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可以摸摸你的尾巴嗎
每到月圓之夜,晏清的雙腿就會重新變成魚尾。
又是一個月圓之夜。晏清的雙腿變回覆滿鱗片的魚尾,隻能老老實實地泡在浴缸裏。
不過不同於之前的是,這一次,鬱顏陪在他的身邊。
現在她總算是知道晏清把浴缸建得像泳池一樣大是什麽用意了。晏清的人類姿態已經夠高挑了,變回人魚之後那條魚尾要比他的雙腿還要長出不少。如果是普通的浴缸根本容不下他。
鬱顏特意搬了個小板凳過來,趴在浴缸的邊緣看著晏清。
有一條美男魚做自己的男朋友,這種體驗也算是絕無僅有了。
鬱顏托著腮看著,有種心滿意足的感覺。
自己的男朋友再怎麽看也算不上過分。她的視線順著晏清的胸肌向下看去,目光劃過小腹,一直到達線條優美的人魚線。那裏生著許多小而細密的魚鱗,和上半身**著的皮膚渾然接成一體。
晏清的尾巴和他的臉一樣好看。魚尾被鱗片覆蓋著,閃耀著奇異的光澤。尾鰭更是又寬又大,還在水中輕輕地擺動著,帶動著水波一搖一晃。
向喜歡的人搖尾巴,可不僅僅是小狗的專利。
鬱顏一個側頭,就看到晏清那雙湛藍色的眼睛正望向自己。
“你喜歡我的尾巴嗎?”晏清微笑著問她。
鬱顏咽了一口口水,問:“我可以摸一下你的尾巴嗎?”
哪怕已經過去了十二年,她仍舊對人魚的魚尾帶有極大的好奇心。
那條漂亮的魚尾巴……好像手感很好的樣子。
晏清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可以哦。如果是你的話,我願意讓你摸。”
得到應允之後,鬱顏伸出手來輕輕地碰了碰水麵下的那條魚尾。
涼涼的,滑滑的,是很奇特的觸感。
鬱顏正摸得起勁,晏清突然又問:“鬱顏,你知道我們人魚都是怎麽求偶的嗎?”
“哎?”鬱顏來了興趣,“你們人魚是怎麽求偶的?”
“如果一條人魚喜歡上了另一條人魚,就會去用手試探著觸碰心儀對象的尾巴。”
聽到這裏,鬱顏的臉突然就紅了,飛快地把手收了回來。
人魚的求偶方式居然是摸對方的尾巴?那麽現在她的行為和直白地對晏清說“我喜歡你”有什麽區別?
“如果對方恰好也喜歡這條人魚,就會允許他觸碰自己的尾巴。”晏清繼續說,“尾巴對我們來說很重要,是不能隨意給別人觸碰的。”
鬱顏張了張嘴,臉色通紅。
“鬱顏,你還記得嗎?”晏清趴在浴缸邊緣,和鬱顏對視,“早在十二年前,我就同意你觸碰我的尾巴了。那個時候,我就已經喜歡上你了。”
“我我我……”鬱顏結巴起來,慌亂地站起身,“水冷了,我幫你再放點熱水。”
晏清知道她是害羞了,也不再故意難為她,隻是微笑著點了點頭。
浴缸畢竟是浴缸,就算麵積再大,深度也隻有淺淺的幾十厘米。為了讓自己盡可能地浸泡在水中,晏清特意將浴缸放滿了水,滿到幾乎都要溢出來了。如果想往這麽滿的浴缸裏加新的熱水,那就隻能先把裏麵的水放掉一部分。
鬱顏拔了浴缸的塞子,咕嘟咕嘟地放走了半缸水。她擰開水龍頭,卻發現一件非常尷尬的事情。
好像……停水了。
她手忙腳亂地把所有的水龍頭都擰了一遍,可一滴水都沒流出來。鬱顏慌了神,現在的晏清已經變回了人魚,如果沒有水的滋潤,他馬上就要變成鹹魚幹了。
半缸水的水位實在是低得可憐,晏清的魚尾隻能有一半泡在水麵以下。鬱顏急得要哭,晏清連忙安慰她:“沒事沒事,我沒事的,你不用那麽緊張……可以麻煩你去廚房幫我拿個水舀過來嗎?”
鬱顏聞言立即跑進了廚房,把水舀拿了過來。晏清把水舀伸到水麵以下,舀起一瓢瓢的水開始往自己的魚尾巴上澆。
隻有這樣,才能保證魚尾一直都處於濕潤的狀態。
良心不安的鬱顏見到這幅場景,立刻開始獻殷勤,想要將功折罪:“我來吧我來吧。”她不由分說,把水舀搶到了自己的手裏,開始往晏清的魚尾上澆水。
“這樣很累吧,手很容易就酸掉了。”晏清心疼她,“還是我來吧。”
“我可是體育生,你以為我的體力就這麽差?”鬱顏回答,“你這是在質疑我的體力呢?還是在質疑老劉的執教水平呢?”
晏清聽到這句話忍不住笑了。
鬱顏不停地移動著胳膊,力圖照顧到每一寸魚尾:“怎麽樣,還舒服嗎?”
“舒服。”晏清實話實說,“我怎麽覺得你還挺專業的?”
“嗨,你別看我這個樣子,我在舅舅家可是練出了一手的好廚藝。”鬱顏邊澆水邊說,“清蒸魚吃過沒?雖然我不愛吃,可是我舅媽挺喜歡吃。最後一步,就是要拿熱油像這樣往魚上潑……”
晏清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微妙,鬱顏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我不是那個意思。”鬱顏幹笑,“我也沒打算把你做成清蒸魚。”
晏清也笑了:“我才不怕你把我做成菜。我知道你不舍得。”說著,他伸手去拿浴缸邊自己脫下的衣服,又從衣服的口袋裏拿出一個信封,把它遞給鬱顏,“這個給你。”
鬱顏接了過來,拆開信封:“這是什麽?”
“這是我從各種渠道搜集來的證據。”晏清回答,“有了它,就可以證實你的舅舅和舅媽之前所犯下的罪狀。他侵吞了你父親留給你的遺產,還侵占了你這些年來應得的撫恤金。鬱顏,我是個很小心眼的人。如果有人得罪了我,我一定會原原本本地奉還回去。可是如果有人得罪了你—那我非要讓他用十倍的代價才肯甘心。我可以默不作聲地替你做完一切,但我還是希望你能知曉這一切,然後自己選擇要不要控訴他們。我曾經說過,鬱顏,我會尊重你所有的選擇。”
鬱顏看過裏麵的材料,不由得驚歎:“原來他們吞了我這麽多錢啊。”
晏清點頭。
鬱顏又問:“如果我控訴他們,會怎麽樣?”
“我會幫你請最好的律師,確保你能打贏這場原本勝算就很大的官司。現在證據確鑿,這場官司十拿九穩。”晏清回答,“他們會把這些年來侵吞的所有財產都歸還給你,還要賠你一大筆補償金。”
“嘿。”鬱顏笑了,“那我豈不是突然變成了有錢人?”
“你打算指控他們嗎?”晏清問。
“當然要指控。”鬱顏想都沒想,“他們讓我受了委屈,吃了苦頭,如果我還選擇原諒他們,這不叫善良,叫愚蠢。人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如果做錯了事,就要付出代價—這是老劉教給我的。”
晏清笑了笑。
“我比較關心我的錢。”鬱顏擺出一臉急切的表情,“我什麽時候能變成富婆?”
晏清忍俊不禁:“你就這麽喜歡錢啊。”
“誰不喜歡錢啊?”鬱顏覺得晏清的這個問題簡直好笑,“我也想體驗一下揮土如金紙醉金迷的生活。”
“有了錢之後,你想做什麽?”晏清這麽問著,內心卻想著要打聽鬱顏的喜好。
“嗯……”鬱顏佯裝沉思,“花天酒地,養小白臉。”
晏清瞬間緊張起來,聲音都提高了八度:“小白臉?什麽小白臉?”
人的占有欲是會膨脹的,就像是晏清在和鬱顏重逢之初,晏清還大度地表示自己可以秉承著大愛無疆的精神與鬱顏的其他男寵和睦相處。可當鬱顏真的成了他的女朋友之後,他卻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要和別人分享自己的摯愛。
她永遠都隻能是屬於他一個人的。
鬱顏笑嘻嘻地用自己沒拿水舀的那隻手捏了捏晏清的臉頰:“我看你的臉就挺白的嘛。”
晏清一愣,明白過來這隻是一個玩笑,隨即也笑了。
“晏清,我發覺我總是情不自禁地想要依靠你。”鬱顏的語氣有些擔憂,“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煩人啊?”
“怎麽會呢。”晏清抓住了她的手,“你可以盡情依靠我。鬱顏,我會是你永遠的退路。”
鬱顏嘿嘿地笑了,忍不住擁抱住了渾身還濕淋淋的晏清。這個懷抱總是讓她特別有安全感。
什麽是心安?你就是答案。
李享幾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咖啡館裏的朝夕。
下班晚高峰正是堵車的時候。李享被堵在路中間一動不動,半晌才能緩慢地挪出幾厘米。他百無聊賴地望向窗外,卻意外地在咖啡館的玻璃窗裏發現了朝夕的身影。
他抻長脖子眯起眼來好好確認了一下,發現那果然是朝夕。她正麵帶微笑地向坐在自己對麵的人說著什麽。
坐在她對麵的人更是出乎李享的意料。
喬安安。
他怎麽也想不明白朝夕為什麽會和她有瓜葛。
喬安安正緊蹙著眉頭,雙手無意識地來回搓弄著,一臉的局促不安。朝夕正對她說著什麽,可她一直雙唇緊閉,一言不發。
難道這家夥又在到處抓人來打賭?
李享心裏騰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他好不容易在擁擠的車流中把車子停靠在路邊,想要過去看看情況。
可是車子才開到路邊,交警就攔住了他:“不好意思,這裏禁止停車。”
沒辦法,李享隻能另找合適的停車地點。
等他把車停妥當,再跑到咖啡館的時候,喬安安早已經走了,隻剩下朝夕坐在原位。她小口啜飲著咖啡,仍舊麵帶微笑,擺出一副早就料到李享會看到她的表情。
這裏是李享下班的必經之路,也許她把地點選在這裏真的是故意為之。
李享坐在她的對麵,開門見山地問:“你為什麽會和喬安安在一起?你們在商量什麽事?”
“海底女巫還能和別人商量什麽事情?”朝夕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當然是找她來打賭嘍。”
李享死死地盯著她:“你和她打了什麽賭?”
喬安安和鬱顏有莫大的牽連。換句話說,喬安安和晏清也有著莫大的牽連。朝夕找人打賭那是常事,可他絕對不會天真到真的以為朝夕來和喬安安打賭會是什麽巧合。
“李享,你膽子變大了不少嘛。”朝夕饒有興趣地看著他,被藍色手套包裹著的十指交叉在一起托著自己的下巴,“現在你都敢來質問我了?”
這句話聽起來有點像**裸的威脅。李享條件反射地哆嗦了一下,可還是不願意露怯:“請你告訴我實情。”
“告訴你就告訴你,那麽凶幹嗎?”朝夕慢悠悠地開口,“說起來呢,晏清這個人……不是,這條魚,其實還是蠻可怕的。說白了,他對我們的魚鉤小姐有著近乎變態的保護欲,容不得她受半點委屈。喬安安的父母把魚鉤小姐欺負得很慘,還侵吞了魚鉤小姐的父親留給她的大量遺產。所以晏清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四處收集證據,打算對喬安安的父母提起訴訟。如果他們的罪名一旦落實,不光要賠付給魚鉤小姐一大筆錢,而且還免不了要受牢獄之苦—這件事你應該知道吧。”
李享點了點頭。晏清做過的事情,大部分都經由了他的手,他自然知道。
“所以啊。”朝夕笑眯眯地開口,“我就和喬安安打了賭,賭她的父母到底會不會坐牢。我賭的是他們不會坐牢。”
李享一怔:“喬安安打賭自己的父母會坐牢?”誰會真的希望自己的父母坐牢?
“因為選項是我先選的,我覺得這個選項的贏麵比較大。”朝夕又端起了咖啡杯,抿了一口,“她別無選擇。”
“別無選擇”—這個字裏蘊含著強迫的意味。
李享挑了挑眉毛:“你用手段逼迫喬安安了?”
“別說得那麽難聽嘛。我不是逼迫她,我隻是和她做了筆交易而已。”朝夕慢條斯理地解釋,“想想看,喬安安的父母之所以會坐牢,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晏清—”
“錯。”李享突然打斷她,“喬安安的父母之所以會坐牢,原因就隻有一個,就是他們自己做了違法的事。請不要說得好像晏清誣陷了他們一樣。”
“好好好,你說得對。我真不愛和你們這些死心眼的人較真。”朝夕立馬改口,“但是不管怎麽說,如果晏清願意大發慈悲放他們一馬,他們也就不用受那麽多罪了。”
李享沒有表示異議。
“所以呢,我和喬安安做了一筆交易。”朝夕笑嘻嘻地說,“我告訴她,如果她答應跟我打賭,我就可以告訴她一個秘密。這個秘密的分量足夠用來要挾晏清和鬱顏。”
李享心中的不安情緒逐漸變大。
“她答應了跟我打賭,我就把這個秘密告訴她了。”朝夕繼續說著,“我告訴她晏清是人魚,一條貨真價實的人魚。試想一下,這樣的秘密如果被傳出去,會對晏清產生怎樣的影響。”
李享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誠如她所說,一旦晏清的真實身份被曝光,一定會引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朝夕的手裏一直攥著這張王牌,可他卻沒想到她會真的把這張牌摔到桌麵上。
“怎麽啦?傻啦?還是說你不信我會做出這樣的事?可是海底女巫原本就不善良,她們卑劣又狡詐,你忘了嗎?為了能確保能贏得和晏清的賭局,我這麽做才是情理之中的吧?”朝夕問李享,“還是說,你重新認識了我,對我感到失望了?對不起哦,喜歡上海底女巫早晚都會失望。反正我們生來就與周圍格格不入。不和別人接觸,自然也就沒有道德意識。要怪就怪你自己,喜歡錯了人。”
李享盯著她看了幾秒鍾:“我知道了。”
朝夕嬉皮笑臉地看著他:“你知道什麽了?”
“你這個人,道德意識微弱,法製觀念淡薄。這其實也不算是你的錯,因為從來沒有人教過你這些。說白了,你就是欠**。”
“哈?”
“你缺失的教育,我會幫你一一補回來。”李享擺出一副正義凜然的表情,“共建和諧社會人人有責,我會教會你人與人交往所必須的坦誠和溫柔,教會你如何和別人和諧共處。這樣一來,你就不用再去跟別人打無聊的賭了—海底女巫之所以迷戀打賭,難道不是因為這是她們唯一能和別人接觸的機會嗎?捫心自問,你們其實也是想融入進人群的吧?”
朝夕覺得好笑:“你還真以為又冷又硬的石頭裏能長出花來啊?”
“能。”李享肯定地回答,“如果石頭冷,就用懷抱去溫暖它。如果石頭硬,就用關心去軟化它。即便是一塊石頭,遲早也會開出漂亮的花來。”
“我發現你這個人還真是跟人魚在一起混久了,跟他們學了一身臭毛病,騷話張口就來。”朝夕起身就要走,“不跟你廢話了,再見。”
她動作倉促,神色慌張,走得飛快,生怕李享察覺到自己臉上的羞紅。
這個叫李享的男人真的是太可怕了,他居然能讓一塊“石頭”臉紅。再這麽下去,就真的會像他說的那樣,“石頭”都會開花。
可她走得太快,一不小心就踩到了桌腳。她慘叫一聲摔倒在地,連掛在鼻梁上的眼鏡也摔了出去。
李享連忙起身想要去扶,鞋底卻踩上了滑到自己腳邊的眼鏡。
“哢—”
一聲輕不可聞的聲響在李享聽來猶如是晴天霹靂,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覺得自己的背後瞬間出了冷汗。
朝夕“嘶”了一聲,顧不上自己磕疼的胳膊肘,就開始在地上摸索著找自己的眼鏡:“我的眼鏡呢?”
李享抬了抬腳,露出了已經碎成一堆的渣渣,沒敢說話。
雖然隻有咫尺的距離,朝夕卻像是完全沒看到,仍舊用雙手在地上不斷地摸索著:“我眼鏡呢?”
哪怕是高度近視也不會連這樣的距離也看不清楚,現在的朝夕完完全全像是一個盲人。
“李享!”朝夕摸了半天也沒摸到自己的眼鏡,有些著急了,“你能不能有點眼力見兒?幫我找找我的眼鏡!”
李享緊張到偷偷咽了一口口水:“你近視得這麽厲害啊?”
“你以為海底和陸地的環境差不多?深海海底啊大哥,那裏麵幾乎是一點光都沒有。”朝夕一邊找著一邊解釋,“你們在有光的地方才能看到東西,可我們在沒光的地方才能看到東西。要不然我之前怎麽說人魚這種生物可怕呢?晏清上了岸居然還能看清東西。我們海底女巫就比較慘了,必須要用特殊的眼鏡才能看清事物。那副眼鏡是用來遮光的。”
這也是晏清習慣在夜裏不開燈的原因。雖然他在光下也能看到一切,可當置身於一片黑暗時,他反而能看得更加清楚。
“啊,我不行了,燈光實在是太刺眼了,我什麽都看不見。”
朝夕抱怨著用衣袖遮住了自己的雙眼。
李享抬頭看了看頭頂,咖啡館的燈光可以算得上是微弱,隻有一盞昏暗的小吊燈在散發著橙色的柔光。
可在這樣的柔光之下,朝夕卻變得和瞎了沒什麽兩樣。
“你能不能別老傻站著了?”許久都沒聽到李享挪步的聲音,朝夕開始發脾氣,“你倒是幫我找眼鏡啊!”
“我……”李享欲言又止,“我找到了。”
朝夕鬆了一口氣,向他伸出手來:“給我。”
李享把一堆殘渣歸攏到一起,然後全都拍在了朝夕的掌心。
朝夕摸了摸手裏的東西:“這是什麽?”
“你的眼鏡。”李享心虛地說,“讓我給踩碎了。”
朝夕站起來氣勢洶洶地向前麵衝去:“李享,我掐死你!”
“方向反了……”李享好心提醒,“我在你後麵。”
“算了算了。”朝夕被他氣得頭疼,“你幫我聯係一下晏清,他知道該去哪裏搞新的眼鏡。不過最快也得明天了,我要做一晚上瞎子了。”
李享照辦,很快就和晏清聯係上了,又向他說明了情況。
既然弄壞了人家重要的眼鏡,李享隻好負起責任。他把手遞到朝夕眼前:“我的手放在你麵前了,你要不要先跟我回家?反正隻有一晚上,你湊合一下。”
朝夕恨恨地罵他:“誰要跟你回家啊?”
“那隨便你嘍。”李享聳肩,“你要是不願意跟我回去,那我可要把你扔在這裏了。你自己慢慢摸回去吧。祝你不會迷路。”
朝夕痛心疾首。
原本正經死板的李享到底是跟誰學壞的?
“等一下!”朝夕別無他法,“我跟你回去。”
她伸出手來像沒頭蒼蠅一樣**了半天,李享微笑著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我在這裏。如果你需要幫助的話,就來抓我的手。記住了嗎?”
朝夕沒有說話。
就像是李享說的那樣,海底女巫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人世間所有溫暖的聯係她們統統沒有,連她自己也沒想到,當她陷入目不能視的窘境之中時,居然真的會有人向她伸出手。
不得不說……這隻手牽起來,很溫暖。
李享把朝夕帶回到了車上。
車窗上貼著黑色的車窗膜,這片薄膜阻隔掉了些許路燈的光,讓朝夕覺得好受了些。
“你們人類真是太可怕了。”朝夕一邊揉著自己的鼻梁,一邊抱怨,“原本我以為,到了晚上之後陸地和深海也沒什麽兩樣。可我沒想到,你們人類發明了燈—這裏也是燈那裏也是燈到處都是燈,看得我眼睛痛死了。”
李享隻是笑了兩聲。
朝夕一聽到這個聲音立馬就不樂意了:“你笑什麽?”
“我啊,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結果你怕光。”李享忍不住笑了,“有意思。”
朝夕奓毛了:“不許嘲笑我!”
“我沒有嘲笑你。”李享回答,“我隻是很高興。你並不是強大到無懈可擊,你也有自己的弱點。我覺得我真應該感謝一下上天,原來它給我留好了可以保護你、照顧你的機會。朝夕,既然你在有光的地方看不見,那麽有光亮的地方,我會做你的眼睛。”
“突然變得這麽能說會道,你是向晏清拜師了嗎?”朝夕問,“我怎麽記得你以前沒這麽會說話?”
“對啊,自從喜歡上你之後,我每天都認真學習晏清怎麽說話,還會把他的話記錄下來摘抄並背誦。”李享回答,“好聽的話是我偷來的,但我想說給你聽是真的。”
車子很快就停在了李享家的樓下。
李享拉著朝夕的手,帶她緩緩地走過了樓梯。
家裏一個人都沒有。自從李享的媽媽生病住院後,這裏就隻剩下李享一個人住。
李享開了門,習慣性地打開了燈。朝夕被突然出現的刺眼燈光晃了一下,皺著眉頭用手背擋在了眼前,李享立刻把燈關了。
李享尷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忘記了。”
他從口袋裏拿出手機,點亮了屏幕,然後借著這點微不可見的光亮把朝夕攙扶進屋裏。
李享的生活自理能力幾乎為零,家裏更是亂得可以。客廳的沙發和茶幾上堆滿了各種亂七八糟的雜物,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萬幸萬幸,現在的朝夕是個瞎子,什麽都看不見。
李享暗自鬆了口氣,把她攙扶進了一間房間。
“這裏是我媽媽的房間。”李享說,“就委屈你在這裏湊合一晚上了。”
朝夕摸索著觸碰到了床沿,然後放鬆地躺在了**。
“明天一早,晏清會幫你送新的眼鏡過來。你看他人其實挺好的,所以你以後也不要老想著給人家搗亂了。”李享耐心地勸導她,“我幫你把門關上,有需要的話喊我就好,我就在隔壁。”
“哢”的一聲輕響,房門被關上了。
朝夕在漆黑的房間裏睜著眼睛,聽到外麵隱約傳來響動。
李享不知道在幹什麽,但可以確定的是,他有意放緩了自己的動作,不想讓她察覺。
如果她是人類的話,也許的確不會察覺。可她是海底女巫,有著比人類要靈敏百倍的聽覺,想察覺不到都很難。
過了很久之後,輕微的聲響終於消失了。她聽到李享躡手躡腳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躺在了**,也蓋好了被子。
又過了一陣,朝夕從**爬了起來。她站在地上,走到了陽台,透過窗戶看窗外的月亮。
她的動作也不大,可李享還是聽到了響動,跟著她來到了陽台:“你怎麽還不睡?”
“眼睛痛,所以出來看看月亮,給眼睛做個月光浴。”朝夕回答,“雖然海底女巫懼光,但月光除外。月亮是我們的信仰,我們的力量源泉。對我們來說,在這個世界上,隻有月亮的光才是柔和的。”
李享“哦”了一聲:“這樣啊。”
“哦什麽哦,趕緊回去睡覺啊。”朝夕仍舊目不轉睛地盯著月亮看,“你傻站在這裏幹什麽?”
“我也想看看月亮。”李享回答,“以前我都沒有發現,月亮真好看。你就讓我再多看一會兒唄。”
“你少來,你根本沒有在看月亮。”朝夕突然磚頭,直視著他的眼睛,“你明明一直都在盯著我看。你是不是以為我還瞎著呢?”
李享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他沒想到朝夕已經恢複視力了。
“你什麽時候開始能看見的?”
“在我進門之前,就已經隱隱約約能看見東西了。”朝夕回答,“所以你不想讓我看見的我都看見了—地上有髒衣服,沙發上有臭襪子,茶幾上有一堆零食袋和泡麵盒。你是不想讓我看見,害怕明天早上晏清送來眼鏡之後被拆穿,所以才大半夜地不睡覺偷偷打掃衛生的吧?你是不是覺得今天晚上偷偷打掃過了,我就發現不了?”
李享尷尬地笑道:“你都看見了啊。我就是想維護一下自己在你心裏的形象……”
“我怎麽看你,真的就這麽重要嗎?我喜不喜歡你,難道就真的那麽重要嗎?”朝夕突然嚴肅地問他,“見識過海底女巫的缺點、認真考慮過自己的未來之後,難道你還喜歡我嗎?”
李享收斂住了自己臉上的笑容,神色同樣變得認真起來:“是的。朝夕,在我見識過你的缺點,認真考慮過未來之後,仍然喜歡你。朝夕,這輩子我非你不可。”
朝夕一言不發,隻是看著他。
“我得承認,我不是晏清,那些深情又動人的情話我再怎麽努力也隻能學到一些皮毛。可是,朝夕,並不是我的嘴笨、不會說話,我對你的愛就會因此減少分毫。”他頓了頓,“實話實說,從你一開始出現在我的麵前時,我就天天因為你睡不著。一開始是因為恐懼,你太可怕了,所以每當我一閉上眼睛,你就變成了噩夢,讓我不得安寧。後來,是因為想你。你好像沒有那麽可怕了,而且一想起你,我還是會心神不寧,因為我知道我喜歡上了你。再到後來,是因為猶豫。上次你在醫院的確是嚇到我了,可是震驚過後,我卻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我隻是喜歡你,卻沒考慮過未來。一生很長,我必須要考慮清楚,這是對你負責,也是對我自己負責。”
李享低下頭來笑了笑:“現在,我考慮清楚了。朝夕,我還是喜歡你。也許你不完美,也許我們還要用很長的時間來磨合,也許我還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能讓你學會人與人相處的規則—但我還是想和你攜手餘生。你滿身缺點、不夠善良,我笨手笨腳、不會說話。我們都不完美,這不是剛剛好嗎?朝夕,你願意以結婚為前提,和我談一場也許不怎麽浪漫的戀愛嗎?”
李享看到朝夕的耳朵變紅了,這是她第一次這麽明顯地紅了臉。
看到朝夕這個神情,李享忍不住笑了:“怎麽,我的石頭小姐終於開花了嗎?”
“別……別以為你說幾句好聽的話就能把以前的事情一筆勾銷了!”朝夕突然結巴起來,“我可是很記仇的,你叫我老巫婆的事還沒過去呢!你膽子不小啊,居然敢叫我老巫婆?這三個字裏除了‘巫’字以外沒有一個字是我愛聽的!”
“這樣啊。”李享看到她的反應就知道她已經屈服了,連笑容裏都帶了些小得意,“那你隻能強迫自己適應了。因為我以後不光要繼續叫,而且還要把你最討厭的那兩個字挑出來叫—你說對吧,老婆?”
朝夕的臉瞬間變得通紅。
“現在我想要你確切的答案。”李享問她,“你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算了算了。”朝夕突然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願賭服輸,輸了就是輸了。我願意。”
李享微笑著抱住了她:“朝夕小姐,恭喜你輸了賭局—卻贏得了我。”
直到朝夕被他擁入懷中的那一刻,他還是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幸福來得太過突然,簡直是讓他措手不及。
他想起了媽媽對他說過的話:“當愛情來臨的時候,你可以一路小跑著去迎接它,也可以留在原地等待它,但你不能背過身去找個地方躲著它呀。”
然後,他鼓起勇氣,邁開步子,向愛情追了過去。
幸運的是,他的愛情轉過身,也向他跑來,和他撞了個滿懷。
寒假過去了。
鬱顏換好泳衣之後,老劉滿意地打量了她一圈:“狀態保持得不錯嘛,最起碼沒把自己吃胖。”
“我這不是一直謹記著您老人家的教誨嘛。”鬱顏嘿嘿地笑著,“再者說了,就算不考慮您的麵子,我這不還得惦記著比賽嘛!”
“少貧嘴!”老劉早就習慣了她這副沒大沒小的樣子,“還不趕緊去訓練把狀態找回來!”
鬱顏得了令,聽話地往泳池的方向跑去。
認真訓練起來之後,時間總會過得特別快。轉眼一天就過去了,鬱顏正打算收拾東西回家,可一個身影卻攔住了她的去路。
鬱顏抬起頭來,發現站在她眼前的人居然是喬安安。
喬安安的樣子似乎有些局促不安,她猶豫了幾秒:“鬱顏,我有件事想和你談談。”
上次發生的不愉快還曆曆在目,鬱顏皺了皺眉:“不好意思,我沒空。”
她實在是不想和喬安安再有什麽瓜葛。
“等一下!”鬱顏抬腳正打算離開的時候,喬安安叫住了她,“我以妹妹的身份請求你,姐姐,我們談談好嗎?我們畢竟是有血緣關係的家人。”
鬱顏停住了。
喬安安竟然在低三下四地懇求她,這還是第一次。
鬱顏又心軟了。容易心軟,這是她最大的毛病,否則也不會三番五次讓晏清得了手。
更何況喬安安說得沒錯,她們畢竟是家人。看在已經去世的母親的麵子上,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和舅舅一家反目成仇。
“好吧。”鬱顏鬆了口,“你想說什麽?”
喬安安看了看四周。時間已經不早了,其他人都已經回家了,整個房間裏隻剩下她們兩個。
“我想拜托你—不,我想請求你。”喬安安突然向她深鞠一躬,“我知道你手裏有可以指控我父母的證據—無論是我,還是我的父母,這些年來,我們確實對不起你。這是我們錯了,我代表我的父母和我自己,誠懇地向你道歉。那些原本該屬於你的錢,我也會原原本本地還給你。我是真的很有誠意地在向你道歉—既然我這麽向你道歉了,那麽你可以原諒我的父母、不再起訴他們嗎?”
鬱顏聽到最後一句覺得有些好笑:“你的意思是,既然你都道歉了,那我就必須得原諒你們嘍?”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喬安安連忙否認,“我隻是希望你大發慈悲,高抬貴手。你想想看,隻要你不再追究,我爸媽不就沒事了嗎?大家都是親戚……”
“我不追究,不代表他們就沒犯過錯。人都需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鬱顏強硬地打斷了喬安安,“如果你認為我指控的那條罪狀是冤枉了他們,或者我提供的證據有不足,那麽你盡可以在法庭上提出異議。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喬安安呆愣在原地。她早該想到,就憑他們一家做過的事,鬱顏是不會輕易原諒他們的。
“等一下!”
喬安安向鬱顏大喊,可是鬱顏置若罔聞,還是徑直向門口走去。
“鬱顏!”喬安安見鬱顏不停步,著急了,“我們還沒談完呢!我知道晏清的秘密!”
聽到“晏清”這兩個字,鬱顏回了頭:“晏清?”
“對。晏清,我知道他的秘密。”喬安安的聲音發著抖,“他是美人魚,對吧?”
鬱顏的神情發生了輕微的變化,可她仍舊佯裝淡定:“你小說看多了吧?還美人魚?他要是美人魚我還是哥斯拉呢。”
“不。”喬安安很肯定,“他就是美人魚,你和我都心知肚明。我已經和那個叫朝夕的海底女巫打過賭了,不會出錯的。”
鬱顏張了張嘴,訝異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一直以來,晏清都在不斷地告誡她,海底女巫很危險,一定要遠離她們,更不能和她們打什麽奇怪的賭。
每次他這樣說的時候,神色都是那樣認真,認真到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事情的危險性。
可是和海底女巫打賭到底危險在哪裏?她屢次問過晏清,可晏清都含糊著搪塞過去了。
鬱顏眉頭緊鎖,一個不祥的猜測出現在了她的腦海裏。
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遇到朝夕的時候,晏清也在場。朝夕看起來是晏清的舊相識,而且朝夕還對晏清說了一句讓她有些聽不懂的話:“我是來搗亂的。晏清,你的確是很有本事。老實說,我沒想到你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取得這麽大的進展—但我不會讓你這麽輕鬆就贏了賭局。”
之前晏清向自己坦白身份時,也曾解釋說,他之所以能把自己的魚尾變成雙腿,是因為他找到了海底女巫,請求她幫他得到一雙人類的雙腿。海底女巫擁有神奇的魔力,能幫助別人實現自己的願望。
難道說,晏清已經和朝夕打過賭了嗎?
“如果你不願意撤訴的話,那我就會把晏清是美人魚的消息公布出去。他每個月都有一天會變成美人魚吧?如果我把消息捅出去,事情遲早會敗露。鬱顏,你要掂量掂量,考慮清楚。”
喬安安裝出一副惡狠狠的樣子威脅鬱顏,可是鬱顏卻聽出來了,她的聲音在發抖,她在害怕。
鬱顏一下子呆愣在原地。
海底女巫生性貪婪,和她們打賭的代價絕對不會低。可她沒想到,所謂的“代價”竟高到這樣的地步。
失去雙腿—這不光意味著喬安安的下半生隻能在輪椅上度過,還意味著她要永遠地告別遊泳。
鬱顏的腦子亂成了一團麻。信息量太大,她一時難以消化。
胡思亂想著的時候,晏清的身影又在腦海裏浮現出來。
那麽晏清呢?他和海底女巫打賭又付出了什麽代價?難道他舍棄的,不僅僅是自己的故鄉嗎?
如果他和她在一起—又會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想到這裏,鬱顏一下子愣在原地。
“他絕對做得出來。”鬱顏喃喃自語,“我怎麽這麽蠢,我早該想到,就算有代價,他也絕對不會告訴我。那個傻子,他絕對做得出來這樣的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