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誰又會抗拒別人的偏袒呢

莊穆和丘桃桃帶著貓貓去寵物醫院係統檢查了一圈,沒什麽問題,因為是流浪貓,醫生建議說還是打個貓三聯和狂犬疫苗。給貓貓打了貓三聯的頭一針之後,醫生說半個月之後再帶來驅蟲。

兩人應了。

把貓裝進空運箱裏,莊穆拎著空運箱,問丘桃桃:“你覺得它應該叫什麽名字?”

“確定要起名字嗎?那就說明你真的要開始養貓了哦。”丘桃桃確認似的又問了一遍。

“不然剛剛打針是在幹嗎?”莊穆反問。

最後兩人把這隻貓貓取名為“赫塔”,丘桃桃說這是個作家的名字。莊穆恍然大悟,原來還可以這麽起名字,那應該叫“比奇洛”啊!

“比奇洛是誰?”

“他很厲害,曆史上第一個發現體溫下降,身體對血液氧氣需求減少,血液變慢,心髒有可能出現短暫停跳的人,在這基礎之上,才有了最開始的開胸手術—”

丘桃桃就靜靜地聽莊穆在這裏兩眼發光地說比奇洛。

“這樣吧,我們石頭剪刀布,誰贏了聽誰的。”丘桃桃提議。

“行!”莊穆推了推眼鏡,“你一會兒要出什麽?”

“哈,給我來這一招啊—”丘桃桃一臉看穿莊穆想法的樣子,“我出剪刀。”

莊穆點點頭:“來吧,石頭—剪刀—布—”

丘桃桃出了布。

莊穆也出的布。

丘桃桃挑眉:“你是真的打算讓我贏啊?”

“我是來測一下你老不老實。”莊穆說,“結果你果然不老實。”

後麵的一場石頭剪刀布,丘桃桃毫無疑問地輸了。

莊穆很開心,抱著小貓說:“哎呀,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比奇洛了!”

丘桃桃就看著莊穆,也不說話,一雙眼睛就這樣看著他。

莊穆:“……”

“不行的,願賭服輸。”莊穆艱難地說。

丘桃桃還是不說話,就是看著莊穆。

莊穆僵持了三秒之後,放棄抵抗:“行吧,就叫赫塔。”

“哎呀,這怎麽好意思,盛情難卻,我就不客氣了!”丘桃桃笑眯眯的樣子,“赫塔,走!我們回家!”

莊穆覺得這樣耍賴的丘桃桃,有一種奇異的生動感,就像枝頭最尖尖兒的嫩芽。

他想伸手揉揉丘桃桃的頭,但是又覺得太唐突,於是隻好專心走路,做出一副專心聆聽的樣子,而思緒卻早就飄遠了,滿腦子想的都是:要不就把話說明白吧,要不就像很多女生對自己做的那樣,走到丘桃桃麵前,跟她說自己喜歡她。

但是—

莊穆皺著眉,每次那些女生跟自己說喜歡自己的時候,自己都覺得不耐煩,有時候甚至會分裂出另一個人格,高高地飄在天上,看著自己和那些女生—喜歡我?喜歡我什麽?了解我嗎?知道真實的我嗎?喜歡的是我還是你看到的我呢?

這麽想著,他臉上不自覺就沒了表情,甚至帶上了嘲諷。

如果自己跟丘桃桃告白,會不會也是這樣?丘桃桃懸到空中,看著她和自己,在心底譏誚地想:喜歡我?喜歡我什麽?了解我嗎?知道真實的我嗎?喜歡的是我還是你看到的我呢?

每次想到這兒,他就覺得,還是別告白了。

回家之後,莊穆把赫塔放進新買的貓窩裏。

赫塔在貓窩裏轉了幾圈,好像在努力適應環境,莊穆拍了拍赫塔的頭。

“乖,盡量留住那個女生。”他悄悄地指了指丘桃桃的背影。

赫塔微微歪著頭,無辜地“喵”了一聲。

鄭良帛帶著幾個舍友來莊穆家時,心裏其實很忐忑。

莊穆不太喜歡別人進入他的私人空間,所以這麽久了,也隻有鄭良帛去過他家。現在學校停電了,一群人剛打完籃球回來,身上全是汗味兒,卻不能洗澡,不知道誰提了一句,莊穆住校外,家裏應該沒有停水吧。

當即,鄭良帛就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果然—

“良帛和莊穆玩得很好不是嗎,讓他帶我們去。”

“對啊,之前不是老說在莊穆家裏睡過嗎,這種關係了,現在帶幾個人過去洗個澡而已,不會不答應吧。”

鄭良帛騎虎難下,隻好應了。

他一路都在想,要死就死吧,大不了後麵幫莊穆做幾個月實驗,反正今天必須得把麵子顧著。

但是,出乎鄭良帛的意料。

來開門的居然是丘桃桃。

“你怎麽還沒走?”鄭良帛很震驚。

“你見我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丘桃桃也很震驚。

後麵跟著的男生,也認出來丘桃桃就是傳說中莊穆的未婚妻,於是迅速起哄,推開震驚的鄭良帛,一窩蜂地往屋裏躥。

他們一邊躥,一邊還不忘喊:“桃桃好啊,我們是莊穆的朋友,宿舍裏停水了,我們借你家莊穆的浴室用用!”

丘桃桃來不及想別的,一群人已經特別自來熟地坐在了客廳沙發上。

回頭,門外隻有鄭良帛一個人還站在那兒,丘桃桃愣了愣:“你要進來嗎?”

“要。”鄭良帛點了點頭。

莊穆聽到門口有動靜,從書房走出來,就看到客廳裏團團坐著一大群人。

“???”

他不確定地回頭看了一下周圍,是自己的房子沒錯。再一看不遠處站著的丘桃桃,她也是一臉蒙,再看看此時此刻心虛得不敢跟他對視的鄭良帛,他心裏明白了一個大概。

“你們怎麽進來的?”莊穆想了想,看了一眼丘桃桃,不知道為什麽,還是問了一句。

舍友們搶答:“你未婚妻放我們進來的!”

眼見著丘桃桃的臉就像秋天熟透了的紅番茄,唰地炸開,紅色迅速染了整張臉,隱隱約約還有向脖子蔓延的趨勢。莊穆推了推眼鏡,掩住嘴角此時此刻不應該出現的笑意。

“不是,”丘桃桃有些緊張地解釋,“不是未婚妻。”

“對,不是未婚妻。”舍友之一一臉“早就看穿了你們這些人的虛偽”的樣子,故作正經地說,“這都同居了,不是未婚妻,是普通同學。”

“真的不是—”丘桃桃有些語塞,她指了指自己的肩膀,“我的手受傷了,在這裏暫時住一段時間而已。”

“哇,好大的傷口啊!”舍友們臉上都一副做作的表情,“你要不說,我真是一點都沒看出來。”

“莊穆這麽好心的啊,好奇怪,之前張成腿做實驗不小心被炸了,但是莊穆同學一點都沒有可以讓借住的意思呢。”

一群人嘰嘰喳喳地討論起來,眼睛全都笑嘻嘻地在丘桃桃和莊穆之間來回轉,十足十的看好戲模樣。

丘桃桃無奈極了,給莊穆遞了一個“我也沒辦法了”的眼神。

但出乎丘桃桃的意料,莊穆似乎很喜歡這樣的誤會。

他……看起來好像一點也不介意,甚至有點開心??

這是什麽意思?

丘桃桃的心髒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

不要多想。

“我一點也不喜歡丘桃桃。”

言猶在耳,不準多想。

丘桃桃警告自己。

她隨便找了個借口,回到自己房間。

於是,一群人起哄得更加厲害。

莊穆笑而不語,在大家的起哄聲裏,冷靜地推了推眼鏡:“晚上可以留下來吃飯。”

“哇!”

“嗚謔!”

隻有鄭良帛,在大家的歡樂驚喜之中,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他在微信對話框裏憤怒地打字罵莊穆:“你還記得你最初的夢想嗎?你不記得!你現在隻有這些浮華世界!你居然還留下他們吃飯!你都沒有留下我吃過飯!我感冒了你也不說留我睡覺還讓我連夜滾回學校!現在這些人不過就是開幾句關於你和丘桃桃的玩笑開到你心裏了,你就留他們吃飯!你再也不是我認識的那個莊穆了!”

莊穆收到消息後,看了鄭良帛一眼。鄭良帛英勇地和他對視。

“我倒想要問問你了,”莊穆慢吞吞地回複,“他們是怎麽知道我住哪兒的?”

鄭良帛再也沒回過消息。

他老老實實地坐在沙發最角落,拿起茶幾上的雜誌,專心致誌地翻了起來。

丘桃桃在房間裏百無聊賴地看天空發呆。

秋高氣爽。

隻有秋天才會出現的,沁人心脾的淺淺藍天,間或飄著一兩朵白雲。小區內的桂花香一陣一陣地傳來。桂花香好像一種信號,一瞬間把人帶回宛如夢境虛無縹緲的童年。

小時候家門前的巷子裏也有一棵桂花樹,她出生的時候是冬天,桂花早就沒了,但是桂花樹依舊挺拔地立在巷子裏。她在桂花樹下慢慢長大,踮起腳摘桂花樹的葉子,想要做成書簽。但是怎麽也夠不到那片好看的葉子,一個叫莊穆的人路過這棵桂花樹,把那片桂花葉子摘給她。

“謝謝。”

“不客氣。”

他比她高,穿著黑T恤和軍綠色褲子,腳上一雙白邊的黑色板鞋,頭發清爽利落,手指甲修剪得很整齊,桂花葉子在他手裏就像翡翠落進了貝殼裏。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

丘桃桃從回憶裏抽身出來。

“怎麽了?”她打開門。

“晚上大家留下來吃飯,嚷嚷著要吃螃蟹,你喜歡吃螃蟹嗎?”莊穆站在門口,高高大大。

“喜歡。”丘桃桃點點頭。

“走吧,跟我一起去買。”

“好。”

丘桃桃穿著一件連帽的寬鬆衛衣,走的時候看赫塔躲在貓窩裏瑟瑟發抖的樣子—估計是不適應家裏來這麽多人。

想了想,丘桃桃把赫塔抱起來,小小的一隻,裝進自己衛衣帽子裏。

莊穆走在丘桃桃身邊,伸手摸了摸赫塔的腦袋。

赫塔“喵”了一聲,懶洋洋地在莊穆手心裏蹭蹭腦袋,放鬆下來,舒服地窩在丘桃桃帽子裏打盹。

“脖子勒不勒?”莊穆問丘桃桃。

“還好。”她說,“赫塔很輕。”

“過段時間帶它去絕育,就會長胖了。”

“都說貓貓要絕育,為什麽啊?不絕育會怎麽樣?”丘桃桃疑惑地問。

莊穆從醫學和科學的角度嚴謹而專業地解答:“絕育的好處其實大過壞處,從可證實的科學角度講,給貓絕育,可以避免因為**而出現的陰莖感染等問題,以及因為頻繁**而出現的分泌物堵塞,導致泌尿係統閉塞等等問題。此外,還有這麽一種說法,貓**的時候沒有快感,純粹是生理本能作祟,有種說法是不止沒有快感,甚至還很痛,因為貓科動物的陰莖上有倒刺,母貓會很痛,不然為什麽公貓在**的時候要咬住母貓的脖頸不讓它跑呢,當然也有說法其實貓痛不痛—”

“好了,我知道了……”丘桃桃微微紅著臉,打斷莊穆的科普,“你怎麽一本正經地說這些啊……”

莊穆不解:“我說什麽了?”

“算了,是我思想汙穢,不配踏進科學的殿堂。”丘桃桃擺擺手。

幸好前麵就是菜市場,兩人沒再探討這個問題,買了螃蟹就回家。

丘桃桃把赫塔放進貓窩裏,然後把貓糧拿熱水泡軟了放到赫塔麵前:“一會兒我們也要吃飯啦!好久沒有這麽多人聚在一起吃飯了,你開心嗎?”

“喵—”赫塔眨眨眼。

“好乖!”丘桃桃捏了捏赫塔的後脖子。

摸了貓,她打算去衛生間洗洗手,卻發現衛生間的門給鎖了。

什麽情況?

“咚咚—”

丘桃桃敲了兩下門:“有人嗎?”

剛剛在客廳明明看見大家都洗完澡坐那兒玩了啊。

“有。”是莊穆的聲音,“我在洗螃蟹。”

“記得先用鹽水泡一下嗷,等螃蟹吐出來的水不那麽混濁的時候,然後就可以刷刷洗洗啦!”

門被打開,但隻開了一條小小的縫。

莊穆從那條小小的縫裏擠出自己的腦袋。

他很理智地問丘桃桃:“我有個問題可以問嗎?”

“可以。”丘桃桃雖然滿心疑惑,但麵上也很理智。

“螃蟹不是會爬嗎?它怎麽可能乖乖待在盆子裏被泡?”

“所以螃蟹上不是有繩子嗎?”

“……”莊穆沉默了。

丘桃桃有個不太好的預感。

“你……把螃蟹的繩子給剪了?”她試探性地問。

莊穆沉默地點頭。

“那現在浴室裏是不是全是飛奔的螃蟹?”

莊穆再次沉默地點頭。

“而且,它們真的很活潑。”莊穆點頭之後,還補充了一句。

“誰獲得自由的時候不活潑?”丘桃桃反問莊穆一句,然後無奈地推開門,“來吧,捉螃蟹。”

兩人齊心協力終於用繩子把螃蟹綁起來之後,丘桃桃才意識到一個問題,她剛才應該不小心被螃蟹夾一下手的。

她就可以痛呼一聲,然後莊穆焦急地趕來,看到她受傷的手指,擔憂又無奈,拍拍她的額頭,說,噢!你個小傻瓜!

嘖。

錯失了一個多麽好的機會。

丘桃桃惋惜極了。

莊穆轉頭看到丘桃桃一臉可惜的樣子:“怎麽了?”

“沒事。”丘桃桃搖搖頭,仍舊懷抱一絲希望,試探性地問,“你說我如果被螃蟹夾傷了,你會怎麽辦?”

“出血沒有?”莊穆一臉醫生問詢的表情。

“呃,出了?”

“那就應該先用肥皂水進行衝洗,然後把血擠出來,同時也要進行創麵的—”

“好了。”丘桃桃疲憊地歎一口氣,“我沒傷到,走吧,蒸螃蟹去。”

跟這人聊什麽偶像劇啊!

就是一木頭!

還是千年木頭!

丘桃桃又想起剛見麵的時候,她不小心從階梯上摔下來,被莊穆接住,但緊接著莊穆就彎下腰撿起了自己的眼鏡。

多麽浪漫的開頭。

多麽崩潰的結尾。

真是—丘桃桃窩火地瞪了莊穆一眼。

“你之前說比我大四歲,你大概比我多學會了多少東西來著?”丘桃桃一臉困惑地問莊穆。

“三十萬零三百四十二樣。”莊穆迅速作答。

“比我多學了三十多萬樣東西,怎麽連這都不知道?”丘桃桃故意說,“捉螃蟹好玩嗎?”

莊穆麵無表情地看著丘桃桃:“今晚上別想吃了。”

秋末初冬。

丘桃桃的肩膀已經完全好了。

她打算回學校住了。

走的時候,莊穆懷裏抱著赫塔,微微皺著眉說:“那赫塔怎麽辦?”

丘桃桃說:“還能怎麽辦,宿舍裏不能養貓,隻能你養啊。”

“你就不管它了?”莊穆挑眉。

赫塔微弱地“喵”了一聲,聽起來可憐巴巴的。

丘桃桃好笑地拍拍赫塔的頭:“你別來湊熱鬧。”又對莊穆說,“我有時間的話會過來看赫塔的。”

莊穆猛地掐了一下赫塔的尾巴,赫塔“喵”地叫了一聲。

極其慘烈。

莊穆無辜地把赫塔舉到自己臉邊,認認真真地說:“你看,它舍不得你。”

丘桃桃哭笑不得。

她伸手接過赫塔,繞著圈兒揉赫塔的頭,成功地把它一頭順滑的毛給弄亂了,然後親一下它的額頭。

“姐姐也舍不得你啊!”她鼻尖抵著赫塔的腦袋,“但我必須得走了,欠了好多課沒上呢。”

莊穆盯著被丘桃桃親過的赫塔的額頭,心不在焉地問:“文學院的課缺一兩節也沒事啊。”

“我這可不是缺一兩節,我這缺了快半學期了。”丘桃桃說,“雖然文學院注重大家自己的文學感,強調自己去閱讀,平時上課我就算去了其實也就是在看小說,但是一些必要的文學常識和專業知識該聽還是要聽的。不然—不然我期末可怎麽辦啊,史上第一個掛科的提前特招生。”

“好啦,我叫的車到了。”丘桃桃把赫塔放回莊穆的懷裏,“我走啦!”

莊穆抱著赫塔,看著丘桃桃離開的背影,雙手卡著赫塔的兩條前腿,舉到自己眼前,平靜地說:“你也留不住她,一點用都沒有。”

赫塔無辜地眨眨眼:“喵—”

“蠢貓。”莊穆親了一下赫塔的額頭,剛好印在剛才丘桃桃親的位置上。

好空啊。

莊穆回到家,關上門,掃了一眼客廳和廚房。

真的好空啊。

很奇怪,明明之前沒有丘桃桃的時候,過得也不錯,也沒覺得這個房子很空。

但是,現在突然就覺得空空****。

他像是突然陷進了一個真空的環境裏,寂靜無聲,氧氣稀薄。

莊穆歎一口氣,把自己摔進沙發裏,臉埋在柔軟的靠墊裏。

他的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赫塔躥上來,熟練地蜷縮成一個圈,尾巴輕輕晃了晃,搭在他的脖子上。

莊穆做了一個夢。

丘桃桃站在高高的書架前,手裏翻著一本他看不懂的《眼淚與聖徒》。

猩紅色的書殼,就像海麵上簌簌升起的朝陽,他在一座島上,看著一艘又一艘的船從自己麵前劃過,像成群結隊的魚,歡快地朝那朝陽遊去,他又是跳又是喊,想讓船載著自己也去向那紅冉冉的朝陽,可惜沒有一艘船停下。

像是隔了一整個銀河係,他總也不了解丘桃桃,總也不明白真實的丘桃桃是什麽樣,總也看不懂丘桃桃的心思。

她有時候很快樂,能傻兮兮地笑一整天,犯很低級的錯誤,然後不自覺地搖著尾巴晃悠求原諒,有時候又沒什麽情緒,冷冷淡淡地撐著陽台欄杆,看著縹緲的天空不發一言。

醒來天已經黑了。

莊穆拉開窗簾,桂花香若有似無地撲進來。

他突然覺得這味道如此熟悉,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聞過。

在一個巷子裏,桂花樹,穿白領紅裙子的女生,她伸手夠桂花葉子,但老是夠不著,於是有些泄氣。他走過去幫著摘了那片葉子,然後她的眼睛就亮了,盈盈看著他,裏麵如同裝了一片海洋,陽光靈活地在波浪上跳躍。

被稱為“流星雨之王”的獅子座流星雨,在每年的11月14號到21號出現。

據說今年的獅子座流星雨會特別盛大,趕得上2012年那場,所以老早各大觀星的平台公眾號就開始宣傳了。

丘桃桃的胳膊好了之後,就回江北了,兩人之後斷斷續續地聯係過,但是遠比不上那時候住在一起每天見麵的親密。

莊穆看著塞到自己手裏的傳單。

“晨星天文社,邀您兩天一夜岐山遊!最盛大的獅子座流星雨,最最耀眼的瞬間,和心上人一起度過吧!”

莊穆挑眉。

他其實私底下聯係過陳雙念,陳雙念在那兒煞有介事地重複自己家大佬的話,說:“我覺得是差一個催化劑,感覺已經到位了,接下來就是需要一個催化劑。”

這不就是陳雙念說的催化劑嗎?

莊穆打電話給丘桃桃,問她想不想去山頂看流星雨。

丘桃桃確認了一遍,給自己打電話的真的是莊穆。

她立馬答應了。

晨星天文社的經費很充足,據說是因為社長是一個浪漫的富二代,當時成立這個社,是為了追一個妹子,後來妹子沒追著,卻認真地喜歡上了天文。一向不務正業的兒子突然找到了正經路,把富二代爸爸高興壞了,大手一揮,讚助了天文社好大一筆錢。

兩天一夜的岐山之旅,丘桃桃很期待,但是真的到了地方之後,丘桃桃還是一臉止不住的讚歎咋舌。

這是直接包了一棟別墅啊。

晚上的時候,所有人聚在別墅的頂樓,上麵有三張長沙發可以坐,一群人鬧哄哄的。流星雨還沒來,大家便聚在一起玩“狼人殺”。

丘桃桃是“預言家”,結果第一輪就被“狼”殺死了。

遊戲還沒正式開始,對丘桃桃來說這遊戲已經結束了。

她癟癟嘴,委屈巴巴地望了一眼莊穆,莊穆坐在她對麵,一臉沉靜。

莊穆是“狼”,她知道,她還特意給莊穆使了眼色呢,莊穆還很嚴肅地對她點點頭,她以為自己肯定不會被殺。

哼,騙人。

結果下一輪,莊穆就自爆自己是“狼”,於是莊穆成為整個遊戲第二個被淘汰的人。

丘桃桃看不明白莊穆這是什麽操作。

莊穆對丘桃桃勾了勾手指,丘桃桃因為被淘汰了,也知道誰是狼人了,這個遊戲就開始變得很無聊,閑著也是閑著,她就跟著莊穆走了。

原來別墅露台的背麵居然也有個秋千,比露台上的秋千小一點,扶手的地方還爬滿了不知名的白色小花。

“好漂亮。”丘桃桃感歎了一句。

“這兒安靜一點。”莊穆坐到秋千上。

丘桃桃也很自覺地跟過去,坐在莊穆身旁。

“不知道流星雨什麽時候來。”丘桃桃說。

“不會來的。”莊穆很冷靜地說,“獅子座流星雨平均每三十三年到三十四年才會出現一次高峰期,今年不太可能。”

“那—你還讓我來看流星雨。”

莊穆指了指夜空:“沒有流星雨,看看星星也可以啊。”

他站起身,輕車熟路地推開別墅背麵一扇看起來不太起眼的門,回過身看丘桃桃還傻愣愣地坐在秋千上。

“來啊。”

丘桃桃走上前,門裏麵是一個狹小的、光線不太明亮的空間。

莊穆打開手機手電筒,照在丘桃桃腳下,一路帶著她走到窗邊。

丘桃桃走近了才看見,窗邊有一個好大的望遠鏡。

“哇!”

莊穆微微一笑:“來吧,看星星。”

星星很美,從望遠鏡裏看過去更美,如發光的寶石,遙遠而渺茫,顯得特別幹淨聖潔。

“真想做顆星星。”丘桃桃喃喃自語,“做了星星就徹底沒什麽想要做的了。那麽遠,那麽高,誰也管不著。期中考試、平時分、畢業後找什麽工作、要不要考研……這些事情都跟星星無關。”

“逃避人生。”莊穆一針見血。

“有幾個人能跟你一樣啊?大多數人跟我一個德行,知道應該怎麽做,但就是做不到。誰在一開始就想要逃避呢?肯定是提前猜到自己可能會做不好,提前覺得這個事兒很麻煩,所以才逃避的呀。”丘桃桃耐心地解釋。

“歸根結底是怕失敗。”莊穆想了想,說。

“對。再挖深一點,就是怕自己對不起別人的期待。但如果沒有別人的期待,好像更加沒有動力去做什麽事情—嘖,麻煩。”丘桃桃癟癟嘴。

兩人在這裏看了一會兒星星,就聽到有人在叫他們,莊穆牽著丘桃桃一路摸黑走出去。

“你們倆上哪兒去了?”組織人是一個長頭發的大眼睛女生,她徑直走向莊穆,看了一眼莊穆和丘桃桃牽在一起的手,然後又抬頭看了一眼丘桃桃。

丘桃桃一瞬間覺得很煩。

她扭了扭手腕,把自己的手從莊穆的手掌中掙脫開來。

“走吧,買了夜宵,大家都在等你們倆呢。”大眼睛女生順勢要挽住莊穆的手臂。

莊穆移開自己的手,避開大眼睛女生,然後往後伸,堅持拉住落後他們半步的丘桃桃。

莊穆說:“腿短好歹頻率快一點,行不行?”

到了地方坐下之後,莊穆問丘桃桃想吃什麽。

丘桃桃搖搖頭,說不想吃。

“那想幹什麽?”

“想看星星。”丘桃桃說。

於是,莊穆露出一個無奈得不得了的笑容:“等等,一會兒再帶你去。”

“下次不要這麽跟著一大群人來了。”丘桃桃小聲說。

“但是租這個別墅很貴。”莊穆冷靜而煞風景地計算,“一大群人一起來比較好。”

丘桃桃沒想到這時候了,莊穆居然能回這麽一句話。她笑著拍了一下莊穆:“那你來的次數挺多啊,我看你輕車熟路的。”

莊穆點點頭:“是挺多。”

“那那個小屋子,你也經常帶人去嘍?”丘桃桃酸溜溜地問。

“對了一半。”莊穆說,“經常去小屋子是對的,但隻是我一個人,你是第二個去那兒的人。”

“行吧。”丘桃桃不自然地別開眼,嘴角微微抿著,看起來像是在偷笑,她要幸福瘋了。

今天晚上莊穆總有一種無時無刻都在偏袒她的感覺。

誰又會抗拒別人的偏袒呢?更何況,這個“別人”是莊穆。

莊穆居然是這棟別墅的主人。

丘桃桃很受不了地看著他:“那你在那兒跟我裝模作樣算什麽租金啊?這整個都是你的。”

“租給別人我可以掙錢,我自己來,就不能掙錢了。”莊穆頓了一下,又推了推眼鏡,再開口時,語氣有些不自然,像是在說什麽推銷自己的話,“所以,你看我真的有很多錢。”

丘桃桃點點頭,敷衍地誇他“哇,那你真有錢呀”,接著問道:“那那個小屋—”

“隻有我有鑰匙。”

酒快要喝完了,流星雨還是沒來。

但是看這架勢,也沒幾個人是真的來看流星雨的。

莊穆被幾個男生叫著一起下山買酒,走之前,他特別囑咐丘桃桃說不要喝酒。

丘桃桃乖乖地端著一杯橙汁,點頭說:“好。”

等莊穆一走,丘桃桃立馬拿起桌上的酒,好奇地抿了抿。

好怪的味道。

先是澀,然後滿滿的果香,最後是苦,咽下去之後,變成了喉嚨管一路的辣。

這麽難喝的東西,到底是怎麽被那麽多人喝下去的。

丘桃桃正要再喝第二口時,旁邊一個頭發有些卷的女人笑著阻止她。

“不是說不讓你喝酒嗎?”

“我沒喝,就是抿了一點。”丘桃桃連忙說,雖然麵前這個女人很漂亮,但是怎麽看怎麽不像學生,“你—您,也是晨星天文社的嗎?”

麵對丘桃桃的疑問,頭發微卷的女人對丘桃桃眨了眨眼:“看不出來吧,我是這棟別墅的主人。”

丘桃桃挑眉:“您確定嗎?”

“確定啊。”女人喝了一口酒,理所當然地說。

“可我……朋友說這棟別墅是他的,我朋友從來不說謊。”丘桃桃在說莊穆的身份時,猶豫了一下。

“你那朋友就是剛才那個不讓你喝酒的男生吧?”女人說。

丘桃桃搖搖頭:“轉移話題對我來說沒用的。”

女人三十來歲的年紀,長發微卷,劉海是時下流行的長八字劉海,鬆鬆地搭在臉兩邊,鮮豔的深色口紅,手裏端的藍色酒杯沿有一道紅色的口紅印。

是個很漂亮的女人。

丘桃桃一邊在心底誇讚她,一邊也警惕地看著她。

“嘖。”女人直起腰,無奈地歎一口氣,“偷偷溜進來的唄。聽說這裏可以看獅子座流星雨,還有免費的酒喝,我的腿不聽使喚,自己就來了。”

“這是社團活動—”丘桃桃話沒說完。

“你是社長嗎?”女人挑眉,問她。

“不是……”

“那不就得了。”女人擠擠丘桃桃的胳膊,拿酒杯點點四周,“你看這裏有誰是正兒八經來看流星雨的?小妹妹,管好你自己的事兒。我隻是想來體驗青春年少,積累寫作素材,不幹壞事兒,你放輕鬆。”

“哇!”丘桃桃瞪大眼睛,“作家嗎?”

女人聳聳肩:“對啊。”

“真厲害。”丘桃桃誇道。

“你都不知道我寫了什麽就說我厲害了?”

“能做這類一聽就朝不保夕的事兒的人,都很厲害。”丘桃桃說,“我也挺想寫小說的,但是怕到時候把自己餓死。”

“想那麽多幹嗎,真餓死了再說吧。”女人喝了一口酒,慢吞吞地說,“我覺得做什麽事兒都是這個道理,老在一開始的時候,明明什麽都沒發生,先在那兒提心吊膽,想很多有的沒的,我覺得很沒有必要。之所以想那麽多,是因為不想得到不好的結果。但你以為你是誰啊,憑什麽你就可以一來就是好結果?有用嗎?根本就是浪費時間。管他那麽多,幹了再說。”

感覺整個世界都被震撼了一下。

“很酷,很瀟灑。”丘桃桃真心誠意地誇女人,“真的,特別帥。”

女人碰了碰丘桃桃的杯子,對丘桃桃眨了眨眼睛。

丘桃桃心裏奔湧著一條浩**的江,她突然有了無數的勇氣,還有立馬行動起來的決心。

—管他那麽多,幹了再說。

“我打算跟我喜歡的男生告白了,你覺得可以嗎?”

女人手托著下巴,眼睛裏盛著鼓勵的笑意:“我覺得可以。”

莊穆和其他男生拎著好幾箱酒從山下回來,看到的就是丘桃桃在沙發上爛醉如泥的樣子。

旁邊一個頭發微卷的女人,看到他跟見了救星似的,說:“哎喲喂,趕緊把你這位小女朋友領走吧,太纏人了,喝醉酒怎麽這樣了。”

莊穆聽到“小女朋友”四個字,挑了挑眉,嘴角不合時宜地上翹了一下。

他把丘桃桃接過來,禮貌地對她說:“謝謝沈阿姨。”

“你認識我?”

“之前您來家裏玩過,那時候我還小,可能您沒印象。”莊穆自我介紹,“我爸爸是莊正,是您初中同學。”

“哦!”女人恍然大悟,上下看了莊穆一眼,“哎呀,都長這麽大了。”

莊穆微微笑了一下,簡單說了兩句話之後,他把丘桃桃扶到別墅裏屋去。

“丘桃桃?”莊穆叫丘桃桃的名字。

“到!”丘桃桃很配合,還舉手回答了。

他把她扶到**,讓她躺好,蹲下身子給她脫鞋,一邊脫一邊數落:“走之前我跟你說什麽了,你能不能回答出來?”

丘桃桃這會兒不配合了,就跟壓根聽不見莊穆的話似的,還很自在地在那邊哼歌。

莊穆說:“你還挺開心。”

“原來酒真的是個好東西啊。我感覺現在有點飄。”

莊穆好笑地捏捏丘桃桃的臉,丘桃桃這會兒還挺清醒地嫌棄莊穆:“你這手剛剛脫了我的鞋啊!”

“沒事兒,過會你就忘了。”莊穆半真半假地忽悠丘桃桃,“酒精會損壞大腦細胞,導致記憶力、決斷能力和身體反應性下降。”

又開始了。

丘桃桃看著莊穆:“還有呢?”

“酒精還會損傷肝細胞;胃腸黏膜也會被酒精損壞,造成消化性潰瘍,嚴重的時候還會消化道出血—”

丘桃桃就這麽笑著,聽莊穆給自己科普。

莊穆說到一半說不下去了,問丘桃桃:“你這是在看什麽?”

丘桃桃笑眯了眼,目光暖融融的:“在看我心愛的—”

莊穆一口氣提起來。

“—小哪吒!”丘桃桃大喘氣之後,突然很興奮地開始唱歌,“小呀嘛小哪吒呀,背著個書包上學呀……”

莊穆又好氣又好笑,隱隱約約還有點失望。

他一把將正在撲騰的丘桃桃按進被子裏:“什麽哪吒,趕緊躺好。”

莊穆去房間自帶的衛生間裏,拆了一塊新毛巾,燒開水把毛巾燙了兩遍,然後又兌了冷水,毛巾溫度剛好不冷不熱的樣子。他把毛巾疊成四方形,給丘桃桃擦臉。

丘桃桃一直哼哼唧唧的,不配合。

莊穆把她的手塞進被窩裏,學著家裏表姑哄自己小孩兒說的話,哄丘桃桃:“你不洗臉,髒髒的,就沒有人喜歡你了。”

丘桃桃一下子就安靜了,特別配合地讓莊穆給她擦臉。

總算弄好一切,莊穆把毛巾晾在洗手台上,最後看了一眼丘桃桃。

蓬蓬軟軟的被子,像朵朵白雲團在她身邊,臉剛被擦過,粉嫩嫩的,黑頭發散在臉頰兩邊,眼睛閉著,睫毛卻微微顫抖。

他伸手輕輕彈了一下丘桃桃的額頭:“別裝睡了。你乖,早一點睡覺。”

丘桃桃果然睜開眼睛,把手從被子裏伸出來,拉莊穆的手。

“怎麽了?”

“我在拉你呢,你得趕緊蹲下來。”

於是,莊穆無奈地蹲下來,問:“到底怎麽了?”

丘桃桃說:“我聽見你對廖阿姨說的話了,你說你一點也不喜歡我。我有點難過,但是分不清是因為自尊心而難過,還是因為你的不喜歡而難過。後來發現我真的是因為你不喜歡我而難過。知道這個事兒讓我更難過了。我特別想問你‘為什麽不喜歡我’,但是又不敢,不敢問出聲,更不敢聽回答,隻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在你麵前還是一副笑嘻嘻的樣子,但其實一點也不開心。”

莊穆抱著醉酒的丘桃桃,聽了她的這些囈語,酸酸的感覺像電鑽一樣,澀澀地往心裏紮。

丘桃桃酒後沒有力氣的手,軟趴趴地貼住莊穆的胸口,按著他心髒的位置。

“這裏,快點裝下我,好不好?”

丘桃桃費勁地坐起來,想要親莊穆,卻搖搖晃晃地隻碰上莊穆的嘴角,她不管這些,執著地繼續說完自己的話:

“這裏,快點說喜歡我,好不好?”

莊穆微微偏頭,準確地印上丘桃桃不斷嘟囔的嘴唇。

“喜歡。”莊穆的聲音有些啞,“我喜歡你。特別喜歡你。”

星星好像還在窗外的夜空中眨眼,傳說中盛大的獅子座流星雨並沒有如約落下來。

窗簾輕輕地拍打在窗戶沿上。

是風吹進來了。

遠處傳來風琴的聲音,連綿不絕的悠揚,連綿不絕的悲傷。

10月的桂花香混著風琴聲被風一起送進感官裏,甜蜜濃厚,但是又不黏稠。

丘桃桃睜開眼坐起來,迷迷糊糊的,有些蒙,昨晚上發生了什麽?

她和莊穆在一個小屋子裏看星星,遇到一個漂亮的女作家,她十分羨慕,默默想著成為作家真的很好。她興起喝了酒,然後迷迷糊糊看見莊穆了,她覺得很開心,於是對莊穆說自己喜歡他……

等等!

丘桃桃瞪大眼睛。

她屏住呼吸。

不想相信。

等等,她幹了什麽?

震驚!

她到底幹了什麽?!

是說了喜歡嗎?

到底是在做夢還是真的說了喜歡?!

如果真的說了的話,那麽—

莊穆呢?

他是怎麽回應的呢?

現在是什麽情況啊?

剛睡醒的迷糊在一瞬間如同潮水一般褪去,隻剩下恐慌和震驚。

還有一點點微不可察的,幾乎可以忽略卻怎麽也忽略不掉的期待。

丘桃桃一猛子跳下床,在屋裏轉了好幾圈,心裏亂糟糟的,也不知道該幹嗎,反正就是亂七八糟地在屋裏轉。

陳雙念正巧在這時打來電話,丘桃桃接起來。

陳雙念說:“你的貓在我們宿舍裏拉了好多屎啊,我應該怎麽辦?”

丘桃桃腦子還嗡嗡響著,她愣愣地說:“不是有貓砂盆嗎?”

“宿管阿姨要查寢的,我把一隻貓偷偷運進來已經很危險了,還偷運一盆貓砂盆進來,我是生怕她不知道我這裏有一個違禁物品嗎?”陳雙念崩潰大喊,“你到底什麽時候回來啊!你們流星雨看完了嗎?你們倆到底在一起沒有啊?我明明是個風華正茂的少女,為什麽要天天操心得跟個媒婆一樣!”

丘桃桃提到這個也很崩潰,說:“我昨天晚上好像是跟他說了喜歡,但是我不知道他最後回答了什麽。而且,我也不確定我到底有沒有說喜歡。如果是我做了一場夢,現在去問他昨晚上我有沒有告白,我也太此地無銀了!”

“我也不知道,關鍵是我真的沒喝多少酒,我就好奇地抿了一口,後麵就一直喝橙汁,誰知道那酒後勁兒那麽大啊。真是的,聚在一起看流星雨,買酒買的度數那麽高,也是不知道為什麽—”

“丘桃桃。”陳雙念平靜地叫她全名。

丘桃桃有些心虛地咳了咳。

“你現在轉移注意力真的會被我打死。”陳雙念說,“趕緊把主線和正事兒說完。”

“我就抿了一點,後來覺得手臂有些癢,再後來就有些暈,然後就睡過去了,然後今天早上醒來,突然就記得昨晚上好像是說了喜歡,但又不確定。”

陳雙念聽完,先是“啊啊啊啊啊”叫了很久,突然又想起什麽似的,哀傷地歎了一口氣:“我算是知道了,我之所以不能成為女主角,就是因為我酒量太好,一點點的酒根本灌不醉我。我照你說的那麽抿一口,估計跟我咽自己口水差不多。”

“可是,我真的覺得手很癢,現在覺得臉也挺癢的……我去,我現在覺得我全身上下都很癢!”

丘桃桃酒精過敏。

莊穆很確定地判斷。

因此兩人沒再參與後續的活動,直接去了醫院。

輸了液,拿著藥走出醫院大門時,天色早就沉下來。

“突然挺想看你穿白大褂的。”丘桃桃說,“剛剛在醫院裏看著來來往往的醫生,覺得好帥。”

“我在實驗室裏也穿白大褂的。”莊穆推了推眼鏡,“學校裏不是有個什麽高嶺之花的評選嗎,雖然這種東西很無聊,但裏麵確實有我的照片,你可以去看看,就是穿著白大褂的。”

丘桃桃眨眨眼。

怎麽覺得莊穆今天異常乖順呢?

居然還讓她去看他穿白大褂的照片?

這是不是意味著他現在心情不錯?

那是不是意味著可以順嘴問問昨晚上發生了什麽?

“昨晚上,我是不是說了一些……”丘桃桃頓了頓,不知道該怎麽說,於是簡單地說,“話。”

莊穆轉頭看著她。

月光清冽幽微地照下來,丘桃桃的眼睫毛仿佛在發光。

“你說你喜歡我。

“你說你再也不要先喜歡人了。”

莊穆聲音一如既往的沉靜理智,像是籠著一層絲質的綢子,淡泊克製的,清涼冷漠的,然後無比準確地紮向了丘桃桃。

她親耳聽見胸腔裏那顆不受控製狂跳的心髒的聲音,如同什麽戰事開始前的鑼鼓,“咚咚咚咚”撞著她可憐的自尊心。

不要管那麽多,做了再說。

但是不先開口說喜歡,除了不敢,還有就是不願意啊!

自尊心真的很頑固啊!

為什麽要一時衝動就說了呢?

酒真的不是好東西。

“但是我想說,是我先喜歡你的啊。”莊穆緊接著開口說道。

此時,現在,一天之始!

啊,請讓我立刻死去。

茨維塔耶娃的詩詞,完美表達了丘桃桃此時此刻的所有想法。

就讓我現在死去吧。

人生怎麽是這麽美好的東西!

“然後你就和莊穆在一起了?”陳雙念在電話那頭聽起來比丘桃桃本人還要激動。

“應該是吧。”丘桃桃麵帶開心的笑容,但也有些不確定。

她後來跟著莊穆回了學校,莊穆接走偷偷放在宿舍裏的赫塔。丘桃桃送莊穆下樓,莊穆手拎著航空箱,裏麵赫塔很興奮地來回走,航空箱就前後搖擺,襯得莊穆沉靜得宛如一尊佛像。

她有點不知道該怎麽對莊穆揮手說拜拜,莊穆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麽似的,他伸手牽過丘桃桃的手:“赫塔想你了。”

丘桃桃覺得被莊穆握著的手很燙,結結巴巴地說:“那、那我去陪陪赫塔吧。”

她就這麽稀裏糊塗地被帶到了莊穆家。

丘桃桃跟陳雙念電話還沒打完,莊穆就端過來了一碗雞蛋羹。

她指了指自己耳邊的手機,示意自己現在不方便,但是莊穆沒理會,自顧自拿勺子舀起一勺雞蛋羹,等涼了就湊到她嘴邊。

丘桃桃張嘴吃了一口,眼睛一亮。

“唔—”丘桃桃驚喜地看著莊穆,“好好吃!”

“我先不跟你說了啊!”丘桃桃受了美食的**,頓時把陳雙念拋到了腦後,一門心思要好好享受雞蛋羹。

“這麽燙,不要急著吃。”莊穆看丘桃桃沒等晾涼就直接往嘴裏塞,不讚同地皺起眉。

“為什麽?”丘桃桃不是很明白,“天氣越來越冷了,有一口暖和的食物吃著多爽啊。”

“食道表麵覆蓋著一層嬌嫩的黏膜,能耐受的高溫約在50℃到60℃,一旦超過65℃就足以被燙傷,偶爾一次燙傷還沒什麽問題,可是如果每天吃的食物都很燙,食道就一直都處於高溫刺激下恢複不過來,就很可能會促進癌症的產生。”

“什麽癌症?”丘桃桃試探性地問,“食道癌?”

莊穆認真地點頭,一臉“孺子可教”。

“你開玩笑的吧?”丘桃桃不信。

“健康所係,性命相托。”莊穆平靜地說,“我沒必要拿希波克拉底來開玩笑。”

當天晚上,丘桃桃依舊睡在客房。

夜色朦朧昏暗,一切和之前沒什麽不同。

丘桃桃迷迷糊糊地想,這到底是在一起了還是沒在一起呢?

搞不明白。

她煩惱地歎一口氣,然後哀愁地轉身,背對著門,兀自想著以後應該怎麽做。

門輕輕地被推開一條縫,一小道銀灰色的光順著門縫照進臥室裏。

丘桃桃自己思考得太認真,根本沒注意到身後的動靜。

頭頂上方突然傳來聲音,丘桃桃直接一猛子蹦起來。

“我的聲音這麽難聽嗎?”莊穆很疑惑地捏了捏自己的嗓子。

“隻是被嚇了一跳。”丘桃桃轉頭看他。

莊穆推了推眼鏡:“你這是,睡不著?”

“你說,”丘桃桃手揪緊了被子,“我們這是在一起了嗎?”

莊穆挑眉。

“不然呢?”莊穆反問丘桃桃。

丘桃桃“哦”了一聲。

兩人麵對麵沉默了一會兒,莊穆不太自在地說:“我回去了。”

丘桃桃點頭說:“好。”

“嗯,晚安。”走出去都關上門了,莊穆又倒回來打開門,說道。

“晚安。”丘桃桃也很配合地說。

這到底是什麽重量級的尷尬啊!

丘桃桃把頭死死埋進被子裏。

為什麽會覺得全身都不自在啊!

與此同時,房間那頭的莊穆也在用腦袋捶牆,“哐哐哐”砸得特別響。

鄭良帛大半夜接到莊穆的電話以為是實驗出問題了,特別緊張地接起來:“怎麽了?”

“我跟丘桃桃在一起了。”莊穆說。

“……”

鄭良帛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來電人是莊穆:“你現在也搞‘秀恩愛’那一套?”

“不是。”莊穆的聲音聽起來很苦惱,“到底要怎麽談戀愛啊?你有什麽可以作為參考的數據嗎?”

鄭良帛思考了一會兒,慎重地開口:“從小到大跟我親近的隻有石建國和你。”

“石建國是誰?”

“小時候家裏養的狗。”鄭良帛說。

莊穆沉默了半秒:“睡吧你。”

“我記得石建國以前**的時候,我們是把它拿去閹了……”鄭良帛還想提供一下自己的數據經驗。

“閉嘴。睡覺。”

“好的。”

丸子姐姐要約丘桃桃出去吃飯,這是丘桃桃怎麽也想不到的。

“你不想去嗎?”陳雙念手撐著床,趴在**上下滑手機刷微博。

“不是不想去。”丘桃桃不知道該怎麽說,“就是有一點別扭。”

“啊?”陳雙念沒太懂丘桃桃的意思,“之前你不是挺開心跟她一個學校嗎?”

“現在也很開心。”丘桃桃整理一下自己的語言,“這就好比你吃飯,吃得很香,但是突然被裏麵藏著的小石子硌了一下牙,後麵你當然還是會接著吃下去,但是你吃得沒以前那麽香了。”

“就因為她好像也喜歡莊穆?”陳雙念丟下手機,趴在床頭,問丘桃桃。

“我也不知道……”丘桃桃歎了一口氣,“現在說這些感覺很討人厭,我也沒理明白我心裏那股別扭勁兒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總之,先去吧。”

兩人約在一家串串店裏。

丘桃桃喜歡吃辣,現在是冬天,吃一鍋熱乎乎的串串,超級爽。

“就知道你會喜歡。”丸子姐姐笑得很溫柔,“你從小就喜歡吃辣的,每次一有零花錢,立馬跑去買辣條。我記得那時候別的女生都喜歡那個什麽戒指糖,就你一個人,每次特別堅定地去買牛板筋,然後還不給人分,自己吃獨食。”

兩人肩並肩走著去冰櫃裏拿串串。

“但是如果有人也喜歡牛板筋呢?”丸子姐姐問丘桃桃。

丘桃桃拿香菜的手頓了頓,繼續若無其事地往盤子裏拿菜:“那就去找自己的牛板筋啊。”

“可是好的牛板筋就那一袋。”丸子姐姐步步緊逼。

“那就各憑本事,誰先拿到手就是誰的。”丘桃桃也一點沒退讓。

丸子姐姐笑了笑。她拿了一大把的泡椒牛肉:“你已經拿到手了吧。”

丘桃桃手緊緊捏著盤子邊,看向丸子姐姐:“所以今天叫我出來吃飯,就是確定這個的嗎?”

“哪有。”丸子姐姐淺淺地笑了一下,有些悵然若失,“隻是覺得,挺沒道理的……你好像是生病?請了很久的假,我來宿舍看你,但是你不在,聽你同學說你去江南了。”

兩人端著兩盤滿滿當當的串串,走過擁擠的人群,坐到桌子前,鍋底早就煮開了,“咕嘟咕嘟”冒著泡兒。

把牛肉什麽的下下去,再在另一邊下蔬菜,丘桃桃熟練地把所有簽子攏在一起,用一個杯子倒扣在簽子上固定住。

“江南校區能有什麽呢,你又在江南校區認識誰呢?”丸子姐姐手撐著下巴,平淡地說,“學校論壇裏、朋友圈裏都在說你是莊穆的未婚妻,定了娃娃親,我還在想是空穴來風,小時候我們一起玩,如果有娃娃親,我能不知道嗎?可是,現在看來,好像是真的。

“我就在想,那一回在食堂,我們打算吃旋轉小火鍋,我扭扭捏捏地說可以讓莊穆坐在我們身邊,但是又不好意思去叫她,於是慫恿你去。你當時一臉了然的神情,我當時隻覺得害臊,覺得你起哄,現在想想,你當時是在看我笑話吧?”

丘桃桃手一頓,認認真真地說:“我沒有。”

怎麽可能去看笑話呢?

有什麽笑話可看呢?

她當時壓根兒不知道自己喜歡上莊穆了,隻以為自己對他的注意是因為從小就聽著這個人的事兒長大,心裏起了較勁的意思。

那時候敏銳地發現丸子姐姐可能是喜歡莊穆,她也隻是覺得心裏有些別扭,但也搞不懂這別扭是因為什麽,想不了那麽多,於是下意識跟著從小積攢的交際慣性,用揶揄的眼神看著丸子姐姐,拉長了聲音回了一句意味深長的“哦—”,隻是交際慣性罷了,根本沒別的含義。

“我不是看你的笑話。”丘桃桃重複了一遍。

丸子姐姐聳聳肩,不置可否。

丘桃桃皺了皺眉,想張嘴解釋,但是又覺得現在這個時候、這種身份,說什麽都像狡辯,索性沉默。

“你現在已經和莊穆在一起了。”丸子姐姐確定地,又像是喃喃自語,輕聲說道。

丘桃桃想到自己酒精過敏,擺手示意自己不喝,於是丸子姐姐自己幹了那杯酒。

“你說為什麽呢,我明明也很努力,追著他的腳步,考到了嶽鹿大學。”丸子姐姐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仰頭喝光,“但是三年了也沒什麽發生,你才剛到沒有一學期,你倆就在一起了。”

丘桃桃覺得這是她吃過的最難咽下去的串串了。

“可是就因此對你生氣嗎?更沒道理。你又做錯了什麽呢?”丸子姐姐癟癟嘴,“我真是煩死現在的自己了!”

丘桃桃一直揪著的心,因為這句話鬆了一點。

她給丸子姐姐挑了一串牛肉很大顆的泡椒牛肉過去。

丸子姐姐抬頭看了她一眼,笑了笑,然後張嘴吃掉了那串泡椒牛肉。

“為什麽不直說呢?”丘桃桃找到自己聲音,“三年多了,為了他來了這個學校,一直默默關注著他,為什麽不說呢?不說的話,他—可能根本就不知道。”

丸子姐姐笑著搖頭。

她盯著熱氣騰騰的鍋,想了想,過了好久,才慢吞吞地回答:“因為怕失去。”

她說:“不說的話,可能不會知道,但是我也可以繼續故意路過江南去找同學,繼續假裝偶遇碰見他,聊兩句小時候的事兒,竊竊地開心和得意—我跟別的女生不一樣,我和莊穆小時候在一起玩過。如果說了,那麽這些都沒有了。”

吵鬧的串串店。

煙霧繚繞在兩人頭頂上空。

寒冬將近,冷空氣逐漸占領街道。

串串店外的人脖子上圍著圍巾,匆匆趕路,窗戶上因為室外溫差,細細密密籠了一層水霧。

丘桃桃歎了一口氣。

挺累的。

真麻煩啊。

“那麽又為什麽要把這些話跟我說呢?”丘桃桃靜靜地坐在桌子對麵,看著喝了一瓶半啤酒,臉頰已經紅紅的丸子姐姐,“是想讓我有什麽樣的反應呢?”

“愧疚?”丸子姐姐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希望你怎麽樣呢?不知道。反正就想找個人說說,不然自己這些年沉默的喜歡和仰慕,好像都跟著水霧蒸發了似的,好像就沒存在過。”

丘桃桃沒說話。

“你能懂我的心情嗎?知道你沒錯,但是看著你,就是覺得如鯁在喉。”

還有最後半瓶酒,索性也不拿杯子喝了,丸子姐姐直接抄起酒瓶,對著灌了下去。

喝完之後,她不在意地用袖子抹了一把嘴:“就這樣吧,解決不了的情緒就交給時間吧,可能以後會好的吧。”

不會的。

丘桃桃心底明確地響起這三個字。

不會的。

丸子姐姐這時候心底應該也會同時響起這三個字吧?

時間其實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時間隻會讓問題擱置。

丘桃桃一路扶著丸子姐姐往學校裏走,她搖搖晃晃的,不配合,扒著一個電線杆子不撒手,說要跟電線杆子比誰高。

丘桃桃頭都大了,哄著說:“你高,你最高。”

丸子姐姐突然傷心了:“那為什麽莊穆不喜歡我,要喜歡你呢?”

“因為我漂亮。”丘桃桃隨口敷衍,同時翻口袋,打算讓陳雙念過來接一趟,她一個人有點搞不定。

“你意思是說我不漂亮?”丸子姐姐眉毛一揚,眼睛一瞪,“你還是人嗎?我都這樣兒了,你還說這種話!”

丘桃桃撲哧一樂。

“我不是人。”陳雙念沒接電話,丘桃桃揚手攔了一輛出租車。

“嶽鹿大學。”丘桃桃把丸子姐姐塞進出租車,“謝謝。”

“喝醉了?”司機大哥皺著眉,不太高興。

“嗯。”丘桃桃賠著笑,“我會看好的,不吐在您車上。”

“幹啥啊,大白天的還喝酒,喝成這樣。”司機大哥轉過頭,“你們考研壓力大啊?”

“不是—”丘桃桃正要解釋。

“她!”丸子姐姐突然醒了似的,一下子坐起來,指著丘桃桃,對著司機大哥說,“她跟我喜歡的人在一起了,你說煩不煩人!”

“再煩人不也把你搬來了嘛。”司機大哥說,“要真的煩人,就該直接把你丟飯店裏。”

丸子姐姐不吭聲了,她卸了力氣,癱倒在車窗邊,呼出的氣像明滅的信號燈,一幀一幀地落在車窗上。

“所以才更煩人啊。”丸子姐姐喃喃自語。

丘桃桃以為她要說什麽,湊近,問:“啊?”

丸子姐姐轉頭看她,一雙眼睛裝滿了各種情緒,最後眼睛一眨,落了一滴淚下來。

“桃桃,我好希望回到小時候。”

不懂什麽叫喜歡,不懂什麽叫占有,不懂什麽叫嫉妒。

快樂地玩在一起,直接的喜悅和簡單的憤怒。

桂花香一陣子,香完了,就過去了一年,就長大了一歲。

她是人群裏的姐姐,丘桃桃是人群裏的妹妹。她站在陽台上,看著底下丘桃桃耀武揚威地說自己是媽媽,所有人都得聽她的。不遠處,那個叫莊穆的男孩兒,穿著藍白校服,冷冷清清地轉過拐角走過來。

這估計是莊穆從小到大遇到的最難的難題。

怎麽跟喜歡的女生相處,談了戀愛之後又要怎麽相處呢?

莊穆托著下巴,眉頭緊緊皺著,太難了。

實驗室的門被推開,導師咳了咳,莊穆轉過身,問了聲好。

“我跟你說,”胡教授神神秘秘的樣子,“你別看我平時很嚴肅的樣子,其實我追人很有一套。”

“這麽快?”胡教授很吃驚,“我聽說你不是不久前才確定自己喜歡上一個女生了嗎?”

“對啊,然後現在就在一起了啊。”莊穆推了推眼鏡,說。

“憑什麽我當年用了—咳,當然,現在也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胡教授又咳了咳,“我當年其實用的時間也不是很多,輕輕鬆鬆就追上了你師母。”

“可是,我怎麽聽說您三十六歲的時候才把師母娶回家。”莊穆疑惑地看著胡教授。

“美好的愛情總是需要時間醞釀的嘛……”

“可是剛剛你才說沒花多少時間—”

“夠了!”胡教授一揮手,“已經發生的事情不重要!我的意思是,看你最近心不在焉的,怎麽了,有什麽矛盾?”

“沒有矛盾。”莊穆思索著現在的狀況,“主要就是尷尬。剛確定關係,不知道該怎麽做。”

胡教授一臉“你問對人了”的表情,拍拍莊穆的肩:“親啊!狂吻!用男性荷爾蒙征服啊!”

莊穆:“那倒也不用……”

胡教授說歸根結底還是兩個人的相處時間太短。雖然在同一個城市,聽起來也像是在同一所大學,但是一個在江南的醫學院,一個在江北,客觀距離上隔了一整個市區,平時莊穆又把自己的時間安排得那麽滿,所以也沒什麽機會煲電話粥溝通交流……總之,跟異地戀也差不多了。

莊穆聽完胡教授的話,覺得太有道理了,虛心請教那麽自己該怎麽做。

“加強溝通和聯係,隨時隨地保持交流的頻次和質量。”胡教授手摸著下巴,沉著臉,正經嚴肅地說。

說做就做,從不拖遝。

莊穆當即就給丘桃桃打了個電話。

被掛了。

“……”

莊穆平靜地看著胡教授:“她不接。我現在應該繼續打嗎?”

“嗯,其實有時候互不打擾才是最好的情侶相處方式。”

莊穆深呼吸一口氣,他現在覺得自己的心髒有點不太好。

胡教授看莊穆的臉色,莫名其妙有點心虛,他正訕訕笑著準備走人,突然想起來早上開教研會之前那些老師說的話。

“想起來了!最近文院在集中注意力寫什麽東西吧,聽說那個項目國家給了200萬的研究經費。丘桃桃肯定會被叫去加入那個課題,忙點兒是正常的—比起這個,馬上就要去醫院實習了,這周六一起來我家裏聚一聚。”

“好。”莊穆點頭應下。

“來了之後不要太吵,我現在一聽人吵吵就頭疼。”胡教授皺起眉,傷腦筋得很,“偏偏我的這群學生,除了你都吵。”

那你跟我說什麽……

莊穆推了推眼鏡:“嫌吵就算了吧,反正每個醫學生最後遲早都要去醫院實習,不是什麽大事兒。剛好,我這周六也可以帶著丘桃桃出去玩一下。”

兩個小時之後,鄭良帛發微信問莊穆周六去不去胡教授家裏吃飯。

莊穆說要去啊。

鄭良帛鬆了一口氣:“那會兒你說了個不去,把胡教授嚇壞了,以為你真的不去,非得讓我跟你確認一下。胡教授為了師母也是費了勁兒,明明自己不喜歡熱鬧,為了師母,硬把大家往家裏帶。嘖嘖嘖!”

莊穆有些愣怔,若有所思地掛了電話。

晚上的時候,丘桃桃回了個電話過來。

“在幹什麽?”莊穆問。

“和陳雙念吃雞!”丘桃桃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含糊,“突然好想吃炸雞,所以就點了一整隻,哇!你都不知道,絕了,好好吃。”

“跟你說過什麽?要細嚼慢咽。”莊穆皺著眉。

“吃炸雞還細嚼慢咽,多沒意思啊!炸雞就是要一口吃完,尤其是吃雞腿的時候,整個塞進去,然後拔出來隻有一根骨頭。”丘桃桃說。

“從前有個人,大口吃雞肉,被一塊巨大的雞皮卡住了,然後就因為氣管異物窒息,死了。”

丘桃桃:“……”

她突然覺得手裏的炸雞有點難以下咽。

“我……”丘桃桃張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麽。

莊穆在電話那頭,滿意地點點頭。

“吃完出去散散步,不要坐在那裏,不利於胃部的舒展消化。”莊穆繼續苦口婆心。

“哦……”

莊穆掛掉電話後,走到自己書桌前,拉開抽屜,從裏麵拿出電腦。

打開電腦之後,他打開一個文件夾,裏麵放著幾個Excel表格。

“莊穆的每日安排”—裏麵以一周為單位,詳細寫了早午晚三餐的食譜,定時的鍛煉,課程表以及自習、實驗的時間安排。

莊穆拿著鼠標掃了一圈,在周六的下午三點到五點之間,騰出了一個空當。

鍵盤聲音響起。

電腦上顯示出一行字:增加相處時間,和丘桃桃約會。

標黃。

代表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關掉這個Excel表格,又打開“莊穆的2017年度計劃表”。

增加一行備注:

已談戀愛。對象:丘桃桃。

然後,他又打開“莊穆的五年計劃表(詳)”,在“仁和醫院”的後麵,增加一個頓號,寫道:結婚。結婚對象:丘桃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