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年少有為,成王在望

元旦剛過,緊鑼密鼓的訓練再次拉開帷幕。由於新增了混雙訓練,安靜的壓力又大了不少。

最近沒有什麽大賽,秦揚也閑下來了,天天寸步不離地陪著她。雖說安靜的天賦是絕頂的好,但畢竟經驗太少,距離邵琳差了不止一點兒,精益求精才是頂級運動員的追求。

溫言和安靜的配合效果果然很好,往往打得兩個陪練難以還手。趙夢雲和男隊的另一位選手向他倆約戰,四個人打了一場小型訓練賽,最後言靜組合以4-1的大比分輕鬆獲勝。趙夢雲和那位選手心服口服地加訓去了。

秦揚很滿意安靜現在的狀態,她原本在防守上稍有弱點,但經過一段時間的不間斷訓練,她接發球的技能越來越嫻熟,已經能接住很多刁鑽的發球。如果世界杯決賽再來一次,邵琳最後的旋轉球不一定能一擊致命。

年少有為,成王在望。

隻是……這個溫言怎麽越看越不順眼?

秦揚給了正拿著球拍對安靜比畫的溫言一記死亡凝視。

可惜,溫言根本沒看他。

安靜不知道聽他講了什麽,居然還笑起來!

膽大包天!

想當年這小子可是求著他指點一二,那討好勁兒!甭提了!現在他翅膀硬了當著揚哥麵都敢撩妹了!訓練館是拿來談情說愛的嗎?

秦揚憋著一肚子氣,招呼一個陪練下去,對另一個茫然無措呆在原地的陪練說:“你是左手直板是吧?來,你和我跟他們打一局。”

陪練忙不迭地應了。

“幹嗎呢?練不練了?”秦揚用拍子敲了敲球台,“來一局。”

安靜看到秦揚拿了拍子站在球台對麵,不由得愣了愣:“你也要打嗎?”

“我不能打?”秦揚劍眉一抬,挑釁意味濃烈。

“揚哥願意親自上陣,榮幸之至。”溫言勾了勾唇,擺明了要一較高下。

安靜有些擔憂地看了看秦揚,還是沒拒絕,拿起拍子應戰:“那你先發。”

秦揚也不謙讓這些有的沒的,托著球就是一拋,右臂施展到極致,小球裹著勁風襲來。

安靜負責近台,她緊盯著球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旋即精準判斷出弧線和落點,一個揮拍把球打過去。

秦揚自然不是好惹的,兩人來回幾十板,都快沒另外兩個人什麽事兒了,卻隻聽得“啪”一聲,這次秦揚腰部大幅度一轉,正手殺高球逼至遠台。

“砰!”溫言早有準備,利落地將球接住。他知道秦揚根本想打他個措手不及,所以一直沒有放鬆警惕。

小白球閃到陪練跟前,他恍惚了一陣,眼看就來不及了,秦揚一個滑步急速上前,將球抽了回去。

安靜的眼神跟著秦揚移動,小球被他打過來,她卻忽然丟了球拍。

“你怎麽了?”她忙不迭向秦揚跑過去。

溫言一頭霧水。

秦揚眼神飄忽:“沒怎麽啊?你剛剛怎麽不接?”

安靜皺著秀氣的眉毛打量他半晌,得出結論:“你出汗了。”

“出汗……出汗怎麽了?”秦揚作勢攆她,“快過去,這顆球不算。”

“你才打一顆球就出汗?”安靜難得臉色這麽凝重,她像是下定了決心,扭過腦袋,猛地把他的T恤掀起一角,小手在他腰椎輕輕一按。

“嘶——你幹嗎?”秦揚的五官瞬間皺在了一起。

安靜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她咽了咽口水,把他手上的球拍奪過扔到一邊,拉起他的右手往外走:“不打了,我帶你找隊醫。”

秦揚還是第一次被她主動牽手,他一邊慢悠悠地走在她身後,還一邊嘴強:“我沒什麽事啊。”

可安靜難得強硬,不由分說地把他拉出了訓練館,隻留下一臉黑線的溫言。

秦揚他是個小孩子嗎?苦肉計這種無恥的手段都使得出來?

他變了,變了!

隊醫大叔看見安靜拉著秦揚闖進來,先是怔了下,旋即了然:“你又打球了?”

秦揚這會兒被安靜強迫著送醫,還怪不好意思的:“就過了把手癮,才打一顆球。”

隊醫的臉色好了些,嫻熟地打開醫藥箱,把他後背的T恤卷到肩膀上,給他噴藥:“我說沒說你最近一點兒劇烈運動都不能有?你吧,每次都不信。剛退役那次手癢也就算了,這都小半年了,還克製不了呢?”

“這哪是想克製就能克製的?放不下,我這‘尿性’。”秦揚竟然還能嘿嘿地笑,仿佛那腰椎的按摩不存在似的。

安靜坐在一旁的長椅上默默地聽著,心中百轉千回。

退役那次?秦揚那時才剛當上教練……難道是第一天?

她為了和他打球故意作假,被識破後他陪她打了一整天。後來他好像很忙,就再也沒有陪她練過那麽久,她還挺遺憾來著。

安靜簡直想殺了自己。

她當時為什麽不多想一想呢?為什麽他退役前狀態下滑那麽快?都不掙紮一下就直接放棄了?

但凡有一點希望,憑他的性格,是決不會罷休的。

她又想起世界杯後她闖進他房間時他慌亂的樣子,安靜隻覺得心上鈍痛。

好在自那以後她就多了幾分警惕,不然也不會今天他麵色一不對就及時發現了。

可還是好心疼。

理療完畢,隊醫不知道出去拿什麽東西了,醫務室隻留下他們二人。冬日難得的陽光從明淨的窗戶曬進來,屋裏看起來暖洋洋的。

秦揚把衣服掀下來遮住背後的膏藥,湊到長椅邊:“你苦著臉幹嗎啊?小朋友,笑一個唄?”

安靜不說話,顯然有些生他氣了。

“好了好了,我錯了,可不許哭啊。”秦揚去摸她腦袋,可這回摸頭殺似乎也不管用。

“哼……一點兒不愛惜自己,你還好意思讓我注意身體。”安靜嘟嘴,但確實忍住沒哭。

“哎,是我不對。”秦揚嘿嘿笑了兩聲,坐到她旁邊,“我認錯,好不好?”

安靜實在對秦揚沒有太強的抵抗力,何況是這麽誠心的秦揚:“那你發誓你以後再也不這樣了。”

“我發……”秦揚三指朝天,話語忽然頓住,“不行,這我做不到。”

安靜本來都心軟了,一聽這話差點奓毛:“為什麽?”

“誰讓你跟那小子走那麽近?我說沒說讓你別理他?”秦揚似乎很理直氣壯,“怎麽,現在還沒拿世界冠軍就想談戀愛了?成績不要了?翅膀硬了是吧?”

“我沒有啊。”安靜一臉無辜。

秦揚卻沒放過她:“那你跟溫言說說笑笑的?訓練時間是你們用來培養感情的嗎?你看不出來他對你有意思嗎?你不知道跟他保持距離啊?”

“我……”安靜百口莫辯,急得又快哭了,“我……我真的不喜歡他。”

她怎麽會喜歡溫言呢?她早就有喜歡的人了,他難道不知道嗎?

秦揚本來跟個炮仗似的,聞言忽然就卡了殼:“那……那也離他遠點!可多人喜歡你了知不知道?萬一你某一天就被哪個小子勾走了怎麽辦?”

安靜覺得秦揚甚至有些反常地無理取鬧,但還是一本正經地回答他:“我不會喜歡上別人的。”

秦揚哼了一聲,活像個守著自家大白菜的老父親:“這誰知道呢?我不讓你心疼一下,你以後還把我放眼裏嗎?都敢不聽話了……”

安靜一蒙,耳根子肉眼可見地紅了。

她想起之前的頒獎典禮,他也奇奇怪怪的,難得刻薄。

“聽見沒?嗯?”秦揚臉不紅心不跳,桃花眼一勾,鼻音撩人。

陽光正好從他身後斜射過來,像是給他周身都覆了一層金光,朦朧的、夢幻的,怦然心動。

有些人不是被放在眼裏的,是該放在心裏的。

“那……我也認錯。”

我遷就你的占有欲。

春節將近,安靜帶著大包小包準備回老家。

“行李這麽多啊?”秦揚正好去參加一個飯局,見她裹著厚厚的羽絨服笨拙地拖著兩個行李箱,肩上還掛著一個斜挎包,於是上去奪過她手裏的拉杆,“別擠隊裏的大巴車了,秦指導私家接送。”

安靜愣了一瞬,低下頭笑了笑,小臉粉嘟嘟的。

“笑什麽?你該發個微博慶幸:‘我分到的主管教練怎麽這麽貼心哇!簡直是絕世僅有的好男人嗚嗚嗚!’然後瘋狂艾特我讓所有人都認清楚我這個頂級暖男!不然老有黑粉說我不近人情冰山隊霸什麽的,看到就煩死了。”秦揚難得心情好,邊拖箱子邊調侃她。

安靜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麵,默默把這話記下了。

秦揚開車把她送到航站樓,又利落地把大包小包裝上手推車:“機票和身份證再檢查一下。”

安靜剛取了票,掏出來再核對了一遍:“對的……哎,怎麽變成頭等艙了?”

秦揚把手推車的扶手轉向她那邊:“給你升了個艙,足足兩個小時呢,可以睡舒服點。”

“嘿,那謝謝秦指導。”安靜笑眼彎彎,接過手推車,“那我走了哦。”

“嗯,落地了給我打個電話。”秦揚微笑著朝她揮揮手,“到家了再給我打個電話。”

“知道啦!”

時值春運,機場裏人頭攢動。安靜推著行李一步三回頭,一連下來撞上好幾個人。

秦揚看著她仿佛孔雀東南飛的樣子就覺得可愛至極。奈何周圍太嘈雜,他估摸著這會兒說話她也聽不到,於是用手機給她發了條微信:“別看我了,看路。”

安靜瞧見他的動作,又聽得手機叮咚的提示音,於是拿出來解鎖。屏幕上清晰的字句仿佛自動轉換成他低啞磁性的嗓音,安靜小臉一紅,終於不再回頭,嬌小的身影很快沒入人群深處。

冬日放晴,空中萬裏無雲,一路順利。安靜落地的時間甚至比預計的還提前了幾分鍾。她記著秦揚的囑咐,剛出機艙就給他撥了過去,但無人接聽。安靜隻好給他發了條微信,卻也不見回複。

坐上出租車後,她連著打了兩個電話,但都沒能接通。

安靜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春節假期邵琳她們都回老家了,除了秦揚這個土生土長的京城人留在那裏,還有……

安靜壯著膽子撥了厲霆的電話。

無人接聽。

她不依不饒地打楊英的電話。

這回電話剛撥出去幾秒,就被人掛斷了。

奇怪。

是她手機有問題嗎?

安靜給爸爸打了個電話,爸爸接得很快,在電話裏樂嗬嗬地說他做了一桌子她喜歡吃的。

安靜忐忑的心被自家老爸勉強撫慰了些許。

到家的時候,秦揚的電話終於來了。

安靜正躺在**玩手機,幾乎是秒接。

“安靜。”

“你們怎麽都不接電話?”

安靜一怔。

不過才分開幾個小時,電話那頭的嗓聲嘶啞得驚人。

“怎麽了?”

周遭靜得可怕,安靜幾乎能聽到自己越來越急促的心跳。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

“老楊走了。”

安靜眼神一滯,聽筒裏吱吱的電流聲仿佛被放大了無數倍,刺得她耳鳴。

“什麽……什麽意思?”

縱然理智上已經明白了秦揚話裏血淋淋的事實,可她就是想抱著僥幸的心思再問一遍。

那頭的人好像歎了口氣,氣流衝撞到話筒上,安靜耳朵裏聽到一陣嘈雜的噪音。

“楊英……離世了,就在兩個小時前,我們在一起吃飯,她忽然就倒了……做CPR也沒救回來……”他說話斷斷續續的,安靜很難想象他在哽咽。

太突然了,突然得甚至荒謬。

一個天命之年的體魄強大的前國家運動員,說走就走了?

“好多人都在,老厲也在……他親眼……”秦揚說不下去了,他好像抽了抽鼻子。

安靜也一時無話。

她和楊英萍水相逢不過幾個月,交情算不得深,但也倍感世事無常。秦揚從小就受厲霆指導,更是十二歲就進入了國家隊。楊英既是他一起工作的同事,更是相交已久的師母,她猝然離世,對秦揚的打擊不可謂不大。

“那你……節哀。”安靜覺得嗓子眼兒似有人撕扯一般疼,“也勸厲指導節哀,畢竟逝者已逝。”

“嗯。”秦揚好像準備掛電話,那頭傳來一些噪音,可他又開口了,“還有……對不起啊,以後不會不接你電話了。”

安靜突然就哭了,仿佛水閘開了似的,眼淚一股一股往外冒。

“你別哭啊,我都忍著沒哭呢。”他聽出了她的哭聲,有些無措地安慰她。

“那你幹嗎道歉啊,出了這種事我又不會怪你。”安靜難受得要命。這時候了,他怎麽還計較這些小事呢?

他在那邊歎了口氣:“我不是怕你怪我,我是怪我自己,讓你擔心了。”

人生太過未知,沒有人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來。好像隻有經過生離死別,才發現安全感是如此重要。短短幾個小時,他學會了慶幸,慶幸自己擁有的一切——父母、老師、隊友,還有她。

他獨一無二的小朋友。

“安靜,我好像想明白了一些東西——存在是最值得珍惜的事情。所以很慶幸我能給你安全感。”

“你說話怎麽開始長篇大論了。”安靜從床頭櫃抽出紙巾狠狠地擤了把鼻涕,“別想這些了,反正你要好好吃飯,好好休息,沒什麽是過不去的。”

“好,你說了算。”秦揚順從地答應,“那你掛電話吧。”

“嗯,拜拜。”安靜有些不舍地按了掛斷鍵。

這個人怎麽這麽好啊。

哪怕他那麽難受,都還顧及著自己的心情,保持著紳士的禮節,簡直溫柔致命。

安靜鬱鬱地在**滾了兩圈,把臉埋進鬆軟的枕頭裏,好像隻有這樣才能勉強消解內心的五味雜陳。

良久,安爸爸在房門外叫她:“幺妹兒,吃飯咯!”

安靜翻身坐起,對著鏡子抹了抹眼角,確認自己看起來沒什麽異樣了,這才推開門走到餐桌旁坐下。

安爸爸自從那一次車禍就跛了右腳,工作自然是幹不成了。去國家隊之前,安靜本想找個保姆在家照看他,但安爸爸就是不同意,還身體力行地給安靜展示了自己做飯、洗衣服、拖地等十項家務全能,活像請保姆會極大損害他自尊心似的。五十多歲的老爺子倔起來讓她束手無策,最後也隻能屈服了。

其實安靜心裏門兒清,他就是一輩子節約慣了,舍不得花錢。

“啷個不吃嘞?在想啥子哦?”安爸爸操著一口方言,給她夾了一塊小排骨,期待地看著她,“你小姨從鄉下帶的,巴適得很!你不是喜歡吃嗎?”

安靜夾起來嚐了口,還是熟悉的味道,給他點了個讚:“好吃,廚藝見長。”

安爸爸這才笑起來,像是得了什麽天大的獎勵似的:“好吃就多吃點,你看你去訓練都瘦咯!是不是他們食堂摳得很?”

“哪有?”安靜嗔他,“我們食堂可多好吃的了!山珍海味隨便挑!我的教練還怕我在外麵吃到不幹淨的東西,老是提醒我。”

安靜又想起秦揚,話語刹了車。

也不知道他現在有沒有好好吃飯?

剛剛電話那端不是很吵,秦揚在哪裏呢?醫院?殯儀館?有沒有放心的飯菜可以入口呢?

楊指導一走,女隊教練組長的職位空缺,誰來頂上呢?他嗎?那他就不能天天陪著自己了嗎?會像楊指導一樣累嗎?

安爸爸沒發現她又走神了,還在樂嗬:“那看來你教練對你很好喲?沒得人欺負你撒?”

“您放心吧!他對我特別好,從來不讓別人欺負我的。”安靜一想到秦揚,嘴角就不自覺帶了笑意。

安爸爸似乎回憶起什麽:“我看你上回比賽,就是坐在你邊邊兒那個吧?高高的,瘦瘦的,笑起來帥慘了!”

“是他。”安靜肯定地點點頭,小聲道,“我也覺得帥慘了。”

“嘖,羞。”父女倆對視一眼,哈哈大笑,明明沒有暖氣,屋子裏卻熱乎起來。

沒錯啊,存在才是最值得珍惜的事情。

年三十,吃過年夜飯,安靜和爸爸坐在沙發上邊看《春晚》邊聊天。

家鄉這邊還沒禁止燃放煙花爆竹,時間越靠近十二點,窗外的鞭炮就越密集,劈裏啪啦震得人耳膜發疼,卻頗有幾分純粹的年味。

每年的《春晚》都是些花團錦簇歌舞升平的大場麵,安爸爸看了一會兒,最終抵不住困意就去睡覺了。安靜對這些一向沒什麽興趣,索性跑到客廳的陽台上看煙花。

從陽台上遠眺過去,夜晚的長江就像一條巨龍,藏在層層疊疊的山巒間。兩岸高樓的彩燈映照在水麵上,龍身呈現出五彩斑斕的波光,像極了奇幻的海市蜃樓。遠處有煙花升到空中,在黑夜裏粲然綻放,豔麗的勢頭壓過了滿天星辰。

安靜看得發呆。

京城雖然繁華,但地勢太平,很難見到這樣山水一衣的景象。想來秦揚這個北方人也不曾見過的。

安靜從羽絨服兜裏摸出手機,趁著煙花橫過來拍了一張照片,發了個朋友圈。

安靜: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圖片]

剛發出去不過一分鍾,秦揚就點了讚,還留了條評論。

秦揚:遲遲鍾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安靜盯著手機屏幕那一行字,笑了。

怎麽到他這裏,好好的詩就有些離題了呢?

大概大家都不喜歡看《春晚》,很快,又有人在下麵回複。

趙夢雲:你們在玩飛花令?我也來。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邵琳:趙夢雲你是不是傻?get不到精髓嗎?要接也是接“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或者“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懂嗎?

溫言:現在的運動員都這麽有文化嗎?我又不配了。

……

安靜感覺邵琳說的最後一句實在太貼切,連被寒風吹著的臉頰都開始發燙。

微信又響了一聲。

秦揚:在幹嗎?

明知故問。安靜腹誹。

安靜:在看煙花呀。

秦揚:沒和你爸一起看春晚?

安靜:他睡得早,我不喜歡看。

秦揚:我就慘了,我爸媽非得讓我坐這兒陪他們,哦對了,還有老厲。[流淚]

安靜:厲指導還好吧?

秦揚:勉勉強強吧,他那種強勢慣了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安靜:追悼會什麽時候開啊?我看看能不能趕回來參加。

秦揚:定的初七。現在春運,估計是買不到票的。

安靜:我再看看票吧,萬一有我就提前回來。

秦揚:那我也幫你留意著。

……

兩人又聊了許久,不知不覺,手機顯示欄的時間跳成了00:00。

安靜一愣,旋即發了個“新年快樂”過去。

同一時刻,左邊多了一個小白框。

秦揚:新年快樂。

外麵的鞭炮響成了一連串,煙花把天空照得透亮。安靜覺得自己心裏也像是在放煙花似的,絢麗又燦爛。

安靜:我們這裏的煙花好漂亮。

秦揚:京城不許放。[快哭了]

安靜看著這個可憐兮兮的表情,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一個大男人,怎麽老發這些哭哭啼啼的表情?

過了一小會兒,秦揚又發來消息。

秦揚:你方便接電話嗎?

安靜:方便啊。

消息才發出去,電話就來了。

安靜猜秦揚剛剛應該是去找了個沒人的地方,篤定了她不會拒絕,就準備著接電話呢。她點下接聽鍵,一隻手把手機放在耳邊,另一隻手吊在欄杆上搖搖晃晃:“打電話幹嗎呀?”

電話那頭的人笑了一聲,低沉的嗓音仿佛就在耳邊搔癢:“聽一下煙花的聲音,過過耳朵癮總可以吧?”

自從楊英離世之後兩人就沒有再通過話,安靜覺得自己好久沒聽到他的聲音了,他的低音炮好像變得更蘇了。

“那你聽到了嗎?”

安靜把手機拿遠了些,又開了一會兒免提,再放回耳邊。

“聽到了,真吵。”秦揚實話實說,“但還挺有新年的氛圍的。”

安靜“撲哧”一下笑了:“你是我今年第一個說新年快樂的人。”

“你是我今年最後一個發新年快樂的人。”

“為什麽?你不祝福別人嗎?”安靜有些疑惑。

“這有什麽好祝福的,人家都當群發處理的。我收到這種東西都懶得花時間去清掉那些礙眼的小紅點。”

安靜覺得這話竟然有點道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那你為什麽給我發了?”

“這個……”秦揚打著電話忽然覺得沙發燙屁股,“因為……儀式感懂不懂?”

安靜又笑起來:“沒想到秦指導還注重這些呢。”

“喲!現在離了隊連‘您’都不喊了,還喊‘秦指導’呢?小朋友,喊聲揚哥聽聽?”秦揚像抓住了她的錯處似的,又開始逗她。

安靜被他不羈的話語說得有些耳熱,莫名覺得揚哥這個稱呼不如秦指導正經,要親密一些。

“喊不喊?不喊,我掛了啊!”秦揚說著就開始威脅她。

“你別掛!”安靜給自己做了五秒鍾心理建設,然後羞怯地開口,“揚……揚哥。”

軟軟糯糯的稱呼傳過來,秦揚覺得他的小徒弟在新年第一天又突破了可愛上限。

“不早了,困了嗎?”大概是為了掩飾內心的揶揄和雀躍,秦揚沒話找話。

“洗漱了,準備一會兒就睡覺了。”安靜答得老實,還順帶打了個哈欠。

“那去睡吧。”

小朋友太乖巧了,秦揚舍不得她犯困。

“啊……”安靜猶豫了會兒,最後還是直說,“但是我不想掛電話。”

秦揚心裏像打翻了蜜罐一樣,甜得粘牙。

誠實可真是人類最美好的品質,沒有之一。

“那就不掛,你先去**躺著,別老站在外麵吹風,容易感冒。”秦揚叮囑她。

不說不知道,秦揚這麽一說,安靜還真的覺得自己身上有點涼,連忙回了臥室鑽進被窩。

“報告揚哥,躺下了。”

秦揚滿意地“嗯”了一聲:“你們南方是不是沒有暖氣?那得蓋兩床棉被吧,冷的話開空調也可以。”

安靜嘻嘻地笑:“報告揚哥,是兩床棉被,不冷。”

秦揚又滿意地“嗯”了一聲:“那你閉上眼睛,隨便想一些美好的事情。我等你睡著了再掛。”

他今天晚上好像特別溫柔,溫柔到安靜覺得整個人像是掉進了棉花裏,軟蓬蓬的。

她聽話地閉上眼,想象裏全是一個人的身影——賽場上的他,訓練館的他,采訪席的他,醫務室的他……喜怒哀樂,都是她喜歡的樣子。

沒辦法了,這輩子就吊死在這一棵樹上了。

安靜胡思亂想著,睡得漸漸沉了。

秦揚在另一頭聽著她平穩的呼吸聲,心中越發安謐。

哪裏是想聽什麽煙花呢?他想聽的隻有她的聲音,甜甜的、悠悠的,帶著南方女孩特有的柔軟和嬌嗔,酥得他心都快融化。就連她現在的呼吸都是輕飄飄的,像薄薄的雲,綿綿的紗。

自己大概是瘋了。

第二天安靜醒來,電話已經掛斷。

她沒注意到,通話時長寫著,492分鍾。

在老家又待了兩天之後,安靜依然沒買到提早回京的車票。楊英去世的消息已經被發了出去,安靜看著手機裏一條又一條的推送覺得心裏沉得慌。

初三的晚上秦揚給她來了電話,安靜縮在被窩裏和他說悄悄話。

“還是沒有票哎,春運票源太緊張了。”

“來不了也沒關係,老楊會理解的。”秦揚在那邊安慰她。

安靜吸了吸鼻子,沒說話。

不管怎麽說,楊英都是她曾經的教練吧,突發噩耗,於情於理她都應該盡一份心意的。況且……

秦揚覺得自己洞悉了她的想法:“這麽想回來?沒有因為別的?”

安靜頓了好半天,最後敗下陣來:“有……有點想你。”

秦揚難得輕笑,繼續循循善誘:“想我什麽?”

“就想啊。”安靜快把自己嘴皮子咬破了,也說不出那些難以啟齒的話。

想你會不會食不下咽,會不會輾轉難眠,會不會要操辦的事情太多,忙得腳不沾地。新聞上說,楊英沒有子女,厲霆又因為這件事生了場不大不小的病,秦揚就一個人扛下了善後事宜。楊英畢竟是公眾人物,他既要應付家屬朋友,還要應付難纏的媒體……一想想就覺得麻煩至極。

“哦,小朋友長能耐了,都學會搪塞我了。”秦揚壞笑,“放心吧,你揚哥自愈能力好得很。我們無法回到過去,也無法預知未來,隻能活在當下。所以我想通了,比起沉湎悲痛,我更樂於解決問題。”

從那次世界杯賽後采訪厲霆批評他之後,他就一直在反思。不僅是考慮對安靜是否太過護短,還有厲霆對自己的評價。他二十多年來活得太順遂,抗打擊能力太差,這是個很嚴重的問題。如果不早日警覺,以後稍有不順就容易一蹶不振,所以他一直有意識地在改正。

“我沒搪塞。”安靜支支吾吾,“我隻是覺得說出來很……你別逼我了……好不好嘛?”

秦揚哪裏受得了她這樣的哀求,一直壓抑著的那點兒心思此刻又久旱逢甘霖般肆意生長起來:“好好好,不逼你,快睡吧。”

“嗯……那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