片刻後表示同意,掛斷電話前還不由自主地感慨一句:“科技當真是造福人類。”

這句話從一個科學家嘴裏說出來怎麽感覺怪怪的……

齊爸爸好奇地搭話:“聽這聲音,這位教授感覺很年輕啊。”

齊卿卿點頭道:“嗯,今年才二十四歲。”

“二十四歲就當教授?是天才人物啊。有女朋友了嗎?”

剛有些小驕傲的齊卿卿愣了,齊爸爸自顧自地問下去:“他把貓寄養在咱家,怎麽不多叮囑一下貓的情況,反而一直關心你帶沒帶衣服……”

“程之栩沒說嗎?”

“說什麽?”齊爸爸一臉無知地反問,略一思索後震驚地看向齊卿卿,“該不會他和之栩……”

“不是不是!”齊卿卿徹底慌了,連忙挽回局麵道,“教授就是人特別溫柔,很會關心人!”

她實在說不出口那一句“因為我是他女朋友,我比他還要了解這隻貓的習性”……

齊爸爸打趣道:“年輕有為還有貓的大學教授,肯定很受女學生歡迎吧。”

齊卿卿想了想:“嗯……不過,教授有女朋友了。”

齊爸爸聞言,笑得滿臉都是慈祥的褶子:“那我們家卿卿沒機會嘍。”

他女朋友就是你們家卿卿……

到家之後先安頓落日,齊卿卿旁敲側擊地從多個方麵去套媽媽的話,最終確定了程之栩確實沒有告訴他們,她已經戀愛的事,霎時間心裏五味雜陳,高興也不是,不高興也不是。難怪一直以來爸媽絲毫沒有詢問她關於男朋友的事,她說寒假要帶貓回家養,爸媽也沒有過問貓的來曆,反而更關心貓有沒有打疫苗……

雖說主動坦白有點困難,但也沒有藏著掖著的必要,談個戀愛又不是觸犯天條,更何況她還找了個這麽優秀的男青年談戀愛。於是齊卿卿開始伺機想和爸媽攤牌,終於在大年三十守歲之夜,等到了一個天時地利人和的好時機。

此時的她正躺在沙發上看《春晚》,溫行止突然來電,接通後她不小心碰到免提鍵,嘈雜的背景音先傳出來,溫行止聲音輕柔地問她:“困了嗎?落日是不是睡了?”

齊卿卿“嗯”了一聲,關掉免提。剛巧路過的齊媽媽以為她在聽語音消息,隨口問道:“是誰,說話這麽溫柔?剛才你表舅還問我你找著男朋友了沒?我看這小夥不錯,你要不試試?”

齊卿卿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蓄謀已久的官宣時刻就要到來了!她斟酌了兩秒,強裝淡定地開口:“媽媽,他就是我男朋友,我談戀愛了。”

“你說夢話呢?”

“真的,暑假時,我們在研學營認識的,他是美國那所大學物理學院的教授,現在在我們學校隔壁的研究所當特聘顧問。我們一起收養了落日。”

原本是開玩笑的齊媽媽根本反應不過來,倒是原本正安詳地抱著落日看小品的齊爸爸先回過神,關掉電視坐到齊卿卿身邊,問:“談了多久了?”

她老實地回答:“快五個月了。”

“都是認真的嗎?”

“嗯,非常認真。”

“他對你好不好?”

“很好,非常好,他是世界上除了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之外對我最好的人了。”

隨即是一番詭異的沉默。

齊卿卿看了一眼手機上的通話頁麵,溫行止正在那端安靜地聽著。齊媽媽也坐到她身邊,一家三口瞬間成了夾心餅。

齊卿卿惶恐地看著媽媽越發嚴肅的神情,聽到媽媽問:“你們……發展到哪一步了?”

齊卿卿“噔”地紅透了臉:“媽媽,他是很傳統的男孩子,我們就非常清白地談戀愛,沒有……”連接吻都還沒有過呢……

“那就好。”齊媽媽即刻舒了一口氣,“女孩子,一定要懂得保護自己。”

齊卿卿覺得這句話很是耳熟,回想起在波士頓時溫行止說過的話,嘟囔著:“他也經常這麽跟我說……”

“那應該是個靠譜的孩子。”齊媽媽終於讓了一步,齊爸爸卻又不依不饒地插一腳,說:“但是卿卿,他是大學老師。以後你會老,他的學生卻永遠不會老的。”

一句話就讓氣氛降到了冰點,三層夾心餅麵麵相覷,齊卿卿暴汗:老齊啊老齊,好歹你也是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怎麽黑起同行來這麽下得了狠手……

實在不想再讓氣氛尷尬下去,齊卿卿略一措辭,紅著臉道:“爸爸,我了解他,他不會讓我遇到這種事的,以前沒有,現在也不會,以後更不可能。”

齊媽媽:“你就這麽相信他?”

齊卿卿悄悄地捏緊了拳頭,就像此刻能牽住那個人的手一樣,篤定地點頭:“嗯,因為他值得。”

齊媽媽沒再說話。這個傻丫頭,竟然已經把滿腔的喜歡和信任交付得這樣徹底。

這次會談最終以某種帶有神聖感的默許結束,齊媽媽叮囑說:“戀愛是互相信任的過程,你年紀小,不懂事,愛就去愛了。但要是哪一天累了,彼此放手也要體麵。愛情這種東西,能不辜負那段時光,就很好了。”

齊卿卿用力地點頭。

回到臥室,齊卿卿才又和溫行止說話,他那頭已經安靜下來了,估計也是回了房間。她問:“你都聽到了嗎?”

“聽到了。”

“有沒有什麽想說的?”

“有,關於剛剛阿姨的話。”溫行止好像心情很好,齊卿卿都聽得見他話裏的笑意,“在我眼裏,‘那段時光’的長度是一生。我想盡最大的努力去做,關於喜歡你這件事。”

齊卿卿心裏一動,像是炸開了一束草莓味的煙火,落了滿天細碎的粉色光輝。她還是這麽沒出息,隻要溫行止一笑,一說好聽話,她就恨不得把自己的下半輩子全都交給他。

窗外響起沉悶的煙火聲,齊卿卿拉開窗簾,看到空中絢爛的煙火,零點過了。

“教授,新年快樂。接下來的日子,也請多多指教啦。”

三百公裏以外的溫行止正滿目溫柔地看著手邊CD封麵上的齊卿卿,瞳孔裏倒映著台燈的顏色,是一片柔綿的白。他低笑著答:“謝謝。我很高興。我很少直接表達我的情緒,但我現在很高興。”

很高興能被你這麽認真地喜歡著,很高興你願意這樣把我記掛在心上,很高興你信任我,很高興能夠得到你這樣純摯的感情。人類所在的星球不過是宇宙汪洋中一粒失落的沙,人類的壽命放在浩瀚時間之中,也完全隻是彈指一揮間。我甚至開始擔心:這短短幾十載,不夠用來證明我有多喜歡你的話,該怎麽辦呢?

通話結束之後,齊卿卿去客廳喝水,收到溫仰止的微信,問:“你是不是給我哥下蠱了?”

她回複了一個問號,溫仰止又說:“他從房間裏出來後一直在傻笑。”

看完這條信息之後,傻笑的人變成了兩個。

齊卿卿心情大好地問:“想要紅包嗎?”

小溫義正詞嚴道:“休想收買我。”

“想聽煎蛋的八卦嗎?”

“嫂嫂,新年快樂!”

齊卿卿冷笑一聲想:愛情果然是用來妥協的。

她給他發了個紅包,上書箴言:放棄觀望,直接行動。

小溫:“請賜教。”

“煎蛋如果說餓了,就立馬給她做吃的、點外賣;她如果說不舒服,就立馬給她買藥、帶她去看醫生;她如果說想要什麽,就立馬給她什麽。麵對理工女,直接行動永遠比說甜言蜜語有用一百倍。”

小溫:“那,你也該行動了。”

“啥啊?”

“我媽可不大喜歡你噢。”

果然,一波剛平一波又起。通過溫仰止的爆料,齊卿卿這才知道,原來她和溫行止戀愛沒多久,他就已經告訴家裏人她的存在了。一直反對溫行止回國工作的溫媽媽以為他是為了齊卿卿才毅然決定回國的,對這位素未謀麵的女朋友頗有不滿。就在剛才吃年夜飯時,溫爺爺問起溫行止什麽時候帶女朋友回家看看,溫行止笑說:“還早呢,等她再長大點也不遲。”

溫媽媽微笑著,夾槍帶棒地表態:“哎,我就說,她還是年紀太小。行止麵對愛情太衝動了。”

一旁的小姑笑出聲,附和道:“平時溫溫和和的,遇到個心動的,都衝昏了頭。”

溫行止不溫不火地笑著:“媽媽,她才比我小三歲,很多事情都是我自行考慮決定的。”

“但是在學曆上、人生經曆上,她可比你差了好大一截。行止啊,一直以來你都是忙著學習工作……”

溫行止顯然不想聽媽媽繼續嘮叨,淡淡地打斷:“照您這麽說,我該找個四十出頭的姑娘戀愛了。”

一桌子人同時出聲反對:“那也不行!”

“感情問題我自有分寸,說出來也隻是當作一件高興的事分享給大家,其餘的不勞煩各位費心。”他風輕雲淡地應對滿桌人的熱切關注,側過臉朝最年長的爺爺笑,“爺爺,我女朋友特別喜歡聽小曲兒,笑起來又很好看,您一定會喜歡她的。”

“好,好。”溫爺爺高興地拍拍溫行止的肩膀,這位長孫可是整個家族的驕傲,“小行喜歡的姑娘,一定是好姑娘。”

於是年夜飯上關於溫行止女朋友的討論就這樣極為尷尬地結束。

齊卿卿忽然感到空前的壓力,這還沒上過門呢就不被待見了……

她憂心忡忡地問溫仰止:“我是不是真的配不上你哥哥啊?”

本以為起碼能得到一句像樣的安慰,溫仰止回過來的卻是一句:“你才知道啊?”

齊卿卿深呼吸,忍住把這家夥拉黑的衝動,她按下語音鍵直接道:“你給我滾——”

6)

長大之後過年就不像過年了,哪怕是麵對紛至遝來的紅包和滿桌佳肴,齊卿卿也感覺不到有多少興奮和期許,每天都隻是百無聊賴地看著爸媽和客人們聊得火熱,關鍵時刻還會被要求給客人演奏幾首曲子——這倒是從小到大都沒變過的。也有好事的客人會“關心”起她的情感狀況,揶揄她二十一歲了也該戀愛了,談一兩年到畢業時就剛好結婚。她尷尬地應付著,後來和溫行止吐槽,他笑著給她支招:“那你問問他們家小孩兒期末考試成績怎麽樣,班裏多少名、年級多少名、市裏多少名、省裏多少名,能不能上重點,有沒有早戀……”

齊卿卿對這類問題簡直過敏,蕭瑟道:“我小時候最恨這樣的人了……”

“還好吧,我小時候就不討厭別人問我的成績。”他說得風輕雲淡,“我跳級太快,他們也搞不清楚我究竟在讀幾年級。”

“……”

“而且不管我讀什麽……”他忍著些許笑意看手機屏幕裏她無語的神情,悠悠然把最後一句補上,“我也永遠考第一名。”

好一個沒有感情的“別人家的小孩兒”……

初五之後,溫行止匆匆忙忙地返回研究所,開始著手準備獲批的個人觀測項目。齊卿卿每天抱著落日和他視頻的時間因為他的工作驟然被壓縮到十分鍾之內,溫行止好不容易積累的一點“過年肥”也很快因為高強度的工作轉瞬即逝。

元宵佳節,齊卿卿吃完湯圓後蜷在被窩裏和溫行止視頻,看著他仍然頂著過度勞累產生的黑眼圈在工作,心疼道:“休息會兒吧,你看起來好像很不舒服。”

“是有點頭疼……”他悶悶地答,歎了口氣趴在桌上,半垂著眸看著屏幕上的齊卿卿,“你什麽時候回來?”

齊卿卿想了想,存心逗他,說:“等你想我想到不行的時候。”

溫行止沉默了,吸了吸鼻子:“那就是現在了。”

齊卿卿怔了片刻,溫行止頓了一下繼續說:“好想你。我從來沒覺得對一個人的惦念對情緒能有多大影響,可是我好想你。”

沿襲煎蛋女神“幹就完事”的優良作風,齊卿卿抵達溫行止公寓的時候,剛好是晚上十一點。她背著滿滿一背包的零食想著要來提高溫行止的生活質量,躡手躡腳地打開門,一眼便看到正坐在**看書的溫行止。四目相對,她看到溫行止因為驚愕凝固住的俊顏。

她扔下背包,直接撲到**:“愛妃,朕來遲了!”

溫行止必須承認,這是好多年沒有過的驚喜和愕然。他經曆過很多個常人無法想象的高光時刻,但當齊卿卿帶著一身寒氣突然撲進他懷裏時,他忽然意識到這個小女孩竟然比任何一個國際獎項或是觀測發現都更能讓他覺得愉快和悸動。他感受到她溫熱的呼吸,癢癢的,像小貓蹭他時的吻。

他後知後覺地問:“你自己來的?”

齊卿卿想起她的背包,裏麵都是特意收好的她最喜歡的零食。借力坐起身,她扭頭想下床去拿她的包包:“還有朕為你打下的江山……”

她的手腕驀然被拉住,再次倒下時教授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感覺到唇上一片溫熱的柔軟。

他的吻也是極盡溫柔的,灼熱的氣息柔柔地和她糾纏在一起,她的臉已經燙得快要冒煙。她悄悄睜開眼看麵前溫行止微閉的雙眼,在腦子攪成糨糊的初吻時刻非常不合時宜地想:睫毛真長啊……

溫行止捏捏她的臉,她恍如隔世,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結束了?”

“還沒。”

他再次吻下來,溫柔得像夏夜裏帶著薄荷香氣的風,縈繞過五官,帶來舒緩愜意的微醺。

最後卿卿同學茫然失措地坐在**,看已經恢複正常的溫行止一件一件地把她包裏的衣服取出來,疊好,放進衣櫃裏。她失神道:“原來科學家也逃不過小別勝新婚的定律啊……”

他側過臉瞥她:“小別勝新婚?洞房花燭……”

“洞、洞庭波兮葉木下!”接下來是什麽來著?想不起來了,她硬著頭皮感歎一句,“九歌先生的詩寫得真好啊……”

“這是屈原的詩。”他停了一下,“篇名叫《九歌》。”

“哈哈哈哈哈哈,是嗎?”

……

這是齊卿卿第一次在溫行止家留宿。

說不緊張是假的,洗漱之後她盤腿坐在**,看著書桌前正低頭翻著書的清瘦身影,耳邊是自己心跳的聲音。

“在想什麽?”溫行止忽然問。

“沒、沒什麽……”

“先休息吧,我還有些數據沒整理完。”

齊卿卿慢吞吞地鑽進被子裏,隻露出半個腦袋,小心翼翼地發問:“教授,在美國情侶之間是不是真的都……”

“我是中國人。”他像是一秒鍾就能讀懂她的意思,放下手裏的書走到床邊,細心地幫她把被子掖好,“所以,什麽都不會發生的。這雖然是一個發乎本能的問題,但必須歸於理性去探討。”

她繼續傻乎乎地發問:“怎麽理性探討啊?”

“雖然可能性很小,但也必須要考慮:如果哪一天我們沒辦法一起走下去,對你來說也隻是多了一段經曆,不至於失去什麽。”

這究竟是一個多溫柔的人,才會這樣無時無刻不在為她著想。齊卿卿莫名覺得鼻腔有點酸,他俯身落下一個溫柔的吻:“我們來日方長。晚安。”

也是,差點忘了,她的溫教授有著無人能敵的好耐心。她什麽都不用去擔憂,隻需要跟著他的步伐,躲在他的身後,乖乖地做他的小女孩就好了。

“晚安,教授。”

照明燈應聲熄滅,她安靜地望著他伏案工作的背影,不知何時便昏昏地睡了過去。

淩晨,齊卿卿被床墊陷下去的動靜驚醒,她扭過頭,看見剛關燈準備休息的溫行止。他聽到動靜,轉過頭來看她,細聲問道:“吵醒你了?抱歉。”

齊卿卿迷迷糊糊地往他懷裏鑽,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安心躺好,喃喃道:“什麽都看不見了……”

大概是他厭光,房間的采光被精心設計過,關燈後當真暗得不見五指,和齊卿卿自己那總亮著一盞小夜燈的臥室大不相同。

他輕輕地吻她的發:“沒事,我在這裏。”

他可以做懸在她瀚海穹夜中的北鬥,不論深陷大漠還是迷失森林,隻要見到他,她就能知道歸來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