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話 她是綁匪,他是人質

1.

是夜,月明風清。

605宿舍裏,白鯉盯著手機上的錄取短信看了又看,心裏喜不自勝,隱隱自豪。

沒有方沅的麵試對她而言輕而易舉,白鯉不僅不後悔這個決定,反倒還覺得輕鬆了不少呢。

隻是不知道,方沅會不會誤會她。

畢竟,當時做的決定衝動了些,但也是為了不被人落下話柄,公平競爭嘛!說到這個,方沅那天到底是吃錯了什麽藥,凶巴巴的,看來是吃了火藥。

白鯉躺在**點開了沉寂幾天的樂隊群,想活躍下氣氛,手機顯示她被拉進了新的群聊。

群主是方沅。

群名很快被改掉了……白鯉反應了好半天才明白過來,她真的被送進方沅的隊伍裏了!緊接著,群消息就被一群隊員的“問好”刷屏了。

方沅開始在群裏發通知,白鯉看著“支教副隊”要提前一小時到的字眼,又瞅了下還沒整理好的行李箱,立馬回了個“收到”,鑽進被窩裏睡了。

第二天一早,白鯉迷迷糊糊中聽到鬧鍾響的聲音,果斷關掉。

再醒來,已經快遲到了。

啊啊啊啊!

白鯉滾下床,三下五除二把一堆東西扔進行李箱,猛然想起昨晚機洗的衣服還在洗衣房裏。群裏的消息不停地催,白鯉一邊心虛,一邊飛快地奔下了樓。

五分鍾後,她抱著一桶衣物氣喘籲籲地站在宿舍門前,看著緊閉的門板,習慣性地敲了敲門,無人回應。

沒人?

哦,沒人。

對啊!沒人!

期末考結束的當天舍友就都回家了,隻有白鯉打算直接從學校去支教點。那麽……白鯉崩潰地扶著腦袋,又一次衝下了六樓,找宿管阿姨求救。

“五分鍾內歸還啊!”

“好的。”白鯉一邊登記一邊頭冒細汗。

等一拿到救命鑰匙,她就飛快奔上樓熟練地開了門,然後風一般地跑下樓還鑰匙。

那頭,方沅正又一次清點人數,皺著眉撥通白鯉的電話,一遍又一遍的無人接聽。這頭,白鯉按時歸還了鑰匙後,筋疲力盡得像隻烏龜似的爬到了六樓。

快到了,就快到了!

白鯉急匆匆地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衝到宿舍門前,然後目瞪口呆地盯著緊閉的門板,腦子裏亂哄哄的。

隔壁宿舍的同學扔完垃圾回來,掏出鑰匙開門,見狀湊過來笑了笑。

“啊,白鯉啊,剛剛看你門沒關,我幫你關了。”

白鯉崩潰了,隨後,一邊抱頭吐血,一邊連滾帶爬地又下了樓。

……

等折騰到集合點時,負責接送的大巴已經不見了。

馬路空****,白鯉心慌慌。

她腦海裏一邊浮現方沅那張嚴肅的臉,一邊歎了口氣,掏出手機負荊請罪。

刺眼的陽光迎麵而來,晃得白鯉看不清手機屏幕,轉身避躲,卻冷不防撞進了一個人的懷裏。

她抬眼一看,是冷著臉的方沅。

“為什麽不接電話?”

“我……說來話長,總之,我被鎖在宿舍門外了,唉!”白鯉可憐巴巴地撓了撓腦袋,額前的幾縷碎發被汗水濡濕,黏在了一起。

“鎖宿舍門外?”方沅的冷硬陡然去了半截,一時又想不明白,一大早被鎖門外是什麽梗。

“是啊。”白鯉垂著青白眼皮,樣子看上去還挺委屈,“我自己把自己鎖上了。”

方沅白提心吊膽了一下,無語地掃了一眼:“蠢死你算了。”

白鯉點點頭:“我也覺得,蠢死我算了。”說完,偃旗息鼓地耷拉著腦袋,寸步不離地跟在方沅身後。

“對了,大家是不是都走了?”

“你遲到了半個多小時。”

“我錯了……謝謝你,還特地留下來等我。”

“沒有。”方沅轉過頭,表情冷而硬,“我是為了對我的隊員負責。”

“好好好,你說什麽就是什麽。”白鯉一邊拖著行李箱,一邊攔住開往車站的下一輛大巴。

方沅先上車,白鯉去放行李了。

等她上車時,大巴上的人已經不少。

白鯉從擁擠的人群中開辟出一條道路,遠遠地看見方沅在最後一排,便快步走了過去。

“欸,我剛才想問你什麽來著。對了,前兩次我都走得太急了,忘了問歌曲的創作進度怎麽樣了?”白鯉背著個小包,站在方沅麵前問道,順便從包裏掏出了一塊麵包。

方沅卻隻是瞅了一眼,別過臉去,戴上耳機。

她還知道提起那兩天的事啊……

方沅擰眉,閉上了眼睛。

“方沅,喂,你聽得見我說話嗎?”白鯉伸出手在他麵前揮了揮,後者無動於衷。

“算了,聽不見。本來還想分你吃來著,那你不吃我吃。真不知道這段時間哪根筋抽了……這人又怎麽了,是姨媽還沒結束吧。”

見方沅正聽音樂,白鯉放心地嘀嘀咕咕起來,說話聲卻直往方沅耳邊鑽。

他麵不改色地閉目養神,耳機裏卻沒有一絲音樂,空寂無比。

車內回響著五月天的歌,白鯉吃完麵包,下車丟了垃圾,重新上來。

“司機師傅,昨晚有睡好嗎,你要是怕睡著,我可以坐前麵來一直和你講話。”

“小姑娘不用了,我很精神。你快坐下吧。”

白鯉點點頭,走回方沅身邊,剛要坐下,大巴突然發動了。

這麽快?

白鯉猝不及防地往前一傾—

下一秒,一個趔趄直接跌坐在了方沅的大腿上,驚嚇之餘,她的手還很自覺地抓住了方沅的肩膀。

白鯉的臉唰地紅了。

那一刹那,方沅隻覺得自己的大腿一重,睜開眼後,白鯉紅撲撲的臉頰猛地闖進他清冷的眼底。

對視了一秒,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愣住。

肩膀上,隔著一層布料卻還是清晰地感受到了屬於她的微暖的指溫傳來。

慌亂間,那人的指腹又從他脖子上飛快地摩挲而過,像蒲公英的絨毛一般撓得人心癢,然後終於撒了手。

如何能坐懷不亂?

某人心裏開始打鼓,臉上卻強撐著不發作。

這時,一個大媽恰好從前排走了過來,湊到兩人麵前,直勾勾地瞥了眼“恩愛的小情侶”,搖了搖頭:“現在的年輕人啊……”說罷,很自然地一屁股坐在方沅旁邊的座位上。

白鯉頓時傻眼了。

與此同時,她發現最後一排的人目光齊齊地望著他倆。

她立即如坐針氈地彈了起來,臉上的熱度始終不退,咬字都有些不清晰了:“我我我……我坐前麵去。”咬了咬嘴唇,聲音打戰。

“好。”

白鯉立馬蒙著腦袋急急地跑到了最前麵的座位上去。

坐定後,她對著玻璃窗嗬了口氣,摸了摸胸口。那裏,心跳正莫名其妙地加速,絲毫沒有慢下來的意思。

而方沅坐在後排,望著某人落荒而逃的身影,默默將手握成拳頭,抵在額間,眼角眉梢的笑像是要溢出來。時間久了,一顆心持續不停地燥熱,令他坐立不安。

耳機裏的《心經》一路循環……

2.

大巴一停,白鯉率先跳下車去拿行李。

她拖著行李箱一路飛快地走在前頭,方沅背著包跟在後麵,眼看著某人明明不知道集合點還在那兒瞎轉的傻樣兒,他快步上前去製止了。

“在那邊。”方沅摁住了白鯉的箱杆,指了下。

白鯉這才看見車站入口有一堆人正齊刷刷地盯著他們看。

白鯉不禁紅了紅臉,於是,硬著頭皮搶過行李箱殺了過去。

落在後頭的方沅明顯感受到某人的閃躲,愣了愣,麵上倏地閃過一絲尷尬。

於是,在那堆人眼裏,隊長和副隊儼然就像一對姍姍來遲的鬧別扭的情侶。

“實在是不好意思啊。”白鯉紮進人群裏道歉,好在原本約定的時間就有預留一部分給突**況,這才沒有錯過動車。

一行人浩浩****地走向檢票口排隊。

排隊時,竇薑的電話突然打了進來。

說來也巧,竇薑麵試的隊伍正好需要一名會開車的隊員,主要是為了能開著三輪電動車每天載大家到集市上買食材,竇薑恰好剛拿到駕照。於是,她憑借著出眾的吹牛能力以及信得過的車技脫穎而出,成功入選為支教隊員。

“小白,我在動車上了,動車裏的暖氣很足,你那邊怎麽樣了?”

“你在南方露大腿,我在北方凍成鬼。我快要上車了,腳挺冷的。不過,我腿長,供血不足,所以腳才冷……俗稱,高冷。”白鯉把手機架在耳朵邊,用肩膀支住,一邊費勁地挪動行李。

排隊的人很多,行李箱的滾輪又不太好使,白鯉鬆了鬆脖子,手機差點掉了。

身後的方沅驀地伸出手,不動聲色地替她拿住,冰冷的指腹摩挲過她小小的耳垂。

白鯉轉頭一看,心一緊,猛地把頭偏到另一邊,自己騰出手拿了過來。

尷尬之餘,她一張嘴又開始胡說八道:“冬天最流氓了,總是喜歡對我凍手凍腳。”

流氓……動手動腳……

此話一出,身後的方沅臉色黑了半圈。

身前的白鯉倒是心大得很,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勁:“欸,對了,你在哪個隊啊?”

竇薑的手機卻突然被人搶了過去,電話裏傳來一串熟悉又好聽的聲音。

“恭喜她吧,她在尤迢隊。”

這天傍晚,方沅一行人順利抵達支教點。

但偏遠地方的條件自然比不上大城市,初來乍到的第一晚,村裏就停水停電了。而且水和電停得倒是很“及時”,偏偏卡在了白鯉洗澡的時候。

支教還沒開始的第一晚,白鯉就感受到了冬天的深深寒意—

“什麽鬼?大哥,別逗我啊。”

廁所隔間裏,她望著刺啦一下滅掉的燈泡,一時間愣在了原地,手上的沐浴露正正好抹在了肩上。

摸黑搗鼓了一下水龍頭,一點反應都沒有,白鯉遂光著身子在夜風中打了個冷戰,淒淒慘慘地號了起來。

十五分鍾前,她還大方地在大夥麵前踐行中華民族“禮讓”的美德,提出最後一個洗澡,十五分鍾後,她成了村落裏停水停電後的“嚐鮮”第一人。

好在帶了手機。

白鯉在盆子裏摸出手機,定睛一看,信號竟然去了三格。

沒事沒事,又不是沒信號。

白鯉一邊安慰自己,一邊點開了一條新進來的信息,頓時不淡定了。

尊敬的用戶……

手機欠費了,欠費了……

白鯉又在冷風中抖了一下,差點老淚縱橫。隻有當她交話費的時候,她才會發現原來自己說的話這麽值錢。

欠費的白鯉同學飛快地撥通了10086的電話,轉人工服務。

“您好,請問有什麽可以為您服務的呢?”

信號不太好,白鯉哆嗦了一下,正想報一串號碼來著,突然想起來這一堆人裏,自己隻和方沅熟,也隻有他的電話號碼。

可是現在?此情此景?

白鯉一咬牙,堅信方主席會明智地為她派來一位女同誌,於是可憐兮兮地和客服說明了情況。

“……所以,我現在真的又冷又慘,能不能幫我打給我的朋友,讓他來救我呢?”

客服明顯沉默了一下:“不好意思,我們沒有這個服務……”

白鯉像被潑了一盆冷水似的透心涼:“親,我不是惡作劇啊,我現在真的光著身子啊,就幫我打一下列表裏的聯係人電話也不行嗎?真的是我朋友。網上不是說這個辦法可行嗎?”

“祝您生活愉快。”

掛斷電話,白鯉弱小而無助,再也不相信網絡段子了,嗚嗚嗚。冷不防打了個噴嚏,靈機一閃,又撥通了“12580”。

“請問有什麽能為您服務的。”

熟悉的口吻,同樣的問題,白鯉確信自己已足夠誠心誠意。

那頭的客服卻正經得很:“不好意思,我們不負責這一塊。”

“什麽?姐妹,你們不是12580一按我幫您嗎!”

那頭的姐們沉默了,也不知是不是對自己公司的理念也產生了那麽一絲絲疑惑。

最後,白鯉又被“祝工作順利生活愉快了”。

一點都不愉快的白鯉掛了電話,身子和內心都拔涼拔涼的,杵在原地聽天由命。

教室裏,大夥剛打好地鋪,一個個累得接二連三地打哈欠。

方沅卻精神得很,杵在門邊又一次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心裏隱隱不安。

白鯉已經去了半個多小時,怎麽還沒回。

村落裏的人身安全問題出發前他已經強調過不止一次了,洗澡更應該結伴出行,怎麽她就敢一個人?

冷月的清輝落在方沅的雙眸裏,又帶著點焦急。很快,方沅把手機收回褲兜裏,喊來了隊裏的兩個女同學幫忙。

但是這兩個女同學一個正端著手機無畏地在大山裏打遊戲,卡得不行,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有些不耐煩。一個倒是對白鯉的晚歸有點擔憂,無奈天太黑了,外頭又冷,不敢也不願摸黑出去。

方沅作為隊長,也不強人所難,反倒善解人意地讓大家先休息了,回頭到廚房燒了一桶熱水,獨自一人提著走到了簡陋的廁所棚邊。

站在廁所門板外,他放下水桶,咳了兩聲,還沒來得及開口,門裏旋即響起了那個熟悉的聲音。

“誰?是誰?”

“是我。”方沅總算鬆了口氣。

廁所裏的人卻飛快地頂住了門,把門卡得死死的,聲音雖冷得發戰,也還帶著點最後的倔強:“喂喂喂,那什麽,你別開門啊,我……我那啥……”

“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鄉間的冷意沿著門縫鑽了進來,寒氣撲麵而上,白鯉又打了個噴嚏,一向有活力的聲音跟著弱了下來。

總算逮著個人宣泄下情緒了。於是,她鼻子一酸,連說話都不得勁了:“我手機欠費了,我還在洗澡,卻沒有水了,很冷……”

“我知道……所以我來了。”方沅心裏一時說不出是什麽滋味,頓了頓,嘴笨,好像也說不出好聽的話來。

裏麵的白鯉若有似無地應了一聲,再度打了個噴嚏。

方沅遂蹲下腰,將打開手電筒的手機沿著門縫遞了進去:“這個你用來打光,熱水我準備好了。”

“好。”白鯉接過手機,架在了盆子裏,一時間有了光,至於水……她忽然有些蒙了,“那水……”

“熱水我放門口,你打開門提進去就行。我轉過身不看你,等你好了和我說一聲。”

裏頭,明耀的燈光打在白鯉的臉上,灩灩的緋紅驀然浮現。

她一本正經地衝門外警告了一番:“那你保證不準回頭,聽見了沒有?一切要聽我命令,你要是敢得寸進尺,我捶爆你的頭,把你扔到深山裏當山村老屍……”

想了想,白鯉突然自個兒起了雞皮疙瘩,狠狠敲了下頭。

為什麽要在大晚上這麽嚇自己?況且,就她?半個方沅都扔不動吧。

於是,她又改口道:“把你交給人民警察處置。”

“好。”聽著白鯉重又充滿活力的聲音,方沅嗓音帶笑地轉過身去,一口答應了下來。

那幾分鍾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白鯉終於換好衣服走了出來。

一打開門,就看見了方沅正看著自己。

忽然想起剛才自己忘了叫他轉過身來了……白鯉猛地清醒,二話不說便抬起腳踹了方沅一腳,方沅也不躲開,“嘶”了一聲,原地彎了彎腰。

“怎麽了?”

“你還問我怎麽了?誰讓你把頭轉回來了?不是說好了聽我命令嗎!你個流氓,氣死我了,我要報警。”白鯉一邊罵一邊掄拳頭揍他。

報警……你手機不是欠費了嗎。

方沅愣了愣,識相地把這話吞進了肚子裏,感受著某人雙拳捶落在身上的力度,沒覺得疼,還全化成了鼓點。

其實剛才,她關門的聲音連同洗澡的聲音在空寂的夜裏都很清晰……

這麽想著,原本想說實話,又怕把人惹惱了,他低聲委婉道:“看你比較投入,就沒打擾你……”

“放屁,閉嘴吧你。”白鯉又氣又赧,又狠命拍了一巴掌在他背上,才作罷地走在了前頭。冷月清輝裏,氣鼓鼓的臉蛋上帶著點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笑意。

雖然,這人說話不算數,但不得不承認還算靠譜……

他的出現如暖陽般及時而珍貴,他的安慰也像暗夜裏的月光,平緩而親和。

3.

回去的路上,白鯉不停地擤鼻涕,看來是真的感冒了。

方沅泰然自若地跟在白鯉身後,一手提著水桶,一手打光照明。

“劫後餘生”的白鯉雖然感冒了,嘴上功夫倒是一點不減,一路上說著稀奇古怪的故事。

“……高大的狗熊雖然沒說什麽,但還是把好不容易得來的蜂蜜分給了兔子。兔子望著狗熊前一秒還欠揍的臉,愣了下,最後還是和她說了一句話……你猜,是什麽?”

走在前頭的白鯉忽地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眯眼看了下夜色中的方沅。

方沅提著水桶,晃**了一下,說:“不知道。”

白鯉意味深長地掃了他一眼:“這你都不知道,這麽簡單……”

於是,她又轉過頭去,走了幾步,細小的聲音隱在晚風中漸漸傳來:“兔子對狗熊說,謝謝你。”

風聲颯颯,方沅的水桶又晃**了一下,聲音清脆而突兀。

“什麽?”他問。

“我說,”白鯉這次認真地提高了音量,“謝謝你,方沅。”

“哦。”方沅臉上掛著笑。

一前一後,兩人又各自低下了頭,並肩走上樓梯。這時,白鯉像忽然想到什麽,停下腳步,找方沅借來手機。

“我手機欠費了,還沒來得及給家裏報平安呢。你幫我充下話費,錢我晚點還你啊。”

充好話費後,她掏出自己的手機,剛看見白啟的十個未接電話,第十一個就響了。

要是讓白啟知道這麽晚了她和方沅還在外頭晃……

白鯉冷不丁把方沅摁到牆上,飛快地捂住了他的嘴。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方沅的大腦還來不及接受,白鯉已經接通了電話,嗓音壓得很低。

“怎麽不接我電話?”

那頭傳來的聲音很熟悉……

白鯉的語氣卻柔軟得很,點頭哈腰。

方沅感覺自己又很不舒暢了。

“我到了。一切都好,別擔心……嗯……大家都睡啦!”

說到這裏,白鯉小心翼翼地捂住手機,一邊湊到方沅麵前,鬆開了手,跟個綁匪似的:“快,發出打呼嚕的聲音。”

“……”

空氣中,兩人對視,一個眼神裏盡是小聰明,一個眸中卻是複雜不已。

方沅悶聲不吭地偏過頭去,就是不配合。

白鯉不是綁匪,更談不上撕票,隻好放棄了。

她自個兒在那裏自圓其說,對方明顯將信將疑。

方沅聽得一清二楚,於是,在適當的時候,他突然似不經意地“咳”了一聲,不鹹不淡地來了一句:“走吧,你在這兒不嫌冷嗎?”

白鯉心裏一緊,抬頭瞪了他一眼。

這人怎麽回事啊,快閉嘴啊!

方沅的眼裏卻有種幼稚的得意——我就是故意的。

白鯉又將他的嘴巴捂住。

“我怎麽聽到了一個很欠揍的聲音?你老實說,是不是方沅,是不是?這小子竟然跟你雙宿雙飛到大山裏了……喂?說話啊!喂喂喂?”白啟的聽力也不是蓋的,很快反應了過來。

“你聽錯了……”

“嘟嘟嘟……”

白鯉剛要解釋,信號中斷了。也好,省得聽白啟抓狂了。

掛斷電話,撒謊的白鯉臉不紅心不跳地把手機揣進兜裏,將不悅的方沅忽視了個徹底。

白鯉鬆開手,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往上走。

“你剛才不配合我就算了,沒必要這麽皮啊大哥,皮這一下你很開心是不是?”

方沅的心情百味雜陳,聽著她那滿不在乎的口吻,氣不打一處來。他也不往上走了,隻是一言不發地盯著前方,鬼使神差地叫住了白鯉。

白鯉回頭:“怎麽了?”

方沅略帶嘲諷地張嘴,心中的那句話一不留神就蹦了出來:“為什麽撒謊?我要是他,我會不爽。”

“什麽鬼?他,哪個他啊?”

方沅一本正經,提高了音量:“電話裏的那個。為什麽不敢讓你男朋友知道你的行蹤,為什麽要隱瞞?”說這話時,他不由自主地觀察起她的反應。

“男……朋友?”

忽然,她全明白了。

站在樓道裏,她忍不住要爆發出震天響的笑聲,轉念一想,趕緊捂住嘴蹲了下去。難得遇到方沅這麽傻的時候,虧他剛才還那麽坑自己……

她腦海裏頓時生出幾分逗弄的心思。

順了順氣息,她平靜地站起身一臉淡然:“對啊,是我男朋友,我怕他知道了不開心,他一不開心—”

“我知道了。”他打斷她的聲音短促卻生硬。

“你知道什麽啊?”白鯉一頭霧水,重點都還沒說到呢。

“沒什麽。”走了幾步,方沅不禁嘴硬地加了一句,“你做得很好。”

“就這樣?做朋友的脫單了你不是應該送祝福嗎?你那是什麽表情?搞得好像我萬年單身……”

“沒有。那我祝你幸福。”方沅應付道。

白鯉在後頭,看著他那副上當的樣子,得意地想笑,又堪堪給抑製住了,於是繼續開起玩笑:“我這也是為你好,我男朋友混社會的,怕他知道了找你麻煩,空手道教練,很厲害的。”

“哦,是嗎?”方沅敷衍回應。

白鯉卻已經忍不住了,在後頭笑得直不起腰來,笑得打戰的聲音在樓道裏響了個徹底。

“哈哈哈,那你是怕了嗎?難得看你吃癟的樣子啊。”

方沅遂轉過身來,回頭望著始作俑者臉上頑劣不堪的神情,一時間全明白了。

一聲冷笑後,某人一步一步地下了台階,直直逼向白鯉同學。

“你耍我?”

“我……這怎麽能說是耍呢,猴才被耍,人隻能說是開玩笑嘛!”白鯉訕笑著往下走,躲了躲,卻被人一把拎住了衣領子,差點沒提起來。

“這玩笑好笑嗎?”

“呃……不好笑……嗎?對,不好笑。”白鯉意識到了危險,識時務者為俊傑,立刻低頭,從善如流地交代事實,“他是我哥,親兄妹。”

“哦。”

“不騙你。”

“哦。”

“我錯了。你看,我都和你道歉了,不就開了一個玩笑,你還這麽斤斤計較,沒必要啊?”白鯉的思路突然出奇地清晰,一把點醒了方沅。

方沅這才鬆手,整理了臉上的表情,點到為止。

一顆心總算從海裏被撈了起來。

“我沒和你計較。”

“這就對了。”白鯉掙脫開來,抬起頭伸了個懶腰,睜開眼時,看到了璀璨而繁密的星空。

白鯉呆住了,原來鄉下的夜空這麽美……她扯過方沅的袖子,興致衝衝地把人拉下樓,一路跑到草坪上坐了下來。

“你?”方沅盯著袖子上的那隻手,微微發愣。

白鯉倒是鬆開得很快,一門心思全在天上。

“快看啊!這裏的夜色也太美了吧,你說好不好看。”她轉過頭來,粲然一笑,天上的月亮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映到了她的笑顏上來,變成了她兩道葉眉下的小彎月。

“好看。”恍惚間,他也不知誇的是哪個了。

輕輕抬起頭,不期和整個宇宙來了個靈魂的碰撞。不經意間,他又飛快地掃了眼白鯉輕笑的側臉,創作靈感噴湧而來。

“白鯉,我想到了。”

“想到什麽?”

“我想到了那首歌該怎麽譜曲,怎麽唱了。”

白鯉興奮地偏過頭來:“真的嗎!那太好了。你說說怎麽想的。”

“一時半會兒說不清,回去畫給你看。那種感覺就像在黑的盡頭尋找光,夜的終點尋找亮……”說完,方沅開始輕聲哼出了一段旋律。

白鯉聽著聽著不禁扮演起另一個聲部,和了起來。

在他的影響下,她的想象力也開始天馬行空。

“對對對!就是這樣!就是這種感覺……”她興高采烈地在草坪上來回踩節奏,神采奕奕,“快!把我們剛剛唱的那些記下來,回去後立馬寫在紙上,把剩下的部分都想出來,你說行嗎?”

“好。我都記住了。”

白鯉歡呼起來:“哈哈,那就好,你的記憶力我信得過。”

方沅笑了笑。

冷風刮來,她本能地裹緊了衣裳,露在袖子外的手不禁哆嗦了一下。方沅看在眼裏,憂在心尖。

想起自己的包裏還帶了幾盒感冒藥,他拍拍手站了起來:“走吧,時間不早了,大家都睡了。”

“好。”

這晚,窗外的月光映著斑駁的影,落在英俊的臉龐上。

樓道裏,她像個綁匪,而他,以一顆心為代價,成了名副其實的人質。

4.

學校邊的樹林裏有片小池塘,這個季節早已結了冰。

白鯉站在池塘邊,隱隱地能猜到那下麵遊**著許多肥美的魚兒。她一邊流口水,一邊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扒了個精光,破冰而入。

“嘭”的一聲,她跳進湖裏遊了起來,忽然發現自己的腳不見了。

刺蝟站在岸邊衝她笑得歡暢:“貓咪啊貓咪,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條美人魚了呢。”

“我不!我要腿!”白鯉猛地驚醒,坐起身來,嘴角還有口水,一雙手胡亂地摸來摸去,“我的腿呢?我的腿呢?還好還好,我的腿還在,嚇死我了。”

教室裏,正早起穿外套的一行人全部愣住了。

先是莫名其妙地看著白鯉,然後爆笑起來。白鯉原本還睡眼惺忪的,這一笑,把她靈魂都給徹頭徹尾地震醒了。

“笑什麽笑?不準笑……”口水都沒來得及擦幹,白鯉一張臉紅得堪比窗外東升的旭日。於是,她飛快地把頭埋進枕頭下玩起裝死遊戲。

“哈哈哈哈哈哈!”一行人搖了搖頭,笑得更歡了。

她好像還挺可愛的。

支教的睡鋪搭在教室裏,男女生隔開成兩排。方沅的床位和白鯉的位置正好是對角線。站在那裏,遠遠地就能看見當事人側身鑽“地鋪”的傻樣兒,身上裹著件毛茸茸的白色羽絨衫,樣子活像一隻奓了毛的貓咪,萌得不行。

他心裏頓生笑意,又怕一群人真把她給惹毛了。

於是,想了想,方沅擺出了正經臉,衝那幾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家夥催促道:“你們廚房準備好了沒?再不去趕不上吃早飯。”

隊長一發話,嬉皮笑臉的家夥們立馬灰溜溜地走了。

方沅這才走到白鯉身邊,不疾不徐:“你三四節有課。”

“知道了。”白鯉悶在枕頭下的聲音弱弱的。

“你不再睡一會兒?”

“不睡了,不睡了!”白鯉騰出手擺了擺,明顯不耐煩了。

腿都沒了還睡什麽睡啊!

她說夢話這習慣還是第一次被公之於眾,原本在605宿舍隻是個小範圍內的秘密。現在好了……一睡成名。

越想越覺得丟人,白鯉麵紅耳赤地幹脆裹起被子滾了滾,不理人了。

方沅低頭笑了笑。

掃了眼她鋪邊放著的感冒藥,走出教室時,他心裏鬆了口氣。

吃完早飯後,學生們還在上第二節課。白鯉閑來沒事就在教學樓裏逛了逛。教學區三樓的第一間教室,就是方沅在上課。

白鯉還沒走到,就被一陣有節奏的鼓聲吸引了。

停下來一看,方沅正被一群孩子圍在中間,用臉盆、垃圾桶和筷子組合打鼓。黑板上留有整齊而繁密的數學公式,連三角板都還放在講台桌上。

看來是連上了兩節啊。

白鯉這麽想著,又忍不住杵在窗邊往裏麵看。

她還是第一次見有人這麽別出心裁的,這裏的音樂設備自然不比大城市,方沅卻能做到易物利用,三兩下就拚湊好了一台“架子鼓”。

人群中歌聲齊齊,他的身影覆著窗外的微光,坐在中間,如同在冬日裏搭好的紅泥小火爐,散熱,發光。在簡陋的教室裏,沒有聚光燈,他卻萬眾矚目。

怎麽會有一個人,這麽亮眼呢?

孩子們笑得很歡,有幾個伴唱,有幾個手舞足蹈,麵對一個個天真而稚嫩的笑顏,方沅斂起了一貫的冷冽剛硬,轉而微微挑唇,笑得柔和又好看。

白鯉倚在窗邊,不知不覺中,情緒也被屋內的氣氛帶動起來,捂著嘴吃吃地笑。

風中似乎傳來她熟悉的聲音……混在一眾人的笑聲中,一點都不難認。

方沅轉過頭來,捕捉到窗外的某人,手上的動作跟著停了下來。

“白鯉,你過來。”他招招手,把人喊進了教室。

他對學生們說:“這是教你們英語的白老師,唱歌也很不賴。”

白鯉一愣,怎麽莫名就被喊來當助教了?

她打起了退堂鼓:“我就是路過,順便看你上課精不精彩。”

“那你覺得,精彩嗎?”

“那當然。隊長的鼓技是一流的,大家要跟著方老師好好學樂理啊,千金難求!”白鯉適時拍起了馬屁。

一時間,方沅好像挑唇衝她笑了一下:“那你也一起,做我學生好了。”

“啊?”

白鯉順著他的目光,看見了角落裏的一把吉他,恍然明白。

“不行不行,吉他我不太行。”她擺手推辭。

“知道你不熟。我來彈,你打節奏。”方沅和氣地遞給她筷子,然後抱起吉他重又坐了下來,撥了個和弦。

白鯉就這麽被簇擁著上台了。

孩子們還沒和她正式見麵,自然有些認生,但看方老師對白鯉的態度,就知道這姐姐是好人,於是,鼓勵的掌聲熱烈了起來。

“那我試試啊。”盛情難卻,她隻得硬著頭皮配合。

回想著平常耳濡目染的演奏,腦海裏陡然浮現這麽久以來一起排練的一幕幕,還有方沅坐在角落裏低頭打鼓的模樣。

手上的筷子越發得心應手,孩子們的笑顏也更加親切而美好。

方沅信任的眼神令白鯉從容了不少。哼唱間,她看見方沅的眼裏滿滿掛著孩子們的身影,快樂而滿足。

她又何嚐不是?

在充滿音樂的教室裏,兩種音色又一次融為一體。

而兩顆同樣想傳播希望與歡樂的心,終將會越靠越近嗎?

“靠近?我怎麽可能主動挨他那麽近,明明是那小子另有企圖,在我意識不清的時候占我便宜!”

“那你就說,是不是你主動牽的人家?”

“……可當時那種情況,千軍萬馬都殺過來了,哪裏會料到那頭豬站在旁邊啊?”

“那你連人手豬蹄都分不出來,怪我嘍?”

“也不怪你,你又沒養過豬。誰讓那小子的手細膩得跟女孩子似的,我牽著跑了大半天才反應過來。”

“哎喲,連觸感都記得那麽清晰呀?”

教室裏,白鯉把熱水放進包裏,架著手機,饒有興致地打趣那頭的竇薑。

這姑娘一大早就打電話來和她吐槽昨晚發生的事,原本還擔心是遇到了什麽危險,沒想到是和尤迢的“患難情緣”—

昨晚,隊裏一行人吃飽了閑著,計劃摘果子。一個人負責打手電筒,一個人負責扔磚頭。誰知道,弄巧成拙,樹上正好住著馬蜂,竇薑一用力,就把窩給端了……

情急之下,她陰錯陽差地拉了一隻手狂奔起來,奔著奔著,後麵那位突然連聲說“別跑了,再跑下去要迷路了”。

回頭一看,某人傻眼了。黑燈瞎火的,沒想到她拉的人竟然是尤迢!

總之,竇薑這個男人絕緣體終於導電了!白鯉自然操心起來。

“什麽觸感!和你的方沅待去吧。”電話那頭的竇薑也不是吃素的,迅速回懟了過來。

“誰吃不了兜著走了?我豆漿就是比他油條有營養,怕他不成?”

“一大早的,一門心思和我比誰有營養是吧?”

電話那頭,尤迢的聲音突然清晰無比地蓋了過來,白鯉立馬樂了,彎腰笑得合不攏嘴。

這時,方沅背著準備好的物資,施施然出現在她身後。

看她樂不可支的樣子,他開口:“什麽事這麽開心?”

“你這麽快就好了?”白鯉回頭看是他,一驚,立馬捂住了手機。

不料裏麵還是傳來了某人猖狂的回擊。

“欸,你聽,這是哪家妹夫的聲音啊?讓我想想啊,真是耳熟……”

話還沒完,白鯉已經掛斷電話。

“隔壁家不懂事的熊孩子。”她無奈歎了口氣,解釋道。

方沅倒是覺得這聲音有點像竇薑,一語戳穿:“她還有妹妹?”

白鯉平生第一次覺得方沅這人話太多了,忙不迭擺擺手:“沒有的事。我是她媽,閨女的事我能糊塗?”

末了,她不給他一絲繼續說話的機會,背包走人。

“我準備好了,我們出發吧。”

5.

“我要出發了,你到底坐穩了沒啊?”

“好了。直接走左邊那條路,通往集市。”

昨天天氣預報顯示,連日來的雨天終於迎來了一日放晴,尤迢當機立斷決定趕早去集市上補充新鮮食材,司機竇薑一早就起床待命。

說實話,她已經連續幾天沒有開葷了,從開車的速度都明顯能感覺到她的急不可耐。

尤迢坐在車裏,盤算著要買的東西,一隻手不自主地抓牢了車身。

“竇司機,你能開慢點不?昨天剛下過雨,路很滑,我倆要出了差池翻溝裏,就成亡命鴛鴦了。”

“我呸!”竇薑瞅了眼後視鏡,狠狠按了下喇叭,“閉嘴吧你,誰和你是亡命鴛鴦了,會不會用詞啊?別以為昨天怎麽你了,你就得寸進尺啊!”

話音剛落,竇薑在心裏給了自己一耳光子。

她這是沒睡醒吧,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這不是用詞不當嘛。昨天那個什麽,你看,我們每天那麽多事,誰還記得那個啊?”後麵那位小聲嘟囔了下,隨即沒聲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山路崎嶇,一個急轉彎,原本以為在可控範圍,結果車頭甩得太快,一時竟沒刹住,就幾秒的工夫,車子明顯要側翻了。

“小心!”

那一刹那,兩人不約而同地往旁邊跳車保命,尤迢下意識就把手伸了出去。

下一秒,他悶哼一聲倒在地上,兩個人腦子裏皆是一片空白。

這不是死裏逃生是什麽?

竇薑連忙動了動四肢,發現自己除了屁股疼,哪兒都沒毛病,放心地鬆了口氣。

轉頭一看,尤迢那小子好像挺痛苦的,看起來像受傷了。她忙問:“你沒事吧?別嚇我啊!”

“沒事。”尤迢的聲音有些悶。

竇薑感覺自己的脖子下麵像墊了塊東西,爬起來一看,這不是尤迢的手嗎?

他的手擦破了好大一塊皮,還血流不止。

“你你你,不會要掛了吧?你才多大啊,都還沒娶老婆呢……你這是把手護在我腦袋上啊?電視劇看多了,以為這叫英雄救美?”

尤迢無語。

他盤腿坐起來,捂住傷口笑了笑:“緊張什麽?你知不知道,英雄救美的前提是‘美’?”說完,上下打量了一下某人。

“前提條件都不成立,那你還逞什麽英雄?我和你說啊,別以為這樣我就會感動得哭鼻子,什麽都聽你的了。”

“我知道。你們女孩子就是愛瞎想,真麻煩。”尤迢滿不在乎地站起身來,假裝忽略某人眼裏打轉的淚,轉過身去觀察大型翻車現場,“就當報答你昨天救我的恩情了。”

“這能一樣嗎?誰要你報答了?”竇薑嘴上嫌棄著,一邊又背過身抹了把淚,快步跑過去幫忙扶起三輪電動。

“走吧,先去修車。”他撿起車裏的一瓶水,衝洗著傷口。少年的眉頭依舊舒展得好看,臉上帶著笑。

“先去看醫生。”她糾正。

“修車。”

“看醫生。”她堅持。

“好吧。”他妥協了。

於是,一路上,她嘰嘰喳喳地又將他的莽撞數落了一番,末了,在初晨的暖陽中,她話鋒一轉:“謝謝你啊,這麽義氣。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好哥們兒了。”

“行。那你別哭了,太醜了。”

“誰哭鼻子了?我這都是給嚇的!嚇的……”

“你們出門時記得多檢查車胎,一定要注意漏氣現象。”學生家門前,方沅拿著手機,重新又叮囑了一遍隊員,白鯉站在一旁,也有些擔憂。

尤迢翻車的事他們剛剛得知,檢查後發現車胎原本就存在安全隱患。

於是,方沅再三通知各隊要提高安全意識。

“他們沒事吧?”掛了電話,一直在旁邊杵著的白鯉終於有了插嘴的機會。

“放心,沒事。”

等到吊著的心平靜下來,兩人才走進學生家裏。

今天是周六,學生家訪,隊裏的成員抽簽組隊,分頭行動。

想起這事,白鯉就覺得不太對勁,又總想不明白哪裏不對勁。

那天,隊裏約好了晚飯後進行抽簽,其餘人正好輪到收拾碗筷,剩下方沅和她坐在餐桌上。這時,方沅突然從口袋裏掏出一堆小紙團,讓她這個副隊先抽一個,其餘的人等來了再接著抽。

白鯉趕著洗澡,隨便一抽,巧了,正好是方沅。

再後來,據說隊裏某個妹子對於抽簽的結果存在異議,非要再來一次,不過,等白鯉接到通知趕到時已經晚了,連紙團都沒了。

方沅抹了抹鼻子,一本正經:“我叫你來就是想問你,你對剛才的抽簽結果有異議嗎?”

白鯉一愣:“沒有啊,怎麽了?”

方沅正直臉:“嗯。沒有異議就不用抽了。你可以走了。”

時間回到當下。

方沅和白鯉被分到的兩個學生,一個叫馮浩,一個叫曉梅。兩個學生平時都很刻苦努力,所以他們或多或少有點印象。

去馮浩家時已快到中午,白鯉拿著精心準備好的禮物,跟在了方沅的後麵。大老遠,他們就看到站在家門口等候的一對老人。

“所以,浩浩的父母都進城打工了嗎?”馮浩家裏,白鯉禮貌地接過了馮浩遞過來的茶水。

馮浩的爺爺奶奶點頭。奶奶說:“是啊。一年就回一次家,平常都在外頭賺錢。我們年紀也大了,這孩子皮,是越來越管不住嘍……”

又是一個留守兒童。

白鯉苦笑了笑,喝了茶水,一時也不知說什麽好。

方沅看了她一眼,手悄悄地移到了她的肩上輕輕拍了拍,然後轉而對爺爺奶奶說:“孩子還在成長,青春期叛逆一點是正常的,浩浩本性善良又正直,我們才來這些天就看得出來,你們作為他的爺爺奶奶,又怎麽會不知道?這也是你們做家長的驕傲吧?”

兩位老人這才跟著笑了,一邊叫來浩浩,一邊忙著留人吃飯。

“謝謝你們的好意,不用了。我們還要去曉梅家家訪,時間不早了。”方沅婉拒之餘,起身把捐贈的物資遞到老人家跟前,“這是我們支教隊的一點心意。”

“這怎麽好意思呢?”

“奶奶,這東西不貴的,你們就收下吧,是我們的心意。”白鯉重又打起精神,笑得燦爛,“你說是吧,浩浩。”說完,她摸了摸小男孩的頭。

男孩羞澀地捂了捂眼睛,跑開了。

白鯉的笑意更深了。

等走出浩浩家,白鯉的臉色又凝重了起來。

方沅跟在後麵,頭一回遇到她這麽安靜的時候,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安慰比較好。

突然,一陣喧鬧傳來。

“我怎麽和你說的?好東西要學會留給弟弟們,長大了翅膀硬了是吧?”一個女人拿著一個雞毛撣子就往一個穿著單薄衣服的女孩身上打。

“我錯了。”小女孩咬著牙,眼眶紅紅的。

“那個人好像是……”白鯉轉頭與方沅對視了一眼。

“曉梅!”兩人異口同聲,接著,火急火燎地衝了過去。

方沅抓住了曉梅媽媽的手,而白鯉抱著曉梅單薄的身軀,非常心疼。

曉梅是家裏的長女,還有兩個弟弟,家裏重男輕女。她性格內斂,很少跟著大家開懷大笑,就連做遊戲的時候也異常怯弱。

白鯉原本以為這隻是小孩的性格原因,沒想到她的家庭竟然是這個樣子,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她怎麽都不會相信的……

白鯉心有不忍,對曉梅媽媽說:“阿姨您好,我們是曉梅的任課老師,來做家訪。”

白鯉熱情地打招呼,不料被人忽視了個徹底。

“小夥子挺帥啊!”曉梅媽媽像全然看不見她人似的,隻和方沅打了個招呼。

“謝謝。”方沅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

“說吧,她在學校惹什麽事了?要是開除了正好,別讀書了,早點去打工,補貼家用,她弟弟們的學費也是個不小的數目。”

氣氛頓時凝固,白鯉愕然。

方沅反應得快,笑著叫來曉梅,眼裏是滿滿的慈愛:“她沒惹事,在學校很乖學習也好,你說是嗎?”

曉梅下意識地掃了眼媽媽,低下頭不置可否。額頭上的瘀青像剛留下的一樣,看得人觸目驚心。

“她有出息沒用,女孩子能做什麽?”曉梅媽媽語氣刻薄。

白鯉心頭五味雜陳,也不說話,默默遞給曉梅一個洗好的蘋果。

“我可以吃嗎?”曉梅下意識地要接過,又停下,抬眼見她媽媽橫了一眼,立馬畏畏縮縮地收回了手。

“留給你弟弟吃。”曉梅媽媽接過蘋果放在了盤子上。

白鯉尷尬地站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方沅不動聲色地把禮物袋塞進她手裏。

白鯉的臉色不太好。

說明來意後,方沅打算提前結束這次家訪。

臨走時,曉梅跟著跑了出來,扯住了白鯉的衣角。白鯉蹲下來給了她一個擁抱。

太無力了,她不知道還能用什麽方式給這個孩子一點溫暖。

出門後,白鯉晃了晃腦袋,隻覺這一切像一場夢一般。方沅卻不動聲色地站在一側,將她打量了個遍。

“哪裏不舒服嗎?”他問。

“嗯。”白鯉低低地應了一句。

“哪裏?”他駐足。

“心。”白鯉停下腳步,誇張地揉了揉胸口,“心疼。又是留守兒童,又是重男輕女還家暴,方沅,你說我們來這兒,能改變什麽呢?”

她滔滔不絕:“落後的地區,我們捐贈的物資隻能解燃眉之急,這裏真正缺乏的,是老一輩的更加長遠的教育眼光。”

“你知道剛剛曉梅在我耳邊跟我說什麽嗎?”還未等方沅回答,她壓抑的聲音驀然又響起,“她說,她想出去打工給弟弟們攢學費……你知道什麽叫無可奈何嗎?反正我是知道了。”

她苦笑著踹飛了一顆小石子,邊搖頭邊往前走。

方沅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疼得厲害。

6.

這天晚上,副隊葉威正在規劃家訪之後的行程。

方沅側身倚靠著牆,瞥了一眼他的行程計劃,忽然問:“明天去登山怎麽樣?正好搞搞團建。”

“什麽?”葉威轉過頭訝然。

方主席怎麽突然這麽好興致了?

“真的,不騙你。”方沅把頭枕在牆上,拿起一本書隨意翻了翻。

“地形和環境我和村裏的人都打聽過了。山不高,不累,而且每天都有人上下往來,隻要不往偏僻的地方走就沒問題,還有,明天是晴天,你通知大家做好相關的準備。”

這話說得認真又縝密,語氣聽上去一點都不像開玩笑。

“行行行!我把這個消息告訴大家,大家肯定開心死了。”

方沅笑了笑,沒說話。

“不過,你突然這麽善解人意,不會是後天要我們幹什麽苦差事吧,先甜後苦?”葉威這話其實問得不對,應當是善解某人意。

方沅翻了翻書,淡然道:“你要是覺得不真實,我現在就能讓你去辦苦差事。”

“別別別!太真實了。”

“那就去吧,這麽做是為了照顧你們的情緒,放鬆一下心情。”

“方隊太英明了。”葉威連連鼓掌,去通知大家了。

不過,他回頭想了想,大家最近心情看起來不都挺好的嗎?

第二天,暖陽高掛。一行人吃過早飯便背著包上山了。

白鯉原本還走在最前麵,但外出遊玩什麽的,她向來喜歡時不時停下來拍這拍那的,再加上昨晚失眠了,走起路來沒有勁,慢慢地就掉隊了。

偶爾停下來,歇口氣,她抬眼就能看見走在最前麵的方沅的身影。

這人的體力還真不是蓋的,身高腿長,沒走幾步就將後麵的人拉開好長一段距離。涼薄的天氣,他身上卻隻套著一件襯衫,袖子半挽著,還未迎春勝似暮春了。

白鯉身上冒汗,趁大家在前麵整頓的時候,一下鑽進旁邊的密林裏將裏麵穿的針織衫脫掉,塞進背包裏。

方沅喝了口水,站在最高的台階處往下掃了一眼,愣是沒看到白鯉的身影。

不應該啊……一路上雖然兩個人隔得遠,但還是能聽見她在後麵講笑話的聲音。

又過了一會兒,隊伍重新整裝待發,還是不見白鯉人影。

方沅拍了拍副隊葉威的肩,準備掉頭。

“有人掉隊了,你帶他們先走。”

“不會吧?我數數。”

葉威轉頭點人數,這麽一數,還真少了一個人。

“好像是白鯉。”

方沅沒給他廢話的時間,把包一挎,一路向下:“我去找人,你帶隊,時刻保持聯係。”

“欸!萬一遇到危險,你一個人行嗎?”葉威扯住他,不死心地要在白天當電燈泡,“要不我陪你一起。”

方沅抽手,走人,一番話有理有據:“你跟他們走,群龍不能無首。”

樹林裏,白鯉重新穿好外套,電話就響了。

她邊接電話邊漫不經心地在樹林裏走來走去。她這人有個毛病,話多,能扯個沒完。

白鯉的膽還是挺大的,明明是孤身一人掉隊了,還不忘要親近山水。

幾米外的草叢邊,潺潺溪流瀲灩著清波,自在地流淌,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在溪邊堪堪冒出頭來,一點沒有過冬的樣子。

有點熱。

白鯉走過去蹲了下來,把手伸進水裏感受絲絲涼意。白色的板鞋踩在濕潤的土壤裏,土灰土灰的,渾然不覺。

這裏的水還真是又清又涼,白鯉打量著水中的倒影,身後隱隱傳來一陣腳踩碎葉的窸窣聲,沉穩而清晰,越來越近。

白鯉這時才懂得“害怕”兩個字怎麽寫。

手還沒來得及從水中抽離,她渾身戰栗,一不小心“撲通”一聲,連人帶包栽進水裏。

包是防水的包,人卻不是防水的人。

一瞬間,旱鴨子驚慌失措地在水裏撲騰起來,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救命啊!天要亡我,水要淹我,龍王要對我下手!救命啊!”

說實話,白鯉滾進水裏的那一刻,方沅的情緒是崩潰的,動作是極速的,飛快地跳進水裏去撈人。

直到他站在水中,蹙眉看著隻到自己大腿處的水麵,心情變得極其複雜。再看白鯉……

她上半身來去自如地在水裏“浮動”,雙手“啪啪”地拍打著水麵,那聲勢,那陣仗,還真是自己把自己嚇得不輕。

於是,他就忍不住笑了。

但這裏的水的確太冷了,他很快皺起眉頭,上前拉住她的手。

“你感冒好了?”他看著撲騰得正歡的某人。

“沒有……欸?方沅?”某人大喜,“太好了,你來救我了,我沒有被淹死,哈哈哈哈哈!”

白鯉沉浸在“我命久矣”的喜悅中。

下一秒,她整個人突然被一雙手從水中半托舉起來,小心翼翼地帶到岸邊。

白鯉頓時嚇得閉了嘴巴。

我的媽……她剛剛是被某人舉高高了嗎?

白鯉驚魂未定之餘,悶聲不吭地紅了臉,假裝什麽也沒看見似的把視線移開,隻盯著岸邊的樹幹看。

她一言未發,方沅已經從包裏拿出外套,不容分說地蓋在了她身上。

她身上忽然一重,噴薄的鼻息擦著她冰涼的頭發而過,擱淺在耳邊,尤為炙熱,令人心慌意亂。

“你怎麽回事,一個人跑來這麽危險的地方。”他板著一張臉,凶得很。

“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接了個電話。”白鯉目光閃爍地盯著水麵,腦子裏亂糟糟的。

背上的那東西沉得她一顆心喘不過氣來,於是不自在地在暗地裏用手撥弄它。

方沅見她坐立不安,動來動去,便疑慮起來。

“你,冷得**了?”

“我沒有。”白鯉直起腰身,坐定。

“哦。下次不要再掉隊了,走吧。”他轉身,彎腰取包。

“穿著吧。”他語氣不帶波瀾,聽不出是關心還是命令。

“在哪兒呢?”白鯉答非所問。

想了想,他又覺得剛才的話似有不妥,補充道:“你是副隊長,感冒了會影響你協助能力的發揮,從而影響整個隊伍的執行力。”

這次,白鯉直接不理他了。

“我的鞋!媽呀,我的鞋不見了!一定是剛剛漂走了。那可是我最喜歡的小白鞋啊!小白!你快出來!我明白了,原來水龍王要的不是我,而是我的鞋,嗚嗚嗚!”

“白鯉,你過來。”方沅哭笑不得。

“本赤腳大仙這就騰雲駕霧回家。”

幾分鍾後,白鯉執意要女兒當自強,光著腳走回去,一邊還揚言要和冬天的大地親密無間。說實話,萬一真被方主席背著走,這不是“折煞人也”是什麽!

方沅倒是進退有度,不越雷池,從頭到尾都沒有提出要背她來著,隻是走在前麵點點頭。

“你開心就好。”

“不過,聽說這山上有冬眠的蛇,不會被我們吵醒了吧?”白鯉腦洞大開地在後麵嘀咕起來。

方沅有意無意地回頭看了眼白鯉的腳丫子。

“有可能。”

白鯉瞬間認:“不會吧。你可別唬我。”

“聽說被吵醒的蛇都很凶。”方沅似漫不經心地說。

“蛇也有起床氣?噓!你快別說了。”白鯉一驚一乍地貼近他,緊張之餘開始胡謅,“你說,在野外遇到蛇怎麽辦?”

“你想怎麽辦?”他反問。

“千萬不要驚慌,然後麵帶溫潤的笑容撐起一把傘,假裝是許仙。”

“你哪兒來的傘?”

“也對……”白鯉轉念一想,“那野外遇到眼鏡蛇怎麽辦?”

方沅字正腔圓:“打掉它的眼鏡嘍。”

“你真機智。那萬一戴的是隱形呢?”說著說著,白鯉的心情放鬆了不少。

包裏的手機突然響起,是午睡鬧鍾,今天出來的時候忘記關了。白鯉漫不經心地伸手到包裏,偏頭一看,正巧看到一棵參天老樹下,一條不知名的蛇蠕動著身子,緩緩地移動了起來。

什麽情況?

“啊啊啊—死了死了,真的有蛇!救命啊!”白鯉嚇得腿軟,求生欲極強地躥到了方沅的背上,嗷嗷大叫。

“快走快走!蛇來了!”她開始瘋狂地拍他的肩。

方沅一愣,那蛇,他也看到了。

他的雙手架穩了白鯉的腿,從容不迫地走出了林子。

“走快點!”白鯉驚魂未定,像策馬奔騰似的指使著方沅,一雙手在他背上抓得又緊又用力。

方沅的心跳卻有些快,右耳邊還殘留著某人蹭過的餘溫。

她其實很輕,一點都不重。

“太可怕了,它不是在睡覺嗎?怎麽突然醒了?”白鯉開始“事前豬一樣,事後諸葛亮”地分析了起來。

白鯉無語凝噎,手上一緊,紅了臉。眼看著出了林子,她便從他背上跳了下來,然後“嘶”的一聲—

方沅的襯衫就這麽裂了。

白鯉震驚地揪著一部分布料,當場被判有“罪”。

她麵紅耳赤地盯著陽光下方沅露出的方寸肌膚,低下頭無話可說了。

而方沅隻覺背後一涼,好像漏風了。

他轉頭一看,冰山臉上也出現了一絲裂痕。再瞅了眼無助的白鯉,他心裏不僅不生氣,還忍不住生出揶揄她的心思。

“你這麽著急幹什麽,沒聽過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嗎?”他有板有眼。

“我……我沒有,你別胡說!”她漲紅著臉,堪堪在他身後比對著撕裂的那部分,“怎麽辦,我沒帶透明膠。”

“什麽?”白鯉的腦回路果真有夠清奇的,方沅忍不住笑了,雙手插兜,笑得像個斯文敗類。

“沒事,我有外套。”

“那不行,我回去給你縫。”她垂下頭,愧疚認罪。

為了不給人添麻煩,他本想拒絕,但轉念一想,又改了口,眼裏有星光般的小雀躍。

“好。”他說。

“天啊,你們是去做了什麽啊?微信不回,鞋都沒了?襯衫也裂了?

“等等,我怎麽感覺這些詞連起來,我能寫一篇看圖說話了呢?”

傍晚,葉威趁在廚房裏幹活的空當,忍不住湊過去八卦方沅。

方沅忙不迭看了眼角落裏的某人,警告他:“閉嘴。”

自從他用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說服她,讓他背她回村卻被一行人撞見後,兩人就被狠狠調侃了一番,白鯉明顯一副不自在的樣子。

他一個大男人,外人怎麽說都無所謂了,她一個姑娘家的,臉皮自然薄些。

想到這裏,方沅有些心不在焉地把菜倒進鍋裏。看來,今天的“縫衣約定”是要泡湯了……方沅一個“不小心”,鍋裏的辣椒粉又多了一勺。

這天,一行八卦的人“有幸”被塞了一頓川味晚餐。

深夜來得很快,眾人酣睡,均勻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白鯉睜著眼睛,倍兒精神地看著黑漆漆的天花板,試圖在一眾呼吸聲中尋找屬於方沅的那一個。

所以,他到底睡了沒?

白鯉的腦海裏亂糟糟的—到底是給他縫呢,還是假裝忘了呢?

白天發生的事太多了,她的大腦還沒來得及消化。

也許,從很久以前,她和他就因為各種事被捆綁在了一起,言傳間,是真是假,從來不是她關注的重點。

但漸漸地,她好像在意起一些東西,在意別人的眼光,在意那群人調侃她時的笑臉。

為什麽要覺得做賊心虛,為什麽要這麽小心翼翼呢?

呸!沒必要啊!

白鯉忽然從鋪上坐了起來,麵不改色,旋即穿了衣裳,鬼鬼祟祟地驚現在方沅的床頭,一眼相中了他的—

“你要做什麽?”感覺到身後有人,毫無睡意的他期待地翻了個身。夜色裏,他若隱若現的一雙眼猶如碧海波光,落進她的眼裏。

兩人相對而視。

白鯉嚇了一跳:“你沒睡啊?”

“沒。”

“我……我打算給你縫衣服來著。”

“大半夜的,現在?”欣喜也要沉住氣,他繃著臉。

“嗯。”這還不是為了避嫌嘛。她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生怕被看出自己的那點心思。方沅沒再說什麽,點點頭,迅速從包裏掏出一樣東西。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屋子。

“你怎麽還穿著這件?”她問。

“反正有外套。我襯衫就帶了三件,其他的都洗了。”

“你有針線嗎?”

“嗯。”方沅這才掏出一早就借來的針線包,遞了過去。

“原來你早準備了啊,那就好。”她很隨意地說。

“自己帶的。”他下意識地道。

“這樣啊,我還以為你特意去找女生借的。不過,話說你一個男的帶這東西,你會用?”

當然。

畢竟他從小就獨立自主,但現在的他並不想自己動手。

方沅神色自若地瞎說實話:“不會。原本打算來這裏學。”

“這裏學……嗬嗬,你還挺有閑情逸致的啊!”白鯉感慨方沅的思路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謝謝。”他麵不改色。

交談間,白鯉在昏暗的燈光下低著頭,小心翼翼地捏著銀針,慢條斯理地穿針引線。微暖的麵龐裏,帶著一種賢妻另有的溫柔,一下子將他的心擊中得不偏不倚。

方沅不自在地咳了兩聲,再轉頭來,人已經伏在他背後開始縫合。

“別動。”她嘟囔了一句,在他看來卻好似呢喃。

她的手在身後輕輕移動,不知道為什麽,他開始變得有點緊張。

“別動啊!”她又責備地拍了他一下,語氣輕巧,在他看來又好似嬌嗔。

他的心一抖,背上的針毫不留情地與他來了個親密接觸。

他悶聲一哼,白鯉下意識地把手捂了上去。

“沒事吧?”她粗心大意地問,用手指摩挲了下他的傷口。

他心思細膩地感受著,耳朵卻忍不住慢慢變紅。

“你……”

她這是在耍流氓嗎?!

她飛快地放開手,悶聲不吭,臉頰帶著點緋紅,像櫻花的顏色。

方沅的心敲起了鼓。

“我沒事。”壓住了心頭的一股躁動,他不動聲色地轉過頭來,目光深深地看著她。

“你……你悟性那麽高,幹脆找別人學自己縫吧。”就這一瞬間,她好像已經想了很多,又不敢深想。

恐怕是白天腦子進水了吧。

於是,她連抖了十下頭,試圖把“水”抖幹淨,隨後赧然地把針線一丟,急於告退。

“我困了,我眼花了!晚安!”

等人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把衣服脫下來,三兩下利索地解決了。

他嘴角翹了翹,忽然想起什麽,從口袋裏掏出忘記扔的抽簽紙團,一一打開,每一個裏麵都寫著他的名字。

其實那天,不是她去得遲了,而是他有意通知晚了。

可如果上天把人送到了麵前,是不是應當想方設法地把她綁在身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