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下 各方雲集鏖戰錢湖門 神女留情顯露嶽家拳
按理說,皇城司所轄本部兵丁並不甚多,體製上也沒有權力調動其他部分官兵的權力。可厲害就厲害在,皇城司不是個辦事的機構,卻是個辦人的部門——專司探查情報、監察百官,又直屬於皇帝不在“三法司”節製之下,當官的要是沒點身份地位,還真不敢不給他們麵子。隻是這種麵子倒也不是隨便可以用的罷了。
因此,這次皇城司不知動了什麽腦筋,竟然廢了不知多少功夫,召集起這麽多衙門的人手,這才趕來平亂,可見皇城司對錢湖門外的這場械鬥也是格外重視了。
不管原因如何、立場怎樣,至少朝廷兵馬前來,是絕對不會坐視崇義公府正經的柴爵爺被無端匪類擄走的。
故而蘇知魚和柴念雲略加商量,便由柴念雲出麵,喚來一個皇城司裏領頭的小軍官,讓他去找此次負責的軍官過來說話。其實蘇知魚遠遠就瞧見,這次皇城司帶隊行動的,乃是現任提點郭守明——這個郭守明乃是丞相史彌遠的爪牙,為人心術不正,又被前任提點蘇知魚壓製了許久,故同後者頗有幾分過節——因此,站在蘇知魚的角度,這件事情要自己出麵,搞不好還會起到反作用呢!
這個郭守明果然不好對付,聽了柴念雲關於現在形勢的簡短介紹,壓根就沒問一句柴安風的安危,開口就道:“皇城司是過來捉拿攪鬧行在的亂賊的,至於柴爵爺的安危,皇城司既不敢過問,也不知應當如何過問!”
這就惹惱了柴念雲了。
隻見她聳著眉毛嗬斥道:“好一個郭提點,在你眼裏,我們堂堂崇義公老爺的生死,還不如一個婊子變的亂匪能不能歸案!嘿嘿,這道理我柴念雲倒是從沒聽說過,我倒要去問問,這是新登極的皇上教你的呢?還是太後她老人家教你的?”
郭守明沒料到柴念雲的口氣竟然這麽沉重,剛一愣神,又聽柴輔仕幫腔道:“可不是嘛!郭提點,柴爵爺是史老相公有意關照的人,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怕是皇城司在丞相府那邊也是交代不過去的吧?”
郭守明身材高挑,按後世的說法怎麽著也有一米八五的身高,偏偏麵無三兩肉,瘦得跟個猴似的,尖嘴猴腮一臉的刻薄相,因此有個綽號叫做“長腳猢猻”。隻是這個綽號並不甚雅,平常之人怎麽敢在這位新晉的皇城司提點麵前提起,高官勳貴則自矜身份也不會當麵以綽號稱呼。
不過郭守明貴為皇城司的二把手高官,自然是耳目通天,背地裏這個“長腳猢猻”的綽號他也是知道的。隻不過他隻以為這外號隻是因自己的外形而起,並不知道“猢猻”二字是形容他善於攀附權貴、見風使舵。
這不,為了取蘇知魚而代之,郭守明輾轉攀上了丞相史彌遠這條高枝,而新皇登基、根基動搖,也讓史彌遠正需要郭守明這麽個打手。因此,自打蘇知魚被貶出皇城司之後,郭守明便搖身一變成了權臣史彌遠跟前的紅人,從此頤指氣使,說話也更有了幾分底氣。
不過他今天卻是硬釘子、軟釘子一起碰到了,雖然口口聲聲說柴安風的安全不是自己的職責範圍,可萬一這位官家趙姓的老主子有個三長兩短,搞不好史彌遠真來一出丟車保帥的戲碼,扔了這個旁人看來權勢熏天、其實無足輕重的小卒子。
想到這裏,郭守明已把自己嚇了個汗流浹背,囁喏了幾句,方才說道:“幾位之言,誠如醍醐灌頂。不知如何處置,還請……還請柴郡主賜教……”
他雖然已服了軟,卻究竟不肯向自己的前任蘇知魚低頭詢問。
“那還愣著作甚,還不讓你帶來的這些人趕緊上去拚命啊!先救出柴爵爺再說!”柴念雲從來就把自己的這個弟弟當成心上的肉疙瘩,見不得他再多冒一刻的風險。
這回反倒輪到郭守明猶豫了:“就怕打得急了,那些不法之輩對柴爵爺有所不利。”
“你柴爵爺在戰局外頭,再怎麽打也傷不到他的一根毫毛。你先打贏了再談別的,旁的不用你管!”柴念雲又斥責道。
我想管?我想管嗎?
事已至此,郭守明不想管也得管、不想管也隻能管到底了!
於是他咬咬牙,終於拿出堂堂皇城司提點大人的派頭來,指命著幾個聽命領人過來辦事的衙門頭頭,要他們立即帶領本部人馬前去平亂。
匆忙過來的這些人,多是些捕快、衙役之類的人物,抓個賊還要欺軟怕硬,戰鬥力還比不上鹽幫那些好勇鬥狠的亡命之徒;再加上他們統屬不一、事權不定,也就是一盤散沙罷了,因此他們的戰鬥力十分有限。
可再有限的戰鬥力也是戰鬥力。
這幫子人的人數怎麽著也數倍於對麵玉卿手下的弟兄,一擁而上果然將對手團團圍住,雖然一時半會也未必能夠攻打進去,卻好歹也占住了戰局的上風。
戰局的變化,就發生在柴念雲等人的眼前,終於讓她高興起來:“聽我的沒錯吧,再加把勁,趕緊將對手擒住,卻不能傷了他們的性命。”心中卻在暗想:這群人甚是了得,想必是一群了不得的人物,將他們生擒活捉了,正好可以把寶貝弟弟交換過來。
郭守明也是大喜,趕忙命令:“這些都是朝廷重犯,皇城司還要嚴加詢問,製成筆錄之後上達天聽,切不能就地誅戮。”
他已料定,現在敵我兵力達到一比十的差距,自己這邊就是十頭豬,一樣能把對麵一個人給拱翻了。
事實上,有宋一代,無論是北宋朝廷、還是南宋朝廷,在對付契丹人、黨項人、女真人、以及後來的蒙古人時候,總是依靠本方絕對的人數優勢,才能在戰場上換取“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慘勝。
當然了,例外也不是沒有。
比如當年的嶽家軍,就能在重騎兵對決的戰場上,正麵對決、以少勝多,殲滅金國最為精銳的“鐵浮屠”、“拐子馬”部隊,堪稱是兩宋曆史,乃至中國曆史上的高峰。
可惜,“莫須有”三個字殺了嶽飛,中國便再無能夠單挑外敵的戰將和部隊了。
看到這樣的場麵,柴安風心裏終於鬆了口氣,卻對身旁的玉卿說道:“玉卿姑娘,你和你手下弟兄的能耐,我是見識過了。可惜你畢竟是客場作戰,劣勢太大。就算你手下弟兄個個以一當十,可朝廷的人馬卻多得很,十倍、二十倍、三十倍的人說來就來。就怕你手裏沒有能夠變出人馬的寶葫蘆吧?”
危局之中,玉卿依舊一副澹然自若的模樣,淡淡一笑:“爵爺這話在理。怪就怪我方才一心想要試試鹽幫的本事,這才耽誤了時辰。原本耽誤些時辰也無所謂,偏爵爺崇義公府那些人馬厲害,竟生生將我的人馬頂住了,終於功虧一簣。”
“嘿!”玉卿忽然放聲一笑,“不過也不要緊。今日這樁小事辦不成了,那樁大事想必也黃了。不過能夠結識柴爵爺,也算是別有收獲了……”
柴安風聽了一驚,脫口而出:“怎麽?總不見得你還想擄我走吧?得了,你現在放了我,我或許還能向朝廷美言兩句,保住你一條性命……”
“嗬嗬。”玉卿嘴角一揚,“柴爵爺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能捉住我怕也不容易。至於爵爺你麽……我倒也不會把事做絕了,爵爺還請自便。還望爵爺記得我今日的好處,改日別有關照,我就感激不盡了。”
“姑奶奶,你可想好了,這姓柴的放不得!”劉天雄高聲叫道。
“噤聲。我說的話,何曾收回過!你不要多言,我且殺進去救出弟兄們,你領著他們先遁入山中,靜候我的號令。至於其他弟兄,也都不要輕舉妄動,先前商議的大計先擱下再議。”
“姑奶奶,事情是老大們早就商量好的,臨時變卦,要不要同他們幾位先商議商議?”劉天雄又道。
“商議?那你就回北邊商議去吧!”
玉卿拋下這麽句不冷不熱的話,忽然猛躥出去,徑直殺入戰局,手中卻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支一人多高的長棍子。
柴安風見狀一怔,竟爾擔心起玉卿的安危來了,追著玉卿的背影嚷道:“小心,那邊人多,不好對付……”
話音未落,卻見玉卿連同那根極趁手的棍子,仿佛化作了千軍萬馬、又似乎是天兵下凡,從團團重圍之外殺人人群之中,居然將擠得水泄不通的官兵人群一分為二,一直殺到已然抵擋得筋疲力盡的弟兄們身邊。
這些弟兄還真是令行禁止。
之前玉卿特意下令,今日之戰並非你死我活的死鬥,一切都要手下留情,兵刃隻用背麵而不用刀鋒、刀尖。這些人聽了號令,即便陷入了重重圍困,竟然依舊死守號令,並沒有狠下死手,隻是勉力抵擋招架罷了。
因此饒是這些人悍勇異常,卻也個個披傷帶創,沒有弟兄陣亡已經堪稱奇跡了。
然而現在玉卿殺入陣中,就好像久旱之地恰逢天降甘露一般,真的是救了這幫弟兄的命了,讓這群正已陷入絕境的弟兄們,剛好從玉卿殺出的血路之中脫身而出。
眼前一個全勝之局就要毀於一旦,皇城司郭守明提點先著急起來,疾聲嗬斥:“爾等為何如此延誤戰機?反賊不過多了個女人,怎會如此潰不成軍?還不立即擒拿欽犯,若是逡巡不前,便以通敵之罪論處!”
“沒用的。”
忽聽鹽幫幫助蘇知魚幽幽說道:“方才我看這個叫玉卿的女子,光拳腳功夫便已是勇不可當,沒想到手頭多了根棍棒,更強了有十倍不止。唉!早就聽說當年嶽王爺一套嶽家拳、一支瀝泉矛,殺得金兵屍山血海,我總當是老輩人是在添油加醋罷了。今日終於見到嶽家拳、嶽家槍的厲害,方才知道嶽王爺橫掃北國乃是理所當然,絕非僥幸而已。”
“什麽?這就是嶽家拳?這就是嶽爺爺的槍法?”蘇南雁也跟著驚呼起來。
“沒錯。南雁你可要將一招一式全都記在心裏,對你將來武功的進展必然大有裨益。”蘇知魚道。
蘇南雁不再說話,恨不得將自己的兩隻眼睛挖出來,死死貼在那位在戰陣之中橫衝直撞的玉卿身上,哪怕在這片刻功夫多學得一拳一腳的功夫也是好的。
郭守明頂替蘇知魚做了皇城司的提點,可武學功底卻遠遠不及前任,完全看不出玉卿的武功淵源。可經蘇知魚這麽一提醒也已是恍然大悟,驚道:“有這等武功的,莫非是當年嶽家軍留在北國的後人不成?又或是跟著嶽王爺北伐金國的八字軍後人?”
“雖不中,亦不遠矣。”蘇知魚終究還是沒有做出最後的、明確的判斷。
不知不覺之中,玉卿手下原本處於重重圍困之中的弟兄們,已被玉卿救了個八九不離十,如今就隻剩下玉卿一人一棍在人群之中遊刃有餘地混戰不止。
郭守明見狀,立即下令:“走散的旁人先不要去管,捉住這領頭的女子才是要務。捉住這女子的,皇城司保他官升一級,另賞錢一百貫!”
他心中已然有了定數——這個女子的重要性,比其他小嘍囉加在一起還要重的多。