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遷就你的占有欲

初五一早,安靜就著在隊裏的生物鍾,七點剛過就醒了。

冬季天亮得晚,她拉開窗簾,外麵還是灰蒙蒙的,天上掛著一輪淡淡的彎月。

安靜已經十多天沒見過秦揚了,昨天給他發消息也沒回。一想到這裏,她又鬼使神差地摸出手機翻聊天記錄。她剛打開微信,就看到對話欄多了個小紅點。

秦揚:醒了嗎?

發於十分鍾前。

安靜一愣。她分明記得秦揚是個連訓練都會踩點到的人,竟然這麽早醒了?

安靜:醒了。

秦揚:看樓下。

安靜心裏忽然湧上某種猜測,期待又不敢相信。她把腦袋探出窗外,往下一看,就找到了那輛熟悉的大奔,還有倚在車邊的熟悉的人。

秦揚怎麽來了?

安靜顧不得那麽多,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換了衣服就往樓下跑。

秦揚老早就聽到樓道裏“噔噔噔”的跑動聲,他看著安靜朝自己跑過來,不由得彎了眉眼。

“你怎麽來啦?”安靜跑到他麵前微微喘氣,小臉泛著誘人的粉色。

“你不是沒辦法回京嗎?來接你。”秦揚低頭理了一下她鬢角散下的碎發,露出小巧的耳朵。

安靜抿著唇低下頭,語氣裏有些埋怨:“那你開了多久的車啊?這麽遠,你一個人開多不安全。”

“沒有啦,我白天在休息區睡了好久的,拒絕疲勞駕駛。”秦揚笑嘻嘻地順她頭頂的黑發,一點兒也看不出疲態。

安靜才不信他避重就輕的鬼話。從京城到她家鄉兩千公裏,不開二十多個小時是絕對不行的。他就這麽一個人,一路上不知道多無聊呢。

秦揚看出來她有些生氣,做作地清了清嗓子:“哎,那有什麽辦法呢?還不是某人說想我?我千裏迢迢來了連抱一下都……”

話音未落,身前的小人兒已經撞進他懷裏。

秦揚拉開羽絨服,把她整個兒裹到衣服裏:“穿這麽點兒就下來了,不冷啊?”

安靜被他包得嚴嚴實實,連臉都發燙,方才被風凍出的那麽點兒冷意瞬間消散了。她微微搖搖頭,鼻尖擦過他軟和的毛衣。

秦揚低聲笑起來,安靜清楚地感受到他胸腔的震顫:“我這幾天第一次這麽開心,挺值,謝謝你。”

安靜的心髒不自覺地顫了顫。

因為見到她,所以高興嗎?

不行不行,這樣太容易讓她胡思亂想了!

“你……”安靜把腦袋從他衣服裏探出來,費勁地仰頭,剛好看到他清晰流暢的下頜線,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吃早飯了嗎?”

“還沒。”秦揚低下頭,下巴正好磕在安靜的額頭上。

“啊……”安靜把腦袋往後略微縮了縮,“胡子紮到了……”

幾天忙碌下來,秦揚實在沒顧得上刮胡子,下巴已經起了些青茬,看起來多了幾分潦倒的帥氣。他瞧著她一臉委屈的樣子,笑得更歡了,甚至還惡劣地湊過去又在她腦門兒上蹭了蹭。

安靜被他緊緊抱著躲不開,一不注意又被他得逞,整個臉漲得通紅:“你、你怎麽這樣……不抱了!”

秦揚依言鬆開她,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好了好了,不弄你了,那不帶我去吃早飯?”

安靜搓搓額頭,噘著嘴好半天,最後輕聲應了。

家鄉的小麵尤為出名,安靜就近找了家麵館,帶著秦揚找了座位坐下。

麵館不大,就在街角的一個小店麵,室內簡單地擺了四五張桌子。煮麵的爐子就擱在店門口,煤氣罐一開,白蒙蒙的水汽瞬間騰起來,和清晨未散的霧色融成牛乳狀。不過半分鍾,係著圍裙的胖廚子把麵一撈,順利出鍋。放調料的手法也是爐火純青,鹽和味精隨便那麽一撒,再潑上一層火紅的辣椒油,最後舀一勺黃豌豆,嫩綠的蔥花點綴上去,色澤鮮亮,香味四溢,一碗小麵把這茫茫白霧盡數化作了人間煙火。

正值早高峰,吃麵的人不少,多數是饞嘴的上班族和附近小區出門買菜的老年人。秦揚和安靜的對麵就一前一後坐了兩個打扮時尚的老太太,她們大概是熟識,在這裏偶遇,扯著嗓門聊得熱火朝天,一如這座城市的張揚與恣肆。

相比之下,秦揚和安靜就要沉默許多。

“你會不會不習慣在這種地方吃飯啊?”安靜突然想起來,秦揚那麽有錢的人,應該沒來過這麽嘈雜破爛的路邊攤吃飯吧?

秦揚正埋頭吃麵,聞言抬起頭來:“不會啊。”

他話音未落,對麵坐著的一個老太太就開口了:“哎喲,小夥子長得那個撐展,我都沒見過,陪女娃兒回屋頭嗦?我跟你說,這個小麵就是要吃小攤攤的,那些裝修得洋氣的館子才難吃!”

老太太一口地道的方言,語速又快,秦揚聽得似懂非懂,隻好禮貌地笑了笑,然後側過身子悄悄問安靜:“她說什麽?”

安靜在一旁解釋:“她說這個小麵就是要路邊攤才好吃。”

秦揚挑了挑眉:“後麵那句我勉強聽明白了,前麵那句呢?她不是說了那麽大一堆。‘屋頭’是家裏嗎?‘撐展’又是什麽?”

安靜鼓了鼓腮幫子:“‘撐展’就是說很帥的樣子。”

秦揚這會兒想通了,嘴角勾起來:“看樣子帶我出來倍兒有麵兒。”

“吃麵吃麵!都快坨了!”安靜拿起筷子在碗裏胡亂攪和。

“以後可以多考慮……”秦揚還在念念叨叨。

真奇怪,明明之前那麽陰鬱的心情,隻要見到她就一掃而空了,真是個寶貝。

“那我們什麽時候走啊?”吃完麵以後,安靜和秦揚在老街上並排往回走。

南方的冬季不容易下雪,連樹冠都是綠茵茵的,秦揚看得悅目,隨口反問:“你想什麽時候走?”

安靜想了想:“開一天的話,我們今天就得走了……但你已經開了那麽久的車,要不要再休息一會兒吧?我們下午走,來得及的。”

秦揚無所謂地點點頭:“我都可以,但你打算讓我在哪兒休息?”

安靜愣了一下:“要不……開個鍾點房?”

秦揚點頭答應下來,然後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去摸自己羽絨服的衣兜,摸完衣兜摸褲兜,最後掏出個黑色小錢夾遞給她看:“可我沒帶身份證哎。”

沒帶身份證就開不了房。可……用她的身份證開?

“當然,也可以借你的開。”秦揚說到一半,忽然又想起什麽似的,“可是……有點不太好吧?好歹我倆都是公眾人物,萬一哪個缺心眼兒的看見了拍了照,或者前台小姐曝個光,那明天的頭版頭條鐵定是秦……”

“好了好了!”安靜被說得臉紅心跳,“你跑那麽遠來接我,我還是請你回家吃個飯,睡個午覺。”

幹嗎啊!明明就是很正常的教練與運動員的關係!自己不應該盡地主之誼嗎?這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不要多想!

安靜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殊不知秦揚在一旁樂開了花。

安爸爸一大早起來發現女兒不見了,正準備打電話問問,結果大門一開,女兒回來了,身後還跟了個陌生的男人。

哎,等等,這不是……

“爸,這是我教練,秦揚。”安靜及時開口阻止了他瞠目結舌的表情。

“叔叔您好,我叫秦揚。”秦揚彬彬有禮地向安爸爸點頭致意,“來得太倉促了,沒給您帶什麽禮物,就剛才順便買了些菜。”

“啊……你好你好!不用客氣啊!快進來!”安爸爸愣了愣,連語音都自動轉換成了川普,旋即招呼秦揚進屋,又給他拿了雙拖鞋,秦揚連聲道謝。安靜把他手裏提著的菜接過去放在了廚房。

三個人在沙發落座。

“我這次來主要是接安靜的,隊裏有一位教練去世了,所以帶她去參加追悼會。”秦揚看出安爸爸滿臉的欲言又止,主動解釋。

“這樣啊……那麻煩你費心了,安靜這孩子,老是不省心。”安爸爸略微釋然。

“沒有沒有,安靜很聽話,沒有費心,一點兒不麻煩的。”秦揚笑得一臉溫和,嘴上迅速否認三連。

“那我就放心了。”安爸爸笑嗬嗬的,又招呼安靜,“你在這兒幹坐著幹什麽?你給人家削一下蘋果什麽的啊!”

安靜應了聲站起來,秦揚趕緊把安靜叫住:“不用了叔叔,我真不用,來蹭飯已經很不好意思了。況且安靜的手可是要拿球拍捧獎杯的,傷到就不好了。”

安爸爸一拍腦袋,連連讚同。

秦揚雖然是搞體育的,但受家庭環境影響,從小接受精英教育,舉止談吐彬彬有禮,舉手投足間都是貴族風度,再加上長得一表人才,安爸爸對他越看越喜歡。

兩個大男人聊了半天,從乒乓聊到足球,又從足球聊到汽車,最後甚至還下了兩局象棋。秦揚似乎什麽領域都有涉獵,但沒有好為人師的傲氣,說起話親切不失幽默。

安靜一開始聽他們天南海北地吹還覺得挺有意思,過了會兒就隻覺得頭大,於是鑽到沙發另一頭刷微博。但她不關心國家大事,也不喜歡探究明星八卦,秦揚的超話到底比退役前冷清了些,安靜看得索然無味。

跟他認識半年了,她好像越來越發現他和大眾的認知裏的不同。媒體覺得他直率魯莽,但其實他做的事都經過了深思熟慮。粉絲把他奉若神祇,但其實他沒有想象中那麽無堅不摧。就連她以前也不知道,他原來了解這麽多東西。在安靜的狹隘認知裏,大多數運動員的文化水平都很低,秦揚卻不是。她甚至敢擔保他能說得一口流利的英語,隻不過以前不怎麽讓他接受采訪,所以不為人所知。

安靜在心裏誇讚著,鬼使神差地發了條原創微博。

@狼神愛吃草莓糖:你是人間奢侈品。

這個追星小號就是個沒有感情的轉發機器,一直以來隻轉發和秦揚相關的微博,這是第二次發原創微博,還是這麽非主流的原創微博。

上一次是“我分到的主管教練怎麽這麽貼心哇!簡直是絕世僅有的好男人嗚嗚嗚!”

好吧,那條不能算她的原創,那是某個人臭屁的時候說的,這才是正經的第一次!

沒辦法,他突然出現帶來的感情震動太過強烈,隻能找個無人問津的地方釋放一下。

就在安靜發微博的當口,秦揚已經跟著安爸爸去廚房打下手了。過了會兒,撲鼻的香氣就溢滿了整個屋子。

安靜真的好奇,他不是來補覺的嗎?怎麽看起來精神奕奕的樣子?

吃過飯,安靜終於提出來讓秦揚去補個覺。

安爸爸早已考察完畢,樂得輕鬆,於是回了自己屋子不聞不問了。

安靜把秦揚帶到自己臥室,指了指罩著粉紅色被單的小床:“家裏就兩個臥室,我爸習慣睡午覺,所以你就睡我房間哦。”

秦揚有些忍俊不禁地打量了一下她的少女心臥室,然後問:“那你沒有睡午覺的習慣嗎?”

“有啊,但是得讓你好好睡幾個小時,我可以到時候在車上睡。”安靜說得一臉認真。

“我們走的時候估計傍晚了,你把午覺挪到晚上睡,打算一次性睡幾個小時?”秦揚挑眉問她。

安靜有些愣:“可是我不想你睡沙發,沙發太窄了睡不下。”

“我也覺得沙發太窄了。”秦揚抿抿唇。

“那……”安靜的臉噌地紅了,立刻義正詞嚴地拒絕,“不……不行!”

“什麽不行?我還沒說什麽呢!”秦揚好整以暇地睨了她一眼,“我說,勞煩這位愛臉紅的小朋友給我打個地鋪,這也不行?”

行……

安靜扭頭去衣櫃找出兩床棉絮和毯子,就著床邊的地板三下五除二鋪規矩了,然後從**抱了床被子給他:“那你就將就一下。”

秦揚笑著點頭,脫了羽絨服躺下去,蓋好被子。良久,屋子裏都靜了,隻剩下兩個人交錯的呼吸聲。他看著天花板,輕聲道:“不算將就。”

有她躺在離自己不到一米的地方,怎麽能算將就。

傍晚的時候,秦揚帶著安靜返程。

行李箱比回家的時候還多了一個,都是安爸爸塞進來的特產零食,說是車程太長怕他們餓著。安靜拗不過他,在秦揚的勸說下全都收了。

秦揚正在後備廂放行李,安靜自己爬上了副駕駛座。

秦揚坐上車的時候瞥了她一眼,問:“你怎麽坐副駕?”

安靜一怔,隱約想起些江湖傳說的規矩,不由得有些尷尬:“那……我……我不能坐嗎?”

秦揚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見她還呆呆地坐著,於是湊過身去,長臂一伸扯過安全帶給她係上:“你想什麽呢?”

“我……”安靜不自然地眨眨眼,有點受不了他離自己這麽近,“我隻是想坐前麵好陪你說說話什麽的,如果你不開心我就坐後麵。”

秦揚愣了好半天,終於想起來那個副駕隻有喜歡的人才能坐的矯情規矩,他笑了一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覺得坐後麵睡覺寬敞。”

“哦。”安靜悄悄地舒了口氣。

秦揚給自己也係好安全帶,發動汽車緩緩駛出小院:“我沒那麽多規矩,再說了,你一直坐的副駕。”

他帶她去別墅的時候,送她回宿舍的時候,載她去機場的時候,她一直坐的副駕。

安靜放了心,暗罵自己怎麽不回想一下以前的事情,結果鬧出烏龍。

秦揚專注地把著方向盤開車,沒注意她的表情。好一會兒,他說:“在我這兒,是你就可以。”

春節過後,秦揚被破格提拔為女隊教練組組長,依然兼任安靜的主管教練。這樣年輕的教練組長幾乎史無前例,外界眾說紛紜。但隊裏沒人顧得上關心這些,世界杯團體賽近在眼前,乒乓球隊在進行了短暫的封閉訓練後就趕赴賽場。

世界杯團體賽采用五場三勝製,三名隊員一共參與一場雙打、四場單打,沒有參加雙打的隊員會被安排兩場單打,其中一隊贏三場即為獲勝。所以中國隊往往隻打三場,沒有參加雙打的隊員隻需打一場。而每一場也是五局三勝製,單場賽程被大大縮短。

這次首發隊員定的邵琳、安靜和趙夢雲。安靜雖然資曆淺,但最近大賽的成績非常搶眼,大家對她心服口服。而邵琳和趙夢雲更是世界冠軍加身,上場毫無疑義。

秦揚安排了邵琳和趙夢雲配合雙打,畢竟兩人交手多年,更為默契也更為穩定。第一場至關重要,如果大意失荊州會對後續極為不利,而後麵四局單打的順序則是安靜、邵琳、安靜、趙夢雲。

憑借著如此強大的陣容,三個人一路順利地闖進決賽。

偏偏冤家路窄,決賽的對手是R國國家隊,又偏偏那麽巧,第二場單打安靜對陣的是高雨。

R國乒乓球實力其實一直很強,偶爾會在小型公開賽上奪冠,但在重要的大賽上一直被中國隊壓著一頭。安靜不奇怪她們會進決賽,但恰好被安排到單打對擂,心裏硌硬在所難免。

第一場雙打,有邵琳的強悍攻球和趙夢雲的穩定接球,很快,R國的那兩位運動員就潰不成軍。中國隊以3-0的大比分輕鬆獲勝。

中場休息的時候,秦揚意有所指地看了安靜一眼:“糖還是我?”

安靜本來哪裏會拒絕他的抱抱,但是一想到上次因為一個擁抱被媒體拿捏著做文章,她還是搖了搖頭:“不用,我能贏。”

秦揚笑起來,眼神裏的欣慰掩飾不住:“小朋友長大了。”

安靜撓撓頭,耳畔又回響起秦揚之前的話——最好的解決方式,就是在賽場上把她打趴下。

安靜自詡從不是一個寬宏大量忍氣吞聲的人,她甚至有點睚眥必報。特別是在想到世界杯後那次糟心的采訪還牽連了秦揚,她就越發覺得當初沒打出個4-0著實可惜。

高雨的實力比她差遠了,她清楚這一點。

第一局,安靜開場發球,她站了一個側身位,將球輕輕上拋,左手臂向右後側方一引,看準時機猛地揮拍,一個左側下旋斜線球發得漂亮幹脆。高雨上半身前傾,拍麵後仰,將球反手搓回去。安靜一點兒不給她喘氣的機會,一手還擊開啟相持狀態,兩人激烈拉攻。

約莫十板後,安靜趁高雨的站位距離球台較遠,猝不及防來了一個擺短,小球落至球網邊。高雨見勢不妙,三兩步逼近上前,險之又險地將球救回。哪知道安靜對著她身體的方向狠狠一扣殺,高雨讓位不及,被安靜成功拿下一球。

拉、扣、吊三者結合,在秦揚的指導下,安靜對這樣的戰術已經臻至化境。

在拿下開門紅之後,安靜一鼓作氣,最後以11∶3的比分強勢贏下第一局。

後麵的局麵就越來越順利。安靜和邵琳對戰習慣了,遇到這樣級別的對手簡直是小兒科,何況還是與她有過節的對手。經曆了上一次世界杯的挑釁之後,安靜現在打球膽大心細波瀾不驚,就算是占據著極大的優勢也絲毫不鬆懈,顯然是不給高雨留下任何漏洞。她總是主動地控製著球的落點,一會兒長一會兒短,一會兒左一會兒右,總結起來就是難以捉摸,逼得高雨滿場打轉,來回跑了好多次,就像隻被逗來逗去的小狗,最後卻還是笨拙地丟了球。每當這時,在場的部分觀眾就會發出一陣善意的笑聲。

其實高雨根本不至於被虐成這個慘狀,隻是安靜從一開始就牢牢占據了主動優勢,導致她的心態持續崩盤,所以才不斷潰敗。

高雨想起來當初打架時安靜凶狠的模樣。彼時她們都在國家二隊,安靜成績亮眼,眼看著就要被提拔到一隊了,她早就看不慣安靜,好巧不巧出了那檔子事。隊裏的人都不知道安靜家裏發生了什麽事,隻有她從同鄉那裏打聽到了。她當時被一堆人圍著求解密,得意之下說話是難聽了些,隻是沒想到安靜恰好提前回來了。她記得當時安靜圓瞪著一雙眼,那瞳孔跟放刀子似的,把她看得背脊發涼。安靜讓她有種把話再說一遍。她撐臉麵,梗著脖子說了句“你爸就是垃圾怎麽了”,話音未落,就見安靜一拳招呼過來了。

平常看起來越是柔弱的人,狠起來就越可怕。

且記仇。

高雨想明白這些的時候,戰局已經結束了。3-0,輸得體無完膚。

安靜麵無表情地過來和她握手,然後毫不留戀地扭頭過去。就在轉身的一瞬間,高雨清晰地看到她臉上迅速掛上了一個絢爛的笑容。

她甚至是小跑過去的。

而就在她跑去的方向,站著那個矚目的男人。

他拍了拍安靜的發頂,從椅背上拿起毛巾遞給她擦汗,又給她擰礦泉水瓶,還幫她背包,笑得溫和又寵溺。邵琳和趙夢雲也在她旁邊,嘰嘰喳喳地不知道說著什麽誇讚的話。他們都開心地大笑著,糅合著四周刺耳的掌聲,像是在無聲地嘲諷她醜惡的失敗。

又一次,又一次失敗。

上帝好像特別厚待她安靜,給了她清純可愛的容貌,給了她無與倫比的天賦,還讓那麽多優秀的人都圍繞在她身邊,連那個人都當了她的教練。

真好命啊,令人嫉妒得發狂。

在前兩場都以3-0的絕對優勢取勝後,邵琳的第三場單打表現穩定,將這一優良傳統貫徹到底。

對於中國隊而言,這個團體賽冠軍本就是意料之中,邵琳和趙夢雲都不知道拿多少次了。但對於安靜而言,這畢竟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枚世界金牌。直到國旗升起的那一刻,安靜才有了種真實的感覺。

她第一次覺得國歌動聽又動人,聲聲嘹亮,字字戳心,裹挾著澎湃的熱血,詮釋著無上的榮光。身披國旗接受加冕的那一刻,就是無數運動員終其一生追尋的價值。

大多數人走上運動員這條路的初衷並非是為國爭光,但大多數走到最後的人都是想為國爭光。運動員的職業生命很短,頂尖的角逐更是無比依賴天賦,他們透支了未來與上天做一場豪賭,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最終就是為了屹立於巔峰之上,榮耀加身,接受世人的景仰與讚美,成為祖國的驕傲與功臣。縱使,能成為神話的人寥寥無幾,折損在半途的人比比皆是,他們依然無怨無悔。這大抵就是體育競技的魅力,它能最大限度地挖掘出人類的野心與欲望,從而牽引出無數的拚搏與血淚,隻因他們不甘平庸。

世人的神話埋於歲月,自我的英雄永不落幕。

她何其幸運,才能順遂至今。

賽後采訪結束,安靜被那群嘰嘰喳喳的記者盤問了半晌,現在終於抓住了機會去洗手間。

非常不幸的是,她上完廁所在外麵洗手的時候碰到了高雨。

高雨也在旁邊洗手,她通過鏡子瞥了安靜一眼,細長的丹鳳眼裏意味難明。

安靜雖然沒有看她,但依然感覺如芒在背。她甩了甩手,就往洗手間門口走。

“恭喜啊。”高雨偏偏開口製住了她的腳步,“拿了金牌,你很得意吧。”

安靜覺得自己平日裏的脾氣雖然好,也無意與她做過多的糾纏,但被昔日的仇人陰陽怪氣地嘲諷也確實不太能忍。她轉過身去,衝高雨乖巧地笑了笑:“謝謝啊,托你的福,我現在挺得意的。”

高雨被氣得話都哽了一下:“嘖,你也真是運氣好,正巧撞上我們隊裏的玲奈傷病,她可比我難對付多了。”

玲奈是R國乒乓球隊名副其實的大腿,也是極少戰勝過邵琳的勁敵,之前世界排名第三。上次世界杯安靜沒有抽到她,這次她又因傷缺席,所以安靜還沒有和她交過手。但不可否認的是,沒了玲奈的團體賽,R國隊確實比較吃虧。如果不是因為玲奈缺席,以高雨的水平,還不一定夠得上這次的團體賽。畢竟上一次世界杯女單比賽,安靜從她那裏連扳四局,R國的教練組在排兵布陣上會更加謹慎。

安靜倒是不怯戰,饒有興趣地挑眉:“那讓她盡管來試……不過,你挺有自知之明。”

高雨被安靜不屑的語氣激得火冒三丈,她追到安靜麵前:“你別以為你可以得意。如果不是之前秦揚極力推薦你去當替補,又對著組委會低聲下氣,你一個剛進國家隊的新人,連參加世界杯的資格都沒有,更別提破格來參加團體賽。但是秦揚現在已經是教練組長了,他還能護你多久呢?很快就會有新來的主管教練接手你了吧?”

安靜本來就被她攪得心煩意亂,現在聽到她還扯秦揚,理智什麽的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秦揚對我就是好,怎麽了?哦……我想起來了,兩年前你就在隊裏說過他是你男神來著,現在你的男神為了我低聲下氣,你是不是很難受啊?就算我的主管教練換了別人,教練組長也永遠是他!當初你投奔R國的時候就應該想到,你將永遠與他為敵,與中國國家隊為敵!高雨,你知道為什麽你打不過我嗎?因為你滿腦子裝的都是歪門邪道,你讓我不齒!”

“你胡說!”高雨氣得跳腳,洗手間的房頂差點兒沒被她這一嗓子給掀了,“安靜,你以為秦揚是對你好嗎?他那是為了給他自己掙臉麵!你不會還對他有什麽癡心妄想吧?嗬,可笑!”

“確實可笑。”一道低沉卻響亮的男聲突如其來地插入了這場爭吵,秦揚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了安靜的身後,他笑著摸了摸安靜的頭,然後對高雨說,“安靜倒是對我沒什麽別的心思,是我對她癡心妄想。你弄錯了。”

安靜整個身子都僵了,她艱難地扭過頭,不可置信地看了眼這個突然出現在女衛生間門口的人。

秦揚怎麽來了?

還有,他剛剛說什麽?

場麵寂靜了好幾秒鍾,高雨也是一臉菜色,隻有秦揚十分淡然。

“還有,從一開始我轉行教練就已經定下了,安靜的主管教練隻能是我也隻會是我。準確來講,我就是為了她才同意當教練的。”秦揚歪了歪頭,自然地牽起安靜的手,漫不經心地瞥了眼高雨,見她還是呆呆愣愣地杵在原地,不由得嗤笑,“還沒聽懂嗎?我對她一見鍾情,我喜歡她,所以我心甘情願一輩子對她好。我秦揚從不在乎什麽狗屁麵子,你錯得離譜。”

說完,秦揚拉著還沒反應過來的安靜就往外麵的過道走。

“秦揚!”高雨忽然厲喝一聲,眼底猩紅,顫抖著手指向安靜的背影,“你以為安靜是什麽好東西嗎?兩年前她父親病重,她又沒有錢,一個未成年人,她是怎麽過來的你不想知道嗎?”

“我不想知道。”秦揚轉過身去,眉頭微微蹙起,“我不會為了滿足我的私欲而去揭她的傷疤,我心疼她都來不及。也請你以後離她遠一些,如果再做這些無謂的挑釁,我會讓你付出代價。”

秦揚拉著安靜走了。

高雨站在衛生間門口,目眥欲裂。

她最討厭的就是被指責投敵叛國,誰又不想為自己的祖國爭光呢?安靜不齒,她自己又何嚐不是?但如果不是安靜,她根本不會被開除,也根本不會和秦揚站在對立麵!說不定秦揚還會像護安靜一樣保護她!可是現在,她不僅一敗塗地,秦揚還說他喜歡安靜?他是那麽高高在上的神,他竟然會喜歡安靜?怎麽可以?

內心的嫉恨和羞怒從來沒有膨脹到如此滔天的地步,簡直要把她的胸膛衝破。安靜和秦揚的話就像一把把銳利的刀子毫不留情地紮在她的心口,把她與生俱來的驕傲和偽裝已久的體麵撕碎得一幹二淨。

不,她不服。

“安靜你真是越來越能耐了,牙尖嘴利得我都快不認識你了!”秦揚一邊拉著安靜疾步快走,一邊嘴上吧啦吧啦,“要不是我過來找你,你是不是還準備跟她再打一次啊?”

安靜像個木偶似的被他扯著走,仿佛失了魂兒。

秦揚睨了她一眼,繼續念叨:“我說你怎麽上廁所半天不回來,人家大巴車司機都等得快睡著了,你好意思讓全車人等你嗎?結果我一來,就聽到高雨那一嗓子吼,好家夥!我就知道出事兒了!你真是不讓我看著就出事……”

秦揚碎碎念著,終於把安靜帶上了大巴車。直到安靜在他身邊坐下,也沒回答一句話。

趙夢雲見兩個人都麵色不善,用手肘戳了戳旁邊的邵琳,壓低了聲音問道:“他倆怎麽了?”

邵琳坐在他們的斜前方,她隨意地朝那個方向掃了眼,視線落到兩人還緊緊牽著的手上。邵琳抿抿嘴,往座椅上一靠:“怕是有情況。”

趙夢雲眨巴眨巴眼睛,用她那個直女的腦子使勁兒琢磨了一下,最後還是放棄:“什麽情況?你說清楚點兒。”

“什麽什麽情況?”邵琳咂嘴,“看臉色呢,估計是吵架了;看那手呢,估計是表白了。就目前來說,後者可能性更大。”

“啊?”趙夢雲完全跟不上她的腦回路,“怎麽……好端端揣著的,出去找個人就表白了?”

邵琳嫌棄地瞄了她一眼,搖搖頭,開始閉目養神了。

大巴車搖搖晃晃地朝酒店行進,車上的運動員和教練都累了一天,一個個抓住機會假寐。

就在車裏一片寂靜的時候,一句不輕不重的話顯得尤為突兀:“你真的喜歡我啊?”

邵琳猛地睜開眼。

趙夢雲也猛地睜開眼。

全車的人都被嚇醒了,連司機都悄悄支起了小耳朵。

“你沒騙我吧?你說你最討厭虛假的東西,你不會說謊吧……唔!”

“安·語不驚人死不休·靜”被秦揚奮力地捂住了嘴巴。

“你罵人罵傻了是不是?這麽多人聽著呢!回去說行不行!”秦揚在她耳邊用氣聲嗬止,差點兒沒咬到自己的舌頭。

安靜的眼睛瞬間瞪得巨大。

她微微地點點頭,秦揚才放開她。

車裏還是那麽寂靜,但氣氛發生了明顯的變化,連空氣中都飄浮著驚天八卦的味道。

安靜整個臉漲成了爛熟的桃子。秦揚自暴自棄地繼續裝睡。

邵琳從趙夢雲震驚的眼神中讀到了“我天,竟然實錘了,竟然真的表白了,竟然還是秦揚主動的!天啊,你究竟是怎麽猜到的”等多重意味。

本來一趟並不長的車程,硬生生被安靜這兩句話掰扯得信息量巨大。

到酒店下車後,安靜直接被秦揚塞進了他的房間。

“我我我……我錯了!”安靜心想伸頭縮頭都是一刀,不如自己搶先認錯,“我當時就是腦抽了,我根本沒注意到我在哪兒,我全想著你說的話去了。”

秦揚盯著她半天,見她又像個小學生似的乖巧地背著手耷拉著腦袋,嘴角勾了勾:“想那麽久……那你想好了嗎?”

“啊?”安靜猛然抬起頭。

“問你想好我說的話沒有,需不需要我再提醒你一下我之前說了什麽?”秦揚坐在床沿,覺得她此刻的反應可愛極了。

“不……不用……”安靜呆呆地回應,“我記得……”

“記得就好。”秦揚略微點點頭。

“你真的……喜歡我啊?為什麽啊?”安靜不敢相信,她暗戀了那麽久的人,到頭來竟然暗戀她?

“‘我喜歡你’這四個字你要我說多少遍?愛聽是吧?”秦揚一掀嘴角,嘴皮子不停,“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好了好了!”安靜的臉頰上浮起兩團紅暈,她低下頭,雙手遮住臉,吃吃地笑起來。

秦揚也笑起來,笑得清朗開懷:“小朋友這麽開心啊,需不需要我把它錄下來天天放給你聽啊?或者我每天說一遍,十遍也可以,加深印象。”

“你別說了!”安靜伸手氣急地戳了戳他的手臂,被秦揚一把逮住,順勢摟她入懷。

不是一觸即離的紳士抱,是真真切切的親密無間的擁抱。

秦揚坐在床邊,竟然也跟她差不多高。他把下巴放在她的頸窩,低聲誘哄:“那你……喜歡我嗎?”

安靜被這磁性的聲音從頭酥到了腳趾,魂兒都差點兒被勾走了,她嘟囔道:“明知故問。”

秦揚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心裏那塊石頭終於落下,他把她摟得更緊了些:“一直沒告訴你是因為擔心影響你訓練,想等以後時機成熟了再說,不過這件事也沒什麽好遮掩的。運動員和教練談戀愛會受到很多議論,但是請你相信我。”

他略微鬆開她,一雙明亮的眸子直直撞入她眼底:“安靜,我會把你保護得很好。也請你給我最大的信心,沒有什麽問題是不能解決的,也沒有什麽困難是不能克服的,你隻需要站在我身後就好。”

沒有什麽浪漫因子,也沒有什麽動人情話,隻有坦**與承諾,卻足以讓人托付一生。

這就是她喜歡的秦揚啊,永遠樂觀,永遠自信,永遠光明,永遠向上。

確定了心意之後的安靜,連回房間時都是蹦著走的。

結果一打開房門,卻發現屋裏的趙夢雲和邵琳在吵架。

“就一個專訪你去一下怎麽了?是你自己說你想談戀愛的,現在男人都送到你麵前了,你又怯了?”邵琳還是一副大姐大的氣勢,頗有威嚴地拍了拍桌。

“可是他真的很奇怪哎!上次我突發闌尾炎的時候他來看我,別人都送百合,就他一個人送了一捧紅玫瑰!你說他是不是腦子有問題?”趙夢雲據理力爭。

邵琳努力地跟她解釋:“那是因為他直男,根本就不懂那些花裏胡哨的東西!人家小顧不僅長得帥,年紀輕輕的,又事業有成,在京城都全款買車買房了,還對你那麽有心,不惜一切要去看望你。”

“邵琳,我想起來了。”趙夢雲忽然一臉嚴肅,“我當時住院的地方那麽保密,所有的媒體都不知道,就他一個人來了,最後卻沒有新聞報道。是不是你把我賣了?”

邵琳喉嚨一卡,開始誇張地咳嗽。

“你們……在說什麽啊?”安靜好奇地插嘴。

“你讓安靜來評評理!”邵琳抓住時機岔開剛才的話題,“這個人,半個小時前還在說甜甜的戀愛她也想要,戀愛來了又死不同意……就是那個顧文衢,經常采訪我們的那個高高帥帥的小鮮肉記者,他要在隊裏找個人做一天專訪。人家本來就對她有意思,我就尋思著讓她去,她居然覺得別人腦子不好。”

“對啊,那酬勞可不是一般的高啊!”見趙夢雲還無動於衷,邵琳使出撒手鐧,“我不管,趙夢雲,半年前的那場賭約你還沒兌現,這次你得聽我的。”

趙夢雲愣了:“那麽久了你還記得起來,你怎麽不去參加《最強大腦》啊!”

“過獎過獎。”邵琳謙虛地抱了個拳。

“什麽賭約?”安靜聽得雲裏霧裏。

邵琳和趙夢雲同時閉嘴了。

能告訴她是關於她和秦揚的賭約嗎?不能,當然不能。

“行,我答應你。”趙夢雲沒了理由,半推半就地應下來,眼睛滴溜溜一轉,“不過,安靜啊,你和秦指導……”

安靜沒料到話題猝不及防地轉到自己頭上,連忙借口洗漱躲進了洗手間。

“哼,你看她這樣子,怪沒出息的。”邵琳嗤笑。

“這就是愛情的樣子啊。”趙夢雲望著安靜的方向,頗有些豔羨。

她和邵琳算是見證了這兩個人從認識到戀愛的全過程,不得不感慨上天的機遇。不是每一個人都有那麽好的運氣,可以和自己的Mr.Right談一場兩情相悅的戀愛。按照秦揚這個“尿性”,隻怕她們以後要時時刻刻酸成檸檬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