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海底女巫的賭注
李享握著水果刀,開始削蘋果。
一位中年女性斜靠在他身旁的病**,手背上還紮著一根輸液針。
“你說我死之前還能不能看見你結婚啊?”她雖然隻能躺在病**,可說起話來還是中氣十足。
李享無奈地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媽,您能不能說點吉利的?”
“別家的小子到你這個歲數早就結婚了,跟你從小一起玩到大的那幾個連孩子都有了,結果你到現在連個女朋友都沒有。”李媽媽向他的方向側了側身子,露出一副八卦的表情,“兒子,你實話跟媽說,你是不是不喜歡女的?你放心,媽雖然歲數不小,但是思想也是很開放的。”
李享把削好的蘋果塞到了他媽嘴裏:“媽,您吃蘋果。”
李媽媽咬了一大口蘋果嚼了起來:“還是說你有什麽隱疾沒告訴媽?”
“媽!”李享被她氣笑了,“您能不能盼著我好?”
“那不就奇了怪了。”李媽媽又啃了一口蘋果,“你喜歡女孩子,又身體健康,怎麽連個喜歡的人都沒有?”
“怎麽沒有—”
一句沒經大腦的話脫口而出,李享立刻就後悔了。
果不其然,李媽媽的眼睛瞬間開始發光發亮:“喲,我們家小享有喜歡的人啦?”
李享想起了一個藍色的身影,鬧了個大紅臉。
他這麽一副反應,沒有回答也算是已經回答了。
“你喜歡的人是個什麽樣的姑娘啊?”
“很……很漂亮。”李享扭捏著回答。
李媽媽也興奮得不得了,連忙追問:“還有呢?”
李享認真想了半天,也沒憋出一個詞。
他有心想用幾個褒義詞誇獎一下朝夕,可他滿腦子都是朝夕惡作劇時臉上浮現出的壞笑。
李媽媽覺得納悶:“這姑娘總不能就漂亮一個優點吧?”
除了漂亮,她好像剩下的還真的全都是缺點。
“不好意思說的話媽也不難為你了。”李媽媽隻以為李享這是在害羞,“那個姑娘是做什麽工作的?”
要是實話實說是海底女巫,媽媽搞不好會被嚇死。
“這有什麽不好意思說的。”李媽媽問,“難不成是無業遊民?”
“差不多吧。”反正跟人到處打賭的海底女巫也不算是什麽正當職業。
“行,反正我兒子有出息,是水族館的總經理。”李媽媽大剌剌地拍了一下李享的大腿,“就算是人家姑娘在家做全職太太我兒子也養得起。”
李享隻好幹笑。
李媽媽感慨良多地歎了口氣:“那你打算什麽時候把姑娘帶回來給媽看看啊?”
李享把手伸向裝著蘋果的塑料袋:“媽,要不然我再給您削個蘋果吧。”
開玩笑,他要是真把朝夕帶過來,她保不齊又會說一堆“我之前做過變性手術但是不用擔心手術很成功我現在已經是五個孩子的媽了”之類的鬼話。
“你這個孩子。”李媽媽開始埋怨他,“跟媽還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我還沒想好要不要去追她。”李享小聲回答。
如果說人魚和人類的戀愛是天方夜譚,那麽人類和海底女巫的戀愛也好不到哪裏去。
李媽媽盯著他,突然歎了口氣:“小享啊,你是覺得我會嫌棄這個姑娘,是不是?”
知子莫如母,媽媽一下子就說中了李享的心事。李享抬起頭來,看到母親正微笑著看著自己:“你是不是喜歡了一個渾身都是缺點的女孩子?”
李享轉過頭去看著床頭櫃上的蘋果,沒作聲。
“喜歡就去追吧。”李媽媽開口,“如果你明知道她有那麽多缺點,卻還是說服不了自己不再喜歡她,那你就是真的愛她。”
李享抬起頭,看向媽媽。
“其實媽媽也不是非要你結婚生子不可。婚姻本就是人們追求幸福的產物,婚姻是幸福的結果,而不是幸福的原因。所以不必本末倒置,為了結婚而去結婚。可是能遇到自己真正喜歡的人原本就是可遇不可求的小概率事件。這個世界上的人那麽多,能夠遇到自己喜歡的人是件很幸運的事情—正如我遇到了你的父親。”
提起亡夫,李媽媽的語氣變得柔和起來。她的性格一直是大大咧咧的,可是當她想起了自己喜歡的人,她就又變成了害羞的少女。
畢竟,“喜歡你”是一種溫柔的心情。
“當愛情來臨的時候,你可以一路小跑著去迎接它,也可以留在原地等待它,但你不能背過身去找個地方躲著它呀。”李媽媽握住了李享的手,“加油吧兒子,祝願你能和自己喜歡的姑娘在一起。”
病房的門被推開,護士小姐走了進來:“探視時間結束了,讓病人好好休息吧。”
李享點了點頭,和媽媽告別後走出了病房。
他剛要離開,護士小姐卻叫住了他:“李先生,您母親的主治醫師想和您單獨談談。”
李享一怔,順從地隨著護士小姐的指引來到了醫生的辦公室。
單獨約談病人家屬,這往往意味著病人的情況不容樂觀。果然,李享剛剛坐下,醫生就向他抱歉地笑了笑。
“您母親的病情並不樂觀。”
一句話就能給一個人的生死下宣判。
醫生繼續說:“您的母親一直都保持著樂觀的心態。這很好,正是因為她一直保持著樂觀的心態,病情才能控製得這麽穩定—老實說,這甚至超出了我的意料。”
言外之意,她已經從死神手中僥幸偷走了太多的時間。
“但從這次的檢查情況來看,她最終還是走到了這一步。”醫生將檢查結果遞給李享,“心態畢竟隻是影響病情的其中一個因素,它也許能使病情惡化放緩,卻不能使它停止。看得出您是個很有孝心的孩子,也很舍得為自己的母親花錢看病。但這真的不是錢能改變的事情。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繼續治療的意義已經不大了。出於對患者家屬負責的角度,我建議您可以停止治療了—在病人最後的時光裏陪她做完她還沒來得及做卻一直想做的事,比讓她在病**躺著更有意義。”
李享看到自己接過檢查報告的手在發抖:“她才不到五十歲……”
人生百年,她才剛走過一半。
“我很理解您的心情。”醫生耐心勸導他,“可您之前也說了,您是欠了別人一大筆錢才能支付得起高昂的治療費的。即便不為您母親著想,我也希望您能為自己著想—您還年輕,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能把自己的一輩子都綁在還債上,何況現在繼續治療的確已經失去意義了,除非有奇跡發生,否則……”
“請您再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李享突然打斷了醫生,他眼圈發紅,卻強忍著不讓自己流出淚來,“請您再辛苦一個月,隻要一個月就好。也許在一個月之內,真的能發生奇跡。”
李享心知肚明,他所謂的“奇跡”,隻不過是寄希望於自己和朝夕打過的那個賭而已。
海底女巫擁有神奇的力量,他絲毫不懷疑朝夕有本事能治好自己母親的病。現在的問題是,他該如何贏得賭局。
“就打賭我能不能找到真命天子吧—”他和朝夕打了這樣的賭。
他幫朝夕找了很多個相親對象,全部以失敗告終。
可是在這個讓人覺得倍感煎熬的過程中,他卻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了朝夕。連他自己也沒想到,自己這棵萬年沒有萌過芽的老樹,居然對著一個滿身毛病的女人開了花。
李享歎了口氣,走出醫院的大門。
時間已經不早了,天空被夜幕籠蓋住。李享猶豫了一陣,決定去找一個小酒館喝上兩杯。
他明知借酒消愁是懦夫所為,可當滿腔鬱悶無處可說的時候,他又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辦法。
老實說,他之前的二十多年過得實在是太安逸了。他沒有經曆過大風大浪,突然遭遇了這種變故,他除了硬扛之外別無他法。
小酒館的老板很快就把燒酒端上了桌。李享給自己倒了一杯,灌了下去。
他之前極少喝酒,燒酒這樣的烈性酒更是從來沒沾過。看似清冽的**卻擁有著出乎意料的辛辣,一路燒心撓肺地漫過食管,讓他下意識地皺緊了眉頭。
沒喝過酒卻硬要喝,下場十有八九是會爛醉如泥。
到了深夜,小酒館也該打烊了。老板收拾完了其他的桌子,又走到李享的旁邊:“這位客人,我們要關門了。”
正趴在桌麵上的李享搖搖晃晃地抬起頭來,看了一眼老板:“哦,我這就走。”
他醉醺醺地扶著牆,作勢要往外走。老板立刻攔住了他:“客人,你還沒給錢呢!”
“錢?我沒有錢!你看我穿得光鮮亮麗的,別人都叫我李經理,我是不是很像一個有錢人?我偷偷告訴你,其實我一毛錢都沒有。我的衣服是晏清給我買的,車子也是晏清借給我的。我現在還欠著晏清的錢,欠了好多好多好多錢,我自己都算不清。”李享嘟囔著,在自己的口袋裏翻了半天,把自己的手機掏了出來。
“整個錢包都給你。”李享把手機往桌子上一拍,還不忘豪邁地揮揮手,“多出來的不用找了!”
老板見慣了這樣的醉鬼,一把就將他扯了回來:“就這麽回去你是想凍死在路上啊?你等著,我打電話叫你朋友來接你。”
李享嘿嘿地傻笑著,眼睜睜地看著小酒館老板拽著他的手指頭解開了手機的指紋鎖。
老板翻了翻通話記錄,看見最近一個和他通話的是一個備注叫“老巫婆”的人。
看通話記錄,兩人打電話的頻率還挺高。老板想了想,直接撥通了這個電話。
“喂?”電話倒是很快就接通了,朝夕笑嘻嘻地問,“你是不是想通了決定認輸了?”
“你好。”老板有禮貌地問,“請問是‘老巫婆’嗎?”
“……”
“這個手機的主人是這麽備注的。”
“……”
“你們是朋友吧?”老板又問。
“誰跟他是朋友!老娘沒有這樣的朋友!”
朝夕咬牙切齒地想掛斷電話,又聽到老板說:“你朋友在我店裏喝醉了,你過來接一下唄。”
老板說著把自家店鋪的地址報了出來,朝夕沒好氣地說:“誰要去接他啊?”
這人平時看著膽子不大,居然給自己起名叫老巫婆?她非得報複回來不可!
電話那頭的老板歎了口氣:“你要是不願意來接我可就把他扔出去了啊。天寒地凍的,要是讓凍死了你可別讓我賠。”
朝夕恨恨地磨了磨牙:“你等著,我這就過去!”
“順便再帶點錢啊。”老板不忘叮囑,“你朋友喝了酒還沒給錢呢。”
“知道了!”
小酒館老板剛掛了電話,就聽到店門被推開的聲音。
“不好意思我們打烊了—”
“我是來接人的。”一身藍衣的女人怒氣衝衝地走了過來,往櫃台上拍了兩張鈔票後就架起了李享,“錢給你,人我帶走了。”
“謔,這麽快。”老板樂了,“小姐正好在附近散步啊?”
心思單純的老板根本沒往“瞬間移動”上想,朝夕也懶得跟他編瞎話多解釋,拽著李享就走了出去。
門一推開,迎麵就是凜冽的寒風。李享被冷得一激靈,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這才意識到自己正被人攙扶著,他茫然地抬頭看了看,然後露出笑嘻嘻的表情:“是你啊,朝夕。”
“我不是朝夕。”朝夕沒好氣地說,“我是老巫婆。”
“海底女巫”和“老巫婆”這兩個詞裏雖然都有一個“巫”字,但是是有本質區別的好嘛!“老巫婆”這三個字裏除了“巫”之外沒有一個字是她樂意聽的。
她是“老”,還是“婆”?
朝夕恨得牙癢癢,恨不得直接把李享給生吞活剝了。
“朝夕,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哦。”喝醉了的李享徹底放飛了自我,他伏在朝夕耳邊,呼出的溫熱氣息讓朝夕覺得發癢,“我今天穿的是豹紋的**哦。”
朝夕根本不想跟一個醉鬼多說話:“你要是再說瘋話,我就把你扔在雪地裏了。”
“我以前從來不穿豹紋**的,我覺得豹紋很醜,特別醜。”李享像是根本沒聽到朝夕的警告一樣,繼續自言自語,“可是為什麽我把**都換成豹紋的了呢?因為你喜歡。所以就算是醜,我也願意穿。”
其實李享偶爾也會覺得晏清好笑。晏清為鬱顏做過那麽多事情,其中不乏有很多可笑又幼稚的事,可等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時,他才發覺這一點都不好笑。
他原以為晏清隻是一個傻子,到頭來卻發現晏清原來是自己的鏡子。他也願意為自己喜歡的她做很多很多的傻事。
朝夕拉扯的動作停滯了一下:“你是真喝多了吧?”
李享隻是傻笑著往她懷裏鑽。
朝夕無奈地拉開了李享車的車門,把他丟在了副駕駛座上,自己坐上了駕駛座。
車裏吹著暖風,李享很快就覺得熱了,懶洋洋地躺在座椅上開始拉扯著自己的衣服。不會開車的朝夕對著車子研究了一陣,還是沒理出來個頭緒。她回頭想問問李享車怎麽開,卻看到李享正在解自己的紐扣。
“喂。”朝夕嗬斥他,“我警告你,你可別趁著發酒瘋耍流氓啊。”
雖然她是很喜歡調戲別人不錯,可是被別人調戲那就是另一種情況了。喝醉了的李享和平常判若兩人,就衝他現在到處跟別人嚷嚷自己穿了什麽**的情況,她就覺得自己還是小心為妙。
“我不耍流氓。”李享含混不清地說著,又把手伸向了自己的領帶,試圖把它解下來,“我就是熱。”
他拽著自己的領帶又拉又扯,看得朝夕心驚膽戰,生怕他一個手勁過猛把自己給勒死,伸手拍了一下他的手背:“你別拽了!多條領帶也熱不死你。”
沒想到李享摸索一陣,還真把領帶解下來了。他笑嘻嘻地把領帶舉到朝夕眼前晃了晃:“我這個領帶是假的,不用打結也不用解,拉鏈一拉就和真的一樣,沒想到吧?”
朝夕嗬嗬幹笑兩聲:“沒想到。”
“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李享又恬不知恥地湊了上來,伸著頭往朝夕懷裏鑽,“我根本不會打領帶。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大家都說李經理精明能幹,可其實他連打領帶都學不會。李享就是個沒有自理能力的蠢貨。第一天下班,他就把西裝脫下來泡在水裏給洗了。等他把衣服從水裏撈出來,整套衣服都讓毀了。他根本不知道西裝隻能幹洗,而且他的媽媽在醫院裏,沒人告訴過他這些。”
朝夕原本想粗暴地把他推回去,可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又忍不住停了手。
李享的語氣很難過,他應該是在為媽媽擔憂。在一瞬間,朝夕甚至開始懷疑自己以他的媽媽為價碼哄騙他跟自己打賭是不是太卑鄙了。
可是喝醉的人是很容易忘事的,李享轉眼就把憂傷拋到了腦後,又開始傻笑:“嘿嘿,朝夕,你真好看。”
“用你廢話?”朝夕瞪他一眼,“老娘當然知道自己漂亮。”
李享看著她,伸出手來想摸她的臉。他的手晃來晃去,輕輕地碰到了朝夕的眼鏡。朝夕推了他一下:“去!別碰我的眼鏡!”
李享仍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你真好看。朝夕,從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你很好看。”
朝夕還沒來得及高興,李享就又嘿嘿傻笑起來:“但是你除了好看就沒有別的優點了。”
朝夕被他氣笑了,她現在還真想看看他能趁著喝醉說出多少實話來。
果不其然,李享伸出手指頭來邊掰邊數落:“你心眼壞,脾氣差,而且超級恐怖……你知不知道,剛認識你的那陣子,我差點要被你嚇死。要不是大男人哭鼻子太難看,我早就被你嚇哭了。你就跟我媽在小時候給我講的故事裏的可怕的老巫婆一模一樣。”
“嗯,對。我心眼壞,脾氣差,而且特別恐怖像是老巫婆。”朝夕開啟了記仇模式,“還有呢?”
他數落出多少條,她就要報複多少次。
“還有小心眼,喜歡記仇。”李享繼續認真地回想。
“嗯,還有呢?”
“你還沒有自知之明。”李享還在數落,“我介紹給你的那些男人,哪個都比你強。”
“還有呢?”
“你貪婪。”
“還有呢?”
“你虛偽。”
“還有呢?”
“你自私。”
“還有呢?”
“世界上的缺點你全占了。”李享哈哈大笑,“你就隻有漂亮這一個優點。”
朝夕現在很想直接把他扔到雪地裏凍死算了。
“可是……”李享望著她的眼睛,“可是就算我明知道你有這麽多缺點,我卻仍然無法說服自己不去喜歡你。”
一句話讓朝夕愣住了。
“我自己都想不明白,你到底有什麽好。可是喜歡是毫無道理的,就算你哪裏都不好,但你仍舊誰都取代不了。”
李享繼續說著:“你記不記得,當時我們兩個打賭的時候,我曾經對你說過這樣一句話。我說:‘朝夕小姐,我衷心祝願你能找到真正愛你的那個人。希望他能容忍你所有的任性和小脾氣,希望他看你時眼神溫柔,希望他願意陪你做很多事,說很多話,走很多路—’現在,我還希望這個人是我。”
他直直地盯著朝夕的眼睛。
幾秒鍾後,他忽然抱緊了已經木然的朝夕,聲音顫抖著:“朝夕,這個人,可以是我嗎?你的真命天子,可以是我嗎?”
李享是在第二天早上被凍醒的。
一夜不停的暖風讓車子的蓄電池沒了電,寒氣透過縫隙跑進了車裏。睡得四仰八叉的李享哆嗦了一下,揉著昏昏沉沉的額頭醒來。
玻璃前窗已經被積雪覆蓋住了,薄薄的一層雪遮蓋不住朝陽的光輝,散發出微弱的光。李享嗅著自己渾身的酒氣,大腦一片空白。
他完全不記得昨天晚上發生過什麽。
在確認過蓄電池裏的電已經完全被耗盡、連發動車子都成了問題之後,李享撥通了保險救援的電話,然後走下車來,開始確認自己的位置。
這裏還是昨天自己停車的地方,小酒館的門口。
李享掛斷了電話,開始去擦車前窗上的積雪。
小酒館的老板也走了出來,準備開張:“喲,你在車上睡了一晚上啊?怎麽,你女朋友沒把你送回家?”
李享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女朋友?我哪來的女朋友?”
“就是我昨天打電話叫來的那個。”老板是個直性子,“老巫婆。”
李享的心裏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你是這麽叫她的?她那麽小氣的人沒吃了你?”
“我覺得她比較想吃了你。”老板誠實回答,“畢竟在手機上這麽給她備注的是你。”
李享瞬間被嚇得吞了一口口水。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給她的備注會有一天被她撞破。
“她……”李享緊張了,“她看起來生氣了嗎?”
“看起來挺生氣的。”老板說,“我還以為你們是小情侶呢,搞了半天不是。那你還對人家摟摟抱抱的,我要是人家小姑娘我也生氣。”
昨天晚上他到底都做了些什麽啊!
“昨天晚上你喝醉了,我給你那個朋友打了電話,她就過來接你了。”老板指了指自己的店門口,“她從我的店裏把你架了出來,然後把你送到了車上。我不放心,還站在店門口看了一陣。我看你嬉皮笑臉的,想摸人家的臉,讓人打了一巴掌。然後你又把人家抱住了。”
雖然他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麽,可是根據目擊證人的描述,怎麽聽都是他在耍流氓。
“然後呢?”
“然後我就沒好意思繼續看了。”老板憨厚一笑,“我就關門回去睡覺了。”
李享覺得自己的腿久違地又開始發抖。這是一種直擊靈魂的恐懼。他似乎已經看到朝夕震怒後恐怖的笑容了。
整整一天,李享都魂不守舍。
誠如他所說,朝夕這個人,除了漂亮之外全都是缺點。其中之一,就是小心眼。
如果不出自己所料,昨晚自己應該是把她徹底得罪了。像這種錙銖必較睚眥必報的人物,肯定會日後報複回來。
李享一整天都捏著自己的手機。他對著通訊錄猶豫了幾十次,到底還是沒有勇氣撥通電話。
短信他也不是沒考慮過,可是一條道歉短信又修又改,最後還是被他丟進了垃圾箱,徹底刪除。
害怕極了,他隻能去找晏清商量:“老板,我問你一件事。”
“說。”
“海底女巫記仇嗎?”
“這是什麽鬼問題。”晏清回,“海底女巫不記仇就不叫海底女巫了。”
“……”
晏清這才反應過來:“你不會是得罪了朝夕吧?”
李享變得有些結巴:“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得罪了她,她會對我怎麽樣?”
畢竟昨天晚上自己有沒有非禮她,連他自己也拿不準。
“輕則被她捉弄,重則被她追殺,看你程度輕重了。”晏清說,“別那麽緊張,你啊,就是太害怕她了。海底女巫也不是不講道理,你要是無心的她會原諒你的。你怎麽得罪她的?”
“給她起外號。”李享老實回答,“還被她發現了。”
“要是可愛點的外號還是能跟她解釋的。你給她起了什麽外號?”
“老巫婆。”
晏清的表情瞬間變了:“我覺得這三個字裏至少有兩個字是她不愛聽的。”
“我可能還……我是說可能!”李享的聲音越來越小,“我可能昨天晚上喝醉了之後非禮了她。”
晏清關切地對他說:“要不然我給你買張機票你出去躲幾天吧。大家都是獨生子女,一定要珍惜自己寶貴的生命。”
連晏清都這麽說了,李享覺得自己死定了。
下班之後,李享照常去醫院看望自己的媽媽。
他來到病房,剛推開門:“媽—”
一聲“媽”噎在了喉嚨裏,李享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因為他看到了一個藍色的背影。
這個背影他太熟悉了,他緊張得兩腿發軟。
朝夕正和李媽媽有說有笑地說著什麽,兩人相談甚歡。
聽到門開的聲音,朝夕回了頭,笑容可掬地向他問好:“你來啦?”
李享的冷汗都下來了。
“愣著幹什麽,快過來啊!”李媽媽笑得合不攏嘴,向他招了招手,“昨天我讓你帶女朋友回家你還不帶,害人家朝夕自己跑了一趟!”
李享這才看到媽媽的另一隻手正緊緊地抓著朝夕,一臉生怕這麽好的姑娘跑了的表情。
“阿姨您別怪他。”一向飛揚跋扈的朝夕竟然擺出一副嬌羞的姿態,“李享他是事業型的男人,有事業心,工作忙很正常,這我理解。”
李享神情複雜地看了她一眼。
這個看起來十分溫良賢淑的女人是誰?朝夕嗎?她什麽時候成了自己的女朋友?她來這裏想幹什麽?難不成也是她報複計劃中的一環?
正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李媽媽又開始嗬斥他:“快去給人家姑娘倒水!”
朝夕連忙起身:“這種事我來就好。”
一把臉轉向朝夕,李媽媽就換了一副表情:“怎麽能麻煩你呢!”
“阿姨,您就給我個機會嘛。”朝夕向她眨了眨眼睛,“我想在您麵前好好表現一下。”
這樣乖巧又機靈的兒媳婦誰不喜歡?李媽媽的臉上樂開了花。朝夕也拿著暖水瓶從李享身邊走了出去,還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李享被她看得毛骨悚然。
朝夕一出門,他就撲到媽媽的病床旁:“媽,她沒說什麽奇怪的話吧?”
“人家姑娘什麽都跟我說了。”李媽媽會錯了意,開始嗔怪李享,“你還跟我說人家姑娘是無業遊民,我還真以為是個沒上進心的窮姑娘呢。結果你看看人家給我帶來的禮物,都是值錢的牌子貨!富家小姐你就直說是富家小姐,人家富家小姐就算不上班也比你有錢!你騙媽是無業遊民有意思嗎?”
“媽……”
“你還說人家一身的臭毛病。”看樣子,李媽媽已經完全被朝夕收買了,“媽還真擔心了半天呢!結果看見真人媽才反應過來,媽是讓你這個臭小子耍了。人家朝夕,性格也好,修養也好,談吐也好,還戴著一副眼鏡,一看就是文化人。”
“停停停,媽你先別說了。”李享一巴掌拍上了自己的額頭,“我有點頭暈。”
“你頭暈?媽還頭暈呢!”李媽媽繼續不依不饒地教訓他,“媽怎麽就生出你這麽個孬種,讓人家懷了孕都不敢告訴家裏,還要害人家姑娘主動上門!”
李享呆若木雞:“哈?”
“朝夕都跟我說了。”李媽媽壓低了聲音,“她有了。”
這家夥到底在策劃什麽陰謀?
“男人要有擔當,是咱的咱就得負責!”李媽媽開始苦口婆心地勸說,“兒子,缺德事咱可不能幹啊。”
李享實在是受不了了,大步向門外走去。
朝夕正笑眯眯地站在走廊的窗戶前,還衝他招了招手。暖水瓶就放在窗台上,很明顯,出來打水並不是她的真正目的。
李享一時間不知道是該先問她剛才的事,還是先問她昨晚的事:“剛才我媽說……算了,這不重要。昨天晚上……”
“你說的這兩件事其實是一回事哦。”朝夕壞笑起來,“你該不會真打算不負責任吧?”
李享一愣。
“昨天晚上人家好心想送你回家,結果在車上你就對人家動手動腳,還……”朝夕的兩頰突然浮現出可疑的紅暈,“人家就有了。”
李享頓覺晴天霹靂:“不……不可能!哪有那麽快!”
朝夕一本正經地開口:“我是海底女巫,跟你們人類當然不一樣。我們海底女巫,一次就中,一月就生,一窩生十個,生完還能生。李享,你要努力賺奶粉錢了哦。”
李享仍舊呆若木雞。
“李享,你該不會是不想承認吧?”朝夕突然哭喪著臉摸起了自己的肚子,擺出一副被人拋棄的怨婦姿態,“崽崽們,你們的爸爸太不是東西了,有膽子做沒膽子承認。”
李享的下巴都快掉下來了。他踉蹌著往後退了一步,靠在了牆上,一句話都沒說出口。他現在的表情,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震驚。
“好了,我不嚇你了。這隻是一場惡作劇。”朝夕忽然換回了平常的表情,“剛剛我是故意嚇唬你的。你是不是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李享有點反應不過來了:“啥?”
“你還記得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麽嗎?”朝夕突然問。
李享立刻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不記得了,我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
“我知道你不記得了。”朝夕說,“昨天晚上你向我表白了。”
李享愣了。
“你是第一個喜歡上海底女巫的人。你說得沒錯,海底女巫除了臉蛋好看之外一無是處,我們自私、貪婪、虛偽、狡詐,是所有缺點的集合。所以沒有人喜歡我們,連願意靠近我們的人都沒有。所以我才故意跟你打了這個賭,因為我原本以為,自己一輩子都找不到真正喜歡我的那個人。我還以為,這是一個我怎麽都不會輸的賭局。”
朝夕頓了頓,繼續說:“李享,你昨天晚上被酒衝昏了頭腦,那麽現在呢?現在你看到了自己腦海中的幻想變成了現實,我成了你的妻子,你孩子的母親,你又是怎樣的反應呢?你驚慌失措,因為你根本沒有想好。你也許想過要和我談戀愛,可你根本沒想過要和我攜手一生。在這裏,我要跟你強調一點。海底女巫的眾多缺點裏,有一條是‘固執’。在你們人類的語言裏,這個詞語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忠貞’。一旦你和我在一起,就再也沒有後悔的餘地。所以我大發慈悲,留給你充足的時間去考慮。希望你考慮清楚,海底女巫畢竟是海底女巫,性格差、心眼壞、個性貪婪、好勝心強—這不隻是說說而已。你很快就會再次見識到。”
朝夕轉過身子,說了最後一句:
“希望你考慮清楚,再告訴我一個明確的答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