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是他關心則亂了？
決賽當天，場館裏坐滿了穿著紅色衣服的中國觀眾，到處可見飄揚著的五星紅旗。安靜和邵琳出場時，呐喊聲震天動地，把安靜嚇了一跳。
她沒想到國外也能有這麽多的同胞，也沒想到在那些呐喊聲中，她竟然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這幾天與世隔絕，安靜壓根兒不知道自己已經在乒壇徹底爆紅。所有關注乒乓球的人都知道了這個從前幾乎聞所未聞的替補過五關斬六將，殺到了世界大賽的最後。當然，也有事後諸葛說，在安靜奪得全運會銀牌的時候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天了。畢竟眾所周知，乒乓球有四種難度：簡單、困難、地獄、中國。
雖然這是決賽，但由於是內戰，氣氛反倒不如四分之一決賽時劍拔弩張。而且大多數人也已經猜到了結局，隻是內心還隱隱期待著更大的奇跡出現。畢竟上一次兩人在全運會上以4－3的比分落幕，邵琳也隻能算險勝。
握過手之後，安靜拭了拭球桌，假裝不經意地往周圍環視了一圈，旋即垂下眼睫。
滿場跳動的紅色中，沒有他在。
別說秦揚了，因為是隊內比賽，為了避嫌，連厲霆和楊英都沒來。
安靜莫名沒底。
真到了開打的時候，安靜才明白自己的沒底從何而來。邵琳的攻勢太狠，已經超越了她平常攻守兼備的中庸之道——她幾乎放棄了防守。
這就是邵琳的策略。
安靜本來就更擅長進攻，防守相對而言比較薄弱。以前能和邵琳戰況膠著，正是因為邵琳為了求穩要攻守兼顧，所以兩方麵都不算發揮到極致，隻能勉強抵禦安靜的攻球。而如今邵琳把所有的技巧和力道都用來進攻，安靜的進攻能力顯然不如她，那麽她就可以完全占據主動。隻要不給安靜進攻的機會，她就可以不用防守。
這樣的搏殺戰術對運動員本身的要求極高，當然也有很大的風險存在，但邵琳自信能打到安靜毫無還手之力。
第一局結束，1∶11，邵琳勝。
安靜已經被打出了一身汗，在運動員座席上取了毛巾隨意擦了擦，很快又重返賽場。
第二局的時候，安靜很顯然已經在轉換戰術，開始增強防守的力度，而一旦讓她抓住邵琳進攻的漏洞就會瘋狂集火直到拿下那一分。邵琳一邊樂此不疲地虐她，一邊在心裏嘖嘖稱讚。
安靜真不愧是百年難遇的天賦型選手，這敏銳程度和應變能力簡直讓人嫉妒。
第二局結束，4∶11。
第三局結束，9∶11。
邵琳有點懷疑自己這個戰術是否能撐到最後了。
她原本打算的是4－0，但現在看來有點困難。乒乓球比賽的休息時間很短，她這樣一直發力攻球無疑是對體力的巨大消耗。如果四局內不能結束比賽，那麽場麵就將不受她控製了。
邵琳瞟了眼對麵那個默默擦汗喝水的纖細身影，心裏再次痛罵老天造物不公。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小孩兒不怎麽長肌肉，和她們這些運動員的體形一點兒也不像。如今她穿著運動短褲，一雙筆直的腿看起來勻稱幹淨，極其賞心悅目。
怪不得秦揚喜歡！
酸死了！
戰神同誌遵循內心的檸檬想法，又醞釀了一肚子壞水。
第四局一開始安靜就發現不對了，邵琳一改之前主動攻球的風格，而是拚命防守。縱使安靜把半個球台都試過了，依然找不到她的死角。
進攻變態，防守也這麽變態，還讓不讓人活！
之前三局打下來，安靜本就身心俱疲。她的心理素質雖然好，卻也比不得邵琳身經百戰，又一直把控著整個比賽的節奏。安靜隻能見招拆招，隨時擔心著下一次她又會玩出什麽新花樣。此刻的拉鋸戰就像把她放在烈日下暴曬，越打越疲倦，越打越煩躁。幾乎每一顆球都是幾十板的纏鬥，鬥到最後體力耗盡精神渙散，一個不小心就被邵琳鑽了空子。
比分攀升到4∶9的時候，已經過去了足足十分鍾。本來一局比賽也就幾分鍾的事情，現在被生生拖到了將近兩倍。
裁判及時叫停了比賽。按照現行規則，如果一局比賽超過十分鍾且至少有一方低於9分的情況下，應該實行輪換發球法。雙方輪換發球，接球的一方合法還擊超過13次則得分。
安靜換了塊毛巾繼續擦汗，她的整個後背已經濕透，額頭不斷有汗珠滴落下來。
邵琳也好不到哪裏去。安靜到底是年輕，耐力好到超過了她的預料。
很快，兩人再次回到球台邊，輪到安靜發球。
安靜很享受這片刻的滋味。當小球平穩地躺在她掌心，當四周的呐喊都湮為沉寂，場館明亮的燈光下，連球台上的灰塵都清晰可見。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被拋開，她甘願臣服於身體的本能揮灑熱血，終此一生，矢誌不渝。
“呼——”她輕輕地吐出一口氣，將小球輕輕地往上一拋，白色的光點霎時墜落下來，她瞧準時機，揮拍！
“砰！”
一個極精巧的左側下旋球轉眼而至，邵琳麵色如霜，手臂肌肉緊繃到極致，猛地一揮。
一次。
安靜跳起來，把小球往死裏一扣！
“砰！！”
清脆的震響傳遍整個運動場，小球化作一道直線砸在球台上，旋即驟然彈起，飛向高處。
邵琳腳下生風，跑到了賽場邊界，身形一側，“啪”一聲，遠遠地將小球拋回球台。
兩次。
“砰！！！”
又是一聲，比剛才更狠更響亮的扣殺，小球直接被拋到兩人高，眼看著就要飛出賽場。
邵琳猛地一跳，長臂握拍攬向空中那一道光，“啪”一聲，小球再次被拋回。
三次！
“砰！！！”
安靜扣球的力度絲毫不減，隻不過換了個方向，對角線從右邊換到了左邊，幾乎是逆著自己左手持拍的角度，妄圖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啪！”
邵琳身輕如燕，不知何時躥到了賽場的另一邊，再一次成功還擊！
四次！
場上已經徹底沸騰。呼聲，掌聲，喊聲，叫聲……所有的熱血熔成一爐，昭示著無上的認可和崇拜。高手過招，招招必殺，如此兼具力度和速度的對戰很少在女乒比賽中出現，也不過是天才少女安靜，恰好遇見了世紀戰神邵琳，才把乒乓球生生打出了羽毛球的樣子。
“砰！！！”
五次。
“砰！！！”
六次。
七次。
……
終於到了第十三次還擊成功的那一刻，安靜放下了球拍。
電子顯示器上，比分變為4∶10。
現場依然是無盡的歡呼，這是本次世界杯毫無疑問的最佳球，看得人提心吊膽又熱血沸騰，乒乓球的魅力盡顯於此。
安靜抬起眸子逡巡一周，目光所及盡是招展的紅旗。
等等！
她似有所感地看向那紅旗揮起來後露出的地方……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端坐在觀眾席的最後一排，雖然他戴著棒球帽和口罩，可是她幾乎一眼就確定了。
日思夜想了九年的人，她不可能認錯。
塵世喧囂刹那退潮，世界滿目荒涼，唯他熠熠閃光。
安靜還想多看一眼，但揮旗的人停了下來，秦揚也不見了。
四周瞬間靜了下來。
裁判用英文提醒她，對方準備發球了。
邵琳正半弓著身子準備發球，不解地望著她。
安靜深呼吸了兩下，點點頭表示自己準備好了。
“砰！”小球帶著肅殺的氣息直射過來。這次邵琳是攻方，正手發球不遺餘力。
安靜屏氣凝神，略微後退兩步，左手一動，巧妙地化去了凜冽的殺氣，小球輕飄飄地落回到邵琳一側的球網邊。
邵琳連忙上前接球，手腕微動，球拍幾乎是擦著桌麵輕輕一抬。
小球從邵琳的左側飛到安靜一方的左側，劃出完美的對角線軌跡，在台麵上輕輕一磕，然後竟然調轉了一百二十度，詭異地往右側台麵飛去！
安靜麵色大變，幾個大跨步繞到台側去接，不料被桌角擋住，她的左手臂來不及往右邊伸，小球已經“啪嗒”掉地。
原來真正的旋轉球，在關鍵時刻就是可以一招製敵。
邵琳將這種殺招留在最後一刻，不可謂不高明。如果她提早就使過了，安靜必定有所警惕，發揮的效果就不一定能如意。
雷鳴般的掌聲再一次響起——結束了。
技不如人，安靜服輸。
雖然無數次幻想過奇跡，但這確實是意料之中的結果。她好像沒有上次全運會時難受，更多的是酣暢淋漓和雖敗猶榮。
邵琳還是像上次一樣，滿麵春風地過來和她握手。
兩人相視一笑。
個中滋味，彼此心如明鏡。
歡呼好像從頭鋪到了尾，場館的天花板都快被掀翻。最後她們登上領獎台，接過鮮花，氣勢雄壯的國歌奏響，兩麵五星紅旗冉冉升起，昭示著中國乒乓球的又一次榮光。
國歌奏完，安靜扭過頭對著邵琳說：
“最後的那個球，我看見他了。”
邵琳隻怔了片刻，旋即明白過來這個“他”是誰，粲然一笑：“果然還是忍不住啊。”
采訪結束回到酒店時太陽已沉下去大半。安靜跑去敲秦揚的門。
“誰啊？”熟悉的聲音從裏麵傳來。
安靜頓了頓，還沒來得及回答，門已經打開了。
隨之映入眼簾的是輪廓鮮明的胸膛，他的腹肌熱烈、張揚又恰到好處，小麥色的皮膚上還掛著幾滴晶瑩的水珠，隨著他胸膛的起伏微微顫動著。幹淨的熱氣蒸騰彌散，原本清新的橙花香氣都摻了股濃鬱的男性荷爾蒙味道。
美男出浴，蒼天啊！
其實她也不是沒見過他這樣的照片，運動員蓬勃美好的肉體向來為人稱道，隻是真的親眼看見了，才知道有多令人血脈僨張。
安靜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腦門兒上衝。
“砰！”
門被重重摔上。裏麵那人似乎還撞翻了什麽東西，安靜聽得房間裏叮鈴當啷一陣亂響。但不過半分鍾，門又打開了。
秦揚光速穿了件酒店的白色浴袍，換上了睡褲，倚在房門上打哈哈：“我還以為是隊……嗯哈哈……找我什麽事兒啊？”
安靜強裝鎮定，拿起胸前掛著的銀牌晃了晃：“你不是沒看頒獎典禮就走了嗎？拿來給你看看。”
秦揚偷偷去現場的事兒被她拆穿，也不辯解，推開門放她進來，嘴上說：“嘁，你當我沒見過這玩意兒？我看看。”
安靜憋笑取下銀牌遞給他。
“嘖，怎麽感覺比上一屆的小些啊，賣不了那麽多錢了。”秦揚把那刻著精致花紋的銀牌放在眼前看了又看，末了重新給她掛在脖子上，嘴角微翹，“小朋友表現不錯，想要什麽獎勵啊？”
“還有獎勵？”
“你這不就是來討賞的嗎？就是我這次以為你上不了場就沒準備禮物，回國之後補給你吧。”秦揚在她毛茸茸的腦袋上摸了一把。
安靜微紅著臉垂下眼簾。
屋子裏拉著窗簾，光線晦暗，可是她目光一轉，就認出了桌上擺的是什麽東西。
止痛噴霧。
所以這才是他一回來就衝熱水澡的原因吧，他本來是要等隊醫的，所以才不設防地開了門。
幾個月前，他一連參加了好幾場大賽都不盡如人意，最後直接宣布了退役。她說呢，怎麽退得這麽早……
“還有事嗎？”秦揚不著痕跡地擋在了她身前，言語中有幾分不明的催促意味。
“沒了，那回國再說吧。”安靜突然喉嚨發酸，實在待不下去，轉身逃竄。
秦揚看著她狼狽的身影直歎氣。
厲霆說話不能信啊。
她哪裏不需要他擔心了？看到瓶藥劑就差點淚崩，明明脆弱得一碰就碎。他怎麽還舍得她去麵對那些未知的狂風暴雨呢？她能吃苦就該吃苦嗎？曾經受過許多苦，往後更應該幸福些才是。
再堅強的女孩子骨子裏也是朵嬌花，花兒就是應該被悉心嗬護的。
回國後厲霆按照賽後慣例給他們放了兩天假，秦揚掐好了日子約安靜出來逛街。
安靜本來想打扮一番，好歹這也是她第一次不是為了比賽和秦揚一起出門，可是翻遍了衣櫃，也隻有花花綠綠的運動服和幾條洗舊了的牛仔褲。
趙夢雲見她糾結得小臉皺成一團，有些疑惑地問道：“你找什麽呢？”
“夢雲姐……”安靜鼓起腮幫子賣萌，“你有好看的衣服嗎？裙子什麽的？”
趙夢雲搖搖頭：“你要裙子幹嗎？”
安靜撓撓頭，不好意思說出來：“就去逛個街。”
趙夢雲抿抿嘴，想著穿一身運動服去逛街確實不像那麽回事，於是跑到自己的衣櫃裏翻了翻，最後興衝衝地丟到安靜**。
——白襯衫。
趙夢雲打了個響指：“就這個，簡單大方，永不出錯。”
安靜本來半信半疑，結果看到秦揚的時候就笑了。
兩個人都是白襯衫加牛仔褲，簡直像……情侶裝。不過秦揚還戴了一副平光的金邊眼鏡，看起來竟然書卷氣滿滿，一點兒不像在賽場上廝殺的運動員。
秦揚笑得眼尾都翹起來：“我這麽穿是為了顯得年輕一點，你這是？”
安靜紅著臉小跑過來，沒解釋。
秦揚倒也不追根究底，伸手拉開車門讓她上車，七拐八拐地把人帶到了附近的商業街。
由於是工作日，商場的人不是太多。安靜很少逛街，跟在秦揚後麵左看看右看看，什麽都覺得新奇。秦揚也是有求必應，甚至陪她玩了幾次抓娃娃。秦揚這人雞賊又好麵子，失敗了幾次後找來店員小姐姐把娃娃重新擺了個位置，又哄騙人家把爪子的力度調大了些，最終抓上來好多個，還是拿袋子裝著拎走的，把安靜高興壞了。
隻可惜安靜是個吃貨，秦揚又一向對入口的東西卡得嚴，上次趙夢雲吃壞肚子之後甚至有些草木皆兵。
“別饞了，烤肉是不可能的，想吃的話改天在我家做。現在外麵的肉有的加了瘦肉精，一次誤食能直接毀掉你的職業生涯。”秦揚拍拍她的腦袋，把人拐了個彎，“走，去挑件漂亮衣服送你。”
挑衣服也是不能好好挑的，安靜才不想再買什麽熒光色運動服，她對自己沒有小裙子耿耿於懷，所以甫一進入少女時裝區，眼神就像被磁鐵吸住了一樣。
秦揚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是一條淺粉色的一字肩紗裙，上麵好像還繡了閃片，掛在衣櫥正中央，明亮的燈光打下來，整個蓬蓬裙身都blingbling的。
“喜歡就去試啊。”秦揚心下了然，牽起安靜的手，走進店鋪，向店員指了指那條裙子，“帶她試一下那條裙子……安靜，你穿多少碼？”
“啊？不了吧。”安靜就是個行動的矮子，聞言急得去拉他手腕，“反正買了也沒機會穿的。”
“你怎麽知道沒機會？先去試試。”秦揚不由分說地把她推進了試衣間。店員很機靈地把裙子塞給了安靜，然後替她關上了門。
好吧，這也算騎虎難下。
安靜心裏有點小糾結，又有點小竊喜，最後“口嫌體直”地換上了裙子，卻發現背後一長串交錯的係帶怎麽也係不好。
“那個背後這個結……”她弱弱出聲。
“哦哦，那個絲帶自己不太好係，我來幫您，別急別急。”店員連忙進了試衣間幫她整理好。
推開門的一刹那，秦揚承認，自己被驚豔到了。
他一向覺得安靜是個小不點兒，又因為她年紀比自己小，所以一直把她當小孩兒看。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發現，原來小身板也可以有屬於少女的綽約風姿。一字肩的設計很好地凸顯出她流暢的肩頸線條，係帶勾勒出一握纖腰，蓬鬆的歐根紗襯得小腿勻稱修長……秦揚失語。
“哎呀，穿小禮服就不要紮馬尾了……嘖，您穿這身真的太好看了！”店員走過去把她的皮筋取下，烏黑的秀發恰好齊肩，還帶著自然的卷翹，下方一對潔白的鎖骨愈顯勾人。
“好……好看嗎？”安靜見秦揚不說話，原地轉了個圈兒，鼓起勇氣出聲問他，白淨的小臉上飄了兩團紅雲。
秦揚右手托著下巴細細地把她打量了好久，最後十分肯定地點點頭：“特別好看，就這個了。”
“可是我沒機會穿。”安靜還有些糾結。
“有機會。是我給你買禮物，買什麽由我說了算。”秦揚說得不容置疑，“刷卡吧。”
店員難得見到這麽大方的主顧，一張臉笑開了花，把安靜帶回試衣間之後就一邊忙不迭地掏出了POS機刷卡，一邊自顧自地找話題：“先生，您對您女朋友真好，我男朋友可從來舍不得給我花這麽多錢。”
“女朋友？”秦揚挑了挑眉，“她像嗎？”
店員愣了愣，又狐疑地瞟了一下他身上的白襯衫和牛仔褲：“啊，我的意思是，你們兩個人看起來關係很好的樣子呢，那你應該是她哥哥吧？真好啊。”
秦揚勾了勾嘴角，不置可否。
安靜很快明白了秦揚說的“機會”是什麽。
每年年末的時候，國際乒聯都會舉辦一場頒獎典禮，會邀請乒壇的著名人士出席，還有紅毯環節和交際酒會。安靜在兩次大賽上表現搶眼，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運動員長期訓練揮汗如雨，女生都沒怎麽把自己當女生看。趙夢雲作為隊裏為數不多會化妝的女生，自然承擔起了臨時化妝師的身份。看邵琳輕車熟路地擠進她們宿舍的樣子，大抵每年都是這樣。
“你給我戳兩筆就好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糊在臉上悶得慌。”一身帥氣黑西裝的大姐頭發了話，惹得趙夢雲連連發笑。
“笑什麽，我可沒興趣爭什麽最佳著裝獎……哎，安靜，你怎麽還沒換衣服？你穿什麽？”
安靜正在一旁看戲，聞言一愣：“我……我去換。”說完，她抱著個紙盒去了衛生間。
直到邵琳和趙夢雲都化完妝了，趙夢雲還拿卷發棒給自己燙了個內扣，安靜還沒從衛生間出來。
“安靜，你搞什麽？還沒好？”邵琳心急地去敲門。
“我在。好了。”安靜打開門走出來的一刹那，邵琳和趙夢雲都呆了。
和當時秦揚的表情一模一樣。
“我去，仙女下凡了。”邵琳邊讚歎，邊圍著她轉圈看。
趙夢雲蹲下身子給她理了理裙擺：“上次還跟我說沒有裙子穿，這是憋了個大招？”
“就是上次出去買的。”安靜的俏臉微紅。
“看來今年的最佳著裝獎非我們安靜莫屬了。”趙夢雲溫婉地笑了笑，“快坐下，我給你好好化一下妝，讓那些嘲笑我們女乒沒顏值的通通打臉！”
安靜坐到椅子上任由趙夢雲折騰，邵琳就在她身後擺弄那一長串複雜的係帶。
“乖乖，這裙子怕是從歐洲貴族身上拆下來的，這帶子得多難係……哎，你怎麽還沒剪吊牌？”邵琳突然眯了眯眼，聲音變得嚴肅了起來，“安靜，你老實告訴我，這裙子誰給你買的？”
安靜身子一抖，眉筆在臉上劃了長長一道杠。
“別動！”趙夢雲手忙腳亂地找卸妝巾。
邵琳剪下吊牌一字一句地念：“A牌春夏高奢新款，純手工縫製，全球限量出售，給您最獨特的甜蜜與夢幻……標價……你老實交代吧。”
“這麽貴？”安靜扭過頭去看吊牌。
“你對奢侈品牌一無所知。”趙夢雲把她的臉扳正，艱難地畫眼影，“我就說吧，上次出門挑衣服都挑了好久，跟誰出去的呀？”
安靜把嘴唇抿得死死的，表情凜然得像個壯烈赴死的義士。
“我猜猜？”邵琳眼睛滴溜溜地轉，“秦揚吧？”
“你怎麽知道？”安靜差點兒從座位上跳起來。
“我說了別動！”趙夢雲把她按回椅子上，從化妝包裏挑了支和她的裙子同色的口紅。
邵琳一臉“我是誰啊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我看不出來”的表情：“你別管我怎麽知道的，好好化妝。”
“可是這個太貴了，我得還他。”
邵琳立馬駁回：“你還什麽啊？秦揚家錢多得都快發黴了，他愛給你花錢就讓他花唄，你怎麽這麽實誠呢。”
“可這也太多了，我不能……”
“你不能還，吊牌都被我剪了退不了貨了。你還給他讓他的錢換一種方式發黴嗎？再說了，這會嚴重損害男人的自尊！”邵琳哄起人來一套一套的，“如果你過意不去，可以還一個禮物給他啊。”
一來一去，這感情不就培養出來了？
趙夢雲隔空給了她一個讚賞的眼神。
真不愧是隊內大月老。邵琳出馬，一個頂倆。
走紅毯時，主持人一直在誇她今天好看，安靜聽得飄飄然，被耽誤了好一會兒，進入典禮會場的時候有些晚，許多人已經簽了名，安靜故意把自己的名字寫在了“秦揚”的旁邊。
會場內部很大，關了頂燈，隻有一張張白色圓桌上裝點著的小彩燈和舞台上交錯款擺的鐳射燈，照得安靜花眼。她並不習慣這種觥籌交錯衣香鬢影的場合，摸索著找到女隊的位置時，圓桌旁隻剩了一個位置。
邵琳得意地衝她擠擠眼，意味不言而喻。
安靜硬著頭皮在秦揚身邊坐下了。
“怎麽這麽久才進來？迷路了？我一不跟著你，你就不讓人省心。”秦揚倒是沒察覺什麽，把自己那份剛切好的牛排和她身前那份換了個位置，又開始嫻熟地切第二份。
邵琳和趙夢雲坐在他倆對麵，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來，安靜總覺得耳朵發燙。好在光線昏暗，看得不明顯。
“怎麽了？不舒服？”秦揚見安靜不說話，放下叉子用手背挨了挨她的額頭，“好像是有點燙。”
安靜往後縮了縮：“沒事，可能裏麵暖氣太足了。”
安靜用餘光看到邵琳在捂嘴偷笑。
典禮已經開始了，台上的主持人正說得起勁兒，安靜自信他們的對話不會被聽到，但他的動作藏不了啊！
“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說。”秦揚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難得絮絮叨叨，“混雙組合名單出來了，你和男乒的溫言一組，待會兒介紹你們認識。他實力也很強，不出意外的話，之後的大賽主要都是你們上。現在訓練任務慢慢上來了，一定要注意身體。你現在年輕，奧運會也還有三年，不要急，千萬不要出現傷病。”
“我知道了。”安靜心裏甜滋滋的，遂大著膽子問他，“對了，您有沒有什麽喜歡的東西啊？愛好什麽的？”
秦揚微愣，大概是沒想到話題怎麽突然變了。他略微思索了會兒，搖搖頭：“沒什麽喜歡的東西，愛好……打球吧。”
安靜沉默。
“怎麽，想給我送禮物？”秦揚看她那個樣子，一下就猜到了，“我又沒拿獎牌，送什麽送。我不需要。”
“可是這條裙子太貴了。”安靜扯了扯裙擺。
秦揚笑起來，一排整齊的大白牙在昏暗的會場顯得異常亮眼：“小朋友，不要有壓力好吧？你就當我花點錢過眼癮了。”
安靜看著他半開玩笑半認真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有些悶。
她恍惚地點點頭，然後埋下腦袋吃牛排。
因為有許多運動員在場，晚宴的食材都很講究，牛排鮮嫩多汁。安靜卻有些食不知味。
好像在秦揚眼裏，一條近三萬塊的裙子真的不是什麽大事吧……他隻是想隨便送個禮物祝賀自己獲獎，僅此而已。
一開始大家還坐得規矩，酒足飯飽後，隨著獎項一個個宣布，會場也熱鬧了起來。
安靜沒想到自己真的獲得了“最佳著裝獎”，上台表達獲獎感言的時候還有些蒙，連著結巴了好幾次，引得眾人哄堂大笑。第二次上台是因為獲得“年度突破新星”，由於之前有了經驗，所以還不至於太手足無措。
邵琳憑借年終世界第一的排名和各大賽事的金牌毫無疑問地摘得“最佳女運動員獎”，趙夢雲則拿到了“年度最佳得分”，兩個人都算是實至名歸。
隻是安靜去了趟洗手間回來，發現自己座位上多了個人。雖然也是一身晚宴標準的西裝革履，但肩膀隱隱的輪廓明顯可看出衣料下是緊實的肌肉。
“你……”
“趕緊讓人家坐！起開！”秦揚踹了那人的椅子一腳。
那人連忙站起身讓開位置，朝安靜落落大方地伸出手，笑得溫柔燦爛：“安靜你好，我是溫言。”
安靜其實早就知道溫言，今年的最佳男運動員，新任男乒隊長，在乒壇難逢敵手，甚至還打敗過巔峰期的秦揚。秦揚之前說他實力很強，絕不是吹捧。
“溫言哥好，久仰。”安靜很有禮貌地和他握了握手。
“既然認識就行了。”秦揚揮揮手下逐客令。
溫言從旁邊桌扯了張椅子坐在安靜另一側：“這怎麽能走呢？安靜小妹妹，你知道我來找你幹嗎嗎？”
安靜點點頭。
但溫言好像不太在意她知道還是不知道，托著腮繼續說道：“厲指導讓我們倆搭檔混雙，以後我們就是一組的啦！”
“嗯，挺好的。”安靜有點沒明白他怎麽看上去這麽興奮。
不同於大多數運動員的右手橫板，她是很少見的左手直板。混雙最優的搭配組合就是左手和右手結合，直板和橫板結合。邵琳和溫言一樣是右手橫板，球風也像，互補性相對較弱，而且邵琳能不能打到奧運會還是個未知數。所以從綜合來講溫言更適合和她搭檔，這一點在秦揚跟她說之前她就預料到了，所以安靜並不奇怪。
“過完年我們就要開始訓練啦！我看過你全運會和世界杯的比賽視頻，你太厲害了！邵琳都差點兒輸給你呢！”溫言頗有些讚賞的樣子。
安靜被他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將墜下來的頭發綰到耳後：“謝謝啊。”
“話說你那個正手攻球是怎麽練的啊？太強了！有什麽訣竅沒？”會場有些嘈雜，溫言湊近了些討教。
秦揚在一旁冷眼觀看，端著高腳杯喝果汁。
安靜一向不知如何應對這種自來熟的性格，正覺得尷尬，溫言一抬正手，她忽然想起才入隊那天秦揚教她正手發旋球的樣子，嘴角不自覺地揚了些：“呃……秦指導教的。”
“我說呢，怎麽一股熟悉的變態感。”溫言摸了摸鼻子，“那你之後可以教我嗎？”
“好。”安靜話音未落，就被旁邊的人打斷。
“獨家秘笈，傳女不傳男。”秦揚抿了抿唇，用紙巾優雅地擦擦嘴。
溫言臉上的笑容僵了僵，旋即撒潑打滾：“這算什麽獨家秘笈啊？哎，揚哥！你怎麽能去了女隊就忘了兄弟們呢？”
“你也知道我現在在女隊，不如你變個性跳槽過來，我再教你？”秦揚嘴角一勾。
“別呀！你去了才幾個月？我們並肩作戰的日子還曆曆在目。”溫言眨巴眨巴眼睛。
“誰跟你曆曆在目，一邊兒玩去。”秦揚站起身來，把安靜連人帶椅子往後拉了小半米，拉出了溫言的可接觸範圍，隨即在她腦袋上輕輕一拍，“走了，小朋友，我先開車送你回去。”
安靜被他拉出會場的時候還有些不明所以：“為什麽不教他啊？”
秦揚走到電梯前停下，斜睨她一眼：“你想教？”
安靜總覺得他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的樣子，盤算了半天卻也沒弄明白：“我隻是覺得都是隊友，沒必要藏私吧？”
“你覺得我會藏私？”電梯來了，秦揚用手擋住門邊，“進。”
安靜被他紳士的小細節烘得心底一暖：“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感覺以您和溫言哥的關係……”
她記得媒體都說他倆是男乒兩大門神，既是門麵又是神仙，震得外國戰隊非請勿入那種，更何況他們在團體賽聯手克敵的事例簡直不勝枚舉……秦揚會對溫言藏私？不會吧？
“他的正手就是我教的，現在都青出於藍了。”秦揚摁了樓層按鍵，“我們關係很好，就是關係太好了。”
關係好到溫言居然有膽量來覬覦自己的小朋友。
膽大包天。
“打組合就好好打組合，其他的事兒都不要理。他的球技不用你擔心。”秦揚很自私地下命令，“還有，他也就比我小兩歲，沒事兒喊什麽哥，不嫌肉麻。”
憑什麽喊他就是溫言哥，喊自己就是秦指導？還用“您”？他有那麽德高望重嗎？
安靜若有所思地看了秦揚一眼，最後“哦”一聲答應了。
“嘖，小溫，勇氣可嘉。”會場裏，邵琳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來拍了一下溫言的後背。
溫言被她嚇了一跳，後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你嚇死我了！”
“嚇到你什麽了？以為你揚哥去而複返？”邵琳嗤笑，坐到他旁邊，給他比了個大拇指，“幾個星期不見你越發長進了，連秦揚的女人都敢搶。”
“什麽叫秦揚的女人？”溫言皺著眉，“看他們那樣子絕對不是那種關係好吧？”
邵琳“嘁”了一聲：“早晚都是。”
“哼，你不會真以為自己是半仙兒吧？就秦揚那種驕傲的人，怕是連自己的心思都沒搞明白，還追安靜？這世上的愛情都是要爭取的，我又不比他差。”溫言撇撇嘴。
自從在全運會一鳴驚人，安靜的名號就已經傳遍了整個男乒。都說新來的小師妹不僅球技了得，長相也是一等一的乖。隻可惜性子內斂，從不來主動找他們。偶爾有膽子大的，一起訓練的時候想跟她切磋兩局，還沒近身就被她旁邊的秦揚一個眼刀嚇了回來。
秦揚雖不在江湖，但江湖仍有他變態的威名。
於是乎，那些曾經被他虐到懷疑人生的同窗望而卻步了。
直到這次混雙名單下來，溫言不知道惹了多少豔羨。
這一認識果然不得了，比傳言中還乖。不，豈止是乖，今天那一身小裙子簡直可以媲美女明星，漂亮到他不試一試都說不過去。
邵琳看著溫言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就覺得戲越來越好看了：“不是我半仙兒，也不是你比秦揚差，問題是人家小姑娘從一開始心就拴在秦揚身上了，根本不需要什麽爭取。”
“哦，她是秦揚的粉絲？”溫言見怪不怪，“粉絲又怎麽樣？粉絲對偶像的感情和女人對男人的愛情能一樣嗎？秦揚對她這麽好，說不定也是因為他寵粉呢？”
邵琳心說，總局那麽多他的粉絲，什麽時候見過他這麽寵別人了。
“以前是他近水樓台，現在我也可以近了。如果不爭取，我會後悔的。”溫言似乎打定了主意。
邵琳對秦揚的手腕很有信心。他現在還沒認清楚心意就已經這麽護犢子了，哪天豁然開朗了恐怕更了不得。她勸不動也不打算再勸，隻是最後提醒了溫言兩句：“你敢愛敢恨我也不說什麽了，但人家還小，凡事記得留餘地。”
畢竟是隊裏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關係，分寸還是要把握好，別鬧得誰也下不來台。
溫言沉沉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