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找到他丟失的那根肋骨了

新學期開學都一個半月了,夏天也穩步到來了,丘桃桃發現自己選修的《基督宗教與文學藝術》一直沒開課。

雖然不上課挺好的,但是也挺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晚上,她問陳雙念知不知道怎麽回事兒。

陳雙念一臉驚訝:“你到底活在哪個年代啊?這麽大的事兒你居然不知道?你自己一個半月沒上課你都沒問問怎麽回事兒?”

“我這不是正在問嗎?”

“你可以問得再早一點。”陳雙念還在驚歎,“會不會都期末考試了,你才知道問一句怎麽沒卷子?”

“嘖。你說不說?”丘桃桃惱羞成怒。她一直忙著在網上寫小說,《基督宗教與文學藝術》本來就是選修課,就算平時開課了,她也逃課,所以現在一直沒開課,她還覺得挺慶幸。要不是今天突然看到了日期,發現已經過去了一個半月,她估計還以為是剛開學,教室沒分配好。

“周副教授罷課了,他說自己的科研成果明明已經到位了,但是職稱卻還是副教授,那些比他後來的,年紀比他輕,反而成了教授……”陳雙念挑著沒那麽難聽的話說了,然後感慨,“要不怎麽說你運氣好呢,選一門選修課,老師罷課了,學院裏一直沒拿出實際的解決辦法,就說在溝通、溝通,這都這麽久了,還沒溝通出什麽來。選修《基督宗教與文學藝術》這門課的同學,都已經光明正大不上課一個半月了。我當初就該跟著你一起選這門課,我選的《百年文學思潮專題研究》老師是個講師,教學熱情也太高了,隔三岔五考試,每節課必點名,我都要被折騰死了。”

丘桃桃沒管陳雙念的感慨,追著問:“那這門課怎麽辦?就不上了嗎?”

“不知道啊。”陳雙念在手機上劃拉半天,終於找到了那條鏈接,“你看看,這就是周副教授寫的。”

丘桃桃草草看了全文。

周副教授大概意思就是說他畢業後就留在嶽鹿大學,一路上都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從來沒有過怨言,因為相信學校和領導們是公平公正的,也相信自己的努力沒有被忽視。但是近年來,發現並不是這樣,有的人來學校比他晚,年紀比他輕,按理說是他的後輩,結果卻搶先一步比他先當上了教授。究其原因,他是農民的兒子,沒有背景,而那位年輕的後輩卻是如假包換的富二代。出軌背叛老婆,和自己的學生結婚……這樣的人都能當上教授,他無話可說,隻能用實際行動表達自己的憤怒,希望學院方麵能給他一個合理的交代。

丘桃桃本來覺得挺莫名其妙的,一看下麵的評論,都在手動艾特宋教授,還有人在下麵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起哄說這是嶽鹿大學五十年來的重大秘辛,速看,晚了就被刪了……

真的要被氣死,丘桃桃再一看上麵周副教授寫的東西,才覺得句句刺耳。

“宋教授不是挺好的嗎?他是你的論文指導老師吧?”陳雙念剝開香蕉皮,圓眼睛看著丘桃桃,“我記得你每次都誇他來著。”

“宋教授本來就很好!不是我誇他的問題,他被不被我誇,他都很好。”丘桃桃半天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宋教授不是那樣的人,翻來覆去隻會說“好”字兒來形容,最後氣呼呼地坐在陳雙念旁邊,把她手裏剝好的香蕉搶過來,一口咬了大半,“我要被這個周副教授氣死,自己想升職就明說唄,扯上宋教授幹嗎?就是仗著宋教授是君子,不稀罕摻和這種事兒。”

陳雙念看著自己瞬間少了一半的香蕉,欲哭無淚:“你知道水果現在有多貴嗎?我買根香蕉肉疼半小時了,你就這麽一口給我幹掉大半。不管,你快讓莊穆多買點兒回來補償我。”

“憑什麽?”丘桃桃瞪陳雙念,“莊穆的錢不是錢啊?他現在看著工資高,都是一台一台手術,一次一次值班換過來的血汗錢,不能隨便亂花。”

陳雙念:“……”

她無語凝噎,最後對丘桃桃豎了個大拇指:“恩愛還是您恩愛。”

丘桃桃點開好久沒刷的朋友圈,各種各樣的。

心態好點的在算日子—又是不上《基督宗教與文學藝術》的一天,開心!稍微惡意一點的,就在那裏傳播八卦—平時看起來溫文爾雅的宋教授居然是這種人,我就想知道他那個“學生老婆”長什麽樣兒,能讓宋教授把自己原來的老婆給撂了。

一篇一篇分享的文章,寫得那叫一個“繪聲繪色”,就跟宋教授和現在的妻子全部戀愛過程他都在場一樣,就差沒在標題裏寫上“世紀大渣男,拋妻棄子,誘騙自己的學生和自己談戀愛,棄師德倫理於不顧”。

丘桃桃點著鏈接看了幾篇,氣得腦門兒疼。

她見過宋教授現在的妻子,文靜可愛、乖巧軟糯,哪是鏈接裏寫的那樣誇張。宋教授也是儒雅博學,給她指導論文的全過程都耐心溫和,提的意見也十分關鍵中肯,學術水平更是沒得說,博聞強識,更可貴的是還不賣弄,真正算得上是謙謙君子。

這麽好的人被這麽汙蔑,丘桃桃很不開心。

晚上,和莊穆打電話說起這個,丘桃桃還氣鼓鼓的:“一群人根本就沒和宋教授真的接觸過,就看了幾篇文章,聽了一些片麵的話,然後就以為是全部的事實了,看好戲,看熱鬧,落井下石、添油加醋,真是煩死了。”

莊穆皺著眉,想了一會兒:“你說的宋教授,全名是宋城淮嗎?”

聽到丘桃桃的肯定答案之後,莊穆說“那應該沒錯了”。

“他前妻是我爸爸的初中同學,跟我們家關係挺好的。”莊穆說,“我明明記得他倆是和平離婚的,離婚的時候也沒聽說宋教授有女朋友啊。”

“你看!你看!”丘桃桃激動地大喊,“我就知道!宋教授根本不是那種人!”

本來丘桃桃覺得清者自清,她相信宋教授就好了,結果幾天過去,學院的處理結果出來了—

宋教授被停課了。

“我爸說沈阿姨現在在挪威。”莊穆說。

“沈阿姨?”

“就是宋教授的前妻。”莊穆忙了一整天,坐在值班室的椅子上,長舒一口氣。

“那我們去挪威找沈阿姨吧!我實在覺得這個處理結果對宋教授太不公平了。他不爭不搶,他沉默,但這不意味著他就要被欺負,世界不能這麽運轉!我得幫他把公道討回來!”

莊穆笑了笑,他自然是支持丘桃桃的決定的,而且也聽丘桃桃說過,上學期她寫費爾南多的論文的時候,宋教授幫了她很多忙。

“走!伸張正義去!”莊穆配合丘桃桃,說道。

說幹就幹,兩個人訂了去挪威的機票。

連綿雪山,淺色草地,紅瓦的低矮房子,一排一排的柵欄,仿佛童話一般的地方。

坐在弗洛姆到米達爾的綠皮火車上,他們看到了一場罕見的彩虹。不遠處的雪山在陽光和彩虹的照耀下,仿佛鑲著金邊兒,夕陽中的新娘頭紗一樣,美麗夢幻。

晚上的時候,他們倆很幸運地在民宿外看到了極光。跟丘桃桃想象的極光不太一樣,她現場看到的極光是在一輪一輪的雲裏麵,像是雲閃的綠光似的,像百萬隻螢火蟲聚在一起發出的光亮,染在雲上麵,披荊斬棘穿過浪海一般。

“好美啊。”

“我們以後一定要再來一次挪威,不找誰,不做什麽事兒,就是來玩,來欣賞風景。”丘桃桃說。

“好。”莊穆應完,默默地在腦海裏補充了一下自己的年度計劃表,打算一會兒進屋之後就把這一項加上。

“莊穆,我又想許願了。”丘桃桃吸吸鼻子,把凍出來的鼻涕吸溜回去。

“我也又要說沒必要了。”莊穆無奈得不行,從羽絨服衣兜裏掏出一包紙,遞給丘桃桃。

“還有包裝袋沒打開呢。”丘桃桃手戴著手套,正暖和,不想從手套裏把手拿出來拆包裝袋。

莊穆把手套摘掉,撕開包裝紙,扯出一張紙,疊成四方形,拿在手裏伸到丘桃桃鼻子下麵:“擤吧。”

丘桃桃嘿嘿一笑,一點也不害臊地擤了好大一坨出來。

莊穆盯著丘桃桃的鼻子,不可思議:“你這鼻孔雖小,但儲存量驚人啊。”

“欸,快別說了,我要害羞了。”丘桃桃大大咧咧地靠向莊穆的肩,還在他頸窩裏蹭了兩下,“你也知道,我這個人臉皮很薄。”

莊穆伸手抱住丘桃桃,把她往懷裏帶了一下,嘴角含著笑:“那可真的是‘薄’啊。”

兩個人都沒注意到,這一幕被身後的沈卓看得完全。

沈卓有些悵然若失。

年輕的時候,她和宋城淮屬於家族聯姻,結婚之後沒什麽感情,和平分手。宋城淮放手讓她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

她也真的去追求了,她這一生,名氣、錢財、榮譽,她都不稀罕,她就想得到一段真正的愛情。

這麽多年了,戀愛談了不少,但愛情好像是頂級捉迷藏高手,時隱時現,有時候堅貞,有時候脆弱,在她蒙著眼睛倒數的時候,愛情藏得太好了,以至於她用了幾十年的時間來找,碰到了無數相似的贗品,但最終都沒有找到貨真價實的愛情。

久了,也就煩了。

所以才會在那個傳說中獅子座流星雨的夜晚,對一個素昧平生的女孩兒說:隻戀愛不結婚。

大概是她模糊地發現愛情是敵不過婚姻的。

可是現在看著麵前這對在極光下擁在一起的情侶,契合、相處自然,她頭一次懷疑起自己的這個觀點。

也許,敵不過婚姻的愛情,不是愛情。

莊穆也是沒想到,自己一回頭,就看到要找的人就在眼前。

“沈阿姨……”莊穆緩慢地問好。

“嗯?”沈卓愣住,“哦!你是莊正的兒子,嗯,莊穆!對吧?”

“對,”莊穆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您怎麽會在這裏?我爸說您現在的住址是—”

“哎,你爸也跟我說了,你要來找我,還把路線都跟我說了,讓我不要當沒事人就在家裏等你們來,也自己往外走幾步。”沈卓笑著,“這一路我可擔心你們臨時改路線了,你爸說絕對不會,你肯定會按照計劃走—不過,莊正這人藏得深啊,我可真沒見他這麽嘮叨過。果然,一對上自己的孩子,再偉大的人也下神壇了。”

說完,沈卓又看向莊穆身邊的丘桃桃:“又見麵啦。”她笑著拍拍丘桃桃的頭,“這次還偷喝酒嗎?”

丘桃桃從剛才開始,整個人就是一張靜止的圖片。

這到底是什麽天打雷劈的巧合啊!

去年看獅子座流星雨的時候,偶遇的漂亮女作家,居然,就是她一直在找的人!

“您—就是宋教授的,呃—”丘桃桃斟酌著措辭。

“前妻!”沈卓爽快地說出來,“沒事,我跟他一點男女感情都沒有,純屬革命友誼,不用忌諱什麽。”

丘桃桃簡單跟沈卓說了一下國內現在的情況,著重強調她的革命朋友—宋教授—已經被停課了。

沈卓目瞪口呆:“什麽啊!我跟宋城淮壓根兒就是和平離婚,走的時候我順走他一半財產我還有點愧疚呢。現在這個所謂的‘學生老婆’還是我給他介紹的呢。”

雖然不合時宜,但丘桃桃還是立馬豎起了八卦的雷達:“您給介紹的?怎麽的呢?發生了什麽?”

“姑娘喜歡宋城淮,但是一直憋著不敢說,我看她都追隨宋城淮腳步要讀到博士後了—也太恐怖了,我就連忙製止了她可怕的做法。之後宋城淮又去英國了,兩年後回來,姑娘在市圖書館做管理員,然後在我的撮合下,他們倆才慢慢走到一起,壓根兒跟師生戀沒關係。”

丘桃桃差點兒流下激動的淚水:“對啊!我就知道!宋教授不是那種人!也是不知道怎麽了,他一直沒站出來辯解。”

“這就是他迷人的地方啊。”沈卓又拍了拍丘桃桃的頭,“謝謝你們跑這麽遠來找我,就為了還他清白。他這輩子活到這份上,也算是值了。”

三個人緊趕慢趕回了國,沈卓向學校領導說明事實。

前妻都出場發話了,還有什麽可說的,甚至現在那個鬧得甚囂塵上的現任夫人,還是前妻給介紹撮合的,就更沒什麽可說的了。

宋教授很快就重新回來上課了。他在一次課間特意找到丘桃桃,當麵道謝。

丘桃桃問宋教授:“其實我一直想問,您為什麽不去找沈阿姨啊?明明她出現說一下就好了,後麵事情也不會發酵成那樣兒。”

“當初說了要放手讓她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哪有中途為自己的事情去打擾的道理。”宋教授溫和地笑著,儒雅紳士的模樣。

真好。

丘桃桃腦子裏就這兩個字兒。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莊穆順利地從實習醫生變成了正式的可以上手術台的外科醫生。

丘桃桃這邊依舊上著學上著課,在網上寫著自己的小說,偶爾逃課碰上突擊點名,跟地下衝鋒隊似的火急火燎地躥到教室,兩星期一次的宿舍檢查,手忙腳亂幾次,一學期就這麽過去了。

陳雙念那位年級大佬終於考上嶽鹿大學了。

來了之後,丘桃桃作為陳雙念的朋友兼舍友,自然要去見一麵的。

確實長得好看。

不同於莊穆的那種整潔簡單的帥,陳雙念那位的好看,真的就是好看,純好看,沒別的。

但丘桃桃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他好看的臉蛋,而是—這個人是真的仗著自己好看瞎整亂搞啊—用晾衣服時候用的那種夾子,亂糟糟地別住額前的劉海,翹翹的一個小鬏鬏立在腦門兒上,寬鬆的T恤下麵卻是一條深藍色的喇叭褲,腳上踩著的居然是一雙白色的尖頭靴子。

就這一身把丘桃桃看得,那都不是目瞪口呆,丘桃桃當時腦子裏隻剩下“佩服”之情。

“這……這是他正常狀態下穿的衣服嗎?”丘桃桃問陳雙念。

“是。”陳雙念艱難地回答。

“牛!”丘桃桃默默鼓掌。

僅僅這麽從門口走到桌子前的這段短暫距離,陳雙念家那位年級大佬的那種光明正大,並且看起來特別引以為傲的神經病特質,讓丘桃桃一瞬間懷疑自己的正常,到底是不是她自以為的正常,她和周圍人一樣的裝束、一樣的行為舉動,到底合不合理。

“他有種讓你懷疑自我的能力。”丘桃桃悄悄跟陳雙念說。

“你怎麽知道?”陳雙念很驚訝,“他真的特別會混淆黑白!”

年級大佬一坐下就跟蛇一樣完全沒有骨頭似的,軟塌塌地趴在桌子上。

“我叫仇野狐。”開口的時候聲音也是懶懶的,整個人壓根兒就沒看丘桃桃,全部注意力都在陳雙念身上。

反倒是陳雙念,估計是看丘桃桃太過震驚,她時不時地把話題往丘桃桃那兒帶一下,不可避免地,就稍稍忽視了一下仇野狐。

仇野狐眼珠子一轉,還是懶洋洋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把正在討論鄧倫到底有多帥的兩個女生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後,他終於正眼看了丘桃桃一眼,說:“我聽小念說過你。跟醫生談戀愛呀,那你可得小心點兒。”

丘桃桃挑眉:“我小心什麽?”

“小心他身邊的小護士唄。”仇野狐半抬起眼皮,狹長的眼睛跟他的名字似的,狐狸一樣,輕飄飄地看了丘桃桃一眼,又輕飄飄地把目光挪開,始終是帶著笑的,看起來總有點玩世不恭的意思。

他好像真的隻是隨口提了一下,因為下一秒,他就把臉對著陳雙念開始撒嬌了,換了個姿勢,不再趴著,微微直起身子,但是也沒有直多少,立馬用手撐住下巴,依舊是沒骨頭的樣子,懶洋洋地拖著調子說:“念……我最近學習好辛苦啊!”

陳雙念拿仇野狐一點辦法也沒有,平日裏在丘桃桃身邊出謀劃策的機靈樣兒也完全沒有了。

“那怎麽辦?”陳雙念不知所措地看著仇野狐。

“唔—想吃蛋糕。”仇野狐皺著眉思考了一會兒,伸出修長白皙的食指,隔空懶懶地指了一下陳雙念麵前的抹茶蛋糕,“你喂我吃。”

“……”

嘖。

丘桃桃癟癟嘴,酸唧唧地轉頭,不看那兩個膩歪的人。

她也想和莊穆膩歪一下。

想到仇野狐剛剛說的話,護士啊……

丘桃桃微微皺起眉。

有好幾次,她去醫院找莊穆玩,都看見莊穆的辦公桌上擺著各種一看就不是莊穆會買的東西,什麽小熊小兔子的,上麵也沒什麽小字條留著,莊穆連還都沒地方去還。

路過的時候,也能看見那些小護士看莊穆的時候,眼睛裏冒著一閃一閃的星星,以及見到她的時候,那種自認為是偷偷摸摸看的,其實很輕易就可以被察覺到的,關注的目光。

如芒在背。

丘桃桃深刻地理解了這個詞語是什麽意思。

好在丘桃桃對莊穆和他倆之間的感情有信心,所以雖然有的時候也會覺得有點別扭,但一直沒有成為她心頭特別重大的問題。

“你們之前是在熱戀期,所以會覺得無所謂,一切妖魔鬼怪都不會沾身。但是現在你跟他隔那麽遠,他現在在醫院每天接觸的,和你現在在學校每天接觸的,根本就是兩回事兒。兩個完全不一樣的環境。而且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你們也不怎麽經常見麵吧,更多的時候是打電話,更有可能是打電話的時間也很短,經常來不及說什麽就匆匆掛掉,對吧?在這樣的情況下你到底是哪兒來的自信,覺得每天跟莊穆朝夕相處的,並且十分喜歡莊穆的小護士們—你是哪兒來的自信,覺得他們之間會一點問題都沒有?”

仇野狐人如其名。

穿衣服感覺是個神經病,懶洋洋的樣子跟沒骨頭似的,外表妖孽美豔。

腦子也跟狐狸似的聰明夠用,就這麽漫不經心地趴著說了幾句話,一下子把丘桃桃做了很久的、自認為很牢固的心理建設,全給擊碎了。

真的很牛。

臨近傍晚的時候,丘桃桃給莊穆打電話:“吃飯沒有?”

“沒有。”莊穆的聲音低低地傳進來,還是很涼潤清沉,隻是裏麵似乎包含著數不清的疲憊,“護士站有人訂了外賣,給我帶了一份。”

之前這種情況也經常發生,丘桃桃不至於使小脾氣使到不準莊穆跟別的人一起訂外賣吃。

但是今天聽了仇野狐的一番話,這麽一綜合比對,丘桃桃就覺得自己這個女朋友當得是太省事兒了。

“好累的感覺。”丘桃桃有些心疼地說,“你也要注意休息啊。”

打碎一個雞蛋,在碗裏把雞蛋液均勻攪拌開,開火,鍋裏放上一點油,等油溫慢慢升溫的時候,把攪拌好的雞蛋放進去,加一點鹽,翻炒,大概開始成型成為固體的時候,把雞蛋盛起來。

就著剛才煎雞蛋的油,把切成小丁的番茄放進去,翻炒,炒到番茄的汁兒已經流出來,感覺已經軟趴趴的時候,把剛才炒到六分熟的雞蛋重新放進去,和番茄一起翻炒。

大概半分鍾的樣子,關火,把番茄和蛋盛到盤子裏,一道西紅柿炒雞蛋就這樣完成了。

準備好青菜和辣椒,把青菜和辣椒全部切碎,裝在盤子裏。

將買來的江西米粉在開水裏燙八分鍾的樣子,時間到之後,把米粉撈起來,在涼水裏衝洗三遍,再將水瀝幹,撈起來,放在一旁備用。

打開火,加上油,把一開始準備好的青菜和辣椒放進去,翻炒,等青菜大概六成熟的時候,把一早晾在一旁的米粉端起來,倒進鍋裏麵,去和青菜辣椒一起翻炒。炒著炒著有點幹了,加一點水進去,然後加生抽、蔥蒜末、醋、糖、鹽,繼續翻炒,差不多了就關火,一碗香噴噴的江西炒粉就這樣做好了。

丘桃桃把番茄炒蛋和炒粉盛進保溫盒裏,然後從電飯煲裏舀出一碗熱乎乎香噴噴的白米飯,也裝進保溫盒。

“我現在覺得我好像是日劇的女主角。”丘桃桃一邊拎著保溫盒往仁和醫院走,一邊給陳雙念發消息,“拎著愛心便當去給學長吃。”

陳雙念那邊沒回消息,估計是剛和仇野狐見麵,沒工夫看手機。

幸虧莊穆不是仇野狐。

丘桃桃後怕地想,仇野狐太聰明了、太狡猾了,這樣的人一旦看上什麽東西,絕對會不管什麽手段方法都要得到,而且獨占欲很強,看陳雙念就算先來上大學了,但幾乎忙的都是仇野狐的事兒就能看出來。以前還以為是仇野狐真的學習不好,需要陳雙念去監督、去輔導,今天一見著人—哪兒的事啊,根本就是仇野狐總是故意出狀況,讓陳雙念一直惦記他。

可怕。

跟這種人談戀愛。

丘桃桃搖搖頭,默默地為陳雙念默哀了三分鍾—跟當初陳雙念得知丘桃桃喜歡的人是莊穆後默默默哀三分鍾的行為一模一樣。

莊穆對於丘桃桃的突然到來,很驚喜,直接表現就是莊穆一瞬間眼睛亮了。

就算隔著眼鏡也能看出來的眼睛一亮。

他把手從白大褂的衣兜裏放出來,快步走到丘桃桃身邊,一雙眼睛裏是藏不住的笑意:“你怎麽來了?”

丘桃桃看到莊穆這麽開心,她也覺得開心,把保溫盒遞給莊穆,然後伸手抱住莊穆的腰:“我給你做了飯。”

晚上莊穆值夜班,吃完飯之後要去查房,看丘桃桃吃著吃著有點困,在打哈欠,他說:“後麵休息室有床,你去睡會兒吧。”

“好。”丘桃桃揉揉眼睛,“你呢?”

“我在外麵。”莊穆說。

“值夜班會不會很忙啊?”丘桃桃問莊穆。

“不管會不會,反正絕對不能說‘閑’。”

“說了就會立馬變忙?”丘桃桃哭笑不得,“這都什麽迷信習慣啊。”

“曆屆醫生前輩留下的箴言,”莊穆推推眼鏡,“這種東西就是不管信不信,反正不要去沒事兒找事兒去挑戰真假。”

丘桃桃無奈地說行吧,她溜達著去了後麵的休息室—其實也就隔了一個簾兒,裏麵擺了一張單人床。

莊穆貼心地關了大燈,隻開了桌前的小台燈,給丘桃桃把簾子拉嚴,瞬間黑暗昏沉下來。丘桃桃隱隱約約地能聽見莊穆在外麵寫字的聲音,慢慢地就睡過去了。

醒來的時候,周圍一片安靜。

丘桃桃身上蓋著莊穆的外套,手伸進外套的袖子裏,坐起來,還有些蒙。

又發了會兒愣,丘桃桃慢吞吞地穿上鞋,一邊趿拉著往外走,一邊打哈欠。

走出去沒看見莊穆,空****的辦公桌上,左上角整齊碼著病曆,台燈擺在右上角,沒有關—所以莊穆應該沒出去多久。

丘桃桃無所事事地坐到桌前的椅子上,掏出手機刷朋友圈。

居然刷到了莊穆的。

他的朋友圈跟微博一樣,全是分享的關於什麽心髒病例的鏈接,總之就是根本看不懂,看也隻看圖片,最後還被圖片惡心得吃不下去任何肉。

她也是那時候才明白為什麽那次在烤肉店,張成看見莊穆在旁觀了一場手術後還能若無其事地烤肉時,會誇一句莊穆真牛。

這次莊穆發的朋友圈動態不是什麽鏈接了,而是一張圖片。

是丘桃桃做的飯。

紅黃的番茄蛋,綠色米白的炒粉。

莊穆還在圖片底下細心地標了日期。

配文很簡單,帶有明顯的莊穆平鋪直敘畫風:

桃桃給我做的晚飯。吃完了。好吃。

下麵一眾同學朋友都在起哄。

莊穆不談戀愛的時候很可怕,談了戀愛之後,不僅可怕而且肉麻。

其中隻有鄭良帛的評論別具一格:我也想吃。

莊穆也隻回複了鄭良帛的評論:做夢。

……

丘桃桃覺得好笑,她鎖上手機屏幕,把手機裝回衣服兜裏,又發了一會兒呆,莊穆還是沒回來。

好無聊。

莊穆的桌子簡直一覽無遺,啥也沒有。

丘桃桃也不至於閑到去看病曆本,她無聊地坐在椅子上轉圈,這一轉卻發現莊穆的背包不太對勁兒。

把什麽東西都擺得整整齊齊的莊穆,怎麽會放任自己的背包歪歪扭扭地隨意攤在椅子上?

仔細看的話,書包的形狀也不太隨意。

不是因為匆忙,隨手放的書包,倒像是故意遮藏什麽東西,把書包扭成了這副模樣。

嗯?

丘桃桃挑眉。

這是什麽情況?

那麽要不要去看看,莊穆到底藏了什麽呢……

丘桃桃手托著下巴,眼睛盯著莊穆的書包,微微皺著眉。

沒等丘桃桃思考出答案,莊穆推門進來了。

“醒了?”

莊穆看了丘桃桃一眼,發現她的視線黏在自己書包上,他瞳孔縮了一下,不太自然地推了一下眼鏡。

“嗯。”丘桃桃聽見聲音就轉回了視線,剛好看見莊穆推自己的眼鏡。

不出意外的話,莊穆每次推眼鏡,都是因為緊張。

因為看見她盯著書包,所以……緊張了?

丘桃桃更好奇了。

她現在可真是太想知道那書包下麵,或者書包裏麵裝了什麽了。

丘桃桃清了清嗓子:“你現在想讓我裝沒看見那個書包呢,還是我們直接開門見山聊一聊?”

莊穆停了半秒:“明天據說是晴天,你覺得存在主義對於現今世界文化潮流趨勢有什麽積極影響?”

“你是不是以為自己這個話題轉移得很巧妙?”

“我覺得還行。”莊穆說。

“我覺得不太行。”丘桃桃說。

“你一定要知道書包下麵是什麽嗎?”莊穆問丘桃桃。

丘桃桃看著莊穆,他看起來有些無奈,也有些為難。

“是不是對不起我的東西?”

“不是。”莊穆回答得很迅速。

“那算了。”丘桃桃左右轉椅子,“我不看了。”

莊穆詫異地看著丘桃桃:“這就算了?”

“你是我很重要的人,既然你覺得這事兒很為難,我為什麽非得逼著你做?”丘桃桃頭往後仰,閑適輕鬆地枕著椅背,看天花板,“反正你說了這不是對不起我的東西,那就夠了。”

莊穆鬆口氣。

“怎麽突然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莊穆走到丘桃桃身邊,手扶住椅子,丘桃桃順勢把頭移到他手臂上,舒服地枕著,“我打算跟你談戀愛之前,看了很多戀愛帖子,女生們都很好奇,我以為你會窮追不舍,一定要看書包下麵是什麽東西。”

“我的好奇心其實也很旺盛,”丘桃桃閉上眼睛,蹭了蹭莊穆的手臂,“其實我外公走之前好幾年,除了必須要吃的幾頓飯,我再沒多見他一回。現在想見也見不著了,所以想通了一些事。”

“比如呢?”

“比如生命很短暫,死亡一直等著我們的,要認清楚誰是重要的人,不要隨意跟對自己好的人賭氣,因為可能賭氣賭著賭著就真的感情淡了,或者真的就永遠天人相隔了。‘再也無法挽回’這種滋味,一輩子試一次就夠了。”丘桃桃慢慢地說,“你是我想要好好珍惜和對待的人。你不想讓我知道的事情,那我就不去知道好了。”

莊穆喉結動了動,他不知道現在該說什麽。

上帝拿男人的肋骨造了女人,他找到他丟失的那根肋骨了。

“但是你也不能仗著我不想失去你,你就肆無忌憚。”丘桃桃補充說,“大多數情況下,我願意退一步,但不保證我永遠都是退一步的人,有時候那個點觸到了,或者積累到一定程度了,我就會真的跟你杠上。”

仇野狐看穿了她心底的不安,她看穿了仇野狐的試探,但還是一頭紮進了仇野狐的語言陷阱,今晚上打著送便當的名義,急匆匆地來“查崗”。

莊穆見她那一瞬間的開心,讓她安心很多。雖然多了“書包”這個不速之客,但是總體而言,結果是不錯的。上麵的話是說給莊穆聽的,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要珍惜。

因為任何人都可能像外公一樣說沒就沒。

莊穆手臂動了動,丘桃桃的頭落到他懷裏,他揉了揉丘桃桃的頭。

他聯係前後想了想,認真地說:“腳踝一旦扭傷,就很難徹底恢複。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是這樣。我會努力不讓我們關係扭傷的。我知道你為什麽會突然拎著飯盒來找我,你放心,這一輩子我不打算跟別人度過了,我們會慢慢地走下去的。”

莊穆說“你放心”,丘桃桃想,那我就放心吧。

“好。”丘桃桃笑了,更緊地把自己埋進莊穆懷裏。

莊穆緊了緊自己剛剛揉過丘桃桃的手,抬起來聞了聞。

“沒洗頭,對嗎?”

丘桃桃哈哈大笑,她耍賴似的圈住莊穆的腰,頭故意在莊穆懷裏蹭:“你可是剛說過我們會慢慢地走下去的。”

“你先去洗個頭,然後我們再慢慢走下去。”莊穆嫌棄地推開丘桃桃的頭,“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